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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
  

【北宋】司马光 编著


《资治通鉴》凡二百九十四卷 子夜星网站整理编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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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卷十三 汉纪五


 
  ● 汉纪五 〔起阏逢摄提格,尽昭阳大渊献,凡十年。〕

  ◎ 汉高皇后

  〔〖胡三省注〗荀悦曰:讳“雉”之字曰“野鸡”。《索隐》曰:字娥姁。应劭曰:礼,妇人从夫谥,故称“高”也。师古曰:讳雉,故臣下讳雉也。姁,许于翻。〕

  【原文】

  汉高皇后 元年(甲寅 公元前187年)

  冬,太后议欲立诸吕为王,问右丞相陵。陵曰:“高帝刑白马盟曰:〔〖胡三省注〗高祖到白马与群臣盟曰:“非刘氏不王,非有功不侯。”〕‘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今王吕氏,非约也。”太后不说,〔〖胡三省注〗说,读曰悦。〕问左丞相平、太尉勃,对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后称制,王诸吕,无所不可。”〔〖胡三省注〗王,于况翻。〖按〗此“于”,音“污”。〕太后喜,罢朝。王陵让陈平、绛侯曰;“始与高帝啑血盟,诸君不在邪?〔〖胡三省注〗啑,所甲翻,小啜也。《索隐》引邹氏,音使接翻。〖按〗啑,古同歃。〕今高帝崩,太后女主,欲王吕氏;诸君纵欲阿意背约,何面目见高帝于地下乎?”陈平、降侯曰:“于今,面折廷争,〔〖胡三省注〗谓当朝廷而谏诤。〕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刘氏之后,君亦不如臣。”陵无以应之。十一月,甲子,太后以王陵为帝太傅,实夺之相权。陵遂病免归。乃以左丞相平为右丞相,〔〖胡三省注〗此时尚右,故陈平自左丞相迁右丞相。〕以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不治事,令监宫中,如郎中令。〔〖胡三省注〗言食其不董丞相职事,常监宫中若郎中令。〕食其故得幸于太后,公卿皆因而决事。

  太后怨赵尧为赵隐王谋,乃抵尧罪。〔〖胡三省注〗尧为赵王谋,事见上卷高祖十年。赵王如意,谥隐。谥法:隐拂不成曰隐;不显尸国曰隐;见美坚长曰隐。为,于伪翻。〖按〗于,音“污”。〕

  上党守任敖尝为沛狱吏,有德于太后,乃以为御史大夫。〔〖胡三省注〗任敖,沛人,少为狱吏。高祖常避吏,吏系吕后,遇之不谨,敖搫伤主吕后吏,故后德之。〕

  太后又追尊其父临泗侯吕公为宣王,兄周吕令武侯泽为悼武王,欲以王诸吕为渐。〔〖胡三省注〗临泗侯,班表:以后父赐号。《索隐》曰:应劭云:周吕,国也,按周及吕皆国名。济阴有吕都县,晋灼曰:吕,县名,以为侯国。予据班志,吕县属楚国。令武,谥也。〕

  【译文】

  ● 汉纪五

  ◎ 汉高皇后

  汉高后元年(甲寅 公元前187年)

  冬季,高太后吕雉在朝议时,提出准备册封几位吕氏外戚为诸侯王,征询右丞相王陵的意见,王陵回答说:“高帝曾与群臣杀白马饮血盟誓:‘假若有不是刘姓的人称王,天下臣民共同消灭他。’现在分封吕氏为王,不符合白马之盟所约。”太后很不高兴,又问左丞相陈平、太尉周勃,二人回答说:“高帝统一天下,分封刘氏子弟为王;现在太后临朝管理国家,分封几位吕氏为王,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太后听了很高兴。朝议结束后,王陵责备陈平、周勃说:“当初与高皇帝饮血盟誓时,你们二位不在场吗?现在高帝驾崩了,太后以女主当政,要封吕氏为王,你们即使是要逢迎太后意旨而背弃盟约,可又有何脸面去见高帝于地下呢?”陈平、周勃对王陵说:“现在,在朝廷之上当面谏阻太后,我二人确实不如您;可将来安定国家,确保高祖子孙的刘氏天下,您却不如我二人。”王陵无言答对。十一月,甲子(疑误),太后明升王陵为皇帝的太傅,实际上剥夺了他原任右丞相的实权;王陵于是称病,被免职归家。太后升左丞相陈平为右丞相;任命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但不执行左丞相的职权,只负责管理宫廷事务,同郎中令一样。但审食其早就得太后宠幸,公卿大臣都要通过审食其裁决政事。

  太后对赵尧当年为高祖设谋保全赵王刘如意之事,一直耿耿于怀,便借故罗织罪名,罢免了他御史大夫的官职。

  上党郡的郡守任敖,曾做过沛县的狱吏,对太后有恩德,太后就任用任敖为御史大夫。

  太后追封其去世的父亲临泗侯吕公为宣王,追封其兄周吕令武侯吕泽为悼武王,打算以此作为分封吕氏为王的开端。

  【原文】


  春,正月,除三族罪、妖言令。〔〖胡三省注〗秦为威虐,罪之重者,戮及三族;过误之语,以为妖言;故皆除之。〕

  夏,四月,鲁元公主薨。封公主子张偃为鲁王,谥公主曰鲁元太后。

  辛卯,封所名孝惠子山为襄城侯,〔〖胡三省注〗班志,襄城县属颍川郡。〕朝为轵侯,〔〖胡三省注〗轵县属河内郡。〕武为壶关侯。〔〖胡三省注〗壶关县属上党郡。〕

  太后欲王吕氏,乃先立所名孝惠子彊为淮阳王,不疑为恒山王;〔〖胡三省注〗惠帝元年,淮阳王友徙王赵,今以封彊。恒山郡本属赵国,今割以封不疑。恒,户登翻。〕使大谒者张释风大臣。〔〖胡三省注〗风,读曰讽。〖按〗光绪本无以下标注。《考异》曰:《史记》文帝本纪及惠景间侯者表、《汉书·匈奴传》皆作“泽”。《史记》吕后本纪:“八年,中大谒者张释”,《汉书》纪作“释卿”,恩泽侯表及同勃传皆云“张释”。颜师古注曰:荆燕吴传云“张择”。今从《史记》吕后本纪、《汉书》恩泽侯表。〕大臣乃请立悼武王长子郦侯台为吕王,〔〖胡三省注〗苏林曰:台,音胞胎之胎。《索隐》曰:郑、邹并音怡。《考异》曰:《汉书》外戚侯表及高五王传皆作"鄜侯"。今从《史记》本纪、功臣侯表。〕割齐之济南郡为吕国。

  五月,丙申,赵王宫丛台灾。〔〖胡三省注〗刘昭志:赵国邯郸县有丛台。〕

  秋,桃、李华。

  【译文】

  春季,正月,太后下令废除“三族罪”和“妖言令”。

  夏季,四月,太后的女儿鲁元公主去世,封公主之子张偃为鲁元王,议定公主的谥号为鲁元太后。

  辛卯(二十八日),太后晋封号称是孝惠帝之子的刘山为襄城侯,刘朝为轵侯,刘武为壶关侯。

  太后图谋分封吕氏为王,为了安抚刘氏宗室,就先立号称是孝惠帝之子的刘彊为淮阳王,刘不疑为恒山王。又指使宦官大谒者张释,委婉巧妙地向大臣们说明太后分封吕氏为王的本意。于是,大臣们识趣地奏请太后立悼武王吕泽的长子郦侯吕台为吕王,把属于齐国的济南郡割出来,另立为吕国。

  五月,丙申(初四),赵王宫中的丛台,发生了火灾。

  秋天,桃树、李树都不合时令地开了花。

  【原文】


  汉高皇后 二年(乙卯 公元前186年)

  冬,十一月,吕肃王台薨。〔〖胡三省注〗《考异》曰:《史记》本纪:“高后元年,立孝惠子不疑为恒山王,吕台为吕王。”“二年,恒山王薨。”“十一月,吕王台薨。”年表,二人皆以元年薨。《汉书》本纪:“元年,立不疑、吕台、产、禄通为王。二年,不疑薨”。年表,元年,不疑及吕台为王,二年皆薨。盖《史记》年表“薨”字应在二年,误书于元年耳。其实二人皆以二年薨;《汉书》本纪云“产、禄通为王”,亦误也。〕

  春,正月,乙卯,地震;羌道、武都道山崩。〔〖胡三省注〗羌道,班志,县,属陇西郡。武都,时为县。汉志:县杂蛮夷曰道。武帝置武都郡。〕

  夏,五月,丙申,封楚元王子郢客为上邳侯,齐悼惠王子章为朱虚侯,〔〖胡三省注〗班志,东海下邳县。应劭曰:邳在薛,其后徙此,故曰下邳。臣瓒曰:有上邳,故曰下邳。师古曰:瓒说是也。班志,朱虚县属琅邪郡。《括地志》:朱虚故城,在青州临朐县东六十里,汉朱虚也。《十三州志》:丹朱游故虚,故云朱虚也。虚,犹丘也;朱,犹丹也。《索隐》:虚,音墟。《考异》曰:《史记》高后纪在元年,今从《汉书》王子侯表。〕令入宿卫,又以吕禄女妻章。

  六月,丙戌晦,日有食之。

  秋,七月,恒山哀王不疑薨。

  行八铢钱。〔〖胡三省注〗应劭曰:本秦钱,质如周钱,文曰半两,重如其文,即八铢也。汉以其太重,更铸荚钱,今民间名榆荚钱是也。民患其太轻,至是复行八铢钱。〕

  癸丑,立襄成侯山为恒山王,更名义。

  【译文】

  汉高后二年(乙卯 公元前186年)

  冬季,十一月,吕肃王吕台去世。

  春季,正月,乙卯(二十七日),发生大地震;羌道、武都道山体崩裂。

  夏季,五月丙申(初九),太后封楚元王之子刘郢客为上邳侯,封齐悼惠王之子刘章为朱虚侯,令二人入宫担任侍卫,并把吕禄的女儿嫁给刘章为妻。

  六月,丙戌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秋季,七月,恒山哀王刘不疑去世。

  朝廷下令,发行八铢钱。

  癸丑(二十七日),太后晋封原襄成侯刘山为恒山王,并为他改名刘义。

  【原文】


  汉高皇后 三年(丙辰 公元前185年)

  夏,江水、汉水溢,流四千余家。〔〖胡三省注〗班志:江水出蜀郡湔氐道徼外岷山,东南至江都入海。《禹贡》:嶓冢导漾,东流为汉。孔安国注曰:泉始出山为漾水,东南流为沔水,至汉中东行为汉水。班志:陇西氐道县,《禹贡》漾水所出;至武都为汉。又于武都注曰:东汉水受氐道水,一名沔,过江夏,谓之夏水,入江。又,汉中郡有沔阳县,如淳注曰:此方人谓汉水为沔水。师古曰:汉上曰沔。《水经》则以为沔、漾异源。漾出陇西氐道嶓冢山,东至武都沮县为汉水。其流,东南历白水、葭萌,又东南过巴郡阆中至江津县而入于江,涪水注之,庾仲雍所谓内水者也。沔水出武都沮县东狼谷中,一名沮水,东迳汉中郡沔阳、南郑、成固等县,又东迳西城、锡县,又东迳南郡襄阳、中庐,即宜城郡当阳县,又东迳江夏云杜县,又南至沙羡县入江。予据《禹贡》,导漾东流为汉,又东为沧浪之水,过三澨,至大别南入于江,则汉水源出于漾。据《水经》,则漾会于涪,沔入于江,所出异源,所入异派。据班志,则漾出陇西氐道,至武都为汉水;而东汉水受氐道水,通谓之沔,过江夏而入于江。则漾、沔似合为一矣,然又言沮水出沮县南至沙羡入江,与《水经》所谓沔水即沮水说似不合而实合也。〕

  秋,星昼见。

  伊水、洛水溢,流千六百余家。〔〖胡三省注〗班志伊水出弘农郡熊耳山,东北入洛水。《水经》:伊水出南阳县蔓渠山。郦道元注:即麓大同,陵峦互别耳。又班志:洛水出弘农上洛县,东北至河南巩县入河。〕汝水溢,流八百余家。〔〖胡三省注〗应劭曰:汝水出弘农县,入淮。《水经》:汝水出南阳鲁阳县之大盂山,东南迳颍川之郏、定陵、郾,又东南过汝南之上蔡、平舆,南入于淮。〕

  汉高皇后 四年(丁巳 公元前184年)

  春,二月,癸未,立所名孝惠子太为昌平侯。〔〖胡三省注〗班志,昌平县属上谷郡。〕

  夏,四月,丙申,太后封女弟嬃为临光侯。〔〖胡三省注〗媭,音须。〕

  【译文】

  汉高后三年(丙辰 公元前185年)

  夏季,长江、汉水泛滥成灾,淹没了四千多户人家。

  秋季,星星在白昼出现。

  伊水、洛水泛滥,冲毁了一千六百多户人家的房屋。汝水泛滥,冲毁了八百户人家的房屋。

  汉高后四年(丁巳 公元前184年)

  春季,二月,癸未(初七),太后封立号称为孝惠帝之子的刘太为昌平侯。

  夏季,四月,丙申(二十一日),太后封立她的妹妹吕嬃为临光侯。

  【原文】


  少帝寖长,自知非皇后子,〔〖胡三省注〗惠帝张皇后,鲁元公主之女。太后以其无子,使阳为有身,取后宫美人子名之,而杀其母。少帝及义、朝、强、不疑皆是也。长,知两翻。〕乃出言曰:“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我壮,即为变!”太后闻之,幽之永巷中,言帝病,左右莫得见。太后语群臣曰:“今皇帝病久不已,失惑昏乱,不能继嗣治天下。其代之。”群臣皆顿首言:“皇太后为天下齐民计,所以安宗庙、社稷甚深。群臣顿首奉诏。”遂废帝,幽杀之。五月,丙辰,立恒山王义为帝,更名曰弘,不称元年,以太后制天下事故也。以轵侯朝为恒山王。

  是岁,以平阳侯曹窋为御史大夫。〔〖胡三省注〗窋,张律翻。〕

  有司请禁南越关市、铁器。〔〖胡三省注〗汉于边关与蛮夷通市,谓之关市。〕南越王佗曰:“高帝立我,通使物。今高后听谗臣,别异蛮夷,隔绝器物,此必长沙王计,欲倚中国击灭南越而并王之,自为功也。”

  【译文】

  少帝渐渐长大,自知并非惠帝张皇后的儿子,就发牢骚说:“皇后怎么能杀了我的生身之母而冒充我的母亲!我成人之后,就要复仇!”太后得知,就把少帝幽禁于后宫的永巷中,宣称少帝患病。任何人不得与少帝相见。太后告诉群臣说:“如今皇帝长期患病不愈,精神失常,不能继承皇统治理天下了;应该另立皇帝。”群臣都顿首回答:“皇太后的旨意,是为天下百姓着想,对于安宗庙、保国家必定产生深远影响;群臣顿首奉诏。”于是就废掉少帝,并暗中杀死。五月,丙辰(十一日),太后立恒山王刘义为皇帝,改名为刘弘。由于太后称制治理天下,所以新皇帝即位不称元年。太后立轵侯刘朝为恒山王。

  这一年,太后任命平阳侯曹窋为御史大夫。

  有关官员奏请太后禁止南越国的关市中的铁器输出。南越王赵佗说:“高帝立我为王,使节往来,贸易不断。现在高后听信谗言,视我南越为蛮夷之国,禁绝物品贸易交流;这一定是长沙王的计谋,他想倚仗朝廷的势力击灭我南越国,统治长沙和南越两国之地,自己立功。”

  【原文】


  汉高皇后 五年(戊午 公元前183年)

  春,佗自称南越武帝,〔〖胡三省注〗韦昭曰:生以武为号,不稽古也。师古曰:此说非也。汤曰:“吾武甚,自号曰武王”。佗言武帝,亦犹是耳,何谓其不稽古乎!贡父曰:颜虽引成汤之言,然未知汤自号武王乎?圣人者,人与之名耳。诗谓汤为武王,亦犹书谓文王为宁王耳。《史记》之言,未可信也。〕发兵攻长沙,败数县而去。

  秋,八月,淮阳怀王彊薨,以壶关侯武为淮阳王。

  九月,发河东、上党骑屯北地。

  初令戍卒岁更。〔〖胡三省注〗秦虐用其民,南戍五岭,北筑长城,戍卒连年不归而死者多矣。至此,始令一岁而更。更,工衡翻。〕

  【译文】

  汉高后五年(戊午 公元前183)

  春季,赵佗自称南越武帝,发兵进攻长沙国,打败几个县的守军之后离去。

  秋季,八月,淮阳王刘彊去世,太后立壶关侯刘武为淮阳王。

  九月,征发河东郡和上党郡的骑兵,屯守北地郡。

  朝廷首次下令实行戍卒每年一轮换的制度。

  【原文】


  汉高皇后 六年(己未 公元前182年)

  冬,十月,太后以吕王嘉居处骄恣,废之。〔〖胡三省注〗嘉,台之子也。二年,台薨,嘉嗣。处,昌吕翻。〕十一月,立肃王弟产为吕王。〔〖胡三省注〗台,谥曰肃。〕

  春,星昼见。

  夏,四月,丁酉,赦天下。

  封朱虚侯章弟兴居为东牟侯,〔〖胡三省注〗班志,东牟县属东莱郡。贤曰:东牟故城,在今莱州文登县西北。〕亦入宿卫。

  匈奴寇狄道,攻阿阳。〔〖胡三省注〗班志,狄道县属陇西郡;阿阳县属天水郡。〕

  行五分钱。〔〖胡三省注〗应劭曰:所谓荚钱者。〕

  宣平侯张敖卒,〔〖胡三省注〗《考异》曰:《史记》吕后本纪,敖卒在明年六月。按《史记》功臣表:“高后六年,敖卒”;《汉书》功臣表,敖以高祖九年封,十七年薨;盖本纪之误。〕赐谥曰鲁元王。〔〖胡三省注〗张敖本嗣父耳爵为赵王。贯高之谋发,敖废为宣平侯,仍尚鲁元公主。及惠帝之世,齐悼惠王献城阳郡以奉鲁元。敖之卒也,因公主而赐谥曰鲁元王。〕

  【译文】

  汉高后六年(己未 公元前182年)

  冬季,十月,太后因为吕王吕嘉在生活上骄恣乱法,废其王位。十一月,太后改立吕肃王吕台的弟弟吕产为吕王。

  春季,星星白昼出现于天空。

  夏季,四月,丁酉(初三),大赦天下。

  太后封朱虚侯刘章的弟弟刘兴居为东牟侯,又诏令他参预宫廷宿卫。

  匈奴侵略狄道,进攻阿阳。

  朝廷下令,发行五分钱。

  宣平侯张敖去世,赐谥号为鲁元王。

  【原文】


  汉高皇后 七年(庚申 公元前181年)

  冬,十二月,匈奴寇狄道,略二千馀人。

  春,正月,太后召赵幽王友。〔〖胡三省注〗惠帝元年,友自淮阳徙王赵。〕友以诸吕女为后,弗爱,爱他姬。诸吕女怒,去,谗之于太后曰:“王言‘吕氏安得王!太后百岁后,吾必击之。’”太后以故召赵王,赵王至,置邸,不得见,〔〖胡三省注〗言置之赵邸也。师古曰:郡国朝宿之舍在京师者率名邸。邸,至也,言所归至也。邸,丁礼翻。〕令卫围守之,弗与食;其群臣或窃馈,辄捕论之。〔〖胡三省注〗捕其馈者,以罪论之。〕丁丑,赵王饿死,以民礼葬之长安民冢次。

  己丑,日食,昼晦。太后恶之,谓左右曰:“此为我也!”

  二月,徙梁王恢为赵王,吕王产为梁王。梁王不之国,为帝太傅。

  秋,七月,丁巳,立平昌侯太为济川王。〔〖胡三省注〗四年,封太为昌平侯;班表亦作“昌平”,此误以“平”字在上。济川,即济南、济北之地,盖割齐封之。时太年幼,未尝之国。济,子礼翻。〕

  【译文】

  汉高后七年(庚申 公元前181年)

  冬季,十二月,匈奴发兵进攻狄道,掳掠去两千多人。

  春季,正月,太后召赵幽王刘友进京。刘友娶吕家之女为王后,但不爱她,而爱其他姬妾。这位吕姓王后一怒之下,离开赵国,向太后诬告刘友说:“赵王曾说:‘吕氏怎么能称王!待太后百年之后,我必定击灭吕氏。’”太后因此召赵王。赵王刘友到京,被安置于官邸中,见不到太后。太后令卫士包围其官邸,断绝饮食供应;赵国群臣有悄悄去给刘友偷送饮食的,一概逮捕论罪。丁丑(十八日),赵王刘友饿死,按平民的礼仪,葬于长安城外的平民墓地。

  己丑(三十日),发生日食,白昼之时一片晦暗。太后很厌恶这次日食,对左右侍从说:“这是因为我而发生的!”

  二月,太后改封梁王刘恢为赵王,改封吕王吕产为梁王。梁王吕产并不到封国去,而在朝中做皇帝太傅。

  秋季,七月,丁巳(疑误),太后立平昌侯刘太为济川王。

  【原文】


  吕嬃女为将军、营陵侯刘泽妻。〔〖胡三省注〗班志,营陵县属北海郡,或曰营丘。应劭曰:师尚父封于营丘。陵,亦丘也。臣瓒曰:营丘,即临淄、营陵,春秋谓之缘陵。师古曰:临菑、营陵皆故营丘地。《括地志》:营陵故城,在青州北海县南三十里。〕泽者,高祖从祖昆弟也。齐人田生为之说大谒者张卿曰:〔〖胡三省注〗张卿,即前大谒者张释也。说,式芮翻。〕“诸吕之王也,诸大臣未大服。今营陵侯泽,诸刘最长;今卿言太后王之,吕氏王益固矣。”张卿入言太后,太后然之,乃割齐之琅邪郡封泽为琅邪王。〔〖胡三省注〗秦灭齐,以濒海之地置琅邪郡;汉因之。《考异》曰:《史记》世家、《汉书》列传,皆云田生先说张卿令风大臣立吕产为吕王,然后说令王泽。按太后自以吕王嘉骄恣废之,以产代为吕王,非始封于吕;又诸吕之王已久,何必待田生之谋!以此不取。〕

  赵王恢之徙赵,心怀不乐。太后以吕产女为王后,王后从官皆诸吕,擅权,微伺赵王,赵王不得自恣。王有所爱姬,王后使人鸩杀之。六月,王不胜悲愤,自杀。太后闻之,以为王用妇人弃宗庙礼,〔〖胡三省注〗诸侯王有国,所以奉宗庙也。今恢以爱姬之故,至于自杀,故以弃宗庙礼罪之。〕废其嗣。

  【译文】

  吕嬃之女是将军、营陵侯刘泽的妻子。刘泽是高祖的远支堂弟。齐人田生为刘泽向大谒者张卿说:“太后封诸吕为王,诸位大臣并不全都心服。营陵侯刘泽,在刘氏宗室中年龄最长,如果你现在能向太后建议封刘泽为王,那么,吕氏受封为王的格局就会更加稳定了。”张卿入宫报告太后,太后以为很有道理,就分割齐国的琅邪郡为诸侯国,封刘泽做了琅邪王。

  赵王刘恢自从被改封到赵地之后,心情郁郁不乐。太后把吕产的女儿配给刘恢为王后,王后左右从官都是吕氏,擅权干政,并暗地监视赵王言行,赵王不能自做主张,处处受制。赵王所宠爱的一个美姬,也被王后派人用毒酒毒死。六月,赵王刘恢无法克制悲愤而自杀。太后闻知此事,认为赵王因一妇人而轻弃事奉宗庙的大礼,不许他的后人继承赵国王位。

  【原文】


  是时,诸吕擅权用事。朱虚侯章,年二十,有气力,忿刘氏不得职。尝入侍太后燕饮,太后令章为酒吏。章自请曰:“臣将种也,请得以军法行酒。”太后曰:“可。”酒酣,章请为《耕田歌》,太后许之。章曰:“深耕穊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锄而去之!”〔〖胡三省注〗师古曰:穊,稠也。穊种,言多生子孙也。疏立者,四散置之,令为藩辅也。非其种者锄而去之,以斥诸吕也。穊,音冀。去,羌吕翻。〕太后默然。顷之,诸吕有一人醉,亡酒,章追,拔剑斩之而还,报曰:“有亡酒一人,臣谨行法斩之!”〔〖胡三省注〗师古曰:亡酒,避酒而逃亡也。〕太后左右皆大惊,业已许其军法,无以罪也,因罢。自是之后,诸吕惮朱虚侯,虽大臣皆依朱虚侯,刘氏为益强。

  陈平患诸吕,力不能制,恐祸及己。尝燕居深念,〔〖胡三省注〗师古曰:以国家不安,故静居独虑其方策。〕陆贾往,直入坐,而陈丞相不见。〔〖胡三省注〗师古曰:言不因门人将命而径自入座,平方深思,不觉其至。坐,徂卧翻。〕陆生曰:“何念之深也!”陈平曰:“生揣我何念?”揣,初委翻,度也。〕陆生曰:“足下极富贵,无欲矣;然有忧念,不过患诸吕、少主耳。”陈平曰:“然!为之奈何?”陆生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将相和调,则士豫附;〔〖胡三省注〗师古曰:豫,素也。余谓豫,顺也。〕天下虽有变,权不分。为社稷计,在两军掌握耳。臣常欲谓太尉绛侯,绛侯与我戏,易吾言。〔〖胡三省注〗谓,告语也。言绛侯素与之戏狎,轻易其言也。周勃封绛侯。班志,绛县属河东郡,晋之旧都。〕君何不交欢太尉,深相结?”因为陈平画吕氏数事。陈平用其计,乃以五百金为绛侯寿,厚具乐饮,〔〖胡三省注〗师古曰:厚为其具而与太尉乐饮。〕太尉报亦如之。两人深相结,吕氏诸益衰。陈平以奴婢百人、车马五十乘、钱五百万遗陆生为饮食费。

  【译文】

  这一时期,诸吕把持朝政;朱虚侯刘章,年方二十,身强力壮,对刘氏宗室不能执掌政权心怀不满。他曾经在后宫侍奉太后参加酒宴,太后令刘章为监酒官。刘章自己请求说:“我本是将门之后,请太后允许我按军法监酒。”太后回答:“可以。”酒酣之时,刘章请求吟唱一首《耕田歌》;太后准许。刘章吟唱道:“深耕播种,株距要疏;不是同种,挥锄铲除!”太后知其歌中所指,默然无语。一会儿,参加宴席的诸吕中有一人醉酒,避席离去,刘章追上来,拔剑斩了此人,还报太后说:“有一人逃酒而走,我以军法将他处斩!”太后及左右人等都大吃一惊,但因业已同意他以军法监酒,也就无法将他治罪;于是散席。从此之后,诸吕都很惧怕朱虚侯刘章,即便是朝廷大臣也都要倚重他,刘氏宗室的势力由此而增强。

  陈平担忧诸吕横暴,自己又无力制止,恐怕大祸临头,曾独居静室,苦思对策。恰在此时陆贾来访,未经通报直入室中坐下,陈丞相正苦思冥想,竟未察觉。陆贾说:“丞相思虑何事,竟然如此全神贯注!”陈平说:“先生猜测我思虑何事?”陆贾说:“您富贵无比,不会有什么欲望了;但是,您却有忧虑,不外乎是担心诸吕和皇上年幼罢了。”陈平说:“先生猜得对。此事应该怎么办呢?”陆贾说:“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将与相关系和谐,士人就会归附;天下即使有重大变故,大权也不会被瓜分。安定国家的根本大计,就在你们二位文武大臣掌握之中。我曾想对太尉绛侯周勃说明这一利害关系,绛侯平素与我常开玩笑,不会重视我的话。丞相为何不与太尉交好,密切联合呢!”接着陆贾为陈平谋划将来平定诸吕的几个关键问题。陈平采纳陆贾的计谋,用五百斤黄金为绛侯周勃祝寿,举办丰盛的宴席,太尉周勃也以同样的礼节回报。陈平与周勃互相紧密团结,吕氏图谋篡国的心气渐渐衰减。陈平送给陆贾一百个奴婢、五十乘车马、五百万钱做为饮食费。

  【原文】


  太后使使告代王,〔〖胡三省注〗高祖七年,立子恒为代王。〕欲徙王赵。代王谢之,愿守代边。太后乃立兄子吕禄为赵王,追尊禄父建成康侯释之为赵昭王。

  九月,燕灵王建薨,有美人子,太后使人杀之。国除。〔〖胡三省注〗高祖初封卢绾于燕,绾入匈奴,乃立建为燕王。美人子,美人所生之子也。〕

  遣隆虑侯周灶将兵击南越。〔〖胡三省注〗班志,隆虑县属河内郡;至后汉,避殇帝讳,改曰林虑。虑,音闾。〕

  【译文】

  太后派使臣告知代王刘恒,准备改封他到赵国为王。代王谢绝了,自称愿守代地边境。于是,太后封立其兄之子吕禄为赵王,追尊吕禄的父亲建成侯吕释之为赵昭王。

  九月,燕王刘建去世;刘建本有美人所生一子,太后派人将其子杀死。燕国被废除。

  太后派遣隆虑侯周灶领兵进攻南越国。

  【原文】


  汉高皇后 八年(辛酉 公元前180年)

  冬,十月,辛丑,立吕肃王子东平侯通为燕王,〔〖胡三省注〗东平,地名,在济东;宣帝甘露二年为东平国。〕封通弟庄为东平侯。

  春三月,太后祓,还,过轵道,〔〖胡三省注〗师古曰:祓者,除恶之祭。祓,音废,又敷勿翻。〕见物如苍犬,撠太后掖,〔〖胡三省注〗师古曰:撠,谓拘持之也。撠,音戟。拘,居足翻。掖,与腋同。〕忽不复见。卜之,云“赵王如意为祟”。〔〖胡三省注〗祟,虽遂翻,神祸也,鬼厉也。〕太后遂病掖伤。

  太后为外孙鲁王偃年少孤弱,〔〖胡三省注〗偃,张敖子。〕夏,四月,丁酉,封张敖前姬两子侈为新都侯,〔〖胡三省注〗班志,新都县属南阳郡。〕寿为乐昌侯,〔〖胡三省注〗徐广曰:乐昌,今细阳之池阳乡。余据班志,细阳县属汝南郡;又东郡有乐昌县。《考异》曰:《史记》惠景间侯者表“新都”作“信都”;“寿”作“受”。今从本纪。〕以辅鲁王。又封中大谒者张释为建陵侯,〔〖胡三省注〗如淳曰:灌婴为中谒者,后常以阉人为之;诸官加中者,多阉人也。班志,建陵县属东海郡。〕以其劝王诸吕,赏之也。

  江、汉水溢,流万馀家。

  秋,七月,太后病甚,乃令赵王禄为上将军,居北军,吕王产居南军。〔〖胡三省注〗班表:中垒校尉掌北军垒门。外又有中尉掌徼循京师,属官有中垒、寺互等令、丞。至后汉始置北军中候,掌监五营。刘昭注曰:旧有中垒校尉,领北军营垒之事;中兴,省中垒,但置中候以监五营。又据班表:中垒以下八校尉,皆武帝置。意者武帝以前,北军属中尉,故领中垒令、丞等官;南军盖卫尉所统。班表:卫尉掌宫门卫屯兵。周勃之入北军也,尚有南军。乃先使曹窋告卫尉毋入吕产殿门,然后使朱虚逐产,杀之未央宫郎中府吏厕中,以此知南军属卫尉也。〕太后诫产、禄曰:“吕氏之王,大臣弗平。我即崩,帝年少,大臣恐为变。必据兵卫宫,慎毋送丧,为人所制!”

  辛巳,太后崩,遗诏:大赦天下,以吕王产为相国,以吕禄女为帝后。高后已葬,以左丞相审食其为帝太傅。〔〖胡三省注〗《考异》曰:《史记》将相表:“八年七月辛巳,食其为太傅;”“九月丙戌,复为丞相;后九月免。”《汉书》公卿表:“七年七月辛巳,食其为太傅;”“八年九月,复为丞相;后九月免。”以长历推之:八年七月无辛巳,九月无丙戌,闰月群臣代邸上议,无食其名。二表皆误,今从《史记》本纪,免相在此月。本纪又云:“八月壬戌,食其复为左丞相。”亦误。〕

  【译文】

  汉高后八年(辛酉 公元前180年)

  冬季,十月,辛丑(疑误),太后封立吕肃王之子东平侯吕通为燕王;封吕通之弟吕庄为东平侯。

  三月,太后参加了除恶的祭仪后还宫,途经轵道,见到类似于灰狗的动物,猛扑太后腋窝,转眼间消失不再出现。太后令人占卜此事,回答说:“这是赵王刘如意在闹鬼。”从此,太后腋窝伤痛不止。

  太后因为外孙鲁王张偃年少孤弱,夏季,四月,丁酉(十五日),封张敖姬妾所生二子张侈为新都侯、张寿为乐昌侯,以辅助鲁王张偃。太后又封中大谒者张释为建陵侯,以奖赏他从前劝大臣奏请封立诸吕为王的功劳。

  长江、汉水泛滥成灾,冲毁了一万多户百姓家园。

  秋季,七月,太后病重,于是下令任命赵王吕禄为上将军,统领北军;吕王吕产统领南军。太后告诫吕产、吕禄说:“封立吕氏为王,大臣心中多不服。我就要去世,皇帝年幼,恐怕大臣们乘机向吕氏发难。你们务必要统率禁军,严守宫廷,千万不要为送丧而轻离重地,以免被人所制!”

  辛巳(三十日),太后去世,留下遗诏:大赦天下,命吕王吕产为相国,以吕禄之女为皇后。高后丧事处理完毕,朝廷改任左丞相审食其为皇帝太傅。

  【原文】


  诸吕欲为乱,畏大臣绛、灌等,未敢发。朱虚侯以吕禄女为妇,故知其谋,乃阴令人告其兄齐王,欲令发兵西,朱虚侯、东牟侯为内应,以诛诸吕,立齐王为帝。齐王乃与其舅驷钧、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阴谋发兵。齐相召平弗听。〔〖胡三省注〗班表:诸侯王,高祖初置有太傅辅王,内史治国民,中尉掌武职,丞相统众官,如汉朝。景帝中五年,令诸侯王不得复治国,天子为置吏,改丞相曰相。武帝分汉内史为左右,后又更右为京兆尹,左为冯翊,中为执金吾,郎中令为光禄勋;故王国如故,损其郎中令秩千石;改太仆曰仆,秩亦千石。成帝绥和元年,更令相治民如郡太守,中尉如郡都尉。康曰:广陵人召平与东陵侯召平及此召平,凡三人。此召平之子奴,以平死事封黎侯,见功臣表。召,与邵同。《姓谱》:驷,郑七穆驷氏之后。祝,周武王封黄帝之后于祝,后以为氏。〕八月,丙午,齐王欲使人诛相。相闻之,乃发卒卫王宫。魏勃绐召平曰:“王欲发兵,非有汉虎符验也。〔〖胡三省注〗应劭曰:铜虎符第一至第五,国家当发兵,遣使者至郡合符,符合乃听受之。张晏曰:符以代古之圭璋,从简易也。予据《史记》文帝纪:“三年九月,初与郡国守相铜虎符。”既有“初”字,则前乎文帝之时当未有铜虎符也。召平、魏勃事在三年之前,何缘有虎符发兵!班史于文纪三年,只书“初与郡守为铜虎符”,汰去“国相”二字。温公则但书勃语于此,而文纪不复书,岂亦有疑于此邪?〕而相君围王固善,勃请为君将兵卫王。”召平信之。勃既将兵,遂围相府,召平自杀。于是齐王以驷钧为相,魏勃为将军,祝午为内史,悉发国中兵。

  使祝午东诈琅邪王曰:〔〖胡三省注〗琅邪王,刘泽也。三年,割齐琅邪封之。〕“吕氏作乱,齐王发兵欲西诛之。齐王自以年少,不习兵革之事,愿举国委大王。大王,自高帝将也。〔〖胡三省注〗言泽自高帝时为将。〕请大王幸之临菑,见齐王计事。”〔〖胡三省注〗临菑,即古营丘,齐国所都。〕琅邪王信之,西驰见齐王。齐王因留琅邪王,而使祝午尽发琅邪国兵,并将之。〔 〖胡三省注〗《考异》曰:《史记》泽世家、《汉书》传,皆以为泽与齐王合谋;盖误。今从《史记》吕后本纪、齐王世家、《汉书》吕后纪、齐王传。〕琅邪王说齐王曰:“大王,高皇帝適长孙也,当立。〔〖胡三省注〗適,读曰嫡。齐王襄,悼惠王之子,高帝之长孙也。长,知两翻;下同。〕今诸大臣狐疑未有所定,而泽于刘氏最为长年,大臣固待泽决计。今大王留臣,无为也,不如使我入关计事。”齐王以为然,乃益具车送琅邪王。琅邪王既行,齐遂举兵西攻济南。〔〖胡三省注〗济南本属齐,元年割以封吕台;台卒,产嗣封。〕遗诸侯王书,陈诸吕之罪,欲举兵诛之。

  相国吕产等闻之,乃遣颍阴侯灌婴将兵击之。〔〖胡三省注〗班志,颍阴县属颍川郡。〕灌婴至荥阳,谋曰:“诸吕拥兵关中,欲危刘氏而自立。今我破齐还报,此益吕氏之资也。”乃留屯荥阳,使使谕齐王及诸侯与连和,以待吕氏变,共诛之。齐王闻之,乃还兵西界待约。

  【译文】

  诸吕打算作乱,因惧怕大臣周勃、灌婴等人,未敢贸然行事。朱虚侯刘章娶吕禄之女为妻,所以得知吕氏的阴谋,就暗中派人告知其兄齐王刘襄,让齐王统兵西征,朱虚侯、东牟侯为他做内应,图谋诛除吕氏,立齐王为皇帝。齐王就与他舅父驷钧、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暗中密谋发兵。齐相召平反对举兵。八月,丙午(二十六日),齐王准备派人杀国相召平;召平得知,就发兵包围了王宫。魏勃欺骗召平说:“齐王没有汉朝廷的发兵虎符,就要发兵,这是违法的。您发兵包围了齐王本是对的,我请求为您带兵入宫软禁齐王。”召平信以为真,让魏勃指挥军队。魏勃掌握统兵权之后,就命令包围相府;召平自杀。于是,齐王命驷钧为相,魏勃为将军,祝午为内史,征发齐国的全部兵员。

  齐王派祝午到东面的琅邪国,欺骗琅邪王刘泽说:“吕氏在京中发动变乱,齐王发兵,准备西入关中诛除吕氏。齐王因为自己年轻,又不懂得军旅战阵之事,自愿把整个齐国听命于大王的指挥。大王您在高祖时就已统兵为将,富有军事经验;请大王光临齐都临淄,与齐王面商大事。”琅邪王信以为真,迅速赶往临淄见齐王。齐王乘机扣留了琅邪王,而指令祝午全部征发琅邪国的兵员,一并由自己统领。琅邪王对齐王说:“大王是高皇帝的嫡长孙,应当立为皇帝;现在朝中大臣对立谁为帝犹豫不定,而我在刘氏宗室中年龄最大,大臣们本当等着由我决定择立皇帝的大计。现在大王留我在此处,我无所作为,不如让我入关计议立帝之事。”齐王认为他说得有道理,就准备了许多车辆为琅邪王送行。琅邪王走后,齐王就出兵向西攻济南国;齐王还致书于各诸侯王,历数吕氏的罪状,表明自己起兵灭吕的决心。

  相国吕产等人闻讯齐王举兵,就派颍阴侯灌婴统兵征伐。灌婴率军行至荥阳,与其部下计议说:“吕氏在关中手握重兵,图谋篡夺刘氏天下,自立为帝。如果我们现在打败齐军,回报朝廷,这就增强了吕氏的力量。”于是,灌婴就在荥阳屯兵据守,并派人告知齐王和诸侯,约定互相联合,静待吕氏发起变乱,即一同诛灭吕氏。齐王得知此意,就退兵到齐国的西部边界,待机而动。

  【原文】


  吕禄、吕产欲作乱,内惮绛侯、朱虚等,外畏齐、楚兵,又恐灌婴畔之。欲待灌婴兵与齐合而发,犹豫未决。

  当是时,济川王太、淮阳王武、常山王朝及鲁王张偃皆年少,未之国,居长安;赵王禄、梁王产各将兵居南、北军。皆吕氏之人也。列侯群臣莫自坚其命。

  太尉绛侯勃不得主兵。曲周侯郦商老病,〔〖胡三省注〗班志,曲周县属广平国。〕其子寄与吕禄善。绛侯乃与丞相陈平谋,使人劫郦商,令其子寄往绐说吕禄曰:“高帝与吕后共定天下,刘氏所立九王,〔〖胡三省注〗楚王交,高祖弟。代王恒、淮南王长,高祖子。吴王濞,高祖侄。琅邪王泽,刘氏疏属。齐王襄,高祖孙。常山王朝、淮阳武、济川王太,惠帝子。说,式芮翻。〕吕氏所立三王,〔〖胡三省注〗梁王吕产,赵王吕禄,燕王吕通也。〕皆大臣之议,事已布告诸侯,诸侯皆以为宜。今太后崩,帝少,而足下佩赵王印,不急之国守藩,乃为上将,将兵留此,为大臣诸侯所疑。足下何不归将印,以兵属太尉,〔〖胡三省注〗属,之欲翻;下同。〕请梁王归相国印,与大臣盟而之国。齐兵必罢,大臣得安,足下高枕而王千里,此万世之利也。”吕禄信然其计,欲以兵属太尉。使人报吕产及诸吕老人,或以为便,或曰不便,计犹豫未有所决。

  吕禄信郦寄,时与出游猎,过其姑吕嬃。嬃大怒曰:〔〖胡三省注〗媭,吕后之妹,樊哙之妻;於禄,姑也。过,工禾翻。〕"“若为将而弃军,吕氏今无处矣!”乃悉出珠玉、宝器散堂下,曰:“毋为他人守也!”

  【译文】

  吕禄、吕产想发起变乱,但内惧朝中绛侯周勃、朱虚侯刘章等人,外怕齐国和楚国等宗室诸王的重兵,又恐手握军权的灌婴背叛吕氏,打算等灌婴所率汉兵与齐军交战之后再动手,所以犹豫未决。

  此时,济川王刘太、淮阳王刘武、常山王刘朝及鲁王张偃,都年幼,没有就职于封地,居住于长安;赵王吕禄、梁王吕产分别统率南军和北军,都是吕氏一党。列侯群臣没有人能自保安全。

  太尉绛侯周勃手中没有军权。曲周侯郦商年老有病,其子郦寄与吕禄交好。绛侯就与丞相陈平商定一个计策,派人劫持了郦商,让他儿子郦寄去欺骗吕禄说:“高帝与吕后共同安定天下,立刘氏九人为诸侯王,立吕氏三人为诸侯王,都是经过朝廷大臣议定的,并已向天下诸侯公开宣布,诸侯都认为理应如此。现在太后驾崩,皇帝年幼,您身佩赵王大印,不立即返回封国镇守,却出任上将,率兵留在京师,必然会受到大臣和诸侯王的猜忌。您为何不交出将印,把军权还给太尉,请梁王归还相国大印给朝廷,您二人与朝廷大臣盟誓后各归封国?这样,齐兵必会撤走,大臣也得以心安,您高枕无忧地去做方圆千里的一国之王,这是造福于子孙万代的事。”吕禄相信了郦寄的计谋,想把军队交给太尉统率;派人把这个打算告知吕产及吕氏长辈,有人同意,有人反对,计策犹豫未决。

  吕禄信任郦寄,经常结伴外出游猎,途中曾前往拜见其姑母吕。吕嬃大怒说:“你身为上将而轻易地离军游猎,吕氏如今将无处容身了!”吕把家中的珠玉、宝器全拿出来,抛散到堂下,说:“不要为别人守着这些东西了!”

  【原文】


  九月,庚申旦,〔〖胡三省注〗《考异》曰:《史记》本纪,“八月庚申旦”上有“八月丙午”。《汉书》高后纪亦云“八月庚申”。今以长历推之,下“八月”当为“九月”。〕平阳侯窋行御史大夫事,见相国产计事。郎中令贾寿使从齐来,〔〖胡三省注〗《姓谱》:周康王封唐叔虞少子公明于贾城,子孙以国为氏。又,晋大夫贾季食邑于贾,其后以邑为氏。〕因数产曰:“王不早之国,今虽欲行,尚可得邪!”具以灌婴与齐、楚合从欲诛诸吕告产,〔〖胡三省注〗师古曰:齐、楚俱在山东,连兵西乡,欲诛诸吕,亦犹六国为从以敌秦,故谓之合从也。从,子容翻。〕且趣产急入宫。〔〖胡三省注〗趣,读曰促。〕平阳侯颇闻其语,驰告丞相、太尉。

  太尉欲入北军,不得入。襄平侯纪通尚符节,乃令持节矫内太尉北军。〔〖胡三省注〗班志,襄平县属辽东郡。张晏曰:纪通,纪信子也。尚,主也;今符节令也。晋灼曰:纪信焚死,不见其后。功臣表云:通,纪成之子,以成死事故封侯。贡父曰:汉祖以善用人得天下,岂忘纪信之功哉!疑成者,即信之一名也。通尚符节,故使持节矫以帝命内勃北军。内,读曰纳。〕太尉复令郦寄与典客刘揭先说吕禄曰:〔〖胡三省注〗班志:典客,秦官,掌诸侯、归义蛮夷;景帝中六年,更名大行令;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大鸿胪。〕“帝使太尉守北军,欲足下之国。急归将印辞去。不然,祸且起。”吕禄以为郦况不欺己,遂解印属典客,而以兵授太尉。太尉至军,吕禄已去。太尉入军门,行令军中曰:“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胡三省注〗师古曰:袒者,脱衣袖而肉袒也;左、右袒者,偏脱其一耳。袒,徒旱翻。郑氏注觐礼云:凡为礼事者左袒;若请罪待刑则右袒。〕军中皆左袒,太尉遂将北军。然尚有南军。丞相平乃召朱虚侯章佐太尉,太尉令朱虚侯监军门,令平阳侯告卫尉:“毋入相国产殿门。”〔〖胡三省注〗卫尉,掌宫门卫屯兵。平阳侯时为御史大夫,盖将丞相之命以告卫尉,使毋纳产也。〕

  【译文】

  九月,庚申(初十)清晨,行使御史大夫职权的平阳侯曹窋,前来与相国吕产议事。郎中令贾寿出使齐国返回,批评吕产说:“大王不早些去封国,现在即便是想去,还能够吗!”贾寿把灌婴已与齐、楚两国联合欲诛灭吕氏的事告诉了吕产,并且催吕产迅速入据皇宫,设法自保。平阳侯曹窋听到了贾寿的话,快马加鞭,赶来向丞相和太尉报告。

  太尉想进入北军营垒,但被阻止不得入内。襄平侯纪通负责典掌皇帝符节,太尉便命令他持节,伪称奉皇帝之命允许太尉进入北军营垒。太尉又命令郦寄和典客刘揭先去劝说吕禄:“皇帝指派太尉代行北军指挥职务,要您前去封国。立即交出将印,告辞赴国!否则,将有祸事发生!”吕禄认为郦寄不会欺骗自己,就解下将军印绶交给典客刘揭,而把北军交给太尉指挥。太尉进入北军时,吕禄已经离去。太尉进入军门,下令军中说:“拥护吕氏的袒露右臂膀,拥护刘氏的袒露左臂膀!”军中将士全都袒露左臂膀。太尉就这样取得了北军的指挥权。但是,还有南军未被控制。丞相陈平召来朱虚侯刘章辅佐太尉。太尉令朱虚侯监守军门,又令平阳侯曹告诉统率宫门禁卫军的卫尉说:“不许相国吕产进入殿门!”

  【原文】


  吕产不知吕禄已去北军,乃入未央宫,欲为乱。至殿门,弗得入,徘徊往来。平阳侯恐弗胜,驰语太尉。太尉尚恐不胜诸吕,未敢公言诛之,乃谓朱虚侯曰:“急入宫卫帝!”朱虚侯请卒,太尉予卒千馀人。〔〖胡三省注〗予,读曰与。〕入未央宫门,见产廷中。日餔时,〔〖胡三省注〗申时食为餔。餔,奔谟翻。〕遂击产,产走。天风大起,以故其从官乱,莫敢斗,逐产,杀之郎中府吏厕中。〔〖胡三省注〗如淳曰:郎中令,掌宫殿门户,故府在宫中。从,才用翻。〕朱虚侯已杀产,帝命谒者持节劳朱虚侯。朱虚侯欲夺其节,谒者不肯。朱虚侯则从与载,因节信驰走,〔〖胡三省注〗师古曰:因谒者所持之节,用为信也。章与谒者同车,故为门者所信,得入长乐宫。〕斩长乐卫尉吕更始。还,驰入北军报太尉。太尉起,拜贺朱虚侯曰:“所患独吕产。今已诛,天下定矣!”遂遣人分部悉捕诸吕男女,无少长皆斩之。辛酉,捕斩吕禄而笞杀吕嬃,使人诛燕王吕通而废鲁王张偃。戊辰,徙济川王王梁。〔〖胡三省注〗吕产既诛,故徙太王梁。〕遣朱虚侯章以诛诸吕事告齐王,令罢兵。

  灌婴在荥阳,闻魏勃本教齐王举兵,使使召魏勃至,责问之。勃曰:“失火之家,岂暇先言丈人而后救火乎!”因退立,股战而栗,〔〖胡三省注〗师古曰:言以社稷将危,故举兵而正之,不暇待有诏命也。股,脚也。战者,惧之甚也。栗,与栗同。〕恐不能言者,终无他语。灌将军熟视笑曰:“人谓魏勃勇,妄庸人耳,何能为乎!”乃罢魏勃。灌婴兵亦罢荥阳归。

  班固赞曰:孝文时,天下以郦寄为卖友。〔〖胡三省注〗言寄与禄友善,诡说之出游,因夺其兵而诛之,是寄卖友也。〕夫卖友者,谓见利而忘义也。若寄父为功臣而又执劫,虽摧吕禄以安社稷,谊存君亲可也。〔〖胡三省注〗师古曰:周勃劫其父,令其子行说。予谓劫者,劫质也。盖劫寄父商为质,谕以不行说禄将杀之也。盖当时皆以寄为卖友,故固发明父子、朋友各有其伦,为人臣子者当知所缓急先后也。〕

  【译文】

  吕产不知吕禄已离开北军,进入未央宫,准备作乱。吕产来到殿门前,无法入内,在殿门外徘徊往来。平阳侯恐怕难以制止吕产入宫,策马告知太尉。太尉还怕未必能战胜诸吕,没敢公开宣称诛除吕氏,就对朱虚侯说:“立即入宫保卫皇帝!”朱虚侯请求派兵同往,太尉拨给他一千多士兵。朱虚侯进入未央宫门,见到吕产正在廷中。时近傍晚,朱虚侯立即率兵向吕产冲击,吕产逃走。天空狂风大作,因此吕产所带党羽亲信慌乱,都不敢接战搏斗;朱虚侯等人追逐吕产,在郎中府的厕所中将吕产杀死。朱虚侯已杀吕产,皇帝派谒者持皇帝之节前来慰劳朱虚侯。朱虚侯要夺皇帝之节,谒者不放手,朱虚侯就与持节的谒者共乘一车,凭着皇帝之节,驱车疾驰,斩长乐卫尉吕更始。事毕返回,驰入北军,报知太尉。太尉起立向朱虚侯拜贺说:“最令人担忧的就是吕产。现在吕产被杀,天下已定!”于是,太尉派人分头逮捕所有吕氏男女,不论老小一律处斩。辛酉(十一日),捕斩吕禄,将吕嬃乱棒打死,派人杀燕王吕通,废除鲁王张偃。戊辰(十八日),改封济川王刘太为梁王,派朱虚侯刘章去告知齐王,吕氏已被诛灭,令齐罢兵。

  灌婴驻扎荥阳,闻知魏勃原先教唆齐王举兵,便派人召魏勃来见,加以责问。魏勃回答说:“家中失火的时候,哪有空闲时间先请示长辈而后才救火呢!”随即退立一旁,两腿颤抖不止,吓得说不出话来,直到最后也说不出别的话,为自己辩解。灌将军仔细审视魏勃,笑着说:“人说魏勃武勇,其实不过是个狂妄而平庸的人罢了,能有什么作为呢!”于是赦免魏勃不加追究。灌婴所统率的军队也从荥阳撤回长安。

  班固赞曰:孝文帝时,天下人都批评郦寄出卖朋友。所谓出卖朋友,是指见利忘义。至于郦寄,他的父亲本是汉室开国功臣,而且又被周勃等人劫持;郦寄的行为,虽使朋友吕禄被杀,却安定了国家,顾全了君臣父子的伦理大义,还是可以的。

  【原文】


  诸大臣相与阴谋曰:“少帝及梁、淮阳、恒山王,皆非真孝惠子也。吕后以计诈名他人子,杀其母养后宫,令孝惠子之,立以为后及诸王,以强吕氏。今皆已夷灭诸吕,而所立即长,用事,吾属无类矣。不如视诸王最贤者立之。”或言:“齐王,高帝长孙,可立也。”大臣皆曰:“吕氏以外家恶而几危宗庙,乱功臣。今齐王舅驷钧,虎而冠。〔〖胡三省注〗言驷钧恶戾,如虎而著冠。〕即立齐王,复为吕氏矣。代王方今高帝见子最长,仁孝宽厚,太后家薄氏谨良。〔〖胡三省注〗言高帝见在诸子惟代王为最长也。见,贤遍翻。代王,高帝姬薄氏所生。薄姓,战国已有之;《风俗通》:卫有贤人薄疑。〕且立长固顺,况以仁孝闻天下乎!”乃相与共阴使人召代王。

  代王问左右,郎中令张武等曰:“汉大臣皆故高帝时大将,习兵,多谋诈。此其属意非止此也,〔〖胡三省注〗师古曰:言常有异志也。属意,犹言注意也。属,音之欲翻。〕特畏高帝、吕太后威耳。今已诛诸吕,新啑血京师,〔〖胡三省注〗《索隐》曰:《汉书》作“喋”,音跕,丁牒翻。陈汤、杜业皆言“喋血”,无盟歃事。《广雅》曰:喋,履也。予据《类篇》:啑字有色甲、色洽二翻。既从啑字音义,当与歃同;若从喋字,则有履之义。《公羊传》曰:京,大也;师,众也:天子之居,必以众大之辞言之。〕此以迎大王为名,实不可信。愿大王称疾毋往,以观其变。”中尉宋昌进曰:“群臣之议皆非也。夫秦失其政,诸侯、豪杰并起,人人自以为得之者以万数,然卒践天子之位者,刘氏也,天下绝望,一矣。高帝封王子弟,地犬牙相制,此所谓磐石之宗也,〔〖胡三省注〗师古曰:言地形如犬之牙,交而相入也。石大而下平,磐据地面,不可得而移动,故以为喻也。王,于况翻。〕天下服其强,二矣。汉兴,除秦苛政,约法令,施德惠,人人自安,难动摇,三矣。夫以吕太后之严,立诸吕为三王,擅权专制;然而太尉以一节入北军一呼,士皆左袒为刘氏,叛诸吕,卒以灭之。此乃天授,非人力也。今大臣虽欲为变,百姓弗为使,其党宁能专一邪?方今内有硃虚、东牟之亲,外畏吴、楚、淮阳、琅邪、齐、代之强。〔〖胡三省注〗“淮阳”,《史记》作“淮南”,当从之。〕方今高帝子,独淮南王与大王。大王又长,贤圣仁孝闻于天下,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大王勿疑也。”代王报太后计之。犹豫未定,卜之,兆得大横。〔〖胡三省注〗应劭曰:龟曰兆,筮曰卦。卜者以荆灼龟,文正横也。〕占曰:“大横庚庚,余为天王,夏启以光。”〔〖胡三省注〗服虔曰:庚庚,横貌。李奇曰:庚庚,其繇文也。占,谓其繇也。张晏曰:先是五帝官天下,老则嬗贤;至夏启始传嗣,能光先君之业。文帝亦袭父迹,言似启也。师古曰:繇,丈救翻,本作“籀”。籀,书也。谓读卜词。孔颖达曰:兆者,龟之亹坼;繇者,卜之文辞。〕代王曰:“寡人固已为王矣,又何王?”卜人曰:“所谓天王者,乃天子也。”于是代王遣太后弟薄昭往见绛侯,绛侯等具为昭言所以迎立王意。薄昭还报曰:“信矣,毋可疑者。”〔〖胡三省注〗毋,与无通。〕代王乃笑谓宋昌曰:“果如公言。”

  乃命宋昌参乘,〔〖胡三省注〗师古曰:戎事则称车右,其余则曰参乘。参者,三也,盖取三人为义。〕张武等六人乘传,从诣长安。至高陵,休止,〔〖胡三省注〗传,株恋翻。班志,高陵县属左冯翊。《括地志》:高陵故城在雍州高陵县西一里。从,才用翻。〕而使宋昌先驰之长安观变。昌至渭桥,〔〖胡三省注〗苏林曰:渭桥,在长安北三里。《索隐》曰:咸阳宫在渭北,兴乐宫在渭南,秦昭王通两宫之间作渭桥,长三百八十步。关中记云:石柱以北属扶风,石柱以南属京兆。〕丞相以下皆迎。昌还报。代王驰至渭桥,群臣拜谒称臣,代王下车答拜。太尉勃进曰:“愿请閒。”〔〖胡三省注〗包恺曰:閒,音闲;言欲向空闲处。师古曰:閒,容也,犹今言中閒也;请容暇之顷,当有所陈,不欲于众中显论也。他皆类此。〕宋昌曰:“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无私。”太尉乃跪上天子玺、符。代王谢曰:“至代邸而议之。”

  【译文】

  诸位大臣暗地共同商量说:“少帝和梁王、淮阳王、恒山王,都不真是孝惠帝的儿子,当年吕后设计取他人的儿子,杀死他们的生母,把他们收养在后宫中,令孝惠帝认做儿子,立为继承人和诸侯王,用来加强吕氏的力量。现在,吕氏已被灭族,但吕氏所立的人,很快就要长大,等他们掌握实权,我们恐怕都要被灭族!不如从诸侯王中另选最贤者立为皇帝。”有人说:“齐王,是高帝的长孙,可立他为帝。”大臣们都说:“吕氏正因为外戚强横,几乎危及皇帝宗庙,摧残功臣,现在齐王的舅舅驷钧,为人暴恶好像戴着冠帽的老虎,假若立齐王为帝,驷钧一族就会成为第二个吕氏。代王是高帝在世诸子中年龄最大的一位,为人仁孝宽厚,太后薄氏一家谨慎温良。立年长的本来就名正言顺,更何况代王又以仁孝而闻名于天下呢!”于是,大臣们共同议定拥立代王为帝,并暗地派人召代王入京。

  代王就此征询左右亲信大臣意见,郎中令张武等人说:“汉廷大臣都是当年高帝开国时的大将,精通军事,多有诡诈奇计。这些人的愿望并不止于已有的权位,只是畏惧高帝、吕太后的严威罢了。现在,他们已诛除诸吕,刚喋血京师,此来以迎接大王为名,实在不可轻信。希望大王自称有病,不要前去长安,静观政局变化。”中尉宋昌却说:“各位的意见都是错误的。当年,秦失去了政权,诸侯、豪杰蜂拥而起,自以为可以得天下的人,数以万计,但最后登上天子之位的是刘氏;天下人不敢再有称帝的奢望,这是第一条。高帝分封子弟为诸侯王,封地犬牙交错,可以控制天下,这就是所谓宗族稳如磐石,天下人信服它的强大,这是第二条。汉朝建立之后,废除秦的苛政,简省法令,推行德政,百姓安居乐业,很难动摇,这是第三条。以吕太后的威严,封立吕氏三人为王,独掌大权专制朝政,然而,太尉仅凭一个符节,进入北军一呼,军士全都左袒,拥护刘氏,背叛诸吕,终于消灭了吕氏。刘氏的帝位,来源于天授,不是靠人力争夺而得。现在,即使大臣另有异谋,百姓也不会为其所用,他们的党羽难道能够统一吗!现在,朝内有朱虚侯、东牟侯这样的宗室大臣,外面又畏惧吴、楚、淮阳、琅邪、齐、代等强大的宗室诸国,大臣谅必不敢另生他念。高帝诸子,现在只有淮南王与大王健在,大王又年长,天下人都知道您的贤圣仁孝,所以大臣们顺应天下人之心,要迎立大王为皇帝。大王不必猜疑!”代王禀报太后商议此事,犹豫未定。卜问凶吉,得到了“大横”的征兆,所得卜辞说:“横线直贯多强壮,我做天王,夏启的事业得到光大发扬。”代王说:“我本来就是王了,又做什么王?”占卜的人说:“所谓天王,是指天子。”于是,代王派太后之弟薄昭前去拜见绛侯。绛侯等人向薄昭详细说明迎立代王为帝的本意。薄昭还报代王说:“迎立之事是真实的,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代王就笑着对宋昌说:“果然如您所说。”

  代王于是命令宋昌做为自己的陪乘,同车而行,张武等六人乘坐官府驿车,一起随代王到长安。行至高陵县,暂停休整,代王命宋昌先驰入长安观察动静。宋昌行至渭桥,丞相及以下百官都来迎接。宋昌回来报告。代王驰车赶到渭桥,群臣跪拜进见,俯首称臣,代王下车还礼。太尉周勃近前说:“希望与您单独谈话。”宋昌回答说:“您要说的,如果是公事,就公开说;如果是私事,做王的人是没有私情的。”太尉才跪下,呈上天子所专用的玺和符,代王辞谢说:“到代国官邸再商量此事。”

  【原文】


  后九月,己酉晦,代王至长安,舍代邸,群臣从至邸。丞相陈平等皆再拜言曰:“子弘等皆非孝惠子,不当奉宗庙。大王,高帝长子,宜为嗣。愿大王即天子位!”代王西鄉让者三,南鄉让者再,〔〖胡三省注〗如淳曰:让群臣也。或曰:宾主位东西面,君臣位南北面;故西乡坐三让不受,群臣犹称宜,乃更南鄉坐,示变即君位之渐也。余谓如说以代王南鄉坐为即君位之渐,恐非代王所以再让之意。盖王入代邸而汉廷群臣继至,王以宾主礼接之,故西鄉;群臣劝进,王凡三让,群臣遂扶王正南之位,王又让者再;则南鄉非王之得已也,群臣扶之使南鄉耳。遽以为南鄉坐,可乎!鄉,读曰嚮(向)。〖按〗鄉,嚮之略笔,于此不可从简作“乡”。嚮,今简作“向”。〕遂即天子位。群臣以礼次侍。

  东牟侯兴居曰:“诛吕氏,臣无功,请得除宫。”〔〖胡三省注〗除宫,清宫也。应劭曰:旧典,天子行幸,所至必遣静室令先按行清净殿中,以备非常。余谓此时群臣虽奉帝即位,而少帝犹居禁中,盖有所屏除也。〕乃与太仆汝阴侯滕公入宫,前谓少帝曰:“足下非刘氏子,不当立!”乃顾麾左右执戟者掊兵罢去;〔〖胡三省注〗掊,芳遇翻。《类篇》曰:顿也。〕有数人不肯去兵,宦者令张释谕告,亦去兵。〔〖胡三省注〗班表:宦者令属少府。张释,即大谒者、封建陵侯者,释本宦者,故兼是官。去羌吕翻。〕滕公乃召乘舆车载少帝出。〔〖胡三省注〗康曰:天子以天下为家,不以宫室为常处。当乘舆以行天下,故托乘舆言。余谓康说乘舆本不与古义相悖;但此所谓乘舆车,不当以此解之。汉乘舆之制:轮,朱班,重牙,贰毂,两辖。金薄缪龙为舆倚较,文虎伏轼,龙首衔轭。左右吉阳筩,鸾雀立衡。為虡文画輈,羽盖华蚤。建大旗十二斿,画日月升龙。驾六马,象镳镂锡金鍐方釳。插翟尾,朱兼繁缨,赤罽易茸,金就十有二。左纛以牦牛尾为之,在左騑马轭上,大如斗。此即法驾。文帝已位,少帝安得乘此出宫乎!沈约《礼志》云:魏、晋御小出,多乘舆车。舆车,今之小舆。滕公职为太仆,与东牟侯除官,亦无缘召乘舆、金根以载少帝。意者此舆车盖天子常所乘舆车,即魏、晋间小舆也。〕少帝曰:“欲将我安之乎?”滕公曰:“出就舍。”舍少府。乃奉天子法驾迎代王于邸,〔〖胡三省注〗《汉官仪》:天子卤簿有大驾、法驾、小驾。大驾,公卿奉引,大将军骖乘,属车八十一乘。法驾,公卿不在卤簿中,惟京兆尹、执金吾、长安令奉引,侍中骖乘,属车三十六乘。蔡邕曰:法驾,乘金根车,驾六马,有五时副车,驾四马;侍中骖乘,属车三十六乘。沈约礼志:汉制:乘舆金根车,轮皆朱班、重毂、两辖、飞軨。毂外复有毂,施辖,其外复设辖,铜贯其中。飞軨以赤油为之,广八寸,长注地,系轴头,谓之飞軨。金,金薄缪龙为舆倚较。较在箱上,虡文画藩;藩,箱也。文虎伏轼,鸾雀立衡,虡文画辕。翠羽盖,黄裹,所谓黄屋也。金华施橑末,建太常十二斿,画日月升龙,驾六黑马,施十二鸾、金为叉髦,插以翟尾。又加左纛,所谓左纛舆也。路,如周玉路之制。应劭汉官卤簿图:乘舆大驾,则御凤凰车,以金根为副,又五色安车、五色立车各五乘,建龙旗,驾四车,施八鸾,余如金根之制,犹周金路也。车各如方色,所谓五时副车。白马者,朱其鬣。安车者、坐乘。又有建华盖九重甘泉卤簿者,道车五乘,游车九乘,在乘舆车前。又有象车,最在前、试桥道。宋明帝时,建安王休仁议曰:秦改周辂制为金根,通以金薄周匝四面;汉、魏、二晋,因循莫改。〕报曰:“宫谨除。”代王即夕入未央宫。有谒者十人持戟卫端门,〔〖胡三省注〗郎、谒者皆执戟以宿卫宫殿。前所书少帝左右执戟者,亦中郎、郎中、谒者之官也。端门,未央宫前殿之正南门也。〕曰:“天子在也,足下何为者而入?”代王乃谓太尉。太尉往谕,谒者十人皆掊兵而去,代王遂入。夜,拜宋昌为卫将军,〔〖胡三省注〗班表:前、后、左、右将军,皆周末官,秦因之,汉不常置。蔡质《汉仪》:汉兴,置大将军、骠骑将军,位次丞相;车骑将军、卫将军、左、右、前、后将军,皆金紫,位次上卿。余据大将军始于灌婴,骠骑、车骑、左、右、前、后将军,景、武之后方有其官;卫将军则始置于此。〕镇抚南北军;以张武为郎中令,行殿中。〔〖胡三省注〗行,谓案行也。〕有司分部诛灭梁、淮阳、恒山王及少帝于邸。文帝还坐前殿,夜,下诏书赦天下。

  【译文】

  闰九月,己酉晦(二十九日),代王刘恒进入都城长安,住在长安的代国官邸,朝廷群臣都护送到官邸。丞相陈平等人再次跪拜启奏说:“刘弘等人都不是孝惠帝的儿子,不应侍奉宗庙做天子。大王是高帝的年长之子,应继承皇统。我们恭请大王登基做皇帝!”代王谦逊地按宾主的礼仪面向西,辞谢了三次,又按君臣之仪面向南,辞谢了两次,于是,即皇帝位。群臣按朝见皇帝的礼仪和官秩高低排班侍立。

  东牟侯刘兴居说:“诛除吕氏,我没有立功,请皇帝允许我前去清理皇宫。”他和太仆汝阴侯滕公夏侯婴一道进入皇宫,逼近少帝说:“您不是刘氏后代,不应做皇帝!”接着,刘兴居转身命令左右持戟卫士,放下兵器退出皇宫;有几个卫士不愿放下兵器,宦者令张释告知情由,他们也随之放下了兵器。滕公夏侯婴命令用车子将少帝送出宫外。少帝问:“你们要把我安置到何处?”滕公说:“让您住到皇宫外面。”就把他安置在少府的官衙中。于是,刘兴居和夏侯婴排列天子法驾前来代王官邸,恭迎代王入宫,他们报告说:“清理皇宫已毕。”代王于当晚进入未央宫。有十位持戟守卫端门的谒者阻拦说:“天子居住于宫中,您是干什么的,竟要入宫!”代王告知太尉周勃,周勃便前来谕告谒者有关废立皇帝的事,十位谒者都放下兵器离去,代王于是进入未央宫。当天夜间,代王就任命宋昌为卫将军,指挥南军和北军;任命张武为郎中令,负责管理殿中事务。有关机构分别派人在梁王、淮阳王、恒山王和少帝的住处杀死他们。文帝返回未央宫前殿就坐,当夜颁布诏书,大赦天下。

  【原文】


  ◎ 汉太宗孝文皇帝·上

  〔〖胡三省注〗荀悦曰:讳“恒”之字曰“常”,高祖中子也。母曰薄姬。礼,祖有功而宗有德。汉之子孙,以为功莫盛于高帝,故为帝者太祖庙;德莫盛于文帝,故为帝者太宗之庙。自唐以来,诸帝庙号莫不称宗,而此义泯矣。谥法:经纬天地曰文。〕

  汉太宗孝文皇帝 元年(壬戌 公元前179年)

  冬,十月,庚戌,徙琅邪王泽为燕王;封赵幽王子遂为赵王。〔〖胡三省注〗泽以吕后七年自营陵侯封琅邪王。齐王起兵诛诸吕,泽失国,西至京师,与大臣共立帝,以功徙封燕王。赵王友幽死于吕后七年,徙梁王恢王赵,恢寻以逼死,以其国封吕禄。禄诛,乃复封友长子遂为赵王。〕

  陈平谢病。上问之,平曰:“高祖时,勃功不如臣,及诛诸吕,臣功亦不如勃,愿以右丞相让勃。”

  十一月,辛巳,上徙平为左丞相,太尉勃为右丞相,大将军灌婴为太尉。诸吕所夺齐、楚故地,皆复与之。〔〖胡三省注〗吕后封吕台为吕王,得梁地,夺齐、楚之地以传益之。〕

  论诛诸吕功,右丞相勃以下益户、赐金各有差。绛侯朝罢趋出,意得甚。上礼之恭,常目送之。〔〖胡三省注〗上礼勃恭甚,其罢朝也,常目送之;待其既出,然后肆体自如。朝,直遥翻;下同。〕郎中安陵袁盎谏曰:〔〖胡三省注〗安陵属右扶风,惠帝所起陵邑。按《姓谱》:辕、袁、爰三姓皆出陈辕涛涂之后。按《史记》作“爰盎”,《汉书》作“袁盎”,则“袁”、“爰”通也。〕“诸吕悖逆,大臣相与共诛之。是时丞相为太尉,本兵柄,适会其成功。今丞相如有骄主色,〔〖胡三省注〗如,似也。〕陛下谦让。臣主失礼,窃为陛下弗取也!”后朝,上益庄,丞相益畏。

  【译文】

  ◎ 汉文帝·上

  汉文帝前元年(壬戌 公元前179年)

  冬季,十月,庚戌(初一),文帝改封琅邪王刘泽为燕王;封立赵幽王之子刘遂为赵王。

  丞相陈平因病请求辞职,汉文帝询问原因,陈平说:“高祖开国时,周勃的功劳不如我大,在诛除诸吕的事件中,我的功劳不如周勃;我请求将右丞相的职务让给周勃担任。”

  十一月,辛巳(初八),文帝将陈平调任为左丞相,任命太尉周勃为右丞相,大将军灌婴为太尉。文帝还下令,把吕后当政时割夺齐、楚两国封立诸吕的封地,全部归还给齐国和楚国。

  朝廷对诛灭诸吕的人论功行赏,右丞相周勃以下,都被增加封户和赐金,数量各有差别。绛侯周勃散朝时小步疾行退出,十分得意;文帝对绛侯以礼相待,很为恭敬,经常目送他退朝。担任郎中的安陵人袁盎谏阻文帝说:“诸吕骄横谋反,大臣们合作将吕氏诛灭。那时,丞相身为太尉,掌握兵权,才天缘凑巧建立了这番功劳。现在,丞相好像已有对人主骄矜的神色,陛下却对他一再谦让;臣子和君主都有失礼节,我私下认为陛下不该如此!”以后朝会时,文帝越来越庄重威严,丞相周勃也就越来越敬畏。

  【原文】


  十二月,诏曰:“法者,治之正也。今犯法已论,而使无罪之父母、妻子、同产坐之,及为收帑,朕甚不取!其除收帑诸相坐律令。”〔〖胡三省注〗应劭曰:帑,子也。秦法:一人有罪,并坐其室家。今除此律。帑,音奴。〖按〗帑,古通孥,指儿女。另音倘,指官库之财。〕

  春,正月,有司请蚤建太子。上曰;“朕既不德,纵不能博求天下贤圣有德之人而禅天下焉,而曰豫建太子,是重吾不德也。其安之!”〔〖胡三省注〗师古曰:重,谓增益也。安,犹徐也;言不宜汲汲耳。重,直用翻;他皆类此。〕有司曰:“豫建太子,所以重宗庙、社稷,不忘天下也。”上曰:“楚王,季父也;吴王,兄也;淮南王,弟也。岂不豫哉?今不选举焉,而曰必子,人其以朕为忘贤有德者而专于子,非所以忧天下也!”有司固请曰:“古者殷、周有国,治安皆千馀岁,用此道也。〔〖胡三省注〗师古曰:所以能尔者,以承嗣相传故也。治,直吏翻。〕立嗣必子,所从来远矣。高帝平天下为太祖,子孙继嗣世世不绝,今释宜建〔〖胡三省注〗释,舍也。宜建,谓嗣也。〕而更选于诸侯及宗室,非高帝之志也。更议不宜。。〔〖胡三省注〗师古曰:不当更议。〕子启最长,〔〖胡三省注〗启,景帝名。长,知两翻。〕纯厚慈仁,请建以为太子。”上乃许之。

  【译文】

  十二月,文帝下诏说:“法律,是治理天下的依据。现在的法律对违法者本人做了处罚之后,还要株连到他本来没有犯罪的父母、妻子、兄弟,以至将他们收为官奴婢,朕认为这样的法律十分不可取!自今以后废除各种收罪犯家属为奴婢及各种相连坐的律令!”

  春季,正月,有关官员请求文帝早日确立太子。文帝说:“朕已不德,不能博求天下贤圣有德的人,将帝位禅让给他,而又说‘早立太子’,这是加重我的不德行为;还是暂缓议定吧!”有关官员说:“预先确立太子,是为了尊重宗庙和国家,不忘天下。”文帝说:“楚王,是我的叔父;吴王,是我的兄长;淮南王,是我的弟弟;难道他们不是早就存在的继承人吗?如果我现在不选择贤能之人为帝位继承人,而说必须传位给儿子,世人将认为我忘记了贤能有德的人,而专私于自己的儿子,这不是以天下为重的作法!”有关官员坚持请求说:“古代殷、周建国之后,都经历了 一千多年的长治久安,它们都采用了早立太子的制度;天子必须从儿子之中确立继承人,这是由来已久的了。高帝平定天下而为汉室太祖,应当子孙相传世代不绝,如果现在舍弃了理应继承的皇子,不立太子,而另从诸侯王和宗室中选择继承人,这是违背高帝愿望的。在皇子之外另议继承人是不应该的。陛下诸子中,以刘启年龄最大,他为人纯厚仁慈,请陛下立刘启为太子。”文帝至此才同意臣下的奏请。

  【原文】


  三月,立太子母窦氏为皇后。〔〖胡三省注〗春秋之法,母以子贵。《风俗通》:夏帝相遭有穷氏之难,其妃方娠,逃出自窦而生少康,其后氏焉。〕皇后,清河观津人。〔〖胡三省注〗班志,观津县属信都国,清河郡无观津。盖信都、清河本皆赵地,景帝二年为广川国,四年为信都郡,而清河郡则高帝置;此在未分置之前,故系之清河。杜佑曰:汉观津县在德州蓨县东北。〕有弟广国,字少君,幼为人所略卖,传十馀家,闻窦后立,乃上书自陈。召见,验问,得实,乃厚赐田宅、金钱,与兄长君家于长安。绛侯、灌将军等曰:“吾属不死,命乃且县此两人。〔〖胡三省注〗县,读曰悬。〕两人所出微,不可不为择师傅、宾客;又复效吕氏,大事也!”于是乃选士之有节行者与居。窦长君、少君由此为退让君子,不敢以尊贵骄人。〔〖胡三省注〗观绛、灌所以处二窦,后世大臣以文义自持者,其智识及此乎!〕

  诏振贷鳏、寡、孤、独、穷困之人。〔〖胡三省注〗师古曰:振,起也,为给贷之,令其存立也。诸振救、振赡,其义皆同。今流俗作字从“贝”者,非也,自别有训。贷,吐戴翻。〕又令:“八十已上,月赐米、肉、酒;九十已上,加赐帛、絮。赐物当禀鬻米者,〔〖胡三省注〗禀,给也。鬻,读曰粥,之六翻,糜。〕长吏阅视,丞若尉致;〔〖胡三省注〗师古曰:长吏,县之令、长也。若者,豫及之辞;致者,送至也;或丞、或尉自致之也。班表:县令、长皆秦官,掌治其县。万户以上为令,秩千石至六百石;减万户为长,秩五百石至三百石;皆有丞、尉,秩四百石至二百石;是为长吏。长,知两翻。〕不满九十,啬夫、令史致;〔〖胡三省注〗汉制:十里一亭,十亭一乡。乡有啬夫,职听讼、收赋税。《风俗通》曰:啬者,省也;夫,赋也;言消息百姓,均其赋役。又汉制:县长吏百石以下有所谓斗食佐史。汉官云:斗食佐史,即斗食令史。〕二千石遣都吏循行,不称者督之。”〔〖胡三省注〗苏林曰:取其都吏有德也。如淳曰:律说:都吏,今督邮是也。闲惠晓事,即为文无害都吏。师古曰:如说是。其循行有不如诏意者,二千石察视责罚之。行,下孟翻。称,尺证翻。〕

  楚元王交薨。

  【译文】

  三月,立太子生母窦氏为皇后。窦皇后是清河郡观津县人。她有位弟弟窦广国,字少君,幼年时被人拐卖,先后转换了十多家,听说窦氏被立为皇后,便上书自言身世。窦皇后召见他,核验询问,证实无误,就赐给他大量的田宅和金钱,与其兄长君在长安安家居住。绛侯、灌将军等人议论说:“我等不 死,命运就将取决于此两人。他们两人出身微贱,不可不为他们慎选师傅和宾客;否则,他们又有可能效法吕氏以外戚专权,这是大事!”于是,大臣们从士人中精选有节行的人与二人同住。窦长君、窦少君由此成为退让君子,不敢 以皇后至亲的尊贵地位对人骄矜。

  文帝下诏救济鳏、寡、孤、独和穷困的人。文帝还下令:“年龄八十岁以上者,每月赐给米、肉、酒若干;年龄九十岁以上的老人,另外再赐给帛和絮。凡是应当赐给米的,各县的县令要亲自检查,由县丞或县尉送米上门;赐给不满九十岁的老人的东西,由啬夫、令史给他们送去;郡国二千石长官要派出负责监察的都吏,循环监察所属各县,发现不按诏书办理者给以责罚督促。”

  楚元王刘交去世。

  【原文】


  夏,四月,齐、楚地震,二十九山同日崩,大水溃出。

  时有献千里马者。帝曰:“鸾旗在前,〔〖胡三省注〗刘昭志:乘舆大驾、法驾,前驱有九斿、云䍐、凤凰闟戟、皮轩、鸾旗,皆大夫载。鸾旗者,编羽毛,列系幢旁;民或谓之鸡翘,非也。胡广曰:鸾旗,以铜作鸾鸟车衡上。与本志不同。晋志曰:鸾旗车,驾四马,先辂所载也。〕属车在后,〔〖胡三省注〗汉制:大驾,属车八十一乘,备千乘万骑。刘昭曰:古者诸侯贰车九乘。秦灭六国,兼其车服。古大驾属车八十一乘;法驾半之。沈约曰:属车皆皂盖、黄里。师古曰:属,之欲翻。〕吉行日五十里,师行三十里。朕乘千里马,独先安之?”于是还其马,与道里费,而下诏曰:“朕不受献也。其令四方毋求来献。”

  帝既施惠天下,诸侯、四夷远近欢洽。乃修代来功,封宋昌为壮武侯。〔〖胡三省注〗班志,壮武属胶东国。《括地志》:壮武故城,在莱州即墨县西六十里,古莱夷之国。〕

  【译文】

  夏季,四月,齐国、楚国发生地震,二十九座山在同一天中崩裂,大水溃涌而出。

  这时,有人向皇帝进献日行千里的宝马。汉文帝说:“每当天子出行,前有鸾旗为先导,后有属车做护卫,平时出行,每日行程不超过五十里,率军出行,每日只走三十里;朕乘坐千里马,能先单独奔到何处呢?”于是,文帝把马还给了进献者,并给他旅途费用;接着下诏说:“朕不接受贡献之物。命令全国不必要求前来进献。”

  文帝即位,先对天下普施恩惠,远近的诸侯和四夷部族与朝廷的关系都很融洽;然后,文帝才表彰和赏赐跟随他从代国来京的旧部功臣,封立宋昌为壮武侯。

  【原文】


  帝益明习国家事。朝而问右丞相勃曰:“天下一岁决狱几何?”勃谢不知。又问:“一岁钱谷出入几何?”勃又谢不知,惶愧,汗出沾背。上问左丞相平。平曰:“有主者。”上曰:“主者谓谁?”曰:“陛下即问决狱,责廷尉;〔〖胡三省注〗廷尉,掌刑辟;故决狱当问之。〕问钱谷,责治粟内史。”〔〖胡三省注〗班表:治粟内史,秦官,掌谷货;故钱谷出入当问之。武帝太初元年,改为大司农。〕上曰:“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者何事也?”平谢曰:“陛下不知其驽下,〔〖胡三省注〗师古曰:驽,凡马之称,非骏者也,故以自喻。驽,音奴。〕使待罪宰相。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帝乃称善。右丞相大惭,出而让陈平曰:“君独不素教我对!”陈平笑曰:“君居其位,不知其任邪?且陛下即问长安中盗贼数,君欲强对邪?”于是绛侯自知其能不如平远矣。居顷之,人或说勃曰:“君既诛诸吕,立代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赏,处尊位,久之,即祸及身矣。”勃亦自危,乃谢病,请归相印,上许之。秋,八月,辛未,右丞相勃免,左丞相平专为丞相。

  【译文】

  文帝越来越明习国家政事。朝会时,文帝问右丞相周勃说:“全国一年内判决多少案件?”周勃谢罪说不知道;文帝又问:“一年内全国钱谷收入有多少?”周勃又谢罪说不知道;紧张和惭愧之下,周勃汗流浃背。文帝又问左丞相陈平。陈平说:“有专门主管这些事务的官员。”文帝问:“由谁主管?”陈平回答:“陛下如果要了解诉讼刑案,应该责问廷尉;如果要了解钱谷收支,应该责问治粟内史。”文帝说:“假若各事都有主管官吏,那么您是负责什么事情的呢?”陈平谢罪说:“陛下由于不知道我的平庸低能,任命我为宰相。宰相的职责,对上辅佐天子,理通阴阳,顺应四季变化;对下使万物各得其所;对外安抚四夷和诸侯,对内使百姓归附,使卿大夫各自得到能发挥其专长的职务。”文帝这才赞好。右丞相周勃极为惭愧,退朝之后责备陈平说:“就是您平素不教我如何回答!”陈平笑着说:“您身为宰相,却不知宰相的职责是什么吗?况且,如果陛下问长安城中有多少盗贼,您能勉强回答吗?”由此,绛侯周勃自知能力比陈平差得很远。过了一段时间,有人劝周勃说:“您诛灭吕氏,扶立代王为帝,威名震动天下。现在您接受朝廷厚赏,担任职位尊崇的右相,时间一长,将要大祸临头了。”周勃也为自己担忧,就自称有病,请求辞去丞相职务,文帝批准了他的请求。秋季,八月,辛未(二十日),文帝罢免了右丞相周勃,左丞相陈平一人担任丞相。

  【原文】


  初,隆虑侯灶击南越,〔〖胡三省注〗事见高后七年。〕会暑湿,士卒大疫,兵不能隃领。(师古曰:隃与踰同。)岁馀,高后崩,即罢兵。赵佗因此以兵威财物赂遗闽越、西瓯、骆,役属焉。〔〖胡三省注〗遗,于季翻;下同。刘昫曰:唐党州,古西瓯所居也;汉属郁林郡界。骆,越也;唐贵州郁平县,古西瓯、骆越所居,汉为郁林广郁县地。又,潘州亦西瓯、骆越地,汉合浦郡地也。又,高州茂名县及郁林军,亦古西瓯之地。宋白曰:秦象林郡皆西瓯地。师古曰:西瓯者,即骆越也;言西者,以别东瓯也。广州记曰:交趾有骆田,仰潮水上下;人食其田,名为骆侯,诸县自名为骆将,铜印青绶,即今之令。后蜀王子将兵讨骆侯,自称为安阳王,治封溪县。南越王尉佗攻破安阳王,令二使典主交趾、九真二郡,即瓯骆也。〕东西万馀里,乘黄屋左纛,称制与中国侔。

  帝乃为佗亲冢在真定者置守邑,岁时奉祀;召其昆弟,尊官、厚赐宠之。复使陆贾使南越,赐佗书曰:“朕,高皇帝侧室之子也,〔〖胡三省注〗师古曰:言非正嫡所生。〕弃外,奉北藩于代。道里辽远,壅蔽朴愚,未尝致书。高皇帝弃群臣,孝惠皇帝即世;高后自临事,不幸有疾,诸吕为变,赖功臣之力,诛之已毕,朕以王、侯、吏不释之故,〔〖胡三省注〗孟康曰:辞让帝位,不见置也。〕不得不立。今即位。乃者闻王遗将军隆虑侯书,求亲昆弟,请罢长沙两将军。〔〖胡三省注〗佗,真定人,亲昆弟皆在真定,故来求之。吕后七年,佗反,攻长沙,故遣两将军屯于长沙以备之。遗,于季翻。〕朕以王书罢将军博阳侯;〔〖胡三省注〗博阳,齐地。高祖功臣表有博阳侯陈濞,盖于此时为将军也。《索隐》曰:博阳县在汝南。〕亲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人存问,修治先人冢。前日闻王发兵于边,为寇灾不止。当其时,长沙苦之,南郡尤甚。虽王之国,庸独利乎!〔〖胡三省注〗师古曰:言越兵寇边、长沙、南郡皆厌苦之,而汉兵亦当拒战,其于越亦非利也。〕必多杀士卒,伤良将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独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为也。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以问吏,吏曰:‘高皇帝所以介长沙土也。’〔〖胡三省注〗介,隔也。〕朕不得擅变焉。今得王之地,不足以为大;得王之财,不足以为富。服领以南,〔〖胡三省注〗苏林曰:山领名也。如淳曰:长沙南界。予谓服领者,自五岭以南,荒服之外,因以称之。〕王自治之。虽然,王之号为帝。两帝并立,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胡三省注〗亡,与无同。乘,绳证翻。〕是争也;争而不让,仁者不为也。愿与王分弃前恶,〔〖胡三省注〗师古曰:彼此共弃,故曰分。〕终今以来,通使如故。”〔〖胡三省注〗师古曰:从今通使至于终久,故曰"终今以来"也。〕

  【译文】

  当初,隆虑侯周灶领兵进攻南越国,正值暑热潮湿,士卒中流行瘟疫,军队无法越过阳山岭。过了一年多,高后去世,便撤兵了。赵佗乘此机会,用兵威胁迫并以财物引诱闽越、西瓯、骆,使它们归属南越统治。南越国东西长达万余里,赵佗乘坐供天子专用的黄屋左纛车,自称皇帝,与汉朝皇帝相同。

  汉文帝于是下令,为赵佗在真定的父母亲的坟墓设置专司守墓的民户,按每年四季祭祀;又召来赵佗的兄弟,用尊贵的官位和丰厚的赏赐表示优宠。文帝又派遣陆贾出使南越国,带去文帝致赵佗的一封书信,信中说:“朕是高皇帝侧室所生之子,被安置于外地,在北方代地做藩王。因路途辽远,加上我眼界不开阔,朴实愚鲁,所以那时没有与您通信问侯。高皇帝不幸去世,孝惠帝也去世了;高后亲自裁决国政,晚年不幸患病,诸吕乘机谋反,幸亏有开国功臣之力,诛灭了吕氏。朕因无法推辞诸侯王、侯和百官的拥戴,不得不登基称帝,现已即位。前不久,得知大王曾致书于将军隆虑侯周灶,请求寻找您的亲兄弟,请求罢免长沙国的两位将军。朕因为您的这封书信,已罢免了将军博阳侯;您在真定的亲兄弟,朕已派人前去慰问,并修整了您先人的坟墓。前几日听说大王在边境一带发兵,不断侵害劫掠。当时长沙国受害,而南郡尤其严重;即便是大王治理下的南越王国,难道就能在战争中只获利益而不受损害吗!战事一起,必定使许多士卒丧生,将吏伤身,造成许多寡妇、孤儿和无人赡养的老人;朕不忍心做这种得一亡十的事情。朕本来准备对犬牙交错的地界做出调整,征求官员意见,回答说‘这是高皇帝为了隔离长沙国而划定的’,朕不得擅自变更地界。现在,汉若夺取大王的领地,并不足以增加多少疆域;夺得大王的财富,也不足以增加多少财源。五岭以南的土地,大王尽可自行治理。即便大王已有皇帝的称号,但两位皇帝同时并立,互相之间没有一位使者相互联系,这是以力相争;只讲力争而不讲谦让,这是仁人所不屑于做的。愿与大王共弃前嫌,自今以后,互通使者往来,恢复原有的良好关系。”

  【原文】


  贾至南越,南越王恐,顿首谢罪,愿奉明诏,长为藩臣,奉贡职。于是下令国中曰:“吾闻两雄不俱立,两贤不并世。汉皇帝,贤天子。自今以来,去帝制、黄屋、左纛。”因为书称:“蛮夷大长、老夫臣佗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曰:老夫,故越吏也,高皇帝幸赐臣佗玺,以为南越王。孝惠皇帝即位,义不忍绝,所以赐老夫者甚厚。高后用事,别异蛮夷,出令曰:‘毋与蛮夷越金铁、田器、马、牛、羊。〔〖胡三省注〗以越为蛮夷,故曰蛮越。〕即予,予牡,毋予牝。’〔〖胡三省注〗予,读曰与。牡,雄也;牝,雌也。恐其蕃息,故不予牝。〕老夫处僻,马、牛、羊齿已长。〔〖胡三省注〗师古曰:齿已长,谓老也。处,昌吕翻;下同。〕自以祭祀不修,有死罪,使内史藩、中尉高、御史平凡三辈上书谢过,皆不反。又风闻老夫父母坟墓已坏削,兄弟宗族已诛论。〔〖胡三省注〗师古曰:风闻,谓风声传闻也。诛论者,以罪论死也。坏,音怪。〖按〗当时古音,或方言读音。〕吏相与议曰:‘今内不得振于汉,〔〖胡三省注〗言为汉所贬削,不得振起也。〕外亡以自高异。’〔〖胡三省注〗亡,读曰无。〕故更号为帝,自帝其国,非敢有害于天下。高皇后闻之,大怒,削去南越之籍,使使不通。老夫窃疑长沙王谗臣,故发兵以伐其边。老夫处越四十九年,于今抱孙焉。然夙兴夜寐,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视靡曼之色,〔〖胡三省注〗张揖曰:靡,细也。曼,泽也。〕耳不听钟鼓之音者,以不得事汉也。今陛下幸哀怜,复故号,通使汉如故;老夫死,骨不腐。改号,不敢为帝矣!”

  齐哀王襄薨。〔〖胡三省注〗谥法:恭仁短折曰哀。〕

  上闻河南守吴公治平为天下第一,召以为廷尉。吴公荐洛阳人贾谊,〔〖胡三省注〗班志,洛阳县属河南郡。〕帝召以为博士。〔〖胡三省注〗班表:博士,秦官,掌通古今,秩比六百石,员多至数十人。武帝建元五年,初置五经博士;宣帝黄龙元年,增员十二人;属奉常。〕是时贾生年二十馀。帝爱其辞博,〔〖胡三省注〗言其赡于文辞而博识也。〕一岁中,超迁至太中大夫。〔〖胡三省注〗班表:太中大夫,掌论议,无员,多至数十人,秩比千石;属郎中令。〕贾生请改正朔,易服色,定官名,兴礼乐,以立汉制,更秦法。〔〖胡三省注〗正朔,谓夏建寅为人正,商建丑为地正,周建子为天正。秦之建亥,非三统也,而汉因之,此当改也。周以火德王,色尚赤。汉继周者也,以土继火,色宜尚黄,此当易也。唐、虞官百,夏、商官倍,周官则备矣,六卿各率其属,凡三百六十。秦立百官职名,汉因循而不革,此当定也。高祖之时,叔孙通采秦仪以制朝廷之礼,因秦乐人以作宗庙之乐,此当兴也。谊之说虽未为尽醇,而其志则可尚矣。〕帝谦让未遑也。

  【译文】

  陆贾到达南越。南越王赵佗见了文帝书信,十分惶恐,顿道谢罪;表示愿意遵奉皇帝明诏,永为藩国臣属,遵奉贡纳职责。赵佗随即下令于国中说:“我听说,两雄不能同时共立,两贤不能一时并存。汉廷皇帝,是贤明天子。从今以后,我废去帝制、黄屋、左纛。”于是写了一封致汉文帝的回信,说:“蛮夷大长、老夫臣赵佗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老夫是供职于旧越地的官员,幸得高皇帝宠信,赐我玺印,封为南越王。孝惠皇帝即位后,根据道义,不忍心断绝与南越的关系,所以对老夫有十分丰厚的赏赐。高后当政,歧视和隔绝蛮夷之地,下令说:‘不得给蛮夷南越金铁、农具、马、牛、羊;如果给它牲畜,也只能给雄性的,不给雌性的。’老夫地处偏僻,马、牛、羊也已经老了,自以为未能行祭祀之礼,犯下死罪,故派遣内史藩、中尉高、御史平等三批人上书朝廷谢罪,但他们都没有返回。又据风闻谣传,说老夫的父母坟墓已被平毁,兄弟宗族人等已被判罪处死。官员一同议论说:‘现在对内不能得到汉朝尊重,对外没有自我显示与众不同的地方。’所以才改王号,称皇帝,只在南越国境内称帝,并无为害天下的胆量。高皇后得知,勃然大怒,削去南越国的封号,断绝使臣往来。老夫私下怀疑是长沙王 阴谋陷害我,所以才发兵攻打长沙国边界。老夫在越地已生活了四十九年,现在已抱孙子了。但我夙兴夜寐,睡觉难安枕席,吃饭也品尝不出味道,目不视美女之色,耳不听钟鼓演奏的音律,就是因为不能侍奉汉廷天子。现在,有幸得到陛下哀怜,恢复我原来的封号,允许我像过去一样派人出使汉廷;老夫即是死去,尸骨也不朽灭。改号为王,不敢再称帝了!”

  齐哀王刘襄去世。

  文帝得知河南郡守吴公治理地方的政绩为天下第一,就召他入朝做廷尉。吴公推荐洛阳人贾谊,文帝就召贾谊进京做博士官。当时贾谊年仅二十多岁。文帝很赏识贾谊的文辞可观和知识渊博,一年之中,就破格提升他做了太中大夫。贾谊请文帝改历法,变换朝服颜色,重新审定官名,确定汉室的礼仪和音乐,以建立汉朝制度,更改秦朝法度。文帝以谦让治国,无暇顾及这些事情。

  【原文】


  汉太宗孝文皇帝 前二年(癸亥 公元前178年)

  冬,十月,曲逆献侯陈平薨。

  诏列侯各之国,为吏及诏所止者,遣太子。〔〖胡三省注〗李奇曰:为吏,谓为卿、大夫者;诏所止,谓特以恩爱见留。余谓当时如周勃者是也。〕

  十一月,乙亥,周勃复为丞相。

  癸卯晦,日有食之。

  诏:“群臣悉思朕之过失及知见之所不及,匄以启告朕。(匄,音丐,乞也。)及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胡三省注〗贤良方正之举昉此。〕以匡朕之不逮。”因各敕以职任,务省繇费以便民,〔〖胡三省注〗省,所景翻,减也。繇,读曰徭,役也。〕罢卫将军。〔〖胡三省注〗按班纪,诏曰:“朕既不能远德,故憪然念外人之有非,是以设备未息。今纵不能罢边屯戍,又饬兵厚卫,其罢卫将军军。”通鉴传写逸一“军”字耳。〕太仆见马遗财足,馀皆以给传置。〔〖胡三省注〗班表:太仆掌舆马。见马,见在之马也。遗,留也。财,与才同,少也,仅也。言减见在之马,所留财足充事而已。置者,置传驿之所,因名置也。传,张恋翻。〕

  【译文】

  汉文帝前二年(癸亥 公元前178年)

  冬季,十月,曲逆侯陈平去世。

  汉文帝下诏,令列侯各自离京到所封领地去;身为朝廷官员和受诏书留居京师的列侯,则派遣他们的太子到封地去。

  十一月,乙亥(疑误),周勃再次出任丞相。

  癸卯晦(疑误),发生日食。

  文帝下诏书说:“群臣都要认真思考朕的过失和朕所未知、未见的问题,并请大家告知朕。还请大家向朝廷荐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的人,以便帮助朕的不足。”于是派他们分别任职。命令务必减轻徭役赋税以便利百姓;罢废卫将军;太仆将现有马匹仅留下够朝廷使用的,其余马匹全部拨给驿站使用。

  【原文】


  颍阴侯骑贾山〔〖胡三省注〗颍阴侯,灌婴也。骑者,盖在侯家为骑从也。〕上书言治乱之道曰:

  “臣闻雷霆之所击,无不摧折者;万钧之所压,无不糜灭者。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埶重,非特万钧也。〔〖 按〗埶,勢之略,通假。埶,今简化作势。〕开道而求谏,和颜色而受之,用其言而显其身,士犹恐惧而不敢自尽;又况于纵欲恣暴、恶闻其过乎!震之以威,压之以重,虽有尧、舜之智,孟贲之勇,岂有不摧折者哉!〔〖胡三省注〗贲,音奔。〕如此,则人主不得闻其过,社稷危矣。

  【译文】

  颍阴侯的骑从贾山上书文帝,谈论治乱之道:

  “我听说在雷霆的轰击下,无论什么都会被摧毁;在万钧之力的重压下,无论什么都会被压碎。君主的威严,远远超过了雷霆;君主的权势之重,也远远超过了万钧。君主即便是主动地请求大家进谏,和颜悦色地接受臣下的批评意见,采纳批评者意见并给以重用,臣子仍然惧怕而不敢将自己的意见和盘托出;更何况君主纵欲残暴,又不愿听到别人议论他的过失呢!在严威的震慑和权势的重压之下,即使人有尧和舜那样的智谋,有孟贲那样的勇力,难道能不被摧毁吗!这样,君主就听不到别人对他的过失的批评,国家就危险了。

  【原文】


  “昔者周盖千八百国,〔〖胡三省注〗周爵五等而土三等: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满为附庸。九州,州方千里。八州,州二百一十国;天子之县内九十三国,凡九州,千七百七十三国。曰千八百国者,举成数也。〕以九州之民〔〖胡三省注〗周改《禹贡》徐、梁二州合之于青、雍,分冀州之地以为幽、并。职方氏所掌曰扬州、荆州、豫州、青州、兖州、雍州、幽州、冀州、并州。〕养千八百国之君,君有馀财,民有馀力,而颂声作。〔〖胡三省注〗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也。〕秦皇帝以千八百国之民自养,力罢不能胜其役,财尽不能胜其求。〔〖胡三省注〗罢(罷),读曰疲。〕一君之身耳,所自养者驰骋弋猎之娱,〔〖胡三省注〗弋,羊职翻,缴射也。〕天下弗能供也。秦皇帝计其功德,度其后嗣世世无穷;然身死才数月耳,天下四面而攻之,宗庙灭绝矣。秦皇帝居灭绝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天下莫敢告也。其所以莫敢告者,何也?亡养老之义,亡辅弼之臣,〔〖胡三省注〗亡,古通无字。〕退诽谤之人,杀直谏之士。是以道谀、媮合苟容,〔〖胡三省注〗道,读曰导(導);言为谄谀,导迎主意,纳之于邪也。媮,与偷同。〕比其德则贤于尧、舜,课其功则贤于汤、武;天下已溃〔〖胡三省注〗师古曰:溃,水旁决也;言天下已坏,如水之溃也。〕而莫之告也。

  “今陛下使天下举贤良方正之士,天下皆訢訢焉〔〖胡三省注〗訢,读曰欣。〕曰:‘将兴尧舜之道、三王之功矣。’天下之士,莫不精白以承休德。〔〖胡三省注〗师古曰:厉精而为洁白也。〕今方正之士皆在朝廷矣;又选其贤者,使为常侍、诸吏,〔〖胡三省注〗班表:左、右曹、诸吏、散骑常侍、中常侍,皆加官。〕与之驰驱射猎,一日再三出。臣恐朝廷之解驰,百官之堕于事也。〔〖胡三省注〗解,读曰懈。弛,式氏翻,放也。堕,与惰同。〕陛下即位,亲自勉以厚天下,节用爱民,平狱缓刑;天下莫不说喜。〔〖胡三省注〗说,读曰悦〕臣闻山东吏布诏令,民虽老羸癃疾,〔〖胡三省注〗癃,音隆;病也,老也,疲病也。〕扶杖而往听之,愿少须臾毋死,思见德化之成也。今功业方就,名闻方昭,四方鄉风而从;〔〖胡三省注〗鄉,读曰嚮(向)。〖按〗鄉,嚮之略笔,于此不可从简作“乡”。嚮,今简作“向”。〕豪俊之臣,方正之士,直与之日日射猎,击兔伐狐,以伤大业,绝天下之望,臣窃悼之。古者大臣不得与宴游,〔〖胡三省注〗师古曰:安息曰宴。与,读曰豫。〕使皆务其方而高其节,〔〖胡三省注〗师古曰:方,道也;一曰:方,谓廉隅也。〕则群臣莫敢不正身修行,尽心以称大体。夫士,修之于家而坏之于天子之廷,臣窃愍之。陛下与众臣宴游,与大臣、方正朝廷论议,游不失乐,朝不失礼,议不失计,轨事之大者也。”〔〖胡三省注〗师古曰:轨,谓法度也。轨,居洧翻。〕

  上嘉纳其言。

  【译文】

  “过去,在周朝时大约有一千八百个封国,用九州的百姓,奉事一千八百国的君主,君主有多余的财富,百姓也有宽裕的力量,到处都有歌功颂德的声音。秦始皇用一千八百国的百姓奉养自己,百姓筋疲力竭,负担不起他的徭役;倾家荡产,缴纳不足他的赋税。秦始皇只不过一位君主,他自己享受的也不过驰骋弋猎的娱乐,天下却无法供应他的需求。秦始皇自认为功德无量,估计他的子孙会世代相传以至于无穷;但是,他死后不过几个月,天下人四面进攻,宗庙就毁灭了。秦始皇处于被灭绝的危机之中,却没有察觉,原因何在?就在于天下人都不敢告知他实际情况。不敢告知他实情的原因,又是什么呢?秦王朝没有尊老养老的道义,没有能够辅佐的大臣,罢免了批评朝政的官员,杀害了敢当面批评谏阻的士人。所以那些谄谀逢迎、只求自保利禄的无耻小人,吹捧秦始皇的德政高于尧舜,功业超过商汤和周武;天下已将土崩瓦解,而没有人告知秦始皇。

  “现在,陛下命令天下人荐举贤良方正的人士,天下人都为之欢欣鼓舞,说:‘皇帝将复兴尧舜治理天下之道,造就三王的功业了。’天下的人才,莫不努力自我完善以求能被皇帝选用。现在方正之士,都已被选入朝廷了;又从中选择贤能者,让他们做常侍、诸吏,陛下与他们共同驰驱射猎,一天之内再三出宫。我担忧朝政由此而懈弛,百官因此而玩忽职守。陛下自即位以来,自我勉励,厚养天下,节省开支,慈爱臣民,断案公平,刑罚宽缓;对此,天下人莫不喜悦。我听说崤山以东官吏公布诏令时,百姓即使是老弱病残的人,也都拄着手杖前去聆听,希望暂时不死,想看到仁德教化的成功。现在功业刚刚建立,好名声刚刚传播,四方仰慕跟从;在此关键时刻,陛下却只与豪俊之臣、方正之士,天天射猎,击兔捉狐,从而伤害国家大业,断绝天下人的期望,我私下为陛下痛惜!古代规定大臣不得参预安闲的游乐,为的是让他们都致力于保持大臣的品格和节操,这样,群臣就无人胆敢不严格约束自己,提高品行修养,尽心事君按君臣大礼办事。士的品行,养成于自己家中,却在天子的朝廷之上被破坏,我私下为之惋惜。陛下与群臣消闲游乐,与大臣、方正在朝廷之上议论国事,游娱不失乐,朝会不失礼,这是极为重大的事体。”

  文帝赞许并采纳了他的意见。

  【原文】


  上每朝,郎、从官上书疏,未尝不止辇受其言。言不可用置之,言可用采之,未尝不称善。

  帝从霸陵上〔〖胡三省注〗班志,霸陵县属京兆。故芷阳也;帝起陵邑,因更名。〕欲西驰下峻阪。中郎将袁盎骑,并车揽辔。上曰:“将军怯邪?”盎曰:“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胡三省注〗师古曰:言富人之子则自爱也。垂堂,谓坐堂外边,恐坠堕也。〕圣主不乘危,不徼幸。今陛下骋六飞驰下峻山,有如马惊车败,陛下纵自轻,奈高庙、太后何!”上乃止。

  上所幸慎夫人,在禁中常与皇后同席坐。及坐郎置,袁盎引却慎夫人坐。〔〖胡三省注〗苏林曰:郎署,上林中直卫之署也。如淳曰:盎时为中郎将,天子幸署,豫设供张待之,故得引郤慎夫人坐也。坐,徂卧翻。慎,姓也。古有慎到。〕慎夫人怒,不肯坐;上亦怒,起,入禁中。盎因前说曰:“臣闻‘尊卑有序,则上下和’。今陛下既已立后,慎夫人乃妾。妾、主岂可与同坐哉!且陛下幸之,即厚赐之。陛下所以为慎夫人,适所以祸之也。陛下独不见‘人彘’乎!”〔〖胡三省注〗人彘事见上卷惠帝元年。〕于是上乃说,〔〖胡三省注〗说,读曰悦。〕召语慎夫人,慎夫人赐盎金五十斤。

  【译文】

  文帝每次上朝,郎官和从官进呈奏疏,他从来都是停下辇车接受。奏疏所说的,如不可采用就放过一边,如可用就加以采用,未尝不深加赞赏。

  汉文帝从霸陵上山,想要向西纵马奔驰下山。中郎将袁盎骑马上前,与文帝车驾并行伸手挽住马缰绳。文帝说:“将军胆怯了吗?”袁盎回答:“我听说‘家有千金资财的人,不能坐在堂屋的边缘’。圣明的君主不能冒险,不求侥幸。现在陛下要想放纵驾车的六匹骏马,奔驰下险峻的高山,如果马匹受惊,车辆被撞毁,陛下纵然是看轻自身安危,又怎么对得起高祖的基业和太后的抚育之恩呢!”文帝这才停止冒险。

  文帝所宠幸的慎夫人,在宫中经常与皇后同席而坐。等到她们一起到郎官府衙就坐时,袁盎把慎夫人的坐席排在下位。慎夫人恼怒,不肯入坐;文帝也大怒,站起身来,返回宫中。袁盎借此机会上前规劝文帝说:“我听说‘尊卑次序严明,就能上下和睦’。现在,陛下既然已册立了皇后,慎夫人只是妾,妾怎么能与主人同席而坐呢!况且如果陛下真的宠爱慎夫人,就给她丰厚的赏赐;而陛下现在宠爱慎夫人的做法,恰恰会给慎夫人带来祸害。陛下难道不见‘人彘’的悲剧吗!”文帝这才醒悟,转怒为喜,召来慎夫人,把袁盎的话告诉了她。慎夫人赐给袁盎黄金五十斤以示感谢。

  【原文】


  贾谊说上曰:

  “《管子》曰〔〖胡三省注〗管子,管仲之书。〕:‘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尝闻。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生之有时而用之亡度,〔〖胡三省注〗亡,古无字通。〕则物力必屈。〔〖胡三省注〗屈,其必翻,尽也;下大屈同。〕古之治天下,至纤至悉,故其畜积足恃。今背本而趋末者甚众,是天下之大残也!〔〖胡三省注〗师古曰:本,农业也;末,工、商也。言人弃农业而务工、商者甚众。残,谓伤害天下也。背,蒲妹翻。〕淫侈之俗,日日以长,是天下之大贼也!残、贼公行,莫之或止;大命将泛,莫之振救。〔〖胡三省注〗孟康曰:泛,方勇翻,覆也。师古曰:字本作“覂”,此通用。振,举也。〕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胡三省注〗靡,读曰糜,散也。〕天下财产何得不蹷。〔〖胡三省注〗蹷,音厥,倾竭也。〕

  “汉之为汉,几四十年矣,公私之积,犹可哀痛。失时不雨,民且狼顾;〔〖胡三省注〗郑氏曰:民欲有畔意,若狼之顾望也。李奇曰:狼性怯,走喜还顾。言民见天不雨,心亦恐也。师古曰:李说是。〕岁恶不入,请卖爵子,〔〖胡三省注〗如淳曰:卖爵级又卖子也。余谓请卖爵子,犹言请爵、卖子也。入粟得以拜爵,故曰请爵。富者有粟以徼上之急,至于请爵;贫者无以自活,至于卖子。〕既闻耳矣。〔〖胡三省注〗如淳曰:闻于天子之耳。〕安有为天下阽危者若是而上不惊者!〔〖胡三省注〗阽危,欲坠之意。阽,音阎,又丁念翻。〕

  “世之有饥、穰,天之行也,〔〖胡三省注〗李奇曰:天之行气,不能常熟也。或曰:行,道也;师古曰:穰,丰也;人羊翻。〕禹、汤被之矣。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国胡以相恤?卒然边境有急,〔〖胡三省注〗卒,读曰猝。〕数十百万之众,国胡以馈之?兵旱相乘,天下大屈,有勇力者聚徒而衡击,〔〖胡三省注〗衡,读曰横。〕罢夫、羸老,易子齩其骨。〔〖胡三省注〗罢(罷),读曰疲。齩,五巧翻,啮也。〕政治未毕通也,远方之能僭拟者并举而争起矣;乃骇而图之,岂将有及乎?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苟粟多而财有馀,何为而不成?以攻则取,以守则固,以战则胜,怀敌附远,何招而不至!”

  “今敺民而归之农,皆著于本。〔〖胡三省注〗敺,与驱同。〕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游食之民转而缘南畮,则畜积足而人乐其所矣。可以为富安天下,而直为此廪廪也,〔〖胡三省注〗廪,与凛同;廪廪,危惧之意。师古曰:言务耕农,厚畜积,则天下富安,何乃不为而常不足,直廪廪若此也。〕窃为陛下惜之!”

  上感谊言,春,正月,丁亥,诏开藉田,上亲耕以率天下之民。〔〖胡三省注〗应劭曰:古者天子耕藉田千亩,为天下先。藉者,典藉之常也。韦昭曰:藉,借也;借民以治之,以奉宗庙,且以劝率天下使务农也。臣瓒曰:景帝诏曰:“朕亲耕,后亲桑,为天下先。”本以躬亲为义,不得以假借为称也。藉,谓蹈藉也。师古曰:《国语》云:宣王即位,不藉千亩。虢文公谏。则藉非假借明矣。瓒说是也。陆德明《经典释文》:藉,在亦翻。〕

  【译文】

  贾谊对文帝说:

  “《管子》书中说:‘仓库充实人们才会讲究礼节,衣服粮食充足人们才有荣辱观念。’假若百姓的温饱问题没有解决,却乐意听命于君主的统治,这种事情,从古到今,我都没有听说过。古代有人说:‘一个农夫不耕作,就有人要挨饿;一个女子不织布,就有人要挨冻。’无论什么产品,生产它都有一定的季节时令,用起来如果毫无限制,物资就必会缺乏。古人治理天下,安排得很细微,很周到,所以国家的积贮足以仗恃。现在,脱离农桑本业而从事工商业的人太多了。这是危害天下的一大流弊;追求奢侈的风俗,日益增长,这是危害天下的一大公害。这两种流弊和公害盛行,没有谁给以制止;政权面临毁坏,没有谁能挽救。天下财富,生产的人很少而挥霍的人却很多,怎能不枯竭!

  “大汉建国以来,已近四十年了,国库和私人积贮数量之少,仍然令人悲哀痛惜。一旦老天不按时降雨,百姓就惶恐不安;年景不好,没有收成,百姓或者出卖爵位,或者自卖儿女,换粮度日;此类事情,陛下已经听到了。哪有天下如此危险而主上不惊惧的!

  “世上有丰年有歉年,这是自然规律;古代圣王夏禹和商汤也都曾经历过。假若不幸出现了方圆二三千里的大面积旱灾,国家靠什么去救济百姓?突然间边境有紧急情况,征调数十百万将士,国家用什么供应军需?战争和旱灾同时发生,国家财力无法应付,就会天下大乱,有勇力的人啸聚部众劫掠地方,疲困和老弱的人,就相互交换子女吃人肉。政事的治理没有完全通畅,远方那些势力强大有称帝野心的人,就会一起举兵争着起事;若发展到这般田地才大吃一惊图谋制止,怎能来得及呢!积贮是国家的命脉;如果国家积贮了大量粮食而钱财有余,还有什么办不成的事情!以它为依凭,进攻就攻取,防守就牢固,作战就胜利,要感化、安抚敌人,或者吸引远方部族归附朝廷,怎么会招而不到!

  “现在如果驱使民众归返农事,都依附于土地,让天下人都从事生产满足本人生活需要,让工商业者、游民都改为从事农耕,那么,国家就会有充裕的积贮,百姓就会安居乐业了。可以使国家富足,安定天下,而却做出了这种令人危惧的事情,我私下为陛下感到惋惜!”

  文帝被贾谊的话所打动,春季,正月,丁亥(十五日),下诏举行“藉田”仪式,皇帝亲自耕作,为天下臣民做出表率。

  【原文】


  三月,有司请立皇子为诸侯王。诏先立赵幽王少子辟彊为河间王,〔〖胡三省注〗师古曰:辟彊,言辟御强梁,亦犹辟兵、辟非耳。辟,必亦翻。彊,其良翻。一说,辟,读曰闢,彊,读曰疆;辟疆,言开土地也。贾谊书曰:卫侯朝于周,周行问其名。卫侯曰:“辟彊。”行人还之曰:“启彊、辟彊,天子之号也,诸侯弗得用,更其名曰燬。”其义两说并通;他皆仿此。河间本属赵国;元年以幽王子遂为赵王,至是又分河间以王遂之弟辟彊。〖按〗彊,即强。〕朱虚侯章为城阳王,东牟侯兴居为济北王;〔〖胡三省注〗城阳、济北本皆属齐,今分以王章、兴居,二人皆悼惠王子。济,子礼翻。〕然后立皇子武为代王,参为太原王,揖为梁王。

  五月,诏曰:“古之治天下,朝有进善之旌,〔〖胡三省注〗应劭曰:旌,幡也;尧设之五达之道,令民进善也。如淳曰:欲有进者,于旌下言之。〕诽谤之木,〔〖胡三省注〗服虔曰:尧作之,桥梁交午柱头也。应劭曰:桥梁边版,所以书政治之愆失也;至秦去之,今乃复施也。《索隐》曰:《尸子》云:尧立诽谤之木。诽,音非,音沸。韦昭曰:虑政有阙失,使书于木。此尧时然也,后代因以为饰;今宫外桥头四柱木是。郑玄注礼云:一纵一横为午;谓以木贯表柱四出,即今之华表。崔浩以为木贯柱四出名桓,陈、楚俗桓声近和,又云和表,则华又与和相讹也。〕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也。今法有诽谤、訞言之罪,〔〖胡三省注〗师古曰:高后元年,诏除訞言令。今犹有訞言罪,则是中间重设此条。訞,与妖同。〕是使众臣不敢尽情而上无由闻过失也,将何以来远方之贤良!其除之!”

  九月,诏曰:“农,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而民或不务本而事末,故生不遂。朕忧其然,故今兹亲率群臣农以劝之。其赐天下民今年田租之半。”

  燕敬王泽薨。〔〖胡三省注〗谥法:合善典法曰敬。〕

  【译文】

  三月,有关官员请求文帝立皇子为诸侯王。文帝下诏,先立赵幽王的小儿子刘辟彊为河间王,立朱虚侯刘章为城阳王,立东牟侯刘兴居为济北王;然后才立皇子刘武为代王,刘参为太原王,刘揖为梁王。

  五月,文帝下诏说:“古代明君治理天下,朝廷专设鼓励献计献策的旌旗,树立书写批评意见的木柱,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保证朝政的清明,鼓励臣民前来进谏。现在的法律中,有‘诽谤罪’和‘妖言罪’,这就使得群臣不敢畅所欲言地批评朝政,皇帝无从得知自己的过失,这怎么能吸引远方的贤良之士到朝廷来呢!废除这些罪名!”

  九月,文帝下诏说:“农业,是天下的根本,百姓依靠它而生存;有的百姓不从事农耕的本业,却去从事工商末业,所以百姓生活艰难。朕对此甚为担忧,所以现在亲自率领群臣从事农业耕作,以提倡重视农业;今年只向天下百姓征收田租的一半。”

  燕王刘泽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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