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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
  

【北宋】司马光 编著


《资治通鉴》凡二百九十四卷 子夜星网站整理编校

  

  

〔共294頁〕上一卷 下一卷

 

资治通鉴·卷六 秦纪一


 
  ● 秦纪一 〔起柔兆敦牂,尽昭阳作噩,凡二十八年。〕

  〔〖胡三省注〗陆德明曰:秦,陇西谷名也,在雍州鸟鼠山之东北。秦之先非子,为周孝王养马于汧、渭之间,封为附庸,邑之秦谷。非子曾孙秦仲,周宣王命为大夫。仲之孙襄公,讨西戎救周,平王东迁,以岐、丰之地赐之,列为储候。春秋时称秦伯。〕

  ◎ 秦昭襄王

  〔〖胡三省注〗名稷,惠文王庶子也。西周既亡,天下莫适为主。通鉴以秦卒并天下,因以昭襄王系年。谥法:昭德有劳日昭;辟地有德曰襄。以沈约谧法言之,则昭襄复谥也。〕

  【原文】

  秦昭襄王五十二年(丙午 公元前255年)

  河东守王稽坐与诸侯通,弃市。〔〖胡三省注〗河东本魏地,秦取之,以其地在大河之东,置河东郡。守,式又翻。刑人于市,与众弃之。秦法论死于市,谓之弃市。〕应侯日以不怿。〔〖胡三省注〗王稽荐范睢于秦王,睢既相秦,稽亦进用,今以罪死,故睢日以不怿。怿,悦也。不怿,不悦也。或曰:范睢之初进用于秦,至于为相,昭襄王诚悦之也,郑安平既降赵,王稽又得罪,睢虽为相,昭襄王临朝接之,日以不悦。怿,羊益翻。〕王临朝而叹,应侯请其故。王曰:“今武安君死,而郑安平、王稽等皆畔,内无良将而外多敌国,吾是以忧!”应侯惧,不知所出。

  燕客蔡泽闻之,〔〖胡三省注〗蔡,姓也,以国为氏。〕西入秦,先使人宣言于应侯曰:“蔡泽,天下雄辩之士;彼见王,必困君而夺君之位。”应侯怒,使人召之。蔡泽见应侯,礼又倨。〔〖胡三省注〗倨,居御翻,傲也。〕应侯不快,因让之曰:“子宣言欲代我相,请闻其说。”蔡泽曰:“吁,〔〖胡三省注〗孔安国曰:吁,疑怪之辞。孔颖达曰:吁者,心有所嫌而为此声,故以为疑怪之辞也。〕君何见之晚也!夫四时之序,成功者去。〔〖胡三省注〗谓春生,夏长,秋就实,冬闭藏,各成其功而相代谢也!〕君独不见夫秦之商君、楚之吴起、越之大夫种,何足愿与?”〔〖胡三省注〗商君事见二卷周显王三十一年。吴起事见一卷安王二十一年。大夫种相越王句践以雪会稽之耻,功成不退,为句践所杀。种,温公音章勇翻。与,读曰欤。句,音钩。〕应侯谬曰:“何为不可!此三子者,义之至也,忠之尽也。君子有杀身以成名,死无所恨。”蔡泽曰:“夫人立功,岂不期于成全邪!〔〖胡三省注〗谬,靡幼翻。邪,音耶。〕身名俱全者,上也;名可法而身死者,次也;名僇辱而身全者,下也。夫商君、吴起、大夫种,其为人臣尽忠致功,则可愿矣。闳夭、周公,岂不亦忠且圣乎?三子之可愿,孰与闳夭、周公哉?”〔〖胡三省注〗闳夭,周文王、武王之贤臣。闳,音宏。夭,于骄翻,又于表翻。〕应侯曰:“善。”蔡泽曰:“然则君之主惇厚旧故,不倍功臣,孰与孝公、楚王、越王?”曰:“未知何如。”蔡泽曰:“君之功能孰与三子?”曰:“不若。”蔡泽曰:“然则君身不退,患恐甚于三子矣。语曰:‘日中则移,月满则亏。’进退嬴缩,〔〖胡三省注〗五星早出为嬴,晚出为缩。〕与时变化,圣人之道也。今君之怨已雠而德已报,〔〖胡三省注〗怨已雠,谓杀魏齐;德已报,谓进用王稽、郑安平等。〕意欲至矣而无变计,窃为君危之!”应侯遂延以为上客,因荐于王。王召与语,大悦,拜为客卿。应侯因谢病免。王新悦蔡泽计画,遂以为相国。泽为相数月,免。

  【译文】

  ● 秦纪一

  ◎ 秦昭襄王

  秦昭襄王五十二年(丙午 公元前255年)

  河东郡郡守王稽因犯通敌罪被判斩弃于市。应侯范睢为此闷闷不乐。昭襄王嬴稷在坐朝治事时发声长叹,范睢询问其缘故。昭襄王说:“现在武安君白起已死,郑安平、王稽等又都背叛了,国家内无良将,外却有许多敌国,我因此而忧虑!”范睢颇为恐惧,想不出用什么办法。

  燕国的客卿蔡泽听说了这件事,便向西进入秦国,先让人向范睢扬言说:“蔡泽是天下能言善辩之士,他一见到秦王,就必会使您为难,进而夺取您的位置。”范睢很生气,遣人召蔡泽来见。蔡泽进见时态度傲慢不敬,使范睢大为不快,因此斥责他说:“你扬言要取代我做秦国的相国,那就让我听听你的根据。”蔡泽说:“吁,您见事何其迟啊!四个季节按春生、夏长、秋实、冬藏的次序,各完成它的功能而转换下去。您难道没有看到秦国的商鞅、楚国的吴起、越国的文种的下场吗?这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呢?”范睢故意辩驳说:“有什么不可以的!这三个人的表现是节义的准则,忠诚的典范呀!君子可以杀身成名,并且死而无憾。”蔡泽说:“人们要建功立业,怎么会不期望着功成名就、全身而退呢!身命与功名都能保全的,是上等的愿望;功名可以为后人景仰效法而身命却已失去的,就次一等了;声名蒙受耻辱而自身得以苟全的,便是最下一等的了。商鞅、吴起、文种,他们作为臣子竭尽全力忠于君主取得了功名,这是可以为人仰慕的。但是闳夭、周公不也是既忠心耿耿又道德高尚、智慧过人吗!从君臣关系上说,那三人虽然令人仰慕,可又哪里比得上闳夭、周公啊?”范睢说:“是啊。”蔡泽说:“如此说来,您的国君在笃念旧情、不背弃有功之臣这点上能与秦孝公、楚悼王、越王哪一个相比呢?”范睢说:“我不知道能不能比。”蔡泽说:“那么您与商鞅等三人相比,谁的功绩更大呢?”范睢说:“我不如他们。”蔡泽说:“这样的话,如果您还不引退,将遇到的灾祸恐怕要比那三位更严重了。俗话说:‘太阳升到中天就要偏斜而西,月亮圆满了即会渐见亏缺。’进退伸缩,随时势的变化进行调整以求适应,是圣人的法则。现在您仇也报了,恩也报了,心愿完全得到满足却还不作变化的打算,我私下里为您担忧!”范睢于是将蔡泽奉为上宾,并把他推荐给昭襄王。秦王召见蔡泽,与他交谈,十分喜爱他,便授与他客卿的职位。范睢随即以生病为借口辞去了相国之职。昭襄王一开始就赞赏蔡泽的计策,便任命他为相国。但蔡泽任相国几个月后,即被免职。

  【原文】


  楚春申君以荀卿为兰陵令。〔〖胡三省注〗《姓谱》:荀,本姓郇,后去“邑”为“荀”。又晋荀林父,公侯隰叔之后。班志,兰陵县属东海郡。《史记正义》曰:今沂州承县有兰陵山。〕荀卿者,赵人,名况,尝与临武君论兵于赵孝成王之前。王曰:“请问兵要。”临武君对曰:“上得天时,下得地利,观敌之变动,后之发,先之至,此用兵之要术也。”〔〖胡三省注〗后、先,皆去声。〕荀卿曰:“不然。臣所闻古之道,凡用兵攻战之本,在乎一民。弓矢不调,则羿不能以中;六马不和,则造父不能以致远;〔〖胡三省注〗羿,古之善射者;造父,古之善御者也。羿,音诣。父,音甫。〕士民不亲附,则汤、武不能以必胜也。故善附民者,是乃善用兵者也。故兵要在乎附民而已。”临武君曰:“不然。兵之所贵者势利也,所行者变诈也。善用兵者感忽悠闇,〔〖胡三省注〗杨倞曰:感忽,恍惚也。悠暗,谓远视不分之貌。〕莫知所从出。孙、吴用之,无敌于天下,岂必待附民哉!”荀卿曰:“不然。臣之所道,仁人之兵,王者之志也。君之所贵,权谋势利也。仁人之兵,不可诈也。彼可诈者,怠慢者也,露袒者也,〔〖胡三省注〗露袒,如人之支体上下无衣裳以覆蔽,裸露肉袒者也。〕君臣上下之间滑然有离德者也。〔〖胡三省注〗滑,音骨,乱也。〕故以桀诈桀,犹巧拙有幸焉。以桀诈尧,譬之以卵投石,以指桡沸,〔〖胡三省注〗桡,搅也。〕若赴水火,入焉焦没耳。故仁人之兵,上下一心,三军同力。臣之于君也,下之于上也,若子之事父,弟之事兄,若手臂之扞头目而覆胸腹也。〔〖胡三省注〗覆,盖也。〕诈而袭之,与先惊而后击之,一也。且仁人用十里之国则将有百里之听,用百里之国则将有千里之听,用千里之国则将有四海之听,必将聪明警戒,和傅而一。〔〖胡三省注〗康曰:将,音将帅之将。余据文义,读如字为通。傅,音附。〕故仁人之兵,聚则成卒,〔〖胡三省注〗百人为卒。〕散则成列,延则若莫耶之长刃,〔〖胡三省注〗莫邪,吴之宝剑也。《说文》:莫邪,长戟也。邪,音耶。〕婴之者断;兑则若莫耶之利锋,当之者溃。〔〖胡三省注〗“兑”,刘向新序作“锐”。杨倞曰:兑,犹聚也,读与队同。倞,音谅。〕圜居而方止,则若盘石然,触之者角摧而退耳。且夫暴国之君,将谁与至哉?〔〖胡三省注〗夫,音扶。〕彼其所与至者,必其民也。其民之亲我欢若父母,其好我芬若椒兰;彼反顾其上则若灼黥,若仇雠;人之情,虽桀、跖,岂有肯为其所恶,贼其所好者哉!〔〖胡三省注〗字书:仇、雠,皆匹也。《说文》:仇雠也。雠,犹应也。《左传》:怨耦曰仇。记曰:父之雠,不与共戴天。盖谓仇之初匹也。至于耦而成怨,则为仇。雠,校也,两本相对,覆校是非也。杀父之人一旦相对,覆校是非,则不共戴天矣。仇雠之义,至此为甚,后世率以为言。〕是犹使人之子孙自贼其父母也。彼必将来告之,夫又何可诈也!故仁人用,国日明,诸侯先顺者安,后顺者危,敌之者削,反之者亡。《诗》曰:‘武王载发,有虔秉钺,如火烈烈,则莫我敢遏,’此之谓也。”〔〖胡三省注〗商颂之辞。武王,汤也。依商颂读为斾。古者军将战则建商斾。〕

  【译文】

  楚国春申君黄歇任用荀卿为兰陵县令。荀卿是赵国人,名况,曾经与临武君在赵国国君孝成王赵丹面前辩论用兵之道。孝成王说:“请问什么是用兵的要旨?”临武君回答道:“上得天时,下得地利,观察敌人的变化动向,比敌人后发兵而先到达,这即是用兵的关键方略。”荀况说:“不是这样。我所听说的古人用兵的道理是,用兵攻战的根本,在于统一百姓。弓与箭不协调,就是善射的后羿也不能射中目标;六匹马不协力一致,即便善御的造父也无法将马车赶往远方;士人与百姓不和亲附国君,即是商汤、周武王也不能有必胜的把握。因此,善于使百姓归附的人,才是善于用兵的人。所以用兵的要领在于使百姓依附。”临武君说:“并非如此。用兵所重视的是形势要有利,行动要讲究诡诈多变。善用兵的人,行事疾速、隐蔽,没有人料得到他会从哪里出动。孙武、吴起采用这种战术,天下无敌,不见得一定要依靠百姓的归附啊!”荀况说:“不对。我所说的,是仁人的用兵之道和要统治天下的帝王的志向。您所看重的是权术、谋略、形势、利害。则仁人用的兵,是不能欺诈的。能够施用欺骗之术对付的,是那些骄傲轻慢的军队、疲惫衰弱的军队,以及君与臣、上级与下属之间不和相互离心离德的军队。因此用夏桀的诈术对付夏桀,还有使巧成功或使拙失败的可能。而用夏桀的骗计去对付尧,就如同拿鸡蛋掷石头,把手指伸进滚水中搅动,如同投身到水火之中,不是被烧焦,便是被淹死。故而仁人的军队,上下一条心,三军同出力;臣子对国君,下属对上级,犹如儿子侍奉父亲,弟弟侍奉哥哥,犹如用手臂保护头颅、眼睛、胸膛和腹部。这样的军队,用欺诈之术去袭击它,与先惊动了它而后才去攻击它,是一回事。况且,仁人若统治着十里的国家,他的耳目将布及百里,若统治着百里的国家,他的耳目便将布及千里,若统治着千里的国家,他的耳目就会遍及天下,这样,他必将耳聪目明、机警而有戒备,和众如一。因此仁人的军队,集结起来即为一支支百人的部队,分散开时即成战阵行列;延长伸展好似莫邪宝剑的长刃,碰上的即被斩断;短兵精锐仿佛莫邪宝剑的利锋,遇到的即被瓦解;安营扎寨稳如磐石,顶撞它的,角即遭摧折而退却。再说那暴虐国家的君主,他所依靠的是什么呢?只能是他的百姓。而他的百姓爱我就如同爱他的父母,喜欢我就如同喜欢芬芳的椒兰;反之,想起他的君主好似畏惧遭受烧灼黥刑,好似面对不共戴天的仇敌一般。人之常情,即便是夏桀、盗跖,也不会为他所厌恶的人去残害他所喜爱的人!这就犹如让人的子孙去杀害自己的父母,是根本不可能的。如此,百姓一定会前来告发君主,那又有什么诈术可施呢!所以,由仁人治理国家,国家将日益强盛,各诸侯国先来归顺的则得到安定,后来依附的即遭遇危难;相对抗的将被削弱,进行反叛的即遭灭亡。《诗经》所谓‘商汤竖起大旗,诚敬地握着斧钺,势如熊熊烈火,谁敢把我阻拦?’正是说的这种情况。”

  【原文】


  孝成王、临武君曰:“善。请问王者之兵,设何道,何行而可?”〔〖胡三省注〗杨倞曰:设,谓制置。道,谓论说教令也。行,谓动用也。〕荀卿曰:“凡君贤者其国治,君不能者其国乱;隆礼贵义者其国治,简礼贱义者其国乱。治者强,乱者弱,是强弱之本也。上足卬则下可用也,上不足卬则下不可用也。〔〖胡三省注〗杨倞曰:下托上曰仰。〕下可用则强,下不可用则弱,是强弱之常也。好士者强,不好士者弱;爱民者强,不爱民者弱;政令信者强,政令不信者弱;重用兵者强,轻用兵者弱;权出一者强,权出二者弱;是强弱之常也。齐人隆技击,〔〖胡三省注〗孟康曰:技击者,兵家之技巧,习手足,便器械,积机关,以立攻守之胜者也。杨倞曰:技,材力赐也。齐人以勇力击斩敌者,号为技击。隆,重也。〕其技也,得一首者则赐赎锱金,无本赏矣。〔〖胡三省注〗杨倞曰:八两曰锱。本赏,谓有功同受赏也。其技击之术,斩得一首,则官赐以锱金赎之。斩首,虽战败亦赏;不斩首,虽胜亦不赏:是无本赏矣。〕是事小敌毳,则偷可用也;〔〖胡三省注〗毳,与脆同,音此芮翻。〕事大敌坚,则涣焉离耳。若飞鸟然,倾侧反覆无日,是亡国之兵也,兵莫弱是矣,是其去赁市佣而战之几矣。〔〖胡三省注〗毛晃曰:借也,僦也。市佣,谓市人之受雇者也。〕魏氏之武卒,以度取之;〔〖胡三省注〗杨倞曰:选择武勇之士,号为武卒,度取之,谓取长短材力之中度者也。〕衣三属之甲,〔〖胡三省注〗如淳曰:三身一,髀褌一,胫缴一,凡三属。〕操十二石之弩,〔〖胡三省注〗沈括曰:钧石之石,五权之名,石重百二十斤。后人以一斛为一石,自汉时已如此,于定国饮酒一石不乱是也。挽强弓弩,古人以钧石率之。今人乃以秔米一斛之重为一石,凡石以九十二斤半为法,乃汉秤三百四十一斤也。今之武卒蹶弩有及九石者,计其力乃古二十五石,比魏之武卒,当二人有余。弓有挽三石者,乃古之二十四钧,比颜高之弓当五人有余。此皆近世教习所致。武备之盛,前古未有其比。案括之论详矣;然用之则误国丧师,不知合变,是赵括之谈兵也。〕负矢五十个,置戈其上,〔〖胡三省注〗谓置戈于身之上,即荷戈也。〕冠胄带剑,赢二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中试则复其户,利其田宅。〔〖胡三省注〗中试,言程试而中度者,复其户,不徭役也。利其田宅,给以田宅便利之处。胄,今之兜鍪。赢,担也。〕是其气力数年而衰,而复利未可夺也,改造则不易周也,〔〖胡三省注〗改造,谓更选择也。〕是故地虽大,其税必寡,是危国之兵也。秦人,其生民也陿隘,其使民也酷烈,劫之以势,隐之以阸,忸之以庆赏,鰌之以刑罚,〔〖胡三省注〗陿,与狭同。隘,乌懈翻。杨倞曰:隐之以厄,谓隐蔽以险厄,使敌不能害。郑氏曰:秦地多厄,隐藏其民于厄中也。忸,与狃同,串习也。战胜则与之庆赏,使习以为常。鳅,藉也。不胜则以刑罚陵藉之。庄子:风谓蛇曰,鳅我亦胜我。陆德明音义曰:鰌,音秋,藉也。藉则削也。〕使民所以要利于上者,非斗无由也。使以功赏相长,五甲首而隶五家,〔〖胡三省注〗杨倞曰:有功则赏之,使相长,凡获得五甲首则役隶乡里之五家也。〕是最为众强长久之道。故四世有胜,非幸也,数也。〔〖胡三省注〗四世,谓秦孝公、惠文王、悼武王、昭襄王。〕故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秦之锐士不可以当桓、文之节制,桓、文之节制不可以当汤、武之仁义,有遇之者,若以焦熬投石焉。〔〖胡三省注〗焦熬之物至脆,投石则碎。〕兼是数国者,皆干赏蹈利之兵也,佣徒鬻卖之道也,未有贵上安制綦节之理也。〔〖胡三省注〗杨倞曰:干赏蹈利之兵,与佣徒之人鬻卖其力而作者无异,未有爱贵其上而为之致死。安于制度,自不逾越,极于节义,心不为非之理也。〕诸侯有能微妙之以节,则作而兼殆之耳。〔〖胡三省注〗杨倞曰:微妙,精尽也。节,仁义也。作,起也。殆,危也。诸侯有能精尽仁义,则起而兼此数国,使之危殆。〕故招延募选,隆势诈,尚功利,是渐之也。〔〖胡三省注〗渐,浸渍也。言势诈功利渐染以成俗。〕礼义教化,是齐之也。故以诈遇诈,犹有巧拙焉;以诈遇齐,譬之犹以锥刀堕太山也。〔〖胡三省注〗谓礼义教化之所齐,以诈遇之,无不败者。堕,读曰隳。〕故汤、武之诛桀、纣也,拱挹指麾,而强暴之国莫不趋使,〔〖胡三省注〗挹,一及翻,义与揖同。〕诛桀、纣若诛独夫。故《泰誓》曰:‘独夫纣,’此之谓也。故兵大齐则制天下,小齐则治邻敌。若夫招延募选,隆势诈,尚功利之兵,则胜不胜无常,代翕代张,代存代亡,相为雌雄耳。夫是之谓盗兵,君子不由也。”

  【译文】

  孝成王、临武君说:“对啊。那么请问君王用兵,应该建立什么教令、如何行动才好呢?”荀况答道:“总的说来,君王贤明的,国家就太平;君王无能的,国家就混乱;推崇礼教、尊重仁义的,国家就治理得好,荒废礼教、鄙视仁义的,国家就动荡不安。秩序井然的国家便强大,纲纪紊乱的国家便衰弱,这即是强与弱的根本所在。君王的言行足以为人敬慕,百姓才可接受驱使,君王的言行不能为人景仰,百姓也就不会服从召唤。百姓可供驱使的,国家就强大,百姓不服调遣的,国家就衰弱,这即是强与弱的常理所在。齐国人重视兵家的技巧技击,施展技击之术,斩获一颗人头的,由官方赐八两金换回,不是有功同受赏。这样的军队遇到弱小的敌人,还可凑合着应付;一旦面对强大的敌军,就会涣然离散,如同天上的飞鸟,漫天穿行无拘无束,往返无常。这是亡国之军,没有比这种军队更衰弱的了,它与招募一群受雇佣的市井小人去作战相差无几。魏国按照一定的标准选拔武勇的士兵。择取时,让兵士披挂上全副铠甲,拉开十二石重的强弓,身背五十支利箭,手持戈,头戴盔,腰佩剑,携带三天的食粮,每日急行军一百里。达到这个标准的便为武勇之卒,即可被免除徭役,并分得较好的田地和住宅。但是这些士兵的气力几年后便开始衰退,而分配给他们的利益却无法再行剥夺,即使改换办法也不容易做得周全。故而,魏国的疆土虽大,税收却必定不多。这样的军队便是危害国家的军队了。秦国,百姓生计困窘,国家的刑罚却非常严酷,君王借此威势胁迫百姓出战,让他们隐蔽于险恶的地势,战胜了就给以奖赏,使他们对此习以为常,而战败了便处以刑罚,使他们为此受到箝制,这样一来,百姓要想从上面获得什么好处,除了与敌拼杀外,没有别的出路。功劳和赏赐成正比例增长,只要斩获五个甲士的头,即可役使乡里的五家,这就是秦国比其他国家强大稳固的原因。所以,秦国得以四代相沿不衰,并非侥幸,而是有其必然性的。故此齐国善技击术的军队无法抵抗魏国择勇武士兵的军队,魏国择勇武士兵的军队无法抵抗秦国精锐、进取的军队;而秦国精锐的士兵却不能抵挡齐桓公、晋文公约束有方的军队,齐桓公、晋文公约束有方的士兵又不能抵挡商汤、周武王的仁义的军队,一旦遇上了,势必如用薄脆的东西去打石头,触之即碎。况且那几个国家培养的都是争求赏赐、追逐利益的将领和士兵,他们就如同雇工靠出卖自己的力气挣钱那样,毫无敬爱国君,愿为国君拼死效力,安于制度约束,严守忠孝仁义的气节、情操。诸侯中如果有哪一个能够精尽仁义之道,便可起而兼并那几个国家,使它们陷入危急的境地。故在那几个国家中,招募或选拔士兵,推重威势和变诈,崇尚论功行赏,渐渐染成了习俗。但只有尊奉礼义教化,才能使全国上下一心,精诚团结。所以用诈术对付欺诈成俗的国家,还有巧拙之别;而若用诈术对付万众一心的国家,就犹如拿小刀去毁坏泰山了。所以商汤、周武王诛灭夏桀、商纣王时,从容指挥军队,强暴的国家却都无不臣服,甘受驱使,诛杀夏桀、商纣王,即如诛杀众叛亲离之人一般。《尚书·泰誓》中所说的‘独夫纣’,就是这个意思。因此军队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当可掌握天下;军队尚能团结合作,当可惩治临近的敌国。至于那些征召、募选士兵,推重威势诈变,崇尚论功行赏的军队,则或胜或败,变化无常;有时收缩,有时扩张,有时生存,有时灭亡,强弱不定。这样的军队可称作盗贼之兵,而君子是不会这样用兵的。”

  【原文】


  孝成王、临武君曰:“善。请问为将。”荀卿曰:“知莫大乎弃疑,〔〖胡三省注〗杨倞曰:不用疑谋,此智之大。知,读曰智。〕行莫大乎无过,事莫大乎无悔。事至无悔而止矣,不可必也。〔〖胡三省注〗言不可自以为必胜。〕故制号政令,欲严以威;庆赏刑罚,欲必以信;处舍收藏,欲周以固;〔〖胡三省注〗杨倞曰:处舍,营垒也。收藏,财物也。周密严固,则敌不得而陵夺也。〕徙举进退,欲安以重,欲疾以速;窥敌观变,欲潜以深,欲伍以参;〔〖胡三省注〗杨倞曰:谓使间谍观敌,欲潜隐深入之也。伍参,犹错杂也。使间谍或参之,或伍之于敌之间,而尽知其事。韩子曰:省同异之言,以知朋党之分,偶参伍之验,以责陈言之实。又曰:参之以比物,伍之以合参。〕遇敌决战,必行吾所明,无行吾所疑;夫是之谓六术。无欲将而恶废,〔〖胡三省注〗言欲为将而恶失权,则舍已之胜算,迁就以逢君之欲矣。〕无怠胜而忘败,无威内而轻外,无见其利而不顾其害,凡虑事欲熟而用财欲泰,夫是之谓五权。将所以不受命于主有三,可杀而不可使处不完,可杀而不可使击不胜,可杀而不可使欺百姓,夫是之谓三至。〔〖胡三省注〗杨倞曰:至,谓守一而不变。〕凡受命于主而行三军,三军既定,百官得序,〔〖胡三省注〗杨倞曰:百官,军之百吏也。〕群物皆正,则主不能喜,敌不能怒,夫是之谓至臣。虑必先事而申之以敬,慎终如始,始终如一,夫是之谓大吉。〔〖胡三省注〗杨倞曰:言必无覆败之祸。〕凡百事之成也必在敬之,其败也必在慢之。故敬胜怠则吉,怠胜敬则灭;计胜欲则从,欲胜计则凶。战如守,行如战,有功如幸。敬谋无旷,敬事无旷,敬吏无旷,敬众无旷,敬敌无旷,夫是之谓五无旷。〔〖胡三省注〗旷,废也。夫,音扶。〕慎行此六术、五权、三至,而处之以恭敬、无旷,夫是之谓天下之将,则通于神明矣。”

  【译文】

  孝成王、临武君说:“对啊。那么还请问做将领的道理。”荀况说:“谋虑最关键的是抛弃成败不明的谋划,行动最重要的是不产生过失,做事最关键的是不后悔;事情做到没有反悔就可以了,不必一定要追求尽善尽美。所以制定号令法规,要严厉、威重;赏功罚过,要坚决执行、遵守信义;营垒、辎重,要周密、严固;迁移、发动 前进、后退,要谨慎稳重,快速敏捷;探测敌情、观察敌人的变化,要行动机密,混入敌方将士之中;与敌军遭遇,进行决战,一定要打有把握的仗,不打无把握的仗。这些称为‘六术’。不要为保住自己将领的职位和权力而放弃自己取胜的策略,去迁就迎合君王的主张;不要因急于胜利而忘记还有失败的可能;不要对内威慑,而对外轻敌;不要见到利益而不顾忌它的害处;考虑问题要仔细周详而使用钱财要慷慨宽裕。这些称为‘五权’。此外,将领在三种情况下不接受君主的命令:可以杀死他,但不可令他率军进入绝境;可以杀死他,但不可令他率军攻打无法取胜的敌人;可以杀死他,但不可令他率军去欺凌百姓。这些称为‘三至’。将领接受君主命令后即调动三军,三军各自到位,百官井然有序,各项事务均安排停当、纳入正轨,此时即便君主奖之也不能使之喜悦,敌人激之也不能使之愤怒。这样的将领是最善于治军的将领。行事前必先深思熟虑,步步慎重,而且自始至终谨慎如一,这即叫作‘大吉’。总之,各项事业,如果获得成功,必定是由于严肃对待这项事业;如果造成失败,必定是由于轻视这项事业。因此,严肃胜过懈怠,便能取得胜利,懈怠胜过严肃,便将自取灭亡;谋划胜过欲望,就事事顺利,欲望胜过谋划,就会遭遇不幸。作战如同守备一样,行动如同作战一样,获得成功则看作是侥幸取得。严肃制订谋略,不可废止;严肃处理事务,不可废止;严肃对待下属,不可废止;严肃对待兵众,不可废止;严肃对待敌人,不可废止,这些称为‘五不废’。谨慎地奉行以上‘六术’、‘五权’、‘三至’,并恪守严肃不废止的原则,这样的将领便是天下无人能及的将领,便是可以上通神明的了。”

  【原文】


  临武君曰:“善。请问王者之军制。”荀卿曰:“将死鼓,〔〖胡三省注〗将建旗伐鼓以令三军之进退,死不离局。〕御死辔,百吏死职,士大夫死行列。闻鼓声而进,闻金声而退。顺命为上,有功次之。令不进而进,犹令不退而退也,其罪惟均。不杀老弱,不猎禾稼,服者不禽,格者不赦,奔命者不获。〔〖胡三省注〗杨倞曰:服,谓不战而退者不追禽之。格,谓相拒捍者。奔命,谓奔走来归其命,不获之以为囚俘。〕凡诛,非诛其百姓也,诛其乱百姓者也。百姓有捍其贼,则是亦贼也。以故顺刃者生,傃刃者死,奔命者贡。〔〖胡三省注〗杨倞曰:傃,向也,谓傃向格斗者。贡,谓取归命者献于上将也。傃,音素。〕微子开封于宋,〔〖胡三省注〗殷纣暴虐,微子奔周。武王杀纣,封微子于宋。微子本名启,此云开者,盖汉景帝讳,刘向改之也。〕曹触龙断于军,〔〖胡三省注〗杨倞曰:说苑云:桀为天子,其臣有左师触龙者,谄谀不正。此云纣,当是说苑误。按战国时赵亦有左师触龙,岂姓名同乎?《姓谱》:曹姓,本自颛顼玄孙陆终之子六安,周武王封曹挟于邾,故邾,曹姓也。至魏武帝,始祖曹叔振铎。〕商之服民,所以养生之者无异周人,故近者歌讴而乐之,远者竭蹶而趋之,〔〖胡三省注〗以上下文观之,商、周二字恐或倒置。杨倞曰:竭蹶,颠仆,犹言匍匐也。蹶,居月翻。〕无幽闲辟陋之国,莫不趋使而安乐之,〔〖胡三省注〗辟,读曰僻。〕四海之内若一家,通达之属莫不从服,夫是之谓人师。《诗》曰:‘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胡三省注〗引文王有声之诗而言。〕王者有诛而无战,城守不攻,兵格不击,敌上下相喜则庆之,不屠城,不潜军,不留众,师不越时,故乱者乐其政,不安其上,欲其至也。”〔〖胡三省注〗乱国之民乐吾之政,故不安其上,惟欲吾兵之至也。〕临武君曰:“善。”

  【译文】

  临武君说:“有道理。那么请问圣明君王的军制又该怎样。”荀况说:“将领建旗击鼓号令三军,至死也不弃鼓奔逃;御手驾战车,至死也不放松缰绳;百官恪守职责,至死也不离开岗位;大夫尽心效力,死于战阵行列。军队听到鼓声即前进,听到钲声即后退,服从命令是最主要的,建功还在其次。命令不准前进而前进,犹如命令禁止后退而还要后退一样,罪过是相等的。不残杀老弱,不践踏庄稼,不追捕不战而退的人,不赦免相拒顽抗的人,不俘获跑来归顺的人。该诛杀时,诛杀的不是百姓,而是祸害百姓的人。但百姓中如果有保护敌人的,那么他也就成为敌人了。所以,不战而退的人生,相拒顽抗的人死,跑来归顺的人则被献给统帅。微子启因多次规劝商纣王,后归顺周王而受封为宋国国君,专门谄谀纣王的曹触龙被处以军中重刑,归附于周天子的商朝人待遇与周朝百姓没有区别,故而近处的人唱着歌欢乐地颂扬周天子,远方的人跌跌撞撞地前来投奔周天子。此外,不论是多么边远荒僻鄙陋的国家,周天子也派人去关照,让百姓安居乐业,以至四海之内如同一家,周王朝恩威所能达到的属国,没有不服从、归顺的。这样的君王即叫作‘人师’,即为人表率的人。《诗经》说:‘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就是指的这个。圣明君王的军队施行惩处而不挑起战争,固守城池而不发动进攻,与敌对阵作战而不先行出击,敌人上上下下喜悦欢欣就庆贺,并且不洗劫屠戮敌方的城镇,不偷袭无防备的敌人,不使将士们长久地滞留在外,军队出动作战不超越计划的时间,如此,便使混乱国家的百姓都喜欢这种施政方式,而不安心于受自己国君的统治,希望这种君王的军队到来。”临武君说:“你说的不错。”

  【原文】


  陈嚣问荀卿曰:〔〖胡三省注〗嚣,虚骄翻;又牛刀翻。〕“先生议兵,常以仁义为本。仁者爱人,义者循理,然则又何以兵为?凡所为有兵者,为争夺也。”荀卿曰:“非汝所知也。彼仁者爱人,爱人,故恶人之害之也;义者循理,循理,故恶人之乱之也。彼兵者,所以禁暴除害也,非争夺也。”

  燕孝王薨,子喜立。

  周民东亡。〔〖胡三省注〗义不为秦民也。〕秦人取其宝器,迁西周公于惮狐之聚。〔〖胡三省注〗此西周文公也,武公之子也。自赧王时,东西分治,赧王拥虚器而已。班志,河南郡梁县有惮狐之聚。《括地志》:汝州外古梁城,即惮狐聚也。阳人故城,即阳人聚也;在汝州梁县西四十里,秦迁东周所居也。梁,亦古梁城也,在汝州梁县西南十五里。《索隐》曰:惮狐聚与阳人聚在洛阳南北五十里梁、新城之间也。〕

  楚人迁鲁于莒而取其地。〔〖胡三省注〗鲁至是而亡。莒,居许翻。〕

  【译文】

  陈嚣问荀况说:“您议论用兵之道,总是以仁义为根本,而仁者爱人,义者遵循情理,既然如此又怎么用兵打仗呢?一切用兵之事都是为了争夺、攻伐啊。”荀况说:“并非像你所理解的这样。所谓仁者爱人,正因为爱人,才憎恶害人的人;义者遵循情理,正因为循理,才憎恶反叛、作乱的人。所以,用兵的目的在于禁暴除害,而不是为了争夺、攻伐。”

  燕国燕孝王去世,子姬喜继位。

  周王朝的百姓向东逃亡。秦国人夺取了周王朝的宝鼎重器,并将西周文公姬咎迁移到狐之聚。

  楚国考烈王将鲁国国君迁到莒地,夺取了鲁国的封地。

  【原文】


  秦昭襄王五十三年(丁未,公元前二五四年)

  摎伐魏,取吴城。〔〖胡三省注〗《后汉志》:河东郡大阳县有吴山,山上有虞城。杜预曰:虞,国也。《帝王世纪》曰:舜妃嫔于虞,虞城是也;亦谓吴城,秦昭王伐魏取吴城是也。摎,纪虬翻。〕韩王入朝。魏举国听令。

  秦昭襄王五十四年(戊申,公元前二五三年)

  王郊见上帝于雍。〔〖胡三省注〗班志,雍县属扶风。秦惠公都之,有五畤,故于此郊见上帝,欲行天子之礼也。应劭曰:四方积高曰雍。凡下见上之见,音贤遍翻。畤,音止。〕

  楚迁于钜阳。〔〖胡三省注〗赧王三十七年,楚自郢东北徙于陈;今自陈徙巨阳;至始皇六年,春申君以朱英之言,自陈徙寿春:则此时虽徙巨阳,未离陈地也。赧,奴版翻。郢,以井翻。〕

  秦昭襄王五十五年(己酉,公元前二五二年)

  卫怀君朝于魏,魏人执而杀之;更立其弟,是为元君。元君,魏婿也。〔〖胡三省注〗婿,女夫也。妻谓夫亦曰婿。〕

  秦昭襄王五十六年(庚戌,公元前二五一年)

  秋,王薨,孝文王立。尊唐八子为唐太后,〔〖胡三省注〗薨,呼肱翻。七子、八子,秦宫中女官名。〕以子楚为太子。赵人奉子楚妻子归之。韩王衰绖入吊祠。〔〖胡三省注〗贤曰:丧服斩衰裳,上曰衰,下曰裳,麻在首要皆曰绖,首绖象缁布冠,要绖象大带。绖之言实,衰之言摧,明中实摧痛也。〕

  【译文】

  秦昭襄王五十三年(丁未 公元前254年)

  秦国将领率军讨伐魏国,攻占了吴城。韩国国君前来朝见昭襄王。魏国全国听从秦王的号令。

  秦昭襄王五十四年(戊申 公元前253年)

  昭襄王在雍城南郊祭祀上帝。

  楚国迁都至钜阳。

  秦昭襄王五十五年(己酉 公元前252年)

  卫国卫怀君到魏国都城大梁朝见魏王,魏国人将他抓住杀了,另立他的弟弟为卫国国君,是为元君。而元君是魏王的女婿。

  秦昭襄王五十六年(庚戌 公元前251年)

  秋季,秦昭襄王去世,子嬴柱继位,是为孝文王。孝文王尊奉生母唐八子为唐太后,立子嬴异人为太子。于是,赵国人便将嬴异人的妻子儿女送回秦国。韩国国君则穿着丧服来到秦国,入殡宫吊唁祭奠昭襄王。

  【原文】


  燕王喜使栗腹约欢于赵,〔〖胡三省注〗《姓谱》:栗姓,栗陆氏之后。〕以五百金为赵王酒。反而言于燕王曰:“赵壮者皆死长平,〔〖胡三省注〗长平之败,事见上卷周赧王五十五年。〕其孤未壮,可伐也。”王召昌国君乐问之,对曰:“赵四战之国,〔〖胡三省注〗言其四境皆邻于强敌,四面拒战也。〕其民习兵,不可。”王曰“吾以五而伐一。”对曰:“不可。”王怒。群臣皆以为可,乃发二千乘,栗腹将而攻,卿秦攻代。〔〖胡三省注〗《姓谱》:卿,姓也。〕将渠曰:“与人通关约交,以五百金饮人之王,〔〖胡三省注〗《姓谱》:将,亦姓也。〕使者报而攻之,不祥;师必无功。”王不听,自将偏军随之。将渠引王之绶,王以足蹴之。〔〖胡三省注〗蹴,蹋也。绶,音受。〕将渠泣曰:“臣非自为,为王也!”燕师至宋子,〔〖胡三省注〗班志,宋子县属巨鹿郡。〕赵廉颇为将,逆击之,败栗腹于,败卿秦、乐乘于代,〔〖胡三省注〗乐乘,赵将也。《战国策》曰:乐乘败卿秦于代,当从之。〕追北五百余里,遂围燕。〔〖胡三省注〗燕都蓟,赵人进围之。〕燕人请和,赵人曰:“必令将渠处和。”〔〖胡三省注〗处和者,主和也。〕燕王使将渠为相而处和,赵师乃解去。

  赵平原君卒。

  【译文】

  燕国国君姬喜派使臣栗腹与赵王缔结友好盟约,并以五百金设置酒宴款待赵王。栗腹返回燕国后对燕王说:“赵国的壮年男子都死在长平之战中了,他们的孤儿还都没有长大成人,可以去进攻赵国。”燕王召见昌国君乐,询问他的意见。乐回答说:“赵国的四境都面临着强敌,需要四面抵抗,故国中百姓均已习惯于作战,不能去攻伐。”燕王说:“我可以用五个人来攻打赵国的一个人。”乐答道:“那也不行。”燕王大怒。群臣都认为可以出兵攻赵,燕王便调动两千辆战车,一路由栗腹率领,进攻鄗城,一路由卿秦率领,进攻代地。大夫将渠说:“刚与赵国交换文件订立友好盟约,并用五百金置备酒席请赵王饮酒,而使臣一回来就发兵进攻人家,这是不吉利的,燕军队肯定无法获取战功。”燕王不听将渠的劝阻,而且还亲自率领配合主力作战的部队随大军出发。将渠一把拉住燕王腰间结系印纽的丝带,燕王气得向他猛踢一脚,将渠哭泣着说:“我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大王您啊!”燕国的军队抵达宋子,赵王任命廉颇为将,率军迎击燕军,在鄗击败栗腹的部队,在代战胜卿秦、乐乘的部队,并乘胜追击燕军五百余里,顺势包围了燕国国都蓟城。燕王只得派人向赵国求和。赵国人说:“一定得让将渠前来议和才行。”于是,燕王便任命将渠为相国,前往赵国议和,赵国的军队方才退走。

  这一年,赵国的平原君赵胜去世。

  【原文】


   秦孝文王

  〔〖胡三省注〗《索隐》曰:名柱。諡法:五宗安之曰孝;慈惠爱民曰文。〕

  秦孝文王 元年(辛亥 公元前250年)

  冬,十月,己亥,王即位;三日薨。子楚立,是为庄襄王;尊华阳夫人为华阳太后,夏姬为夏太后。〔〖胡三省注〗《姓谱》:周封夏后氏于杞,非为后不得封者,以夏为氏。一曰:陈夏征舒之后。夏姬生庄襄王,故尊为太后。〕

  燕将攻齐聊城,拔之。〔〖胡三省注〗聊城在济水之北。班志,聊城县属东郡。〕或谮之燕王,燕将保聊城,不敢归。齐田单攻之,岁馀不下,鲁仲连乃为书,约之矢以射城中,〔〖胡三省注〗约之矢,谓以书围绕束缚于矢也。〕遗燕将,为陈利害曰:“为公计者,不归燕则归齐。今独守孤城,齐兵日益而燕救不至,将何为乎?”燕将见书,泣三日,犹豫不能自决,欲归燕,已有隙;欲降齐,所杀虏于齐甚众,恐已降而后见辱。喟然叹曰:“与人刃我,宁我自刃!”遂自杀。〔〖胡三省注〗言与其使人加刃于我,宁使我拔刃而自杀也。〕聊城乱,田单克聊城。〔〖胡三省注〗用大师曰克。〕归,言鲁仲连于齐王,欲爵之。仲连逃之海上,曰:“吾富贵而诎于人,〔〖胡三省注〗礼记:不充诎于富贵。诎者,喜失节貌。余谓此诎即屈伸之屈。〕宁贫贱而轻世肆志焉!”

  魏安釐王问天下之高士于子顺,〔〖胡三省注〗厘,读曰僖。〕子顺曰:“世无其人也。抑可以为次,其鲁仲连乎!”王曰:“鲁仲连强作之者,非体自然也。”子顺曰:“人皆作之。作之不止,乃成君子;作之不变,习与体成;习与体成,则自然也。”〔〖胡三省注〗朱熹曰:君子,成德之名。〕

  【译文】

   秦文王

  秦文王元年(辛亥 公元前250年)

  冬季,十月,己亥(初四),孝文王正式登王位。但孝文王在位仅三天就去世了,他的儿子嬴异人继位,是为秦庄襄王。庄襄王尊奉嫡母华阳夫人为华阳太后,尊奉生母夏姬为夏太后。

  燕国的一位将领率军攻克了齐国的聊城。但是有人却在燕王面前说这个将领的坏话。这位将领因此而据守聊城,不敢返回燕国。齐国相国田单率军反攻聊城,为时一年多仍然攻克不下。齐人鲁仲连便写了一封信,捆在箭上射入城中给那位燕将,向他陈述利害关系说:“替您打算,您不是回燕国就是归附齐国。而现在您独守孤城,齐国的军队一天天增多,燕国的援兵却迟迟不到,您将怎么办呢?”燕将见信后低声哭泣了好几天,但仍然犹豫不决。他想还归燕国,可是已与燕国有了嫌隙;想投降齐国,又因杀戮、俘获的齐国人太多,而害怕降齐后会遭受屈辱。于是长声叹息着说:“与其让人来杀我,宁可我自杀!”便自刎身亡。聊城城内大乱,田单趁机攻下了聊城。田单凯旋后向齐王述说鲁仲连的功绩,并要授给他爵位。鲁仲连为此逃到海边,说:“我与其因获得富贵而屈从于他人,宁可忍受贫贱而能放荡不羁、随心所欲!”

  魏国国君安釐王魏圉向孔斌询问谁是天下高士。孔斌说:“世上没有这种人。如果说可以有次一等的,那么这个人就是鲁仲连了!”安厘王说:“鲁仲连是强求自己这样做的,而不是他本性的自然流露。”孔斌说:“人都是要强求自己去做一些事情的。假如这样不停地做下去,便会成为君子;始终不变地这样做,习惯与本性渐渐相融合,也就成为自然的了。”

  【原文】


   秦庄襄王

  〔〖胡三省注〗本名异人,改名楚,孝文王之中子也。谥法:胜敌志强曰庄。〕

  秦庄襄王 元年(壬子 公元前249年)

  吕不韦为相国。

  东周君为诸侯谋伐秦,王使相国帅师讨灭之,迁东周君于阳人聚。周既不祀。〔〖胡三省注〗皇甫谧曰:周凡三十七王,八百六十七年。周有天下,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宗庙血食八百六十余年。西周已亡,犹幸东周能守其祀,东周又为秦所灭,则尽不祀矣。《索隐》曰:既,尽也。日食尽曰既。言周祚尽灭,无主祭祀。〕周比亡,〔〖胡三省注〗比,及也。〕凡有七邑:河南、洛阳、穀城、平阴、偃师、巩、缑氏。〔〖胡三省注〗班志:河南县故郏鄏地,周武王迁九鼎,周公营以为都,是为王城;平王居之。洛阳,周公迁殷民于此,是为成周。师古曰:谷城,即今新安。应劭曰:平阴,在平城北,故曰平阴。班志:河南郡之平县,即平城也。《括地志》曰:故谷城在洛州河南县西北十八里苑中。河阴县城本汉平阴县,在洛州洛阳县东北五十里。《十三州志》曰:在平津大河之南,魏文帝改曰河阴。刘昭曰:偃师,帝喾所都。盘庚复南亳,是为西亳。巩,古巩伯国,周之东,周公所居。缑氏,周大夫刘子邑。宋白曰:缑氏,春秋之滑国。已上七邑,汉皆属河南郡。缑,工侯翻。郏,音夹。鄏,音辱。〕

  以河南、洛阳十万户封相国不韦为文信侯。

  蒙骜伐韩,取成皋、荥阳,〔〖胡三省注〗班志,荥阳县属河南郡,荥泽在其南。唐属郑州。〕初置三川郡。

  楚灭鲁,迁鲁顷公于卞,〔〖胡三省注〗《春秋》:“夫人姜氏会齐候于卞,”即其地。班志:卞县属鲁郡。〕为家人。〔〖胡三省注〗家人,犹今所谓齐民也。〕

  【译文】

   秦庄王

  秦庄王元年(壬子 公元前249年)

  吕不韦任秦国的相国。

  东周国国君与各诸侯国谋划着共同攻击秦国,庄襄王因此派吕不韦统帅军队讨灭了东周,将东周国君迁移到阳人聚。周王朝至此灭亡,再无人主持祭祀了。周朝至灭亡时共有七邑:河南、洛阳、城、平阴、偃师、巩、缑氏。

  庄襄王封相国吕不韦为文信侯,将河南洛阳十万户作他的封地。

  秦将蒙骜攻打韩国,夺取了成皋、荥阳,始设置三川郡。

  楚国灭亡了鲁国,把鲁顷公迁移到卞县,贬为平民。

  【原文】


  秦庄襄王 二年(癸丑 公元前248年)

  日有食之。

  蒙骜伐赵,定太原,取榆次、狼孟等三十七城。〔〖胡三省注〗班志,榆次、狼孟二县并属太原郡。榆次,即《左传》涂水、梗阳之地。《括地志》:狼孟故城,在并州阳曲县东北二十六里。〕

  楚春申君言于楚王曰:“淮北地边于齐,其事急,请以为郡而封于江东。”楚王许之。春申君因城吴故墟以为都邑,〔〖胡三省注〗吴都姑苏,越王句践灭吴王夫差而吴为墟。班志:吴县,太伯所邑,汉为会稽郡治所。句,音钩。〕宫室极盛。〔〖胡三省注〗春申君相楚,楚正弱,秦正强,不能为国谋,乃营其都而盛宫室,何足道也!孔颖达曰:《尔雅》云:室谓之宫,宫谓之室。别而言之,论其四面穹隆则曰宫,因其贮物则曰室。室之言实也。〕

  【译文】

  秦庄王二年(癸丑 公元前248年)

  出现日食。

  秦将蒙骜攻打赵国,拿下太原,夺取了榆次、狼孟等三十七城。

  楚国春申君对楚考烈王说:“淮北地区与齐国接壤,防务吃紧,请在那里设置边郡,并把我封到江东。”楚王答应了他的要求。春申君便在过去吴国的旧都上筑城,作为自己的都邑。他所营造的宫室都极为华丽。

  【原文】


  秦庄襄王 三年(甲寅 公元前247年)

  王龁攻上党诸城,悉拔之,初置太原郡。〔〖胡三省注〗龁,恨勿翻。〕

  蒙骜帅师伐魏,取高都、汲。〔〖胡三省注〗班志,高都县属上党郡,汲县属河内郡。《括地志》:高都县,今泽州也。汲故城在卫州所理汲县之西南二十五里。〕魏师数败,魏王患之,乃使人请信陵君于赵。信陵君畏得罪,不肯还,〔〖胡三省注〗信陵君留赵事见上卷周赧王五十八年。〕诫门下曰:〔〖胡三省注〗诫,敕也。〕“有敢为魏使通者死!”宾客莫敢谏。毛公、薛公见信陵君曰:“公子所以重于诸侯者,徒以有魏也。〔〖胡三省注〗康曰:重,直用切。余按文义,当音轻重之重。〕今魏急而公子不恤,一旦秦人克大梁,夷先王之宗庙,公子当何面目立天下乎!”语未卒,信陵君色变,趣驾还魏。〔〖胡三省注〗趣,读曰促,催也。〕魏王持信陵君而泣,以为上将军。信陵君使人求援于诸侯。诸侯闻信陵君复为魏将,皆遣兵救魏。信陵君率五国之师败蒙骜于河外,〔〖胡三省注〗自春秋至战国,率以黄河之西为河外,晋赂秦以河外列城五,即其证也。〕蒙骜遁走。信陵君追至函谷关,抑之而还。

  【译文】

  秦庄王三年(甲寅 公元前247年)

  秦国大将王龁率军进攻魏国上党郡各城,全部攻取,始设置太原郡。

  秦将蒙骜率军进攻魏国,占领了高都和汲。魏军屡战屡败,魏安王为此而忧虑,便派人到赵国请信陵君魏无忌回国。信陵君惧怕归国后被判罪,不肯返回,并告诫他的门客们说:“有胆敢给魏国使者通报消息的,处死!”于是,宾客们都不敢规劝他。毛公、薛公为此拜见信陵君说:“您所以受到各国的敬重,只是因为强大的魏国还存在。现在魏国的情势危急,而您却毫不顾惜,如此,一旦秦国人攻陷了国都大梁,将先王的宗庙铲为平地,您当以何面目立在天下人的面前啊!”二人的话还未说完,信陵君已脸色大变,即刻驾车赶回魏国。魏王见到信陵君后握着他的手啜泣不止,随即便任命他为上将军。信陵君派人向各诸侯国求援,各国听说信陵君重又担任魏国的大将,都纷纷派兵援救魏国。信陵君率领五国联军在黄河以西击败蒙骜的军队,蒙骜带残部逃走。信陵君督师追击到函谷关,将秦军压制在关内后才领兵还魏。

  【原文】


  安陵人缩高之子仕于秦,〔〖胡三省注〗《后汉志》:汝南郡征羌县有安陵亭。注云:即魏安陵君所封地。《括地志》曰:鄢陵县西北十五里。李奇云:六国时为安陵。〕秦使之守管。〔〖胡三省注〗班志,河南郡中牟县有管叔邑。《后汉志》,中牟县有管城。杜预曰:管,国也,在京县东北。〕信陵君攻之不下,使人谓安陵君曰:“君其遣缩高,吾将仕之以五大夫,使为执节尉。”〔〖胡三省注〗信陵君使安陵君遣缩高,欲使安陵以君谕其民,以父谕其子也。军尉之执节者也。周执节以使,汉执节则使且可以专杀矣。〕安陵君曰:“安陵,小国也,不能必使其民。使者自往请之。”使吏导使者至缩高之所。使者致信陵君之命,缩高曰:“君之幸高也,将使高攻管也。夫父攻子守,人之笑也;见臣而下,是倍主也。父教子倍,亦非君之所喜。敢再拜辞!”使者以报信陵君。信陵君大怒,遣使之安陵君所曰:“安陵之地,亦犹魏也。〔〖胡三省注〗之,如也,往也。安陵本魏地,魏襄王以封其弟。〕今吾攻管而不下,则秦兵及我,社稷必危矣。愿君生束缩高而致之!若君弗致,无忌将发十万之师以造安陵之城下!”安陵君曰:“吾先君成侯受诏襄王以守此城也,手授太府之宪,〔〖胡三省注〗太府,魏国藏图籍之府。宪,法也。〕宪之上篇曰:‘子弑父,臣弑君,有常不赦。〔〖胡三省注〗有常,谓有常法也。〕国虽大赦,降城亡子不得与焉。’今缩高辞大位以全父子之义,而君曰‘必生致之’,是使我负襄王之诏而废太府之宪也,虽死,终不敢行!”缩高闻之曰:“信陵君为人,悍猛而自用,此辞反必为国祸。〔〖胡三省注〗谓为安陵之祸也。〕吾已全己,无违人臣之义矣,岂可使吾君有魏患乎!”乃之使者之舍,刎颈而死。信陵君闻之,缟素辟舍,〔〖胡三省注〗刎,扶粉翻。缟,古老翻。《尔雅》曰:缟,皓也。辟,读曰避。〕使使者谢安陵君曰:“无忌,小人也,困于思虑,失信于君,请再拜辞罪!”〔〖胡三省注〗安陵,受封于魏国者也,缩高,受廛于安陵者也。缩高之子不为魏民,逃归秦而臣于秦,为秦守管。时秦加兵于魏,欲取大梁,安陵傥念魏为宗国,缩高傥念其先为魏民,见魏之危,安敢坐视而不救。公子无忌为魏举师以临之,安陵君则陈太府之宪,缩高则陈大臣之义以拒之,虽死不避,反而求之,可谓得其死乎!无忌为之缟素辟舍以谢安陵,吾亦未知其何所处也。〕

  【译文】

  魏国安陵人缩高的儿子在秦国供职,秦人让他负责守卫管城。信陵君率军攻管城不下,便派人去见安陵君说:“如果您能遣送缩高到我这里来,我将授给他五大夫的军职,并让他担任执节尉。”安陵君说:“安陵是个小国,百姓不一定都服从我的命令。还是请使者您自己前去邀请他吧。”于是就委派一个小官引导魏国的使者前往缩高的住地。使者向缩高传达了信陵君的命令,缩高听后说:“信陵君之所以看重我,是为了让我出面去进攻管城。而为父亲的攻城,作儿子的却守城,这是要被天下人耻笑的。况且我的儿子如果见到我就放弃了他的职守,那便是背叛他的国君;作父亲的若是教儿子背叛,也不是信陵君所喜欢的行为。我冒昧地再拜,不能接受信陵君的旨令。”使者回报给信陵君,信陵君勃然大怒,又派使者到安陵君那里说:“安陵国也是魏国的领地。现在我攻取不下管城,秦国的军队就会赶到这里来攻打我,这样一来,魏国肯定就危险了。希望您能将缩高活着捆送到我这里!如果您不肯这么做,我就将调动十万大军开赴安陵城下。”安陵君说:“我的先代国君成侯奉魏襄王的诏令镇守此城,并亲手把太府中所藏的国法授给了我。国法的上篇说:‘臣子杀君王,子女杀父亲,常法规定绝不赦免这类罪行。即使国家实行大赦,举城投降和临阵脱逃的人也都不能被赦免。’现在缩高推辞不受您要授与他的高位,以此成全他们的父子之义,而您却说‘一定要将缩高活着捆送到我这里来’,如此便是要让我违背襄王的诏令并废弃太府所藏的国法啊,我纵然去死,也终归不敢执行您的指示!”缩高闻听这件事后说:“信陵君这个人,性情凶暴蛮模,且刚愎自用,那些话必将给安陵国招致祸患。我已保全了自己的名声,没有违背作为臣子应尽的道义,既然如此,我又岂可让安陵君遭到来自魏国内部的危害呀!”于是便到使者居住的客舍,拔剑刎颈,自杀而死。信陵君获悉这一消息后,身着素服避住到厢房,并派使者去对安陵君道歉说:“我真是个小人啊,为要攻取管城的思虑所困扰,对您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请让我再拜,为我的罪过向您道歉吧!”

  【原文】


  王使人行万金于魏以间信陵君,求得晋鄙客,〔〖胡三省注〗信陵君杀晋鄙事见上卷周赧王五十六年。〕令说魏王曰:“公子亡在外十年矣,今复为将,诸侯皆属,天下徒闻信陵君而不闻魏王矣。”王又数使人贺信陵君:“得为魏王未也?”魏王日闻其毁,不能不信,乃使人代信陵君将兵。信陵君自知再以毁废,乃谢病不朝,日夜以酒色自娱,凡四岁而卒。韩王往吊,其子荣之,以告子顺。子顺曰:“必辞之以礼。‘邻国君吊,君为之主。’〔〖胡三省注〗郑玄曰:君为之主,吊臣恩为已也。子不敢当主,中庭北面,哭不拜。记曰:昔者卫灵公适鲁,遭季桓子之丧,卫君请吊,哀公辞,不得命,公为主。客入吊,公揖让,升自东阶,西鄉;客升自西阶吊。公拜,兴,哭。〖按〗鄉,嚮之略笔,即今“向”字。〕今君不命子,则子无所受韩君也。”其子辞之。

  五月,丙午,王薨。太子政立,生十三年矣,国事皆委于文信侯,号称仲父。〔〖胡三省注〗吕不韦封文信侯。仲父,以齐桓礼管仲礼之。〕

  晋阳反。〔〖胡三省注〗是年,秦攻得晋阳,置太原郡;未久而秦有庄襄王之丧,故反。〕

  【译文】

  庄襄王为了挑拨离间信陵君与魏王的关系,遣人携带万金前往魏国,寻找到被信陵君所杀的晋鄙的门客,让他去劝说魏王道:“信陵君流亡国外十年,现在重新担任了魏国的大将,各诸侯国的将领都隶属于他,致使天下的人只听说有信陵君这个人,而不知道还有魏王您了。”庄襄王又多次派人奉送礼物给信陵君表示庆贺说:“您做了魏国国君没有啊?”魏王天天都听到这类诽谤信陵君的话,不能不信,于是就令人代替信陵君统领军队。信陵君明白自己第二次因别人的诋毁而被废黜了,便以生病为由不再朝见魏王参与议事,日夜饮酒作乐,沉湎于女色中,过了四年就死去了。韩国国君桓惠王亲至魏国吊丧。信陵君的儿子颇以此为荣,便将这件事告诉了孔斌。孔斌却说:“你一定要按照礼制推辞掉韩王的悼念活动!礼制规定:‘邻国国君前往某国吊丧,这吊丧活动应由某国的国君来主持。’现在魏王并没有委命你代他主持吊丧仪式,因此你也就没有资格去接待韩王来进行吊丧了。”信陵君的儿子便未接受韩王的吊丧。

  五月,丙午(二十六日),庄襄王去世,太子嬴政继位。嬴政这时只有十三岁,故一切国家大事都由文信侯吕不韦决定,号称他为“仲父”。

  秦国属地晋阳反叛。

  【原文】


   秦始皇帝·上

  〔〖胡三省注〗讳政,庄襄王子也。王并天下,自以德兼三皇,功过五帝,故自号曰皇帝;欲传世以一至万,乃除谥法,号始皇帝。〕

  秦始皇帝 元年(乙卯 公元前246年)

  蒙骜击定之。〔〖胡三省注〗击定晋阳也。〕

  韩欲疲秦人,使无东伐,乃使水工郑国为间于秦,凿泾水自仲山为渠,〔〖胡三省注〗班志:泾水出安定郡泾阳县西开头山,东至冯翊阳陵县入渭,过郡三,行千六十里。淮南子曰:泾水出薄落之山。华戎对境图:泾水上接蔚茹水,南流至笄头山,西折而东流,迳原州、泾州界,又东流迳邠州、干州之北,又东南流至雍州泾阳县而合于渭。师古曰:仲山,即今九嵕之东仲山也。〕并北山,东注洛。〔〖胡三省注〗。师古曰:洛水,即冯翊漆、沮水。程大昌曰:禹贡止有漆、沮,秦、汉以来始有洛水。所谓洛者,班志云:源出北地归德县北蛮夷中。今按其水自入塞后,历鄜、坊、同三州始入渭,孔安国谓自冯翊怀德县入渭是也。汉怀德、唐同州朝邑县是也。漆水自华原县东北同官县界来,沮水自邠州东北来,洛在漆、沮之东,至同州白水县与漆、沮合。所谓洛即漆、沮者,言其本同也。鄜,音肤。邠,彼巾翻。〕中作而觉,〔〖胡三省注〗师古曰:中作,谓用功中道,事未竟也。觉,露也,韩之谋露也。〕秦人欲杀之。郑国曰:“臣为韩延数年之命,然渠成,亦秦万世之利也。”乃使卒为之。〔〖胡三省注〗卒,终也。〕注填阏之水溉舄卤之地四万馀顷,收皆亩一钟,〔〖胡三省注〗师古曰:注,引也。填阏,谓壅泥也。言引淤浊之水灌咸卤之田,更令肥美,故一亩之收至六斛四斗。杜佑曰:古者百步为亩,秦、汉以降,即二百四十步为亩。阏,读曰淤,音于据翻。舄,卤也。卤,咸卤。〕关中由是益富饶。〔〖胡三省注〗饶,有余裕也。〕

  【译文】

   秦始皇·上

  秦始皇元年(乙卯 公元前246年)

  秦国大将蒙骜率军平定了晋阳的叛乱。

  韩国想要消耗秦国国力,使它不发兵东征,便派遣水利家郑国赴秦,游说秦国兴修水利,从仲山起,开凿一条引泾水、沿北山东注洛河的灌溉渠。工程进行中,秦王觉察到了韩国的意图,为此要杀郑国。郑国说:“我确是为韩国延长了几年的寿命,但是这条灌溉渠如果修成了,秦国也可享万世之利啊。”秦王于是命他继续主持施工,完成了此项工程。这条水渠引淤浊而有肥效的水灌溉盐碱地四万多顷,每亩的收成都高达六斛四斗,秦国的关中一带因此更加富裕起来。

  【原文】


  秦始皇帝 二年(丙辰 公元前245年)

  麃公将卒攻卷,〔〖胡三省注〗《索隐》曰:麃,邑名。麃公,史失其姓名。麃,悲骄翻。卷,邑名。〕斩首三万。

  赵以廉颇为假相国,伐魏,取繁阳。〔〖胡三省注〗班志,繁阳县属魏郡。应劭曰:在繁水之阳。《括地志》:繁阳故城,在相州内黄县东北二十七里。〕赵孝成王薨,子悼襄王立,使武襄君乐乘代廉颇。廉颇怒,攻武襄君,武襄君走,廉颇出奔魏。久之,魏不能信用。赵师数困于秦,赵王思复得廉颇,廉颇亦思复用于赵。赵王使使者视廉颇尚可用否。廉颇之仇郭开多与使者金,令毁之。廉颇见使者,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以示可用。使者还报曰:“廉将军虽老,尚善饭;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矣。”〔〖胡三省注〗矢,粪也。〕赵王以为老,遂不召。〔〖胡三省注〗郭开之间廉颇,以其仇也;其谗杀李牧,则好货耳。谗人罔极,其祸国可胜言哉!〕楚人阴使迎之。廉颇一为楚将,无功,曰:“我思用赵人。”卒死于寿春。

  【译文】

  秦始皇二年(丙辰 公元前245年)

  秦国将领麃公率军进攻魏国的卷地,斩杀三万人。

  赵国任命廉颇代理相国之职,率军征伐魏国,攻取了繁阳。这时,赵国国君孝成王赵丹去世,他的儿子赵偃继位,是为悼襄王。悼襄王刚执政就令武襄君乐乘取代了廉颇。廉颇因此大怒,攻击乐乘,乐乘跑开了。廉颇便逃奔到魏国的都城大梁。但他在魏很久,仍得不到信任重用。此时,赵国的军队多次遭秦军围困,赵王想重新任用廉颇,廉颇也渴望着再为赵国效力。赵王于是派使者前往大梁,观察廉颇是否还能被任用。廉颇的仇人郭开以重金贿赂那位使者,让他在赵王面前说廉颇的坏话。廉颇会见使者时,有意一餐饭吃下一斗米、十斤肉,然后披挂铠甲,跃上战马,以此显示自己还可以率军去攻城陷阵。使者回到赵国后向赵王报告说:“廉将军虽然老了,但饭量还好。只是陪我坐着的时候,不一会就去拉了三次屎。”赵王由此认为廉颇已经老了,便不再召他回国。楚王获悉了这一情况,即偷偷地派人到魏国去迎接廉颇。廉颇一担任楚国的将领后,就没有什么战功了。于是他感慨地说:“我真想指挥赵国的士兵啊!”最终死在了楚国的寿春。

  【原文】


  秦始皇帝 三年(丁巳 公元前244年)

  大饥。〔〖胡三省注〗五縠皆不熟为大饥。〕

  蒙骜伐韩,取十二城。

  赵王以李牧为将,伐燕,取武遂、方城。〔〖胡三省注〗班志,武遂县属河间国。方城县属广阳国;《后汉志》作“方城”。《括地志》:易州遂城县,战国时武遂城也。方城故城,在幽州固安县南十七里。〕李牧者,赵之北边良将也,尝居代、雁门备匈奴,〔〖胡三省注〗秦置雁门郡,在代郡西南。匈奴,淳维之后,本夏后氏之苗裔。《索隐》曰:张晏云:淳维以殷时奔北边。又乐彦括地谱曰:夏桀无道,汤放之鸣条,三年而死。其子獯粥妻桀之众妾,避居北野,随畜移徙,中国谓之匈奴。其言夏后苗裔,或当然也。故应劭《风俗通》曰:殷时曰獯粥,改曰匈奴。又晋灼云:尧时曰荤粥,周曰猃狁,秦曰匈奴。韦昭曰:汉曰匈奴,荤粥其别名,则淳维是其始祖,盖与獯粥是一也。獯,许云翻。猃,虚捡翻。〕以便宜置吏,市租皆输入莫府,为士卒费,〔〖胡三省注〗康曰:师出无常处,所在张幕居之,以将帅得称府,故曰莫府。莫,与幕同。一曰,莫,大也。莫府,犹言大府。〕日击数牛飨士;习骑射,〔〖胡三省注〗孔颖达曰:古人不骑马,故但经记正典无言骑者。今言骑者,当是周末时。射之所起,起自黄帝,故易系辞黄帝下九事章云:古者弦木为弧,剡木为矢,弧矢之利以威天下。又世本云:挥作弓,夷牟作矢。注云:挥,夷牟,黄帝臣。是弓矢起于黄帝矣。〕谨烽火,多间谍,〔〖胡三省注〗塞上置候望之地,边有警则举烽。《汉书·音义》:烽,如覆米䉛,县着桔槔头,有寇则举之。燧,积薪,有寇则燔然之。《索隐》曰:《字林》,䉛,漉米薮也,音一六翻。纂要:䉛,淅箕也。烽见敌则举,燧有难则焚。烽主昼,燧主夜。间谍者,使之间行以伺敌,观其变动也。桔,吉屑翻。〕为约曰:“匈奴即入盗,急入收保。〔〖胡三省注〗收畜产而自保也。〕有敢捕虏者斩!”匈奴每入,烽火谨,辄入收保不战。如是数岁,亦不亡失。匈奴皆以为怯,虽赵边兵亦以为吾将怯。赵王让之,〔〖胡三省注〗让,责也。〕李牧如故。王怒,使他人代之。岁馀,屡出战,不利,多失亡,边不得田畜。〔〖胡三省注〗《说文》:畜,许竹翻,养也。《史记正义》:许又翻,又音蓄,聚也。〕王复请李牧,李牧杜门称病不出。王强起之,〔〖胡三省注〗杜门,塞门以拒绝来者。〕李牧曰:“必用臣,臣如前,乃敢奉令。”王许之。

  【译文】

  秦始皇三年(丁巳 公元前244年)

  秦国发生大饥荒。

  秦将蒙骜率军进攻韩国,夺取了十二座城池。

  赵国赵悼襄王任命李牧为大将,率军攻击燕国,占领了武遂、方城。李牧是赵国防守北部边疆的优秀将领,曾经领兵驻扎在代、雁门防备匈奴。根据当时的实际需要,他可以自行任用军吏官员,而城市的税收也都直接送到李牧的帐下,充作养兵的经费。李牧令人每天宰杀好几头牛,供给将士们食用,并指挥部队练习射箭和骑马,小心谨慎地把守烽火台,多多派出侦察人员打探敌情,同时申明约束,号令说:“如果匈奴兵侵入边境进行掠夺,我军应立即收拾起人马、牛羊、物资等退入堡垒中固守,有胆敢逞强捕捉俘虏的,一律处斩!”如此,匈奴兵每次入侵,李牧的军队都严谨地点燃烽火报警,然后人马、物资退入堡垒中,只守不战。这样过了好几年,也没有什么伤亡损失。匈奴人因此全都认为李牧胆小,就连赵国的守边官兵也认为自己的将帅太胆小了。赵王为此而责备李牧,但李牧依旧维持老样子,不作变动。赵王怒不可遏,派其他人取代李牧统兵。此后一年多时间里,新任将领屡次率军迎击犯境的匈奴,可不但屡次作战失利,损失惨重,而且使边境骚扰不断,百姓无法正常地耕作和放牧。赵王不得已又派人请李牧复出,李牧以生病为由闭门不出,拒绝接见来者。可是赵王坚持着非要让他重新出马不可,李牧无奈,便说:“如果一定要用我,必须允许我仍照从前的办法行事,我才敢接受您的命令。”赵王只好答应了他的要求。

  【原文】


  李牧至边,如约。匈奴数岁无所得,终以为怯。边士日得赏赐而不用,〔〖胡三省注〗言屡赏而不用之以战也。〕皆愿一战。于是乃具选车得千三百乘,选骑得万三千匹,〔〖胡三省注〗车,骑皆选其坚良者。〕百金之士五万人,〔〖胡三省注〗管子曰:能禽敌杀将者赏百金。〕彀者十万人,〔〖胡三省注〗彀,古候翻,张弓也。《索隐》曰:彀,谓能射者也。〕悉勒习战;大纵畜牧、人民满野。匈奴小入,佯北不胜,以数十人委之。〔〖胡三省注〗委,弃也,委之于敌也。佯,音羊。〕单于闻之,〔〖胡三省注〗单于,匈奴首领之称。班书曰:单于者,广大之貌,言其象天单于然也。单,音蝉。〕大率众来入。李牧多为奇陈,张左、右翼击之,大破之,杀匈奴十馀万骑,灭襜褴,〔〖胡三省注〗如淳曰:襜褴,胡名,在代地。班书作“澹林”。襜,都甘翻,褴,路谈翻。〕破东胡,〔〖胡三省注〗东胡,其后为鲜卑、乌丸。服虔曰:在匈奴东,故曰东胡。〕降林胡。〔〖胡三省注〗如淳以澹林为东胡,以此观之,似是两种。〕单于奔走,十馀岁不敢近赵边。

  【译文】

  李牧重返北部边境,继续实行以往的约束。匈奴人几年来侵掠都毫无所获,却终究以为李牧是畏惧他们。守边军士每天得到赏赐却不被派用去抗击匈奴,故都希望与匈奴人打一仗。李牧于是备齐精选的战车一千三百辆,精选的战马一万三千匹,曾获过百金奖赏的勇士五万人,能拉硬弓的善射的士兵十万人,将他们全部组织起来,进行作战训练,并大力组织放牧,使放牧人遍布在边境田野。匈奴人小规模地入侵,李牧指令部队假败下来,且把数十人丢弃给匈奴。匈奴的单于听到这个消息后,即率军大举来犯。李牧多设奇阵,指挥部队从左、右两翼进行包抄,大破敌兵,斩杀匈奴十多万人马,乘胜灭掉了代地以北的胡族褴,攻破东胡,使林胡部族归降。匈奴单于领残兵逃奔而去,此后十多年不敢再接近赵国边境。

  【原文】


  先是时,天下冠带之国七,而三国边于戎狄:秦自陇以西有绵诸、绲戎、翟、之戎,〔〖胡三省注〗班志,绵诸道属天水郡。西汉之制,县有蛮夷曰道。《括地志》:绵诸城在秦州秦岭县北五十六里。唐贞观十七年,省秦岭入清水县。韦昭曰:绲戎,春秋以为犬戎。师古曰:混云夷也。《史记正义》曰:绲,音昆,字当作“混”。余谓昆戎即周之昆夷。翟,与狄同。班志,陇西郡有狄道。师古曰:其地有狄种,故曰狄道。天水郡有豲道。应劭曰:豲,戎邑也。狄道,晋置武始郡。《括地志》:豲道故城,在渭州襄武县东南三十七里。豲,户官翻。〕岐、梁、泾、漆之北有义渠、大荔、乌氏、朐衍之戎;〔〖胡三省注〗班志,岐山在扶风美阳县西北,梁山在冯翊夏阳县西北。师古曰:此漆水在新平。《后汉志》,扶风漆县有漆水。晋分扶风置新平郡,治漆县。班志,义渠道属北地郡。《括地志》:唐宁、庆二州地。又班志,冯翊临晋县,古大荔城。《括地志》:同州冯翊县及朝邑县本汉临晋地。今朝邑县东三十步故王城,即大荔王城也。宋白曰:同州冯翊县古大荔城,在今州东三十七里朝邑县界,故王城是也。荔,力计翻。班志,安定郡有乌氏县。《括地志》:乌氏故城,在泾州安定县东三十里,周之故地,后入戎;秦惠王取之,置乌氏县,氏,音支。班志,北地郡有有朐衍县。《括地志》:盐州,古戎狄居之,即朐衍戎之地。〕而赵北有林胡、楼烦之戎;燕北有东胡、山戎;〔〖胡三省注〗自汉北平、无终、白狼以北,皆大山重谷,诸戎居之,春秋谓之山戎。〕各分散居溪谷,自有君长,往往而聚者百有馀戎,然莫能相一。其后义渠筑城郭以自守,而秦稍蚕食之,至惠王遂拔义渠二十五城。昭王之时,宣太后诱义渠王,杀诸甘泉,〔〖胡三省注〗甘泉在汉冯翊云阳县,汉起甘泉宫于此。〕遂发兵伐义渠,灭之;始于陇西、北地、上郡〔〖胡三省注〗陇西,唐渭州、洮州、河州之地。北地,唐庆州、宁州、鄜州、灵州、盐州之地。上郡,唐延州、绥州、银州之地。〕筑长城以拒胡。赵武灵王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胡三省注〗徐广曰:五原郡西安阳县北有阴山,阴山在河南,阳山在河北。郦道元曰:余按南河、北河及安阳县以南,悉沙阜耳,无他异山。故广志云:朔方郡移沙七所而无山以拟之,是议志之僻也。阴山在河东南斯可矣。汉郎中侯应曰:阴山东西千余里,单于之苑囿也。孝武出师攘之于漠北,匈奴过之,未尝不哭。则此山盖在沙漠之南也。《括地志》:阴山在朔州北塞外突厥界。杜佑曰:今安北府北山是也。安北府治中受降城。地志:朔方郡临戎县北有连山,险于长城,其山中断,两峰俱峻,名曰高阙。《水经注》:河水自窳浑县东屈而东流,迳高阙南,阙口有城跨山结局,谓之高阙戍。刘昫曰:高阙北拒大碛口三百里。杜佑曰:高阙当在丰州河西。〕而置云中、雁门、代郡。〔〖胡三省注〗《史记正义》曰:云中故城,赵云中城,秦云中郡,在胜州榆林县东北四十里。秦,汉之雁门、代郡皆在句注陉之北,唐之云、朔、蔚、新、武州即其地也。若唐之代州雁门郡惟崞、繁畤二县,汉雁门郡之旧县,其雁门县则汉太原郡之广武县也,五台则汉太原之虑虒县也。句,音钩。陉,音刑。蔚,纡勿翻。崞,音郭。畤,音止。〕其后燕将秦开为质于胡,〔〖胡三省注〗《姓谱》:秦本颛琐后,子婴既灭,支庶为秦氏,余按《左传》鲁有秦堇父,秦姓其来尚矣。燕,因肩翻。将,即亮翻。质,音致。父,音甫。堇,几隐翻。〕胡甚信之;归而袭破东胡,东胡却千馀里;燕亦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胡三省注〗韦昭曰:造阳,地名,在上谷。余按《汉书》所谓“上谷之斗造阳”是也。杜佑曰:《晋太康地志》:自北地郡北行九百里,得五原塞;又北出九百里得造阳,即麟州银城县。《史记》:燕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韦昭曰:造阳地在上谷。未详孰是。《史记正义》曰:上谷,今妫州。王隐地道志曰:郡在谷之头,故以上谷名焉。班志,襄平县,辽东郡治所。〕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郡以距胡。〔〖胡三省注〗渔阳,唐蓟州,檀州。北平,唐平州。辽东,其地在大辽水之东,唐尝置辽州,又尝为安东都护府治所。〕及战国之末而匈奴始大。

  【译文】

  在此之前,天下的文明国家有七个,其中三国的边境与戎狄部族接壤,这即是秦国,自陇以西有诸、绲戎、翟、等部族,岐、梁、泾、漆以北有义渠、大荔、乌氏、朐衍等部族;赵国北部有林胡、楼烦等部族;燕国北部有东胡、山戎等部族。这些部族各自分散居住在山谷溪涧,有自己的君长,虽往往有一百多个部族聚集在一起,却没有一个部族能将各部族统一起来。稍后,义渠部开始修筑城池以求自守,而秦国则慢慢地对它进行蚕食,到了惠王嬴驷时,攻占了它二十五座城池。及至昭襄王时,宣太后将义渠王引诱到甘泉杀了,随后即发兵进攻义渠,灭掉了该部族,始在陇西、北地、上郡等地修筑长城,以抵抗西北胡人的侵扰。赵国国君武灵王赵雍率军在北方击破林胡、楼烦等部族,自代经阴山下,到高阙,修筑长城,建立要塞,并设置了云中、雁门、代郡等郡。再以后,燕国的将领秦开因曾在东胡作过人质,深得东胡的信任,返回燕国后率军袭击东胡,大破东胡兵,迫使它向北退却了一千多里。燕国于是也在造阳至襄平一线筑起长城,同时设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等郡,以抵御胡人的攻掠。直到战国末期,匈奴部族才开始强大起来。

  【原文】


  秦始皇帝 四年(戊午 公元前243年)

  春,蒙骜伐魏,取旸、有诡。三月,军罢。

  秦质子归自赵;赵太子出归国。

  七月,蝗,疫。〔〖胡三省注〗蝗子始生曰蝝,翅成而飞曰蝗,以食苗为灾。疫,札瘥瘟也。〕令百姓纳粟千石,拜爵一级。

  魏安釐王薨,子景湣王立。〔〖胡三省注〗釐,读曰僖。湣,读曰闵。〖按〗釐,古音读离,又读僖,多音。如《韵会》:陵之切,音离。《集韵》《正韵》:虚其切,音僖。福也。〕

  【译文】

  秦始皇四年(戊午 公元前243年)

  春季,秦将蒙骜进攻魏国,夺取了、有诡。在三月间,停止了进军。

  秦国送到赵国作人质的王子回归秦国,赵国在秦国充当人质的太子赵初也返回了赵国。

  七月,秦国发生蝗灾,瘟疫流行。国家下令:百姓凡缴纳粮食一千石的,即授给一级爵位。

  魏国国君安釐王去世,子魏增继位,是为景湣王。

  【原文】


  秦始皇帝 五年(己未 公元前242年)

  蒙骜伐魏,取酸枣、燕、虚、长平、雍丘、山阳等二十城;〔〖胡三省注〗《括地志》:酸枣故城,在滑州酸枣县北十五里。《索隐》曰:燕、虚,二邑名。春秋桓十二年,会于虚。赧王四十二年,黄歇说秦王曰:“拔酸枣、虚、桃。”按今东郡燕县东三十里有桃城,虚盖与桃相近。《括地志》:南燕城,古燕国,滑州胙城县是也。桃、虚在濮州雷泽县东十三里。燕,乌田翻。虚,如字。班志,长平县属汝南郡。《括地志》:在陈州宛丘县西六十六里。班志,雍丘县属陈留郡,故杞国也。雍,于用翻。《史记正义》曰:《地理志》,河内郡有山阳县。余考之上下文,此非河内之山阳,盖班志山阳郡之地。〕初置东郡。

  初,剧辛在赵与庞煖善,〔〖胡三省注〗赧王三年,剧辛自赵适燕。剧,竭戟翻。暖,音许远翻,又许元翻。赧,奴版翻。〕已而仕燕。燕王见赵数困于秦,廉颇去而庞煖为将,欲因其敝而攻之,问于剧辛,对曰:“庞煖易与耳。”燕王使剧辛将而伐赵。赵庞煖御之,杀剧辛,取燕师二万。

  诸侯患秦攻伐无已时。〔〖胡三省注〗以发明年合从伐秦事。〕

  【译文】

  秦始皇五年(己未 公元前242年)

  秦将蒙骜讨伐魏国,攻克酸枣、燕、虚、长平、雍丘、山阳等三十城;始设置东郡。

  当初,剧辛在赵国时与庞煖关系极好。不久,他到燕国做了官。燕王见到赵国的军队多次被秦军所困,廉颇离去而由庞煖担任赵军统帅,便想乘赵衰败之机进攻它。为此,燕王询问剧辛的意见。剧辛回答道:“庞煖这个人是很容易对付的!”燕王便派剧辛率兵攻打赵国。赵军统帅庞煖指挥军队抵抗燕军,杀了剧辛,并俘获燕兵二万人。

  各诸侯国为秦国不断地进行侵略兼并而担忧不止。

  【原文】


  秦始皇帝 六年(庚申 公元前241年)

  楚、赵、魏、韩、卫合从以伐秦,楚王为从长,春申君用事,取寿陵。〔〖胡三省注〗徐广曰:寿陵在常山。《史记正义》曰:本赵邑也。余据五国攻秦,取寿陵,至函谷,则寿陵不在新安、宜阳之闲,当在河东郡界;常山无乃太远!〕至函谷,秦师出,五国之师皆败走。楚王以咎春申君,春申君以此益疏。观津人硃英(按:硃,另作朱。)谓春申君曰:〔〖胡三省注〗《史记正义》曰:观,音馆,今魏州观城县。余按班志,观津县属信都国。又按隋志,魏州之观城,旧曰卫国,开皇六年始更名;信都国则隋冀州也。开皇六年置武邑县,并得观津县地,则观津犹属信都也。正义误矣。〕“人皆以楚为强,君用之而弱。其于英不然。先君时,秦善楚,二十年而不攻楚,何也?秦逾黾阨之塞而攻楚,不便;〔〖胡三省注〗刘昭曰:江夏郡鄳县,古冥厄之塞也。《史记正义》曰:黾厄之塞在申州。张守节曰:申州罗山县本汉鄳县平靖关,盖鄳县之厄塞。《括地志》曰:石城山在申州罗山县东南二十一里,古冥厄塞。〕假道于两周,背韩、魏而攻楚,不可。今则不然。魏旦暮亡,不能爱许、鄢陵,魏割以与秦,秦兵去陈百六十里。臣之所观者,见秦、楚之日斗也。”楚于是去陈,徙寿春,命曰郢。〔〖胡三省注〗郢,以井翻。〕春申君就封于吴,行相事。

  秦拔魏朝歌,〔〖胡三省注〗朝歌,纣都,卫康叔所封也。班志,朝歌县属河内郡。〕及卫濮阳。卫元君率其支属徙居野王,〔〖胡三省注〗班志,野王县属河内郡。〕阻其山以保魏之河内。

  【译文】

  秦始皇六年(庚申 公元前241年)

  楚、赵、魏、韩、卫结成南北合纵联盟,共同讨伐秦国。楚国楚考烈王担任纵约长,春申君执掌军务,夺取寿陵,挥师直逼函谷关。秦军出关迎战,五国的军队都大败而逃。楚王将联军的失利归罪于春申君,春申君因此渐渐被楚王疏远了。观津人朱英对春申君说:“人们都认为楚国本是一个强国,只是因为由您执掌事务才衰弱下去了。但我不这么看。先王在世时,秦国与楚国相友善,二十年间从不攻击楚国,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秦国要越过黾要塞来进攻楚国,十分不便;而要借道西周与东周之间,背对着韩国和魏国来征伐楚国,又为有后顾之忧不可行。但是现在不同了。魏国朝不保夕,随时都会被灭亡,根本无力顾及它的属地许、鄢陵,一旦魏国将这两地割让给秦,秦国军队距离楚国的都城陈就不过一百六十里了。我所看到的是,秦楚两国天天陷于相互争斗之中了。”楚国于是将都城由陈迁至寿春,命名为郢。春申君即去到他的封国吴地,仍行使相国的职权。

  秦军攻陷魏国的朝歌和卫国的都城濮阳。卫国卫元君率领他的宗族迁移到河内郡的野王居住,倚仗山势险阻,保有魏国的河内。

  【原文】


  秦始皇帝 七年(辛酉 公元前240年)

  伐魏,取汲。

  夏太后薨。〔〖胡三省注〗即夏姬也。〕

  蒙骜卒。

  秦始皇帝 八年(壬戌 公元前239年)

  魏与赵鄴。

  韩桓惠王薨,子安立。

  【译文】

  秦始皇七年(辛酉 公元前240年)

  秦军进攻魏国,夺取了汲。

  秦国夏太后去世。

  秦将蒙骜去世。

  秦始皇八年(壬戌 公元前239年)

  魏国将邺割让给赵国。

  韩国国君桓惠王去世,子韩安继位。

  【原文】


  秦始皇帝 九年(癸亥 公元前238年)

  伐魏,取垣、蒲。〔〖胡三省注〗蒲,晋公子重耳所居邑也。班志,蒲子与垣县皆属河东郡。《括地志》:故垣城,汉县治,本魏地王垣,在绛州垣县西北二十里。蒲故城,在隰州蒲县北四十五里。垣,于元翻。〕

  夏,四月,寒,民有冻死者。

  王宿雍。

  己酉,王冠,带剑。

  杨端和伐魏,〔〖胡三省注〗《姓谱》:周宣王子尚父,幽王邑诸杨,号曰杨侯;后并于晋,因以为氏。又晋大夫杨食我食采于杨氏,子孙以邑为氏。杨食,音嗣。〕取衍氏。〔〖胡三省注〗《史记正义》曰:衍氏,在郑州。衍,羊善翻。〕

  【译文】

  秦始皇九年(癸亥 公元前238年)

  秦军征伐魏国,攻克垣、蒲两城。

  夏季,四月,天气骤然酷寒,秦国百姓有被冻死的。

  秦王嬴政住宿在雍城。

  己酉(二十日),秦王嬴政举行成年加冠礼,同时佩带宝剑。

  秦国将领杨端和率军进攻魏国,夺取了衍氏。

  【原文】


  初,王即位,年少,太后时时与文信侯私通。王益壮,文信侯恐事觉,祸及己,乃诈以舍人嫪毐为宦者,进于太后。太后幸之,生二子,封毐为长信侯,以太原为毐国,政事皆决于毐。客求为毐舍人者甚众。王左右有与毐争言者,告毐实非宦者,王下吏治毐。毐惧,矫王御玺发兵,欲攻蕲年宫〔〖胡三省注〗班志,蕲年宫,秦惠公所起,在雍。《括地志》:在岐州城西故城内。蕲,巨依翻。〕为乱。〔〖胡三省注〗句断。〕王使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卒攻毐,战咸阳,斩首数百;毐败走,获之。秋,九月,夷毐三族,〔〖胡三省注〗秦有夷三族之罪。张晏曰:三族,父母、兄弟、妻子也。如淳曰:父族、母族、妻族也。师古曰:如说是,所谓参夷之诛也。〕党与皆车裂灭宗。舍人罪轻者徙蜀,凡四千馀家。迁太后于雍萯阳宫,〔〖胡三省注〗萯阳宫,秦文王所起。《水经注》:甘水出南山甘谷,北迳秦文王萯阳宫西,又北迳五柞宫东,又北迳甘亭西。《后汉志》,甘亭在扶风鄠县。萯,音倍。〕杀其二子。下令曰:“敢以太后事谏者,戮而杀之,断其四支,积之阙下!”死者二十七人。齐客茅焦上谒请谏。〔〖胡三省注〗《姓谱》:周公之子封于茅,其后以国为氏。又有茅戎。邾大夫有茅地、茅夷鸿。谒,犹今之刺也。上谒者,通名而求见也。〕王使谓之曰:“若不见夫积阙下者邪?”〔〖胡三省注〗若,汝也。夫,音扶。〕对曰:“臣闻天有二十八宿,〔〖胡三省注〗二十八宿:角、亢、氏、房、心、尾、箕、斗、牛、女、虚、危、室、壁、奎、娄、胃、昴、毕、觜、参、井、鬼、柳、星、张、翼、轸、天之经星也。日、月、五星之行,躔次所舍,故谓之宿。宿,音秀。亢,音刚。参,疏簪翻。〕今死者二十七人,臣之来固欲满其数耳。臣非畏死者也!”使者走入白之。茅焦邑子同食者,尽负其衣物而逃王。〔〖胡三省注〗邑子,同邑之少年也。〕王大怒曰:“是人也,故来犯吾,趣召镬烹之,〔〖胡三省注〗镬,胡郭翻,吴人谓之锅。〕是安得积阙下哉!”王按剑怒而坐,口正沫出。〔〖胡三省注〗沫,莫曷翻,涎也。〕使者召之入,茅焦徐行至前,再拜谒起,称曰:“臣闻有生者不讳死,有国者不讳亡。讳死者不可以得生,讳亡者不可以得存。死生存亡,圣主所欲急闻也,陛下欲闻之乎?”〔〖胡三省注〗蔡邕独断曰:陛,阶陛也。与天子言,不敢指斥,故称陛下。应劭曰:陛者,升堂之陛,王者必有执兵陈于阶陛。群臣与至尊言,不敢指斥,故呼在陛下者以告之,因卑以达尊之意,若今称殿下,合下之类。〕王曰:“何谓也?”茅焦曰:“陛下有狂悖之行,不自知邪?车裂假父,〔〖胡三省注〗谓嫪毐。〕囊扑二弟,迁母于雍,残戮谏士,桀、纣之行不至于是矣。令天下闻之,尽瓦解,无向秦者,臣窃为陛下危之!臣言已矣!”乃解衣伏质。〔〖胡三省注〗质,与锧同,职日翻,铁椹也。〕王下殿,手自接之曰:“先生起就衣,今愿受事!”〔〖胡三省注〗受事者,受所教之事也。〕乃爵之上卿。王自驾,虚左方,往迎太后,归于咸阳,复为母子如初。

  【译文】

  当初,秦王嬴政即位时年龄尚幼,太后赵姬时常与文信侯吕不韦私通。嬴政渐渐长大,吕不韦担心此事败露,给自己招致祸患,便将自己的舍人嫪毐假充作宦官,进献给太后。太后非常宠幸,与他生了两个儿子,并封嫪毐为长信侯,把太原作为毐国,国家政事都由嫪毐来决定。宾客中请求嫪毐作舍人的人非常之多。嬴政身边有人曾与嫪毐发生过争执,因此告发嫪毐实际并不是阉割过的宦官。嬴政于是下令将嫪毐交给司法官吏治罪。嫪毐惊恐异常,便盗用御玺,假托秦王之命调兵遣将,企图攻击嬴政居住的蕲年宫,进行叛乱。嬴政派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兵讨伐嫪毐,在咸阳展开大战,斩杀叛军数百人,嫪毐在兵败逃亡时被秦王的军队抓获。秋季,九月,嬴政下令诛灭嫪毐三族(父族、母族、妻族)三族,并将氏党羽都处以车裂刑,杀灭这些党羽的宗族。舍人中罪过较轻的,被放逐到蜀地,共四千多家。同时把太后迁移到雍城的萯阳宫囚禁起来,杀了她与嫪毐所生的两个儿子。嬴政还下令说:“有敢于为太后事对我进行规劝的,一律斩首,砍断四肢,堆积在宫阙之下!”于是,有二十七人为此而死。自齐国来的客卿茅焦通名求见秦王。嬴政遣人告诉他说:“你难道没有看见那些堆积在宫阙之下的尸体吗?”茅焦回答说:“我听说天上有二十八个星宿,现在已经死了二十七个人了,我来原本就是为了凑够那二十八位数的。我可不是那种怕死的人!”使者跑回去向嬴政报告了茅焦的话。与茅焦住在一起的同乡因害怕受牵连,都背负衣物四散逃亡了。嬴政闻听使者的回报后怒道:“这个家伙,竟敢故意冒犯我,快取大锅来把他煮杀了,看他还如何为凑满二十八星宿而堆尸在宫阙下!”嬴政手按宝剑坐在那里,口中唾沫星乱飞,随即令使者召茅焦入见。茅焦缓缓走上前来,伏地一拜再拜后起身,声言道:“我听说该活着的人不忌讳谈人死,该有国家的人不忌讳谈国亡;忌讳死的人不能维持人的生命,忌讳谈亡的人也不能保证国家的生存。有关生死存亡的道理,是圣明的君主急于要了解的,陛下想不想听我说一说呢?”嬴政道:“你要谈的是什么啊?”茅焦说:“陛下有狂妄背理的行为,难道自己没有意识到吗?车裂伪父,把两个弟弟装进囊袋中用刑具拷打致死,将母亲迁移到雍囚禁起来,并残杀敢于进行规劝的臣子,即使是夏桀、商纣王的行为也不至于暴虐到这个地步了!如今只要天下的人听说了这些暴行,人心便全都涣散瓦解,再也不会有人向往秦国了。我为此私下里替陛下担忧!我的话都说完了!”于是便解开衣服,伏身在刑具上,等待受刑。嬴政闻言顿悟,匆忙下殿,亲自用手接扶他说:“您请起身穿好衣服,我现在愿意接受您的劝告!”随即授给他上卿的爵位。嬴政还亲自驾车,空出左边的尊位,往雍城迎接太后返回都城咸阳,母子关系和好如初。

  【原文】


  楚考烈王无子,春申君患之,求妇人宜子者甚众,进之,卒无子。赵人李园持其妹欲进诸楚王,闻其不宜子,恐久无宠,乃求为春申君舍人。已而谒归,〔〖胡三省注〗谓谒告而归也。〕故失期而还。〔〖胡三省注〗欲以发春申君之问也。〕春申君问之,李园曰:“齐王使人求臣之妹,与其使者饮,故失期。”春申君曰:“聘入乎?”〔〖胡三省注〗谓已入聘币否也。〕曰:“未也。”春申君遂纳之。既而有娠,〔〖胡三省注〗娠,音身。〕李园使其妹说春申君曰:“楚王贵幸君,虽兄弟不如也。今君相楚二十馀年而王无子,〔〖胡三省注〗周赧王五十三年,楚以春申君为相,至是二十余年。〕即百岁后将更立兄弟,〔〖胡三省注〗人谓死后为百岁后。〕彼亦各贵其故所亲,君又安得常保此宠乎!非徒然也,〔〖胡三省注〗言非但如此而已也。〕君贵,用事久,多失礼于王之兄弟,兄弟立,祸且及身矣。今妾有娠而人莫知,妾幸君未久,诚以君之重,进妾于王,王必幸之。妾赖天而有男,则是君之子为王也。楚国尽可得,孰与身临不测之祸哉!”春申君大然之。乃出李园妹,谨舍而言诸楚王。〔〖胡三省注〗谨舍者,别为馆舍以居之,奉卫甚谨也。〕王召入,幸之,遂生男,立为太子。

  【译文】

  楚国楚考烈王没有儿子,春申君为此非常忧虑,遍寻许多能生育的妇女进献给楚王,但是她们最终仍没有为楚王生下儿子。赵国人李园带来他的妹妹想要献给楚王,可听说楚王不能养儿子,便担心时间久了,自己的妹妹会失去楚王的宠幸。于是他请求服侍春申君,做春申君的舍人。不久,李园告假回赵国探亲,故意超过期限才返归春申君处。春申君问他超假的原因,他说:“齐国国君派人求娶我的妹妹,我陪那位使者饮酒,所以耽误了归期。”春申君说:“已经下聘礼订婚了吗?”李园答道:“还没有。”于是春申君便将李园的妹妹纳为妾。没过多久,李园的妹妹怀了身孕。李园即让她去劝说春申君道:“楚王非常宠信您,即便是他的亲兄弟也比不上。如 今您任楚国的相国二十多年了,可楚王依旧没有得到儿子。如此,待他去世后将改立他的兄弟为国君,而新国君也必定要使他的旧亲信分别得到显贵,这样的话,您又如何能永久地保持住您的荣宠地位呀!非但如此,而且由于您受楚王宠幸,长期执掌国事,肯定对楚王的兄弟有过许多失礼的地方,一旦他们登上王位,您就要大祸临头了。现在我身怀有孕,可还无人知晓,何况我获您宠爱时间不长,倘若果真以您的尊贵身分,将我进献给楚王,一定会得到他的宠幸。如果我依赖上天的恩赐生下一个男孩儿,那么就是您的儿子要继位为王了。这样一来,楚国便全都是您的了,这与在新君主统治下身临难以预料的灾祸相比,哪一个结果更好呢?”春申君大为赞同,便将李园的妹妹送出府,安置在馆舍中居中,派人谨慎地守护,然后向楚王推荐她。楚王即把她召纳入宫中,并且很宠爱她。不久,李园的妹妹果然生了个儿子,被立为太子。

  【原文】


  李园妹为王后,李园亦贵用事,而恐春申君泄其语,阴养死士,欲杀春申君以灭口;国人颇有知之者。楚王病,硃英谓春申君曰:“世有无望之福,亦有无望之祸。〔〖胡三省注〗《史记正义》曰:无望者,不望而忽至。〕今君处无望之世,〔〖胡三省注〗正义曰:谓生死无常也。〕事无望之主,〔〖胡三省注〗正义曰:谓喜怒不节也。〕安可以无无望之人乎!”〔〖胡三省注〗正义曰:谓吉凶忽为。〕春申君曰:“何谓无望之福?”曰:“君相楚二十馀年矣,虽名相国,其实王也。王今病,旦暮薨,薨而君相幼主,因而当国,王长而反政,不即遂南面称孤,〔〖胡三省注〗不,读曰否。〕此所谓无望之福也。”“何谓无望之祸?”曰:“李园不治国而君之仇也,〔〖胡三省注〗《左传》曰:怨耦曰仇,盖取此义。〕不为兵而养死士之日久矣。王薨,李园必先入,据权而杀君以灭口,此所谓无望之祸也。”“何谓无望之人?”曰:“君置臣郎中,〔〖胡三省注〗班书百官表:郎掌门户,出充车骑,有议郎、中郎、侍郎、郎中。韩信曰:”吾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盖战国时置此官。〕王薨,李园先入,臣为君杀之,此所谓无望之人也。”春申君曰:“足下置之。李园,弱人也,仆又善之。且何至此!”硃英知言不用,惧而亡去。后十七日,楚王薨,李园果先入,伏死士于棘门之内。〔〖胡三省注〗《史记正义》曰:棘门,寿春城门名。〕春申君入,死士侠刺之,〔〖胡三省注〗侠,读曰夹,盖夹而刺之。魏、晋仪:卫有侠毂队,亦曰夹毂队。〕投其首于棘门之外;于是使吏尽捕诛春申君之家。太子立,是为幽王。

  扬子《法言》曰:或问:“信陵、平原、孟尝、春申益乎?”曰:“上失其政,奸臣窃国命,何其益乎!”

  王以文信侯奉先王功大,〔〖胡三省注〗事见上卷周赧王五十八年。〕不忍诛。

  【译文】

  李园的妹妹成为王后后,李园也随着地位显赫,当权主事。但是他又深恐春申君将他曾指使妹妹说过的话泄漏出去,便暗中收养敢死的武士,准备让他们去杀春申君以灭口。居住在楚国都城中的人有不少知道这件事情的。不久,楚王卧病不起。朱英对春申君说:“世上有未预料到而来的洪福,也有未预料到而来的灾祸。现在您处于生死变化不定的社会之中,为喜怒无常的君王效力,身边怎么能没有您尚未预料却忽然来到的帮手呢?”春申君说:“什么叫作‘未预料到而来的洪福’呢?”朱英答道:“您担任楚国的相国二十多年了,虽然名义上是相国,实际上却已相当于国君了。如今楚王病重,随时都会死去,一旦病故,您即可辅助幼主,从而掌握国家大权,待幼主成年后再还政给他,或者干脆就面南而坐,自称为王。这便是所谓的‘未预料到而来的洪福’了”。春申君又问:“那么什么是‘未预料到而来的灾祸’呢?”朱英说:“李园不治理国事,却是您的仇敌;不管理军务统率军队,却长期以来豢养一些勇士。如此,楚王一去世,李园必定抢先入宫廷夺权,杀您灭口。这即是所谓的‘未预料到而来的灾祸。’”春申君再问道:“这样说来,‘尚未预料却忽然来到的帮手’又是怎么回事呢?”朱英回答:“您将我安置在郎中的职位上,待楚王去世,李园抢先入宫时,我替您杀了他除掉后患。这就是所谓的‘尚未预料却忽然来到的帮手’。”春申君说:“您就不必过问这些事了。李园是个软弱无能的人,况且我又对他很好,哪至于发展到这个地步呀!”朱英明白自己的建议不会被春申君采纳了,便因担心发生变故累及自己而逃亡他乡。十七天后,楚王去世,李园果然抢先进宫,把他豢养的勇士坦伏在棘门里面。春申君一进来,勇士们即两面夹击,将他刺杀,并砍下他的头颅扔到宫门外面。接着,李园又派出官吏把春申君的家人全部捕获杀了。随后,太子芈悍继位,是为幽王。

  扬雄《法言》曰:“有人问,信陵君、平原君、孟尝君、春申君是否有益于国家呢?”回答的是:“国君不理政事,奸臣窃取了国家权力,他们对国家有什么益处啊!”

  嬴政因吕不韦事奉先王功劳卓著,不忍心将他杀死。

  【原文】


  秦始皇帝 十年(甲子 公元前237年)

  冬,十月,文信侯免相,出就国。〔〖胡三省注〗文信侯国于河南洛阳。〕

  宗室大臣议曰:“诸侯人来仕者,皆为其主游间耳,〔〖胡三省注〗谓游说以间秦之君臣。〕请一切逐之。”于是大索,逐客。客卿楚人李斯亦在逐中,行,且上书曰:“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求丕豹、公孙支于晋,〔〖胡三省注〗《史记》:戎王使由余使于秦,穆公留由余而遗戎王以女乐,戎王受而说之,乃归由余。由余谏戎王而不听,穆公使人要之,由余遂去戎降秦。穆公用其谋伐戎,并国十二,开地千里。晋献公灭虞,虏其大夫百里奚,以媵于秦;百里奚亡秦走宛。穆公赎之于楚,授以国政;奚荐其友蹇叔,穆公使人厚币迎之,以为上大夫。晋惠公杀大夫丕郑,其子豹奔秦,穆公用之。公孙支,子桑也。〕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诸侯亲服,至今治强。惠王用张仪之计,散六国之从,使之事秦。昭王得范雎,强公室,杜私门。〔〖胡三省注〗事并见前。〕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夫色、乐、珠、玉不产于秦而王服御者众,〔〖胡三省注〗夫,音扶。色,女色也。〕取人则不然,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臣闻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胡三省注〗秦谓民为黔首。黔,其廉翻,黧黑也。〕却宾客以业诸侯,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者也。”〔〖胡三省注〗藉,慈夜翻,假也,惜也。赍,子兮翻,时遗也;或为资,义亦通。〕王乃召李斯,复其官,除逐客之令。李斯至骊邑而还。〔〖胡三省注〗班志,京兆新丰县,秦之骊邑,古骊戎国也;骊山在其南。汉高帝七年,更名新丰。骊,吕支翻。〕王卒用李斯之谋,阴遣辩士赍金玉游说诸侯,诸侯名士可下以财者厚遗结之,不肯者利剑刺之,离其君臣之计,然后使良将随其后,数年之中,卒兼天下。

  【译文】

  秦始皇十年(甲子 公元前237年)

  冬季,十月,吕不韦被罢免相国之职,离开京城,到他的封国河南洛阳。

  秦国的王族大臣们建议说:“各诸侯国到秦国来作官谋职的人,大都是为自己的君主来游说,以挑拨离间我们君臣上下之间的关系,因此,请大王将他们一律驱逐出境。”于是,秦王下令全国实行大搜索,驱逐外来人。客卿楚国人李斯也在被逐之列。他在临离开前还上书秦王说:“从前穆公招纳贤才,由西部戎地选得由余,东方宛城物色到百里奚,在宋国迎取了蹇叔,晋国寻求到丕豹和公孙支。如此,秦国得以兼并二十多个封国,而称霸西戎。孝公任用商鞅实行变法,使各国都亲和服从,以至今日天下大治,国势强盛。惠王采纳张仪的策略,拆散六国的合纵联盟,使它们为秦国效力。昭王得到范睢的辅佐,加强了王室的权力,遏制了贵族家族的势力。这四位君王都是依靠客卿的作用而建功立业的。如此看来,客卿有什么地方辜负了秦国啊!美色、音乐、宝珠、美玉都不产在秦国,可大王搜集来使用、享受的却很多。但对人的取舍偏不是这样,不问可不可用,不论是非曲直,凡非秦国人就一概不用,凡是客卿就一律驱逐。似此便是只看重美色、音乐、宝珠、美玉等,而轻视人才了。我听说泰山不辞让细小的泥土,故能成就其巍峨;河海不择除细流,故能成就其深广;圣贤的君王不抛弃民众,故能明示他的恩德。这便是五帝三王所以能无敌于天下的原因。现在您抛弃那些非秦国籍的平民百姓,使他们去帮助敌国,辞退那些外来的宾客,令他们去为各诸侯效力,这就是所谓的把武器借给入侵者,把粮秣送给盗匪了。”嬴政看了李斯上的这封信,即召他入见,要恢复他的官职,并撤销逐客令。此时李斯已走到了骊邑,接秦王召令后即刻回返。嬴政最终采用了李斯的计策,暗中派遣能言善辩的人携带金珠宝玉去游说各国国君。对各国有名望、有势力的人,凡是可以用钱财贿赂的,便出重金收买,结交他们,凡是不肯受贿的,便持利剑刺杀他们。挑拨各国国君与臣民之间的关系,离间他们的感情,然后派良将率兵攻打各国。这样,几年之内,秦国终于兼并了天下。

  【原文】


  秦始皇帝 十一年(乙丑 公元前236年)

  赵人伐燕,取狸阳。〔〖胡三省注〗《史记正义》曰:按燕无狸阳,疑“狸”字误,当作“渔阳”,故城在檀州密云县南十八里,燕渔阳郡城也。赵东界至瀛州则檀州在北,赵攻燕取渔阳城也。康从本字,力之切。余谓康音是。《战国策》,燕昭王攻齐阳城及狸,窃意狸即狸阳也。其地当在齐、燕境上。〕兵未罢,将军王翦、桓齮、杨端和伐赵,〔〖胡三省注〗言伐燕之兵未罢而秦兵来伐也。《姓谱》:桓本自姜姓,齐桓公后,因谥为氏。余按齐桓之前有周桓王、鲁桓公,晋有桓、庄之族,而以姓桓者为祖齐桓,亦不通矣。齮,丘奇翻,又去倚翻。谥,神至翻。〕攻邺,取九城。王翦攻阏与、轑阳,〔〖胡三省注〗徐广曰:轑,音老,在并州。《十三州志》:轑阳在上党西北百八十里,盖唐乐平郡地,今之辽州也。据《十三州志》,轑,当音辽。〕桓齮取鄴、安阳。〔〖胡三省注〗邺县有安阳城,曹魏置安阳县,属魏郡。〕

  赵悼襄王薨,〔〖胡三省注〗薨,呼肱翻。〕子幽缪王迁立。〔〖胡三省注〗缪,靡幼翻。〕其母,倡也,〔〖胡三省注〗倡,音昌,妓女也。〕嬖于悼襄王,〔〖胡三省注〗嬖,卑义翻,又博计翻。〕悼襄王废嫡子嘉而立之。迁素以无行闻于国。〔〖胡三省注〗为迁亡赵张本。〕

  文信侯就国岁馀,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请之。王恐其为变,乃赐文信侯书曰:“君何功于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何亲于秦,号称仲父?其与家属徙处蜀!”文信侯自知稍侵,恐诛。

  【译文】

  秦始皇十一年(乙丑 公元前236年)

  赵国人进攻燕国,夺取狸阳。战事还未结束,秦国的大将王翦、桓齮、杨端和已率军征伐赵国,攻击邺地,战领了九个城邑。其中王翦领兵攻打阏与、轑阳,桓齮率军夺取了邺、安阳。

  赵国国君悼襄王去世,子赵迁继位,是为幽缪王。赵迁的母亲原是妓女,深得悼襄王的宠幸。为此,悼襄王废掉了正妻所生的长子赵嘉,将赵迁立为太子。而赵迁向来以品行不端闻名全国。

  秦国文信侯吕不韦返回封国一年多了,在这期间,各诸侯国的宾客、使者纷纷前往邀请他,车马络绎不绝,在道上前后相望。嬴政为此担心吕不韦会生出什么变故,便写信给他说:“您为秦国立下了什么功劳呢?秦国封您在河南,享用十万户封地的收入?您与秦国有什么亲近关系?而要称您为‘仲父’?您还是携家属迁往蜀地居住吧!”吕不韦自知在渐渐地受到侵害逼迫,很惧怕被杀掉。

  【原文】


  秦始皇帝 十二年(丙寅 公元前235年)

  文信侯饮酖死,〔〖胡三省注〗鸩鸟出南方,噉蝮蛇,以其羽画酒中饮之,立死。〕窃葬。其舍人临者,皆逐迁之。〔〖胡三省注〗临,良鸩翻,哭也。〕且曰:“自今以来,操国事不道如嫪毐、不韦者,籍其门,视此!”

  扬子《法言》曰:或问:“吕不韦其智矣乎?以人易货。”曰:“谁谓不韦智者欤?以国易宗。吕不韦之盗,穿窬之雄乎!〔〖胡三省注〗穿,穿壁;窬,穿墙。窬,音谕,又音俞。〕穿窬也者,吾见担石矣,〔〖胡三省注〗“担”,亦作“儋”,齐人名小罂为儋,音都滥翻。石,斗石也。〕未见雒阳也。”

  自六月不雨,至于八月。

  发四郡兵助魏伐楚。〔〖胡三省注〗发关东四郡兵也。〕

  【译文】

  秦始皇十二年(丙寅 公元前235年)

  秦国的吕不韦饮毒酒自杀身亡。他的家人暗地里将他埋葬了。嬴政下令,吕不韦的舍人凡参加了哭吊的,一律驱逐、迁徙出境;并说:“从今以后,操持国家政事的人凡像嫪毐、吕不韦一样淫乱无道的,将其家族的所有财产没收入官,照此办理!”

  扬雄《法言》曰:有人问:“吕不韦他聪明吗?拿人做货物,进行交易。”回答说:“谁说吕不韦是聪明人啊!用封国换取了宗族的灭亡。吕不韦这个偷东西的人是穿墙行窃的奸雄啊!穿墙行窃的,我见过无非窃取一担一石之物,没见过窃得洛阳的。”

  秦国自六月到八月,一直不降雨。

  秦国调动四个郡的兵力,援助魏国进攻楚国。

  【原文】


  秦始皇帝 十三年(丁卯 公元前234年)

  桓齮伐赵,败赵将扈輙于平阳,〔〖胡三省注〗扈,夏有扈氏之后,音户。辄,陟涉翻。《后汉志》,魏郡邺县有平阳城。《括地志》:平阳故城,在相州临漳县西二十五里。《史记正义》曰:平阳,战国时属韩,后属赵。若据正义所云,则以此平阳为河东之平阳,非也。当以《后汉志》、《括地志》为正。〕斩首十万,杀扈輙。赵王以李牧为大将军,复战于宜安、肥下,〔〖胡三省注〗《括地志》:宜安故城,在常山藁城县西南二十五里。肥下,即班志真定国之肥累县,春秋肥子之国。《括地志》:肥累故城,在藁城县西七里。〕秦师败绩,〔〖胡三省注〗大崩曰败绩。〕桓齮奔还。赵封李牧为武安君。

  秦始皇帝 十四年(戊辰 公元前233年)

  桓齮伐赵,取宜安、平阳、武城。〔〖胡三省注〗《后汉志》,魏郡邺县有武城。《史记正义》曰:即贝州武城县外城是。〕

  韩王纳地效玺,请为藩臣,使韩非来聘。〔〖胡三省注〗古者列国之于天子,比年一小聘,三年一大聘。〕韩非者,韩之诸公子也,善刑名灋术之学,〔〖胡三省注〗班志:法家者流,盖出于理官,信赏必罚,以辅礼制。鼂错为申、商刑名之学,言人主不可不知术数。张晏曰:术数,刑名之书也。臣瓒曰:术数,谓法制治国之术也。师古曰:瓒说是也。公孙弘曰:“擅杀生之力,通雍塞之涂,权轻重之数,论得失之道,使远近情伪毕见于上,谓之术,”与错所言同。灋,古法字。鼂,古朝字。〕见韩之削弱,数以书干韩王,王不能用。于是韩非疾治国不务求人任贤,反举浮淫之蠹而加之功实之上,宽则宠名誉之人,急则用介胄之士,所养非所用,所用非所养。悲廉直不容于邪枉之臣,观往者得失之变,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五十六篇,十馀万言。〔〖胡三省注〗自孤愤至说难,皆韩非子篇名。《索隐》曰:孤愤者,愤孤直不容于时也。五蠹者,蠹政之事有五也。内、外储者,韩非子有内、外储说篇:内储者,言明君执术以制臣下,制之在己,故曰内也;外储者,明君观听臣下之言行以断其赏罚,赏罚在彼,故曰外也。说林广说诸事,其多若林,故曰说林也。余谓说难者,言游说之难。温公扬子注:说,音税。〕

  【译文】

  秦始皇十三年(丁卯 公元前234年)

  秦将桓齮率军征伐赵国,在平阳击败赵将扈辄的军队,斩杀十万人,并杀了扈辄。赵国国君任命李牧为大将军,领兵在宜安、肥下与秦军再战,秦师大败,桓齮逃奔回秦国。赵王因此封李牧为武安君。

  秦始皇十四年(戊辰 公元前233年)

  秦将桓齮进攻赵国,夺取了宜安、平阳、武城。

  韩国国君韩安向秦国割让土地,并献出国君的大印,请求作为秦国的附庸,派遣韩非为使节往秦国拜谒问安。韩非是韩国的公子之一,精通刑名法术的学说。他看到韩国国力日益削弱,多次写信给韩王求取录用,但总得不到韩王的任用。于是,韩非深恶韩国治国不致力于访求人才,选任贤能,反而推崇虚浮、淫乱无能的蠹虫之辈,把他们安置在与实际功劳不相称的高位上;国势宽松时骄纵宠爱那些徒有虚名的学者,国势紧急时就征用那些披甲戴盔的武士;所培养的人不是所能任用的人,所能任用的人却又不是所培养的人。为廉洁正直的人遭受奸邪不正的权臣的排斥而悲伤。他考察了以往的得失变化,撰写了《孤愤》、《五蠹》、《内储》、《外储》、《说林》、《说难》等五十六篇文章,约十多万字。

  【原文】


  王闻其贤,欲见之。非为韩使于秦,因上书说王曰:“今秦地方数千里,师名百万,号令赏罚,天下不如。臣昧死愿望见大王,言所以破天下从之计。大王诚听臣说,一举而天下之从不破,赵不举,韩不亡,荆、魏不臣,齐、燕不亲,霸王之名不成,四邻诸侯不朝,大王斩臣以徇国,以戒为王谋不忠者也。”王悦之,未任用。李斯嫉之,曰:“韩非,韩之诸公子也。今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情也。今王不用,又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法诛之。”王以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遗非药,令早自杀。韩非欲自陈,不得见。王后悔,使赦之,非已死矣。

  扬子《法言》曰:或问:“韩非作《说难》之书而卒死乎说难,敢问何反也?”曰:“《说难》盖其所以死乎!”曰:“何也?”“君子以礼动,以义止,合则进,否则退,确乎不忧其不合也。夫说人而忧其不合,则亦无所不至矣。”或曰:“非忧说之不合,非邪?”曰:“说不由道,忧也。由道而不合,非忧也。”

  臣光曰:臣闻君子亲其亲以及人之亲,爱其国以及人之国,是以功大名美而享有百福也。今非为秦画谋,而首欲覆其宗国,〔〖胡三省注〗谓欲亡韩。〕以售其言,罪固不容于死矣,〔〖胡三省注〗言死犹有余罪也。〕乌足愍哉!

  【译文】

  秦王嬴政听说韩非是个德才兼备的人,便想约见他。韩非正好作为韩国的使者来到秦国,就趁机写信呈给嬴政,劝说道:“现今秦国的疆域方圆数千里,军队号称百万,号令森严,赏罚公平,天下没有一个国家能比得上。而我鲁莽地冒死渴求见您一面,是想说一说破坏各国合纵联盟的计略。您若真能听从我的主张,那么,您如果不能一举拆散天下的合纵联盟,战领赵国,灭亡韩国,使楚国、魏国臣服,齐国、燕国归顺,不能令秦国确立霸主的威名,使四周邻国的国君前来朝拜,就请您把我杀了在全国示众,以此告诫那些为君主出谋划策不忠诚的人。”嬴政读后,心中颇为喜悦,但一时还没有任用他。李斯很忌妒韩非,便对嬴政说:“韩非是韩国的一个公子,如今您想吞并各国,韩非最终还是要为韩国利益着想,而不会为秦国尽心效力的,这也是人之常情。现在您不用他,而让他在秦国长期逗留后再放他回去,这不啻是自留后患啊。还不如依法将他除掉算了。”秦王政认为李斯说得有理,便把韩非交司法官吏治罪。李斯又派人送毒药给韩非,让他及早自杀。韩非试图亲自向秦王嬴政陈述冤情,但却无法见到秦王。不久,秦王政有些后悔,就派人去赦免韩非,可是韩非已经死了。

  扬雄《法言》曰:有人问:“韩非著《说难》篇议论游说之难,而他自己最终竟又死于‘说难’,那么我冒昧地请问,是什么原因使他的行动与言论相违背呢?”回答是:“游说之难就是他致死的原因啊!”那人问:“这是为什么?”答道:“君子依照礼制行动,按照道义停止,所鼓吹的学说合乎礼义就前进,不合乎礼义就后退。如此根本不用去担心自己的主张不合乎别人的意志。去劝说别人而又顾虑自己的说词不合别人的心意,那么也就会各种手段无所不用了。”有人问:“韩非正是担忧自己的主张与对方的意志不相吻合,不是吗?”答道:“游说他人却不遵照礼义准则,这是值得忧虑的。而如果遵循了礼义准则,只是主张与他人的心意不合,便不必担忧了。”

  臣司马光曰:我听说君子由亲近自己的亲人而至亲近别人的亲人,由热爱自己的国家而至热爱别人的国家,因此才能功勋卓著,名声美好,从而享有百福。如今韩非为秦国出谋献策,首先就是要以灭亡他的祖国来证实他的主张,犯下此类罪过,本来就是死有余辜的,哪里还值得怜悯啊!

  【原文】


  秦始皇帝 十五年(己巳 公元前232年)

  王大兴师伐赵,一军抵邺,一军抵太原,取狼孟、番吾;遇李牧而还。〔〖胡三省注〗番,音婆;又音盘。秦军畏李牧,不敢战而还。赵之所恃者李牧,而卒杀之以速其亡。〕

  初,燕太子丹尝质于赵,与王善。〔〖胡三省注〗王之父异人质于赵,生王于鄞郸。〕王即位,丹为质于秦,王不礼焉。丹怒,亡归。〔〖胡三省注〗为丹遣荆轲刺秦王张本。〕

  秦始皇帝 十六年(庚午 公元前231年)

  韩献南阳地。〔〖胡三省注〗此汉南阳郡之地,时秦、楚、韩分有之。〕九月,发卒受地于韩。

  魏人献地。

  代地震,自乐徐以西,北至平阴;〔〖胡三省注〗《史记正义》曰:乐徐在晋州,平阴在汾州。余谓上书代地震,则乐徐、平阴皆代地也,乌得在晋、汾二州界!《水经注》:徐水出代郡广昌县东南大岭下,东北流,迳郎山入北平郡界。意乐徐之地,当在徐水左右。又代郡平邑县,王莽曰平湖。《十三州志》:平湖城在高柳南百八十里。《水经注》曰:代郡道人县城北有潭,渊而不注,俗谓之平湖。平阴之地,盖在此湖之阴也。〕台屋墙垣太半坏,地坼东西百三十步。〔〖胡三省注〗毛晃曰:四方而高曰台。垣,于元翻。坼,斥格翻;《说文》:裂也。〕


  【译文】

  秦始皇十五年(己巳 公元前232年)

  秦王嬴政出动大军进攻赵国,一路军队抵达邺地,一路军队抵达太原,攻克了狼孟、番吾,因遇到李牧统领的赵军而撤回。

  当初,燕国太子姬丹曾在赵国作人质,与生在赵国的秦王嬴政相友善。待到嬴政即位,姬丹又在秦国充当人质。但这时秦王嬴政却不以礼相待,太子丹一怒之下逃回了燕国。

  秦始皇十六年(庚午 公元前231年)

  韩国割献南阳地给秦国。九月,秦国派军队前往韩国接收。

  魏国人割献土地给秦国。

  代地发生地震,自乐徐以西,北到平阴,楼台房屋墙垣大半塌毁,土地开裂一条臣缝,东西宽一百三十步。

  【原文】


  秦始皇帝 十七年(辛未 公元前230年)

  内史胜灭韩,〔〖胡三省注〗《史记》本纪作“内史腾”。班书百官表:内史,周官,秦因之,掌治京师。余按秦内史兼治汉三辅之地,始皇并天下,置三十六郡,内史其一也。〕虏韩王安,以其地置颍川郡。〔〖胡三省注〗韩至是而亡。颍川郡,韩地也。韩自平阳徙都河南新郑,韩景侯又自新郑徙都阳翟。秦灭韩,遂以阳翟县为颍川郡治所。〕

  华阳太后薨。

  赵大饥。

  卫元君薨,子角立。

  秦始皇帝 十八年(壬申 公元前229年)

  王翦将上地兵下井陉,〔〖胡三省注〗《史记正义》曰:上郡上县,今绥州是也。余谓上地,以其地在大河上游,凡上郡抵西河之地,皆是也。应劭曰:井陉在常山郡井陉县西,唐谓之土门。将,即亮翻,又音如字。陉,音刑。〕端和将河内兵共伐赵。〔〖胡三省注〗端和,即杨端和,此逸“杨”字。〕赵李牧、司马尚御之。秦人多与赵王嬖臣郭开金,使毁牧及尚,言其欲反。赵王使赵葱及齐将颜聚代之。〔〖胡三省注〗《姓谱》:颜姓本自鲁伯禽支庶,有食采颜邑者,因而着族。又邾武公名夷,字曰颜,故公羊传称颜公,后以为氏。〕李牧不受命,赵人捕而杀之;废司马尚。

  【译文】

  秦始皇十七年(辛未 公元前230年)

  秦国的内史腾率军灭掉了韩国,俘获韩国国君韩安。秦国在韩国的土地上设置了颍川郡。

  秦王政的祖母华阳太后去世。

  赵国发生大饥荒。

  卫国卫元君去世,子卫角继位。

  秦始皇十八年(壬申 公元前229年)

  秦将王翦统率驻扎在上地的军队攻下井陉,杨端和率领河内驻军一同进攻赵国。赵国的大将李牧、司马尚领兵顽强抵抗秦军。于是,秦国派人用重金收买赵王的宠臣郭开,让他在赵王面前诋毁李牧和司马尚,说他们企图兴兵反叛赵国。赵王因此便派赵葱及齐国的将领颜聚取代他们。李牧不接受命令,赵国人便将他抓住杀了,并撤换了司马尚。

  【原文】


  秦始皇帝 十九年(癸酉 公元前228年)

  王翦击赵军,大破之,杀赵葱,颜聚亡,遂克邯郸,虏赵王迁。〔〖胡三省注〗赵至是亡。邯郸,音寒丹。〕王如邯郸,故与母家有仇怨者皆杀之。〔〖胡三省注〗王母,鄞郸美女也,事见上卷周赧王五十八年。〕还,从太原、上郡归。

  太后薨。

  王翦屯中山以临燕。〔〖胡三省注〗中山,春秋之鲜虞也,战国时为中山国;赵灭之,以其地为中山郡。《水经注》曰:城中有山,故曰中山。唐之定州即其地也。〕赵公子嘉帅其宗族百人奔代,自立为代王,赵之亡,大夫稍稍归之,与燕合兵,军上谷。〔〖胡三省注〗上谷,燕地;秦置上谷郡;唐易州、妫州之地。《括地志》:上谷郡故城,在妫州怀戎县东北百一十里。〕

  楚幽王薨,国人立其弟郝。〔〖胡三省注〗郝,音释。〕三月,郝庶兄负刍杀之,自立。

  魏景湣王薨,子假立。〔〖胡三省注〗湣,与闵同。〕

  【译文】

  秦始皇十九年(癸酉 公元前228年)

  秦将王翦率军攻击赵军,大败赵兵,杀赵葱,颜聚逃亡。秦军于是攻陷邯郸,俘虏了赵国国君赵迁。秦王政亲自驾临邯郸,将过去与他母亲家有仇怨的人全部杀了。然后回驾,经太原、上郡返归秦都咸阳。

  秦王政的母亲太后赵姬去世。

  秦将王翦领兵驻扎在中山,以监视、威慑燕国。赵国的公子赵嘉统率他的宗族数百人逃往代地,自立为代王。赵国灭亡后,在逃的赵国官员们逐渐地投归代王,与燕国合兵一处,共同驻扎在上谷。

  楚国国君幽王去世,国人立他的弟弟芈郝为王。三月,芈郝的庶兄负刍杀死了他,自立为楚王。

  魏国国君景湣王去世,子魏假继位。

  【原文】


  燕太子丹怨王,〔〖胡三省注〗怨王之不礼也。〕欲报之,以问其傅鞠武。〔〖胡三省注〗鞠,居六翻,姓也。《姓谱》云:后稷之孙,生而有文在手曰鞠,因以为氏。余谓此傅会之说也。〕鞠武请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媾匈奴以图秦。太子曰:“太傅之计,旷日弥久,令人心惽然,恐不能须也。”〔〖胡三省注〗康曰:惛,音昏。余谓“然”字句绝,言鞠武之计迂远,使人闷然。恐,如字。须,待也。〕顷之,将军樊於期得罪,亡之燕;〔〖胡三省注〗《姓谱》:周宣王封太王之子虞仲支孙仲山甫于樊,后因氏焉。〕太子受而舍之。〔〖胡三省注〗舍,如字,馆也。〕鞠武谏曰:“夫以秦王之暴而积怒于燕,足为寒心,又况闻樊将军之所在乎!是谓委肉当饿虎之蹊也。愿太子疾遣樊将军入匈奴。”太子曰:“樊将军穷困于天下,归身于丹,是固丹命卒之时也,〔〖胡三省注〗命卒,谓命尽也。丹言樊将军以穷来归,当尽死以保匿舍藏之。〕愿更虑之!”鞠武曰:“夫行危以求安,造祸以为福,计浅而怨深,乃连结一人之后交,不顾国家之大害,所谓资怨而助祸矣!”太子不听。

  【译文】

  燕国太子姬丹怨恨秦王嬴政,想要实施报复,为此征求太傅鞠武的意见。鞠武建议太子丹西与韩、赵、魏三晋订约,南与齐、楚联合,北与匈奴媾和,赖此共同图谋秦国。太子丹说:“太傅的计略虽好,但要实现它却是旷日持久的事情,令人内心烦闷、焦躁,恐怕不能再等待了。”不久,秦国将领樊於期在本国获罪,逃到燕国。太子丹接纳了他,并让他住下。鞠武规劝太子丹说:“仅凭秦王的暴虐以及对燕国积存的愤怒、怨恨,就足以令人寒心的了,更何况他还将获悉樊将军被收留在燕国了呢!这就等于把肉弃置在饿虎往来的小道上。希望您尽快将樊将军送到匈奴去!”太子丹说:“樊将军走投无路,归附于我,这本来就是我应当舍命保护他的时候了,请您还是考虑一下其他的办法吧!”鞠武说:“做危险的事情来求取安全,制造灾祸以祈求幸福,谋略浅薄而致积怨加深,为了结交一个新的朋友,而不顾及国家将遭受大的危害,这即是所谓的积蓄怨仇并助长灾祸了!”太子丹对鞠武的劝说置之不理。

  【原文】


  太子闻卫人荆轲之贤,〔〖胡三省注〗楚国本曰荆,此盖楚未改国号之前受姓也。〕卑辞厚礼而请见之。谓轲曰:“今秦已虏韩王,又举兵南伐楚,北临赵。赵不能支秦,则祸必至于燕。燕小弱,数困于兵,何足以当秦!诸侯服秦,莫敢合从。丹之私计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则不可,因而刺杀之,〔〖胡三省注〗燕丹于礼致荆轲之初,画两端之策;荆轲守其初说,所以事不成。要之,战国之士皆祖曹沫之故智,若蔺相如会秦王、毛遂结从于楚之类是也。沫,音末,又读曰刿。〕彼大将擅兵于外而内有乱,则君臣相疑,以其间,诸侯得合从,其破秦必矣。唯荆卿留意焉!”荆轲许之。于是舍荆卿于上舍,太子日造门下,所以奉养荆轲,无所不至。及王翦灭赵,太子闻之惧,欲遣荆轲行。荆轲曰:“今行而无信,则秦未可亲也。诚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胡三省注〗《后汉志》:涿郡方城县有督亢亭。刘向别录曰:督亢,膏腴之地。《史记正义》曰:督亢陂在幽州范阳县东南十里,今固安县南有督亢陌,幽州南界。唐会要:涿州新城县,太和六年置,古督亢地也。督,都毒翻。〕奉献秦王,秦王必说见臣,臣乃有以报。”太子曰:“樊将军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也!”荆轲乃私见樊於期曰:“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父母宗族皆为戮没!今闻购将军首,金千斤,邑万家,将奈何?”於期太息流涕曰:“计将安出?”荆卿曰:“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王,秦王必喜而见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胸,〔〖胡三省注〗揕,张鸩翻。《索隐》曰:揕,谓以剑刺其胸也。〕则将军之仇报而燕见陵之愧除矣!”樊於期曰:“此臣之日夜切齿腐心也!”〔〖胡三省注〗《索隐》曰:切,齿相磨切也。《尔雅》曰:治骨曰切。腐,音辅。腐,亦烂也,犹今人事不可忍云腐烂然;皆奋怒之意。〕遂自刎。太子闻之,奔往伏哭,然已无奈何,遂以函盛其首。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使工以药焠之,〔〖胡三省注〗《索隐》曰:焠,染也,谓以毒药染剑锷也。水与火合为焠。〕以试人,血濡缕,人无不立死者。〔〖胡三省注〗言以匕首试人,人血出才足以霑濡丝缕,便立死也。康曰:血出如丝缕也。濡,人余翻。〖按〗“血濡缕”,即血染布丝。谓见血即死,言毒性极强。康之说未免牵强附会。〕乃装为遣荆轲,以燕勇士秦舞阳为之副,使入秦。

  【译文】

  太子丹听说卫国人荆轲很贤能,便携带厚礼,以谦卑的言词求见他。太子丹对荆轲说:“现在秦国已俘虏了韩王,又乘势举兵向南进攻楚国,向北威逼赵国。赵国无力对付秦国,那么灾难就要降临到燕国头上了。燕国既小又弱,多次为战争所拖累,哪里还能够抵挡住秦国的攻势啊!各诸侯国都屈服秦国,没有哪个国家敢于再合纵抗秦了。目前,我个人的计策颇愚鲁,认为如果真能获得一位天下最大无畏的勇士,让他前往秦国胁迫秦王政,迫使他将兼并来的土地归还给各国,就像曹沫当年逼迫齐桓公归还鲁国丧失的领土一样。如此当然是最好的了。假若不行,便乘机刺杀掉秦王嬴政。秦国的大将拥兵在外,而国内发生动乱,于是君臣之间相互猜疑。趁此时机,各国如能够合纵抗秦,就一定可以击败秦军。希望您留心这件事情。”荆轲答应了充当刺客赴秦。太子丹于是安排荆轲住进上等客舍,并天天亲往舍中探望,凡能够进送、供给荆轲的东西,没有不送到的。及至秦将王翦灭亡了赵国,太子丹闻讯后惊恐不已,便想送荆轲出行。荆轲说:“我现在前往秦国,但没有令秦人信任我的理由,这就未必能接近秦王。倘若果真得到樊将军的头颅和燕国督亢的地图奉献给秦王,秦王必定很高兴召见我,那时我才能够刺杀他以回报您。”太子丹说:“樊将军在穷途末路时来投奔我,我实在不忍心杀他啊!”荆轲于是私下里会见樊於期说:“秦国对待您,可说是残酷之极,您的父母、宗族都被诛杀或没收为官奴了!现在听说秦国悬赏千斤黄金、万户封地购买您的头颅,您打算怎么办呢?”樊於期叹息地流着泪说:“那么能想出什么办法呢?”荆轲说:“希望能得到您的头颅献给秦王,秦王见此必定欢喜而召见我,那时我左手拉住他的袖子,右手持匕首刺他的胸膛。这样一来,您的大仇得报,燕国遭受欺凌的耻辱也可以消除了!”樊於期说:“这正是我日日夜夜切齿烂心地渴求实现的事情啊!”随即拔剑自刎。太子丹闻讯急奔而来,伏尸痛哭,但已经无可奈何了,就用匣子盛装起樊於期的头颅。此前,太子丹已预先求取到天下最锋利的匕首,令工匠把匕首烧红浸入毒药之中,又用这染毒的匕首试刺人,只需渗出一丝血,人就没有不立即倒毙的。于是便准备行装送荆轲出发,又派燕国的勇士秦舞阳当他的助手,二人作为使者前往秦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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