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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
  

【北宋】司马光 编著


《资治通鉴》凡二百九十四卷 子夜星网站整理编校

  

  

〔共294頁〕上一卷 下一卷

 

资治通鉴·卷十二 汉纪四


 
  ● 汉纪四 〔起玄黓摄提格,尽昭阳赤奋若,凡十二年。〕

  ◎ 汉太祖高皇帝·下

  【原文】

  汉太祖高皇帝 八年(壬寅 公元前199年)

  冬,上东击韩王信馀寇于东垣,〔《〖胡三省注〗班志,高帝十一年,更名东垣曰真定;武帝元鼎四年,置真定国。垣,音辕。〕过柏人。〔《〖胡三省注〗班志,柏人县属赵国。《括地志》:柏人故城,在邢州柏人县西北十二里;至唐天宝元年,更柏人曰尧山。〕贯高等壁人于厕中,欲以要上。文颖曰:置人厕壁中以伺高祖也。要,一遥翻。〕上欲宿,心动,问曰:“县名为何?”曰:“柏人。”上曰:“柏人者,迫于人也。”遂不宿而去。十二月,帝行自东垣至。

  春,三月,行如洛阳。

  令贾人毋得衣锦、绣、绮、縠、絺、紵、罽,操兵、乘、骑马。〔《〖胡三省注〗师古曰:贾人,坐贩卖者也。绮,文绘也,即今细绫也。絺,细葛也。紵,织紵为布及疏也。罽,织毛,若今毼及氍毹之类也。操,持也。兵,凡兵器也。乘,驾车也。骑,单骑也。贾,音古。衣,于既翻。絺,充知翻。紵,音伫。罽,居例翻。操,千高翻。余据:锦,织文也;绣,刺文而五采备者也;縠,绉纱也。骑,奇寄翻。〕

  秋,九月,行自洛阳至;淮南王、梁王、赵王、楚王皆从。

  匈奴冒顿数苦北边。上患之,问刘敬,刘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罷于兵,〔《〖胡三省注〗罷,读曰疲。〕未可以武服也。冒顿杀父代立,妻群母,以力为威,未可以仁义说也。独可以计久远,子孙为臣耳;然恐陛下不能为。”上曰:“奈何?”对曰:“陛下诚能以適长公主妻之,〔《〖胡三省注〗適,读曰嫡;谓皇后所生也。长,知两翻。〖按〗適,通假嫡。〕厚奉遗之,〔《〖胡三省注〗遗,於季翻;下同。〖按〗於,于此读“呜”。〕彼必慕,以为阏氏,〔《〖胡三省注〗阏氏,音烟支。〕生子,必为太子。陛下以岁时汉所馀,彼所鲜,数问遗,因使辨士风谕以礼节。〔《〖胡三省注〗风,与讽同。〕冒顿在,固为子婿;死,则外孙为单于;岂尝闻外孙敢与大父抗礼者哉!可无战以渐臣也。若陛下不能遣长公主,而令宗室及后宫诈称公主,彼知,不肯贵近,无益也。”帝曰:“善!”欲遣长公主。吕后日夜泣曰:“妾唯太子、一女,奈何弃之匈奴!”上竟不能遣。

  【译文】

  ● 汉纪四

  ◎ 汉高帝·下

  汉高帝八年(壬寅 公元前199年)

  冬季,汉高帝刘邦在东垣攻打韩王信的余党,经过赵国的柏人城。赵相贯高派人藏在厕所的夹墙中,准备行刺高帝。高帝正想留宿城中,忽然心动不安,问:“这个县叫什么?”回答说:“柏人。”高帝说:“柏人,就是受迫于人呀!”于是不住宿而离开。十二月,高帝从东垣城回长安。

  春季,三月,高帝前往洛阳。

  高帝下令,商人不准穿锦、绣、细绫、绉纱、细葛布、布、毛织品,不准持兵器、乘车、骑马。

  秋季,九月,高帝一行从洛阳回长安。淮南王、梁王、赵王、楚王都随行。

  匈奴冒顿屡次侵扰汉朝北部边境。高帝感到忧虑,问刘敬对策,刘敬说;“天下刚刚安定,士兵们因兵事还很疲劳,不宜用武力去征服冒顿。但冒顿杀父夺位,把父亲的群妃占为妻子,以暴力建立权威,我们也不能用仁义去说服他。唯独可以用计策,使他的子孙长久做汉的臣属,然而我担心陛下做不到。”高帝问:“如何做呢?”回答说:“陛下如果能把嫡女大公主嫁给他为妻,又赠送丰厚俸禄,他一定仰慕汉朝,以公主为匈奴的阏氏,生下儿子,肯定是太子。陛下每年四季用汉朝多余而匈奴缺乏的东西,频繁地慰问赠送他们,乘机派能说善辩的人士前去讽劝和讲解礼节。这样,冒顿在世时,他本是汉朝的女婿辈;他死后,您的外孙便即位为匈奴王单于。难道曾听说过外孙敢和外祖父分庭抗礼的吗?我们可以不经一战而让匈奴渐渐臣服。如果陛下舍不得让大公主去,而令宗室及后宫女子假称公主,他们知道了,不肯尊敬亲近,还是没有用。”高帝说:“好!”便想让大公主去。但吕后日日夜夜哭泣着说:“我只有太子和一个女儿,为什么把她扔给匈奴!”高帝到底没有办法让大公主去。

  【原文】


  汉太祖高皇帝 九年(癸卯 公元前198年)

  冬,上取家人子名为长公主,〔《〖胡三省注〗师古曰:于外庶人家取女,而名之为公主。〕以妻单于;使刘敬往结和亲约。

  臣光曰:建信侯谓冒顿残贼,不可以仁义说,而欲与为婚姻,何前后之相违也!夫骨肉之恩,尊卑之叙,唯仁义之人为能知之;奈何欲以此服冒顿哉!盖上世帝王之御夷狄也,服则怀之以德,叛则震之以威,未闻与为婚姻也。且冒顿视其父如禽兽而猎之,奚有于妇翁!建信侯之术,固已疏矣;况鲁元已为赵后,又可夺乎!

  刘敬从匈奴来,因言:“匈奴河南白羊、楼烦王,去长安近者七百里,轻骑一日一夜可以至秦中。秦中新破,〔《〖胡三省注〗秦中,谓关中,故秦地也。新破,谓经兵革之后未殷实。〕少民,地肥饶,可益实。夫诸侯初起时,非齐诸田、楚昭、屈、景莫能兴。〔《〖胡三省注〗齐之王族,诸田也;楚之王族,昭、屈、景也;皆二国之强家。师古曰:今高陵、栎阳诸田,华阴、好畤诸景及三辅诸屈、诸怀尚多,皆此时之所徙也。〕今陛下虽都关中,实少民,东有六国之强族,一日有变,陛下亦未得高枕而卧也。臣愿陛下徙六国后及豪杰、名家居关中,无事可以备胡,诸侯有变,亦足率以东伐。此强本弱末之术也。”上曰:“善!”十一月,徙齐、楚大族昭氏、屈氏、景氏、怀氏、田氏五族及豪杰于关中,与利田、宅,〔《〖胡三省注〗谓便利田宅也。〕凡十馀万口。

  【译文】

  汉高帝九年(癸卯 公元前198年)

  冬季,高帝在庶民家找来一名女子,称之为大公主,把她嫁给匈奴单于作妻子,同时派刘敬前往缔结和亲盟约。

  臣司马光曰:建信侯刘敬说冒顿残暴,不能用仁义道德去说服他,而又想与其联姻,为什么前后这样矛盾呀!骨肉亲人的恩情,长幼尊卑的次第,只有仁义的人才能明白,怎么要以此来降服匈奴呢?先代帝王驾御夷狄民族的对策是:他们归服就用德来安抚,他们叛扰就用威来镇慑,从没听说过用联姻的办法。况且,冒顿把生身父亲视为禽兽而猎杀,对岳父会怎么样!刘敬的计策本已粗疏了,何况公主鲁元已经成了赵王王后,又怎么能夺回来呢!

  刘敬从匈奴归来,说:“匈奴的河南白羊、楼烦王部落,离长安城近的只有七百里,轻骑兵一天一夜就可以到达关中。关中刚遭过战事洗劫,缺少百姓,但土地肥沃,应该加以充实。诸侯最初起事时,没有齐国田氏,楚国昭、屈、景氏就不能勃兴。现在陛下您虽然已经建都关中,实际却没有多少人民,而东部有旧六国的强族,一旦有什么事变,您也就不能高枕而卧了。我建议陛下把旧六国的后人及地方豪强、名门大族迁徙到关中居住,国家无事可以防备匈奴,如果各地旧诸侯有变,也足以征集大军向东讨伐。这是加强根本而削弱末枝的办法。”高帝说:“对。”十一月,便下令迁徙旧齐国、楚国的大族昭氏、屈氏、景氏、怀氏、田氏五族及豪强到关中地区,给予便利的田宅安顿,共迁来十余万人。

  【原文】


  十二月,上行如洛阳。

  贯高怨家知其谋,上变告之。〔《〖胡三省注〗谋,谓谋弑上,事始上卷七年。怨,于元翻,又如字。变,非常也;谓上告非常之事。〕于是上逮捕赵王及诸反者。〔《〖胡三省注〗师古曰:逮捕,谓事相连及者皆捕之。一曰:在道守禁相属不绝,若今之传送囚耳。贡父曰:逮者,其人存在,直追取之;捕者,其人亡,当讨捕也;故有或但言逮,或但言捕,知异义也。一曰:逮,《易辞》;捕,加力也。逮,徒呼召之;捕,则加束缚矣。〕赵午等十馀人皆争自刭,贯高独怒骂曰:“谁令公为之?今王实无谋,而并捕王。公等皆死,谁白王不反者?”〔《〖胡三省注〗白,明白也。〕乃轞车胶致,〔《〖胡三省注〗师古曰:轞车者,车而为槛形,以版四周之,无所通见。《史记正义》曰:胶致者,胶密不得开,送致京师也。〕与王诣长安。高对狱曰:“独吾属为之,王实不知。”吏治,搒笞数千,刺剟,〔《〖胡三省注〗搒,音彭。剟,丁劣翻。《索隐》曰:剟,亦刺也;应劭曰:以铁刺之也。〕身无可击者,终不复言。吕后数言:“张王以公主故,不宜有此。”上怒曰:“使张敖据天下,岂少而女乎!”〔《〖胡三省注〗少,诗沼翻。而,汝也。〕不听。

  廷尉以贯高事辞闻。上曰:“壮士!谁知者?以私问之。”〔《〖胡三省注〗盖欲求贯高平日相知昵者,以其私问之。〕中大夫泄公曰:〔《〖胡三省注〗班表:郎中令之属有太中大夫、中大夫,皆掌论议。泄,音薛。泄,姓也;秦时卫有泄姬。〕“臣之邑子,素知之,此固赵国立义不侵,为然诺者也。”〔《〖胡三省注〗言以义自立,不受侵辱,重于然诺也。〕上使泄公持节往问之箯舆前。〔《〖胡三省注〗韦昭曰:如今舆床,人舆以行。师古曰:箯舆者,编竹木以为舆形,如今之食舆。高时搒笞刺剟委困,故以箯舆处之。《索隐》曰:服虔云:编竹木如今峻,可以粪除也。何休注公羊:笋,音峻。笋者,竹箯,一名编,齐、鲁以北名为笋。郭璞《三苍注》云:箯,轝土器,音鞭。〕泄公与相劳苦,如生平驩,〔《〖胡三省注〗劳,力到翻。相劳,且问其所苦也。〕因问:“张王果有计谋不?”〔《〖胡三省注〗不,读曰否。〕高曰:“人情宁不各爱其父母、妻子乎?今吾三族皆以论死,〔《〖胡三省注〗谓以罪论抵死。〕岂爱王过于吾亲哉?顾为王实不反,独吾等为之。”具道本指所以为者、王不知状。于是泄公入,具以报上。

  春,正月,上赦赵王敖,废为宣平侯,徒代王如意为赵王。

  上贤贯高为人,使泄公具告之曰:“张王已出。”因赦贯高。贯高喜曰:“吾王审出乎?”泄公曰:“然。”泄公曰:“上多足下,故赦足下。”贯高曰:“所以不死,一身无馀者,白张王不反也。今王已出,吾责已塞,死不恨矣。且人臣有篡弑之名,何面目复事上哉!纵上不杀我,我不愧于心乎!”乃仰绝亢,遂死。〔《〖胡三省注〗苏林曰:亢,颈大脉也,俗所谓胡脉也。师古曰:亢者,总谓颈耳。《尔雅》云:亢,鸟咙,即喉咙也。亢,音冈,又下郎翻。〕

  【译文】

  十二月,高帝前往洛阳。

  赵国相国贯高的阴谋被他的仇家探知,向高帝举报这桩不寻常的大事。高帝下令逮捕赵王及各谋反者。赵王属下赵午等十几人都争相表示要自杀,只有贯高怒骂道:“谁让你们这样做的?如今赵王确实没有参与谋反,而被一并逮捕。你们都死了,谁来申明赵王不曾谋反的真情?”于是被关进胶封的木栏囚车,与赵王一起押往长安。贯高对审讯官员说:“只是我们自己干的,赵王的确不知道。”狱吏动刑,拷打鞭笞几千下,又用刀刺,直至体无完肤,贯高始终不再说别的话。吕后几次说:“赵王张敖娶了公主,不会有此事。”高帝怒气冲冲地斥骂她:“要是张敖夺了天下,难道还缺少你的女儿不成!”不予理睬。

  廷尉把审讯情况和贯高的话报告高帝,高帝感慨地说:“真是个壮士,谁平时和他要好,用私情去探听一下。”中大夫泄公说:“我和他同邑,平常很了解他,他在赵国原本就是个以义自立、不受侵辱、信守诺言的人。”高帝便派泄公持节去贯高的竹床前探问。泄公慰问他的伤情,见仍像平日一样欢洽,便套问:“赵王张敖真的有谋反计划吗?”贯高回答说:“以人之常情,难道不各爱自己的父母、妻子儿女吗?现在我的三族都被定成死罪,难道我爱赵王胜过我的亲人吗?因为实在是赵王不曾谋反,只是我们自己这样干的。”又详细述说当初的谋反原因及赵王不曾知道的情况。于是泄公入朝一一报告了高帝。

  春季,正月,高帝下令赦免赵王张敖,废黜为宣平侯,另调代王刘如意为赵王。

  高帝称许贯高的为人,便派泄公去告诉他:“张敖已经放出去了。”同时赦免贯高。贯高高兴地问:“我的大王真的放出去了?”泄公说:“是的。”又告诉他:“皇上看重你,所以赦免了你。”贯高却说:“我之所以不死、被打得遍体鳞伤,就是为了表明赵王张敖没有谋反。现在赵王已经出去,我的责任也尽到了,可以死而无憾。况且,我作为臣子有谋害皇帝的罪名,又有什么脸再去事奉皇上呢!即使皇上不杀我,我就不心中有愧吗!”于是掐断自己的颈脉,自杀了。

  【原文】


  荀悦论曰:贯高首为乱谋,杀主之贼;〔《〖胡三省注〗杀,读曰弑。〕虽能证明其王,小亮不塞大逆,私行不赎公罪。《春秋》之义大居正,〔《〖胡三省注〗大居正者,以居正为大也。〕罪无赦可也。

  臣光曰:高祖骄以失臣,贯高狠以亡君。使贯高谋逆者,高祖之过也;使张敖亡国者,贯高之罪也。

  诏:“丙寅前有罪,殊死已下,皆赦之。”

  二月,行自洛阳至。

  初,上诏:“赵群臣宾客敢从张王者,皆族。”郎中田叔、客孟舒皆处髡钳为王家奴以从。〔《〖胡三省注〗田叔、孟舒,皆赵国郎中也。〕及张敖既免,上贤田叔、孟舒等。召见,与语,汉廷臣无能出其右者。〔《〖胡三省注〗师古曰:古者以右为尊;言材用无有过之者,故云无出其右也。贡父曰:古者居则贵左,兵则贵右;贵右似战国时俗也。〕上尽拜为郡守、诸侯相。〔《〖胡三省注〗班表:郡守,秦官,掌治其郡,秩二千石。汉初,诸侯王国亦置丞相,统众官、群卿大夫都官,如汉朝。景帝中五年,令诸侯王不得复治国,天子为置吏,改丞相曰相,秩二千石。〕

  夏,六月,乙未晦,日有食之。

  是岁,更以丞相何为相国。〔《〖胡三省注〗自丞相进相国,则相国之位尊于丞相矣。〕

  【译文】

  荀悦论曰:贯高带头谋反作乱,是个弑君的贼子。虽然他舍身证明赵王无罪,但小的优点掩盖不住大逆不道,个人的品行赎不了法律上的罪过。按照《春秋》大义,遵循正道最为重要,他的罪应是不可赦免的。

  臣司马光曰:汉高祖因为骄横失去了臣下,贯高因为狠毒使他的主子失掉原有的封国。促使贯高谋反行逆的,是汉高祖的过失;致令张敖亡国的,是贯高的罪过。

  高帝颁布诏书:“丙寅日以前犯罪者,死罪以下,都予以赦免。”

  二月,高帝一行自洛阳回长安。

  当初,高帝颁布诏书:“赵王群臣及宾客有敢随从张敖者,满门抄斩。”但郎中田叔、孟舒等都自行剃去头发,以铁圈束颈,作为赵王家奴随从。待到张敖免罪,高帝称许田叔、孟舒的为人,下令召见,与他们交谈,发现他们的才干超过了汉朝朝廷的大臣。高帝任命两人为郡守、诸侯国相。

  夏季,六月乙未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这一年,改任丞相萧何为相国。

  【原文】


  汉太祖高皇帝 十年(甲辰 公元前197年)

  夏,五月,太上皇崩于栎阳宫。秋,七月,癸卯,葬太上皇于万年。〔《〖胡三省注〗师古曰:《三辅黄图》云:高祖初居栎阳,太上皇因居栎阳;既崩,葬其北原,起万年邑置长、丞焉。《考异》曰:《汉书》“五月,太上皇后崩。”“七月,癸卯,太上皇崩,葬万年。”荀纪,五月无“后”字,七月无“崩”字。盖荀悦之时,《汉书》本尚未讹谬故也;今从之。〕楚王、梁王皆来送葬。赦栎阳囚。〔《〖胡三省注〗臣瓒曰:万年陵在栎阳县,故特赦之。〕

  定陶戚姬有宠于上,〔《〖胡三省注〗如淳曰:姬,音怡。众妾之总称也。汉官曰:姬妾数百。臣瓒曰:《汉秩禄令》及《茂陵书》:姬,内官也,秩比二千石,位次倢妤下,在七子、八子之上。《索隐》曰:如淳音怡,非也。《茂陵书》,姬是内官,是矣;然官号及妇人通称姬者,姬,周之姓,所以《左传》称伯姬,叔姬;以言天子之宗女贵于他姓,故遂以姬为妇人美号。〕生赵王如意。上以太子仁弱,谓如意类己;虽封为赵王,常留之长安。上之关东,戚姬常从,日夜啼泣,欲立其子。吕后年长,常留守,益疏。〔《〖胡三省注〗长,知两翻。守,式又翻。疏,与疎同。〕上欲废太子而立赵王,大臣争之,皆莫能得。御史大夫周昌廷争之强,上问其说。昌为人吃,〔《〖胡三省注〗吃,音讫,言之难也。〕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胡三省注〗师古曰:以口吃故,重言期期。贡父曰:期,读如《荀子》“目欲綦色”之綦;楚人谓极为綦。孔颖达曰:《释诂》曰,汔也;杜预曰:汔,期也。然则期字虽别,皆是近义,言其近当如此。《史记》称高祖废太子,周昌曰:“臣期知其不可”,周昌又曰:“臣期不奉诏。”言期者,意亦与汔同。〕上欣然而笑。吕后侧耳于东厢听,〔《〖胡三省注〗韦昭曰:东厢,殿东堂也。师古曰:正寝之东西室皆曰厢,言似箱箧之形。〕既罢,见昌,为跪谢,曰:“微君,太子几废!”

  时赵王年十岁,上忧万岁之后不全也;符玺御史赵尧〔《〖胡三省注〗符玺御史,御史之掌符玺者也,属御史大夫。玺,斯氏翻。〕请为赵王置贵强相,及吕后、太子、群臣素所敬惮者。上曰:“谁可者?”尧曰:“御史大夫昌,其人也。”上乃以昌相赵,〔《〖胡三省注〗为吕后杀戚夫人及如意张本。〕而以尧代昌为御史大夫。〔《〖胡三省注〗《考异》曰:《史记》、《汉书》张良传,皆云"十二年上击黥布还,愈欲易太子"。按百官表:"十年,赵尧为史大夫",则是时太子位已定;今从之。〕

  【译文】

  汉高帝十年(甲辰 公元前197年)

  夏季,五月,太上皇于栎阳宫驾崩。秋季,七月癸卯(十四日),将太上皇安葬于万年。楚王、梁王都来送葬。高帝下令特赦栎阳囚犯。

  定陶女子戚夫人受高帝宠爱,生下赵王刘如意。高帝因为太子为人仁慈懦弱,认为刘如意像自己,虽然封他为赵王,却把他长年留在长安。高帝出巡关东,戚夫人也常常随行,日夜在高帝面前哭泣,想要立如意为太子。而吕后因年老,常留守长安,与高帝愈发疏远。高帝便想废掉太子而立赵王为继承人,大臣们表示反对,都未能说服他。御史大夫周昌在朝廷上强硬地争执,高帝问他理由何在。周昌说话口吃,又在盛怒之下,急得只是说:“臣口不能言,但臣期期知道不能这样做,陛下要废太子,臣期期不奉命!”高帝欣然而笑。吕后在东厢房侧耳聆听,事过后,她召见周昌,向他跪谢说:“要不是您,太子几乎就废了。”

  当时赵王刚十岁,高帝担心自己死后他难以保全;符玺御史赵尧于是建议为赵王配备一个地位高而又强有力,平时能让吕后、太子及群臣敬惮的相。高帝问:“谁合适呢?”赵尧说:“御史大夫周昌正是这样的人。”高帝便任命周昌为赵国的相,而令赵尧代替周昌为御史大夫。

  【原文】


  初,上以阳夏侯陈豨为相国,监赵、代边兵;〔《〖胡三省注〗豨,许岂翻,又音希。徐广曰:为赵相国,将兵守代。〕豨过辞淮阴侯。淮阴侯挈其手,辟左右,〔《〖胡三省注〗辟,音闢,除也;屏除左右也。〕与之步于庭,仰天叹曰:“子可与言乎?”豨曰:“唯将军令之!”淮阴侯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处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将。吾为公从中起,天下可图也。”陈豨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谨奉教!”

  豨常慕魏无忌之养士,〔《〖胡三省注〗魏无忌,信陵君也。〕及为相守边,告归,〔《〖胡三省注〗汉律:二千石有予告,有赐告。予告者,在官有功最,法所当得也。赐告者,病满三月当免,天子优赐其告,使得带印绶、将官属归家治病。至成帝时,郡国二千石赐告不得归家;至和帝时,赐、予皆绝。师古曰:告者,请谒之言,谓请休耳。或谓之谢,谢,亦告也。《左传》曰:韩献子告老;《礼记》曰:若不得谢。《汉书》诸云谢病,皆同义。〕过赵,宾客随之者千馀乘,邯郸官舍皆满。赵相周昌求入见上,具言豨宾客甚盛,擅兵于外数岁,恐有变。上令人覆案豨客居代者诸不法事,多连引豨。豨恐,韩王信因使王黄、曼丘臣等说诱之。

  【译文】

  起初,高帝任命阳夏侯陈豨为相国,监管赵国、代国边境部队。陈豨拜访淮阴侯韩信并向他辞行。淮阴侯握着他的手,屏退左右随从,与他在庭院中散步,忽然仰天叹息道:“有几句话,能和你说吗?”陈豨说:“只要是将军您的指示,我都听从。”韩信说:“你所处的地位,集中了天下精兵;而你,又是陛下信任的大臣。如果有人说你反叛,陛下肯定不信;然而再有人说,陛下就会起疑心;说第三次,陛下必定会愤怒地亲自率领大兵来攻打你。请让我为你做个内应,那么天下就可以谋取了。”陈豨平常便知道韩信的能力,相信他,于是说:“遵奉你的指教!”

  陈豨常常羡慕当年魏国信陵君魏无忌养士的行为,及至他做相国驻守边境,告假回来时,经过赵国,跟随他的宾客乘坐的车有一千多辆,把邯郸城的官舍都住满了。赵相周昌见此情况请求入京进见高帝,详述陈豨门下宾客盛多,又专擅兵权在外数年,恐怕会有事变等等。高帝令人再审查陈豨宾客在代国时的种种不法之事,很多牵连到陈豨。陈豨听说后十分恐慌,韩王信趁机派王黄、曼丘臣等人来劝诱他联成一伙。

  【原文】


  太上皇崩,上使人召豨,豨称病不至;九月,遂与王黄等反,自立为代王,劫略赵、代。上自东击之。至邯郸,喜曰:“豨不南据邯郸而阻漳水,吾知其无能为矣。”

  周昌奏:“常山二十五城,亡其二十城;请诛守、尉。”〔《〖胡三省注〗秦灭赵,置巨鹿、邯郸郡;汉始置常山郡。杜佑《通典》曰:汉常山郡故城,在赵州元氏县西。守者,郡守;尉者,都尉。守,式又翻。〕上曰:“守、尉反乎?”对曰:“不。”〔《〖胡三省注〗不,读曰否。〕上曰:“是力不足,亡罪。”

  上令周昌选赵壮士可令将者,白见四人。上嫚骂曰:“竖子能为将乎?”四人惭,皆伏地;上封各千户,以为将。左右谏曰;“从入蜀、汉,伐楚,赏未遍行;今封此,何功?”上曰:“非汝所知。陈豨反,赵、代地皆豨有。吾以羽檄征天下兵,未有至者,今计唯独邯郸中兵耳。吾何爱四千户,不以慰赵子弟!”皆曰:“善!”又闻豨将皆故贾人,上曰:“吾知所以与之矣。”乃多以金购豨将,豨将多降。〔《〖胡三省注〗师古曰:与,如也,言能如之何也。贡父曰:与,犹待也。原父曰:知与之者,知所以与之之术也。豨将皆故贾人,贾人嗜利,乃多以金购之。贾,音古。〕

  【译文】

  太上皇驾崩时,高帝派人来召陈豨,陈豨称病不去;九月,他便与王黄等人公开反叛,自封为代王,率军劫掠赵国、代国。高帝领兵从东面进击,到达邯郸,高兴地说:“陈豨不占据邯郸而去扼守漳水,我知道他没多大能耐了!”

  周昌奏报说:“常山郡二十五城,有二十城都失陷了,请处死郡守、郡尉。”高帝问:“郡守、郡尉反叛了吗?”周昌回答:“没有。”高帝说:“这是他们力量不足,没有罪。”

  高帝又令周昌选挑赵国壮士中可充当将领的,周昌报告说有四个人,并让他们来进见。高帝谩骂道:“你们这群小子能当将军吗?”四人大为惭愧,都伏在地上;高帝却真的赏赐各人以一千户的封邑,任用为将领。左右随从劝阻说:“跟随您进兵蜀、汉,征讨楚王的功臣都没有全部封赏;今天封他们,凭的什么功劳?”高帝说:“这就不是你们所能知道的了。陈造反,赵国、代国一带都被他占有。我用紧急军书征调天下军队,至今还没有到来的,现在估计能够调遣的只有邯郸城中这些士兵而已,我为什么还要吝惜那四个千户封邑,不用来抚慰赵国子弟呢!”属下都点头说:“好主意。”高帝又听说陈豨的部将很多过去都是商人,便说:“我知道如何对付他们了。”下令多用黄金去收买陈豨部将,果然有大部分来降。

  【原文】


  汉太祖高皇帝 十一年(乙巳 公元前196年)

  冬,上在邯郸。陈豨将侯敞将万馀人游行,王黄将骑千馀军曲逆,张春将卒万馀人渡河攻聊城。〔《〖胡三省注〗班志,聊城县属东郡。《括地志》:聊城故城,在博州聊城县西二十里,春秋时齐之西界。聊,摄也。战国时亦为齐地。〕汉将军郭蒙与齐将击,大破之。太尉周勃道太原入定代地,至马邑,不下,攻残之。〔《〖胡三省注〗残,谓多所杀戮。〕赵利守东垣,帝攻拔之,更命曰真定。帝购王黄、曼丘臣以千金,其麾下皆生致之。于是陈豨军遂败。

  淮阴侯信称病,不从击豨,阴使人至豨所,与通谋。信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胡三省注〗有罪而居作者为徒;有罪而没入官者为奴。〕欲发以袭吕后、太子;部署已定,待豨报。其舍人得罪于信,信囚,欲杀之。

  春,正月,舍人弟上变,告信欲反状于吕后。〔《〖胡三省注〗按班书功臣表,告信反者,舍人乐说也,封慎阳侯。〕吕后欲召,恐其傥不就,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上所来,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贺。相国绐信曰:“虽疾,强入贺。”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钟室。〔《〖胡三省注〗师古曰:悬钟之室。〕信方斩,曰:“吾悔不用蒯彻之计,〔《〖胡三省注〗不用蒯彻,见十卷四年。〕乃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译文】

  汉高帝十一年(乙巳 公元前196年)

  冬季,高帝在邯郸城。陈豨的部将侯敞率一万余人游动袭击,王黄率骑兵一千余人屯军曲逆,张春率一万余士卒渡过黄河进攻聊城;汉朝将军郭蒙与齐国将军迎击,大破陈军。太尉周勃取道太原去平定代地,兵抵马邑,久攻不下,攻下后便大行杀戮。赵利守东垣城,高帝亲自率军攻克,将地名改为真定。高帝又悬赏千金捉拿王黄、曼丘臣,结果其部下都将他们活捉送来,于是陈豨军队溃败。

  淮阴侯韩信假称有病,不随从高帝去攻击陈豨,暗中却派人到陈豨那里,与他勾结谋划。韩信想在夜间与家臣用伪诏书赦免官府的有罪工匠及奴役,打算发动他们去袭击吕后、太子。已经部署完毕,只等陈豨的消息。韩信有个门下舍人曾因得罪韩信,被囚禁起来,准备处死。

  春季,正月,舍人的弟弟上书举报事变,将韩信打算谋反的情况告诉吕后。吕后想把韩信召来,又担心他可能不服从,便与相国萧何商议,假装让人从高帝处来,说陈豨已经被擒,处死。列侯及群臣闻讯都到朝中祝贺。萧何又欺骗韩信说:“你虽然病了,也应当强挺着来道贺。”韩信来到朝廷,吕后便派武士将他捆绑起来,在长乐宫钟室里斩首。韩信在斩首之前,叹息说:“我真后悔没用蒯彻的计策,竟上了小儿、女流辈的当,这难道不是天意吗!”吕后随后下令将韩信三族都连坐杀死。

  【原文】


  臣光曰:世或以韩信为首建大策,与高祖起汉中,定三秦,遂分兵以北,禽魏,取代,仆赵,胁燕,东击齐而有之,南灭楚垓下,汉之所以得天下者,大抵皆信之功也。观其距蒯彻之说,迎高祖于陈,〔《〖胡三省注〗见卷六年。〕岂有反心哉!良由失职怏怏,遂陷悖逆。夫以卢绾里闬旧恩,犹南面王燕,信乃以列侯奉朝请,岂非高祖亦有负于信哉!臣以为高祖用诈谋禽信于陈,言负则有之;虽然,信亦有以取之也。始,汉与楚相距荥阳,信灭齐,不还报而自王;〔《〖胡三省注〗见十卷四年。〕其后汉追楚至固陵,与信期共攻楚而信不至。〔《〖胡三省注〗见十卷五年。〕当是之时,高祖固有取信之心矣,顾力不能耳。及天下已定,则信复何恃哉!夫乘时以徼利者,市井之志也;酬功而报德者,士君子之心也。信以市井之志利其身,而以君子之心望于人,不亦难哉?是故太史公论之曰:“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则庶几哉于汉家勋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不务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谋畔逆;夷灭宗族,不亦宜乎!

  将军柴武斩韩王信于参合。〔《〖胡三省注〗《姓谱》:柴姓,高柴之后。班志,参合县属代郡。《括地志》:参合故城在朔州定襄县北。〕

  【译文】

  臣司马光曰:世人有的认为,韩信为汉高祖首先奠定开业大计,与他一同在汉中起事,平定三秦后,又分兵向北,擒获魏国,夺取代国,扑灭赵国,胁迫燕国,再向东攻击占领齐国,复向南在垓下消灭楚国,汉朝之所以能得到天下,大致都归功于韩信。再看他拒绝蒯彻的建议,在陈地迎接高祖,哪里有反叛之心呢!实在是因为失去诸侯王的权位后怏怏不快,才陷于大逆不道。卢绾仅仅有高祖里巷旧邻的交情,就封为燕王,而韩信却以侯爵身分奉朝请;高祖难道不也有亏待韩信的地方吗?我认为:汉高祖用诈骗手段在陈地抓获韩信,说他亏待是有的;不过,韩信也有咎由自取之处。当初,汉王与楚王在荥阳相持,韩信灭了齐国,不来奏报汉王却自立为王;其后,汉王追击楚王到固陵,与韩信约定共同进攻楚王,而韩信按兵不动;当时,高祖本已有诛杀韩信的念头了,只是力量还做不到罢了。待到天下已经平定,韩信还有什么可倚仗的呢!抓住机会去谋取利益,是市井小人的志向;建立大功以报答恩德,是有志操学问的君子的胸怀。韩信用市井小人的志向为自己谋取利益,而要求他人用君子的胸怀回报,不是太难了吗?所以,太史公司马迁评论说:“假如让韩信学习君臣之道,谦虚礼让,不夸耀自己的功劳,不矜持自己的才能,则或许啊他对汉家的功勋,可以与周公、召公、太公吕尚等人相比,其后世也就可以享有供奉了!他不去这样做,反而在天下已定之时,图谋叛逆,被斩灭宗族,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将军柴武在参合将韩王信斩首。

  【原文】


  上还洛阳,闻淮阴侯之死,且喜且怜之,〔《〖胡三省注〗喜者,喜除其逼;怜者,怜其功大。〕问吕后曰:“信死亦何言?”吕后曰:“信言恨不用蒯彻计。”上曰:“是齐辩士蒯彻也。”乃诏齐捕蒯彻。蒯彻至,上曰:“若教淮阴侯反乎?”对曰:“然,臣固教之。竖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于此;如用臣之计,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烹之!”彻曰:“嗟乎!冤哉烹也!”上曰:“君教韩信反,何冤?”对曰:“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跖之狗吠尧,尧非不仁,狗固吠非其主。当是时,臣唯独知韩信,非知陛下也。且天下锐精持锋〔《〖胡三省注〗锐精,言磨淬精铁而锐之也。〕欲为陛下所为者甚众,顾力不能耳,〔《〖胡三省注〗师古曰:顾,念也。余谓顾,反视也,反己而自视其力有所不能也。〕又可尽烹之邪?”上曰:“置之。”〔《〖胡三省注〗置,犹舍也,又赦也。〕

  立子恒为代王,都晋阳。〔《〖胡三省注〗晋阳,汉为太原郡治所。如淳曰:文纪言都中都。又文帝过太原,复晋阳、中都二岁,似迁都于中都也。恒,户登翻。〕

  大赦天下。

  【译文】

  高帝回到洛阳,知道淮阴侯韩信被杀,又是欣喜又是怜惜。他问吕后:“韩信临死有什么话?”吕后说:“韩信说后悔没用蒯彻的计谋。”高帝悟道:“是齐国的能辩之士蒯彻呀!”便诏令齐国逮捕蒯彻。蒯彻被押来后,高帝问:“你教韩信造反吗?”回答说:“是的,我确实教过。那家伙不听我的计策,所以才自取灭亡,落到这个地步;如果用我的计策,陛下怎么能够杀了他呢!”高帝勃然大怒,下令:“煮死他!”蒯彻大叫:“哎呀!煮我实在冤枉!”高帝问“你教韩信造反,还有何冤枉?”蒯彻说:“秦朝失去江山,天下人都群起争夺,有才能、动作快的人能先得到。古时跖的狗对尧吠叫,并不是尧不仁,而是狗本来就要对不是它主人的人吠叫。当时,我作为臣子只知道有韩信,不知道有陛下啊!何况,天下磨刀霍霍,想做陛下这般大业的人很多,只是力量达不到罢了,您又能都煮死吗?”高帝听罢说:“放了他。”

  高帝立儿子刘恒为代王,以晋阳为都城。

  高帝下令大赦天下。

  【原文】


  上之击陈豨也,征兵于梁;梁王称病,使将将兵诣邯郸。上怒,使人让之。梁王恐,欲自往谢。其将扈辄曰:“王始不往,见让而往,往则为禽矣。不如遂发兵反。”梁王不听。梁太仆得罪,亡走汉,告梁王与扈辄谋反。于是上使使掩梁王,梁王不觉,遂囚之洛阳。有司治“反形已具,〔《〖胡三省注〗臣瓒曰:扈辄劝越反而越不诛,是反形已具也。〕请论如法”,上赦以为庶人,传处蜀青衣。〔《〖胡三省注〗青衣道属蜀郡。臣瓒曰:今汉嘉是也。章怀太子贤曰:青衣道,在大江、青衣二水之会,今嘉州龙游县也。〕西至郑,逢吕后从长安来。彭王为吕后泣涕,自言无罪,愿处故昌邑。〔《〖胡三省注〗二世二年,彭越起于昌邑。〕吕后许诺,与俱东。至洛阳,吕后白上曰:“彭王壮士,今徙之蜀,此自遗患;不如遂诛之。妾谨与俱来。”于是吕后乃令其舍人告彭越复谋反。廷尉王恬关奏请族之,上可其奏。三月,夷越三族。〔《〖胡三省注〗此以《汉书》本纪为据;《史记》高祖纪作“夏,夷彭越三族”,年表书“越反,诛”,又在十年夏诛彭越,盖以卢绾言为据。〕枭越首洛阳,下诏:“有收视者,辄捕之。”

  梁大夫栾布使于齐,〔《〖胡三省注〗《姓谱》:栾,晋卿栾氏之后。〕还,奏事越头下,祠而哭之。吏捕以闻。上召布,骂,欲烹之。方提趋汤,〔《〖胡三省注〗提,挈也;挈而趋鼎,欲投之于汤。趋,七喻翻。〕布顾曰:“愿一言而死。”上曰:“何言?”布曰:“方上之困于彭城,败荥阳、成皋间,项王所以遂不能西者,徒以彭王居梁地,与汉合从苦楚也。当是之时,王一顾,与楚则汉破,与汉则楚破。且垓下之会,微彭王,项氏不亡。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亦欲传之万世。今陛下一征兵于梁,彭王病不行。而陛下疑以为反;反形未具,以苛小案诛灭之。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请就烹。”于是上乃释布罪,拜为都尉。

  丙午,立皇子恢为梁王。〔《〖胡三省注〗《考异》曰:《汉书》诸侯王表作“三月丙午”。按刘羲叟长历:三月丙辰朔,无丙午;今从《史记》年表。今按《史记》年表作“二月丙午”,但通鉴先书“三月夷彭越三族”,方于此书“立子恢为梁王”,则又是三月丙午。〕丙寅,立皇子友为淮阳王。罢东郡,颇益梁;罢颍川郡,颇益淮阳。

  夏,四月,行自洛阳至。

  【译文】

  高帝进攻陈豨时,向梁王彭越征兵,彭越称病,只派将军率兵赴邯郸。高帝大怒,令人前去斥责。彭越恐惧,想亲身入朝谢罪。部将扈辄说:“您当初不去,受到斥责后才去,去就会被擒,不如就势发兵反了吧。”彭越不听劝告。他的太仆因获罪逃往长安,控告梁王彭越与扈辄谋反。于是高帝派人突袭彭越,彭越事先没有发觉,便被俘囚禁到洛阳。有关部门审讯结果是:“已有谋反迹象,应按法律处死。”高帝赦免他为平民,押送到蜀郡青衣居住。彭越向西到了郑地,遇到吕后从长安来。彭越向吕后哭泣,说自己无罪,希望能到故地昌邑居住。吕后口中应允,与他一起东行。到了洛阳,吕后对高帝说:“彭越是个壮士,如今把他流放到蜀郡,这是自留后患,不如就此杀了他。我已与他同来。”吕后又指使彭越门下舍人控告彭越再行谋反。廷尉王恬开奏请将彭越灭三族,高帝予以批准。三月,彭越三族都被斩首。还割下彭越的首级在洛阳示众,并颁布诏令:“有来收敛尸体者,一律逮捕。”

  梁王彭越的大夫栾布出使齐国,回来后,在彭越的头颅下奏报,祭祀后大哭一场。官吏将他逮捕,报告高帝。高帝召来栾布,痛骂一番,想煮死他。两旁的人正提起他要投入滚水中,栾布回头说:“请让我说句话再死。”高帝便问:“还有什么话?”栾布说:“当年皇上受困于彭城,战败于荥阳、成皋之间,而项羽却不能西进,只是因为彭越守住梁地,与汉联合而使楚为难。当时,只要彭越一有倾向,与项羽联合则汉失败,与汉联合则楚失败。而且垓下会战,没有彭越,项羽就不会灭亡。如今天下已经平定,彭越接受符节,被封为王,也想传给子孙后代。而如今陛下向梁国征一次兵,彭越因病不能前来,陛下就疑心以为造反;未见到反叛迹象,便以苛细小事诛杀了他。我担心功臣会人人自危。现在彭越已经死了,我活着也不如死,请煮死我吧!”高帝认为有理,便赦免了栾布的罪,封他为都尉。

  丙午(疑误),高帝立皇子刘恢为梁王,丙寅(十一日),立皇子刘友为淮阳王。废除东郡,较大地扩充了梁国;废除颍川郡,较大地扩充了淮阳国。

  夏季,四月,高帝一行从洛阳回长安。

  【原文】


  五月,诏立秦南海尉赵佗为南粤王,〔《〖胡三省注〗《晋志》:秦使任嚣、赵佗攻粤,略取陆梁地,遂定南粤,以为桂林、南海、象三郡,非三十六郡之限;乃置南海尉以典之,所谓“东南一尉”也。余谓始皇二十六,分天下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三十三年,取南粤,置南海、桂林、象郡;此南海尉止典南海一郡兵,犹三十六郡之尉也,安得兼典桂林、象郡!任嚣既死,秦已破灭,赵佗始击并桂林、象郡,以此知非兼典也。佗,徒河翻。〕使陆贾即授玺绶,〔《〖胡三省注〗《姓谱》:陆,古天子陆终之后。〕与剖符通使,使和集百越,无为南边患害。

  初,秦二世时,南海尉任嚣病且死。召龙川令赵佗,〔《〖胡三省注〗班志:龙川县属南海郡。裴氏广州记龙川本博罗县之东乡,有龙穿地而出,即穴流泉,因以为号。师古曰:今循州。〕语曰:“秦为无道,天下苦之。闻陈胜等作乱,天下未知所安。南海僻远,吾恐盗兵侵地至此,欲兴兵绝新道自备,〔《〖胡三省注〗苏林曰:新道,秦所新通越道。〕待诸侯变;会病甚。且番禺负山险,阻南海,〔《〖胡三省注〗班志,番禺县属南海郡,尉佗所都。今为广州治所。番,音潘。禺,音愚。〕东西数千里,颇有中国人相辅;此亦一州之主也,可以立国。郡中长吏,无足与言者,故召公告之。”即被佗书,〔《〖胡三省注〗韦昭曰:被之以书,音光被之被,皮义翻。〕行南海尉事。嚣死,佗即移檄告横浦、阳山、湟谿关曰:〔《〖胡三省注〗武帝伐南越,遣杨仆出豫章,下横浦;则横浦通豫章之路也。杜佑曰:横圃关在虔州大庾县西南。南康记曰:南野大庾岭三十里至横浦,有秦时关,其下谓为塞上。班志:阳山侯国属桂阳郡。姚氏曰:连州阳山县上流百余里有骑田岭,当是阳山关。新唐书《地理志》:连州阳山县有故秦湟溪关。《郡国志》:阳山县理洭水之南,即其故墟,本南越置关之邑,故关在县西北四十里茂溪口。湟,音皇。〕“盗兵且至,急绝道,聚兵自守!”因稍以法诛秦所置长吏,以其党为假守。秦已破灭,佗即击并桂林、象郡,〔《〖胡三省注〗桂林,后武帝改为郁林郡。象郡,武帝改为日南郡。〕自立为南越武王。〔《〖胡三省注〗韦昭曰:生以武为号,不稽于古也。〕

  陆生至,尉佗魋结、〔《〖胡三省注〗服虔曰:今兵士椎头髻也。师古曰:椎髻者,一撮之髻,其形如椎。魋,音椎。结,读曰髻。〕箕倨见陆生。陆生说佗曰:“足下中国人,〔《〖胡三省注〗尉佗本真定人,故贾云然。〕亲戚、昆弟、坟墓在真定。今足下反天性,弃冠带,〔《〖胡三省注〗背父母之国,不念坟墓、宗族,是反天性也;椎髻以从蛮夷之俗,是弃冠带也。〕欲以区区之越与天子抗衡为敌国,祸且及身矣!且夫秦失其政,诸族、豪杰并起,唯汉王先入关,据咸阳。项羽倍约,自立为西楚霸王,诸侯皆属,可谓至强。然汉王起巴、蜀,鞭笞天下,遂诛项羽,灭之。五年之间,海内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天子闻君王王南越,〔《〖胡三省注〗王王,下于况翻;下故王同。〖按〗于,在此读“污”。〕不助天下诛暴逆,将相欲移兵而诛王。天子怜百姓新劳苦,故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君王宜郊迎,北面称臣;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胡三省注〗师古曰:未集,言未成也。〕屈强于此!〔《〖胡三省注〗师古曰:屈强,谓不柔服也。〕汉诚闻之,掘烧王先人冢,夷灭宗族,使一偏将将十万众临越,则越杀王降汉如反覆手耳!”于是尉佗乃蹶然起坐,〔《〖胡三省注〗师古曰:蹶然,惊起之貌也。蹶,音厥。〕谢陆生曰:“居蛮夷中久,殊失礼义!”因问陆生曰:“我孰与萧何、曹参、韩信贤?”陆生曰:“王似贤也。”复曰:“我孰与皇帝贤?”陆生曰:“皇帝继五帝、三皇之业,统理中国;中国之人以亿计,地方万里,万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未始有也。今王众不过数十万,皆蛮夷,崎岖山海间,譬若汉一郡耳,何乃比于汉!”尉佗大笑曰:“吾不起中国,故王此;使我居中国,何遽不若汉!”〔《〖胡三省注〗师古曰:言有何迫促而不如汉也。余谓遽者,急促也,今江南人谓之便;何至便不如汉也。遽,其庶翻。〕乃留陆生与饮。数月,曰:“越中无足与语。至生来,令我日闻所不闻。”赐陆生橐中装直千金,〔《〖胡三省注〗张晏曰:橐中装,珠玉之宝也。装,裹也。如淳曰:明月珠之属也。师古曰:有底曰囊,无底曰橐;言其宝物质轻而价重,可入囊橐以赍行,故曰橐中装。〕他送亦千金。〔《〖胡三省注〗苏林曰:非橐中物,故曰他送。师古曰:他,犹余也。〕陆生卒拜违法佗为南越王,令称臣,奉汉约。归报,帝大悦,拜贾为太中大夫。

  【译文】

  五月,高帝下诏立原秦朝南海尉赵佗为南粤王,派陆贾前往授予印信绶带,颁发符节,互通使者,让他团结安抚百越,不要成为南方边境的祸害。

  当初,秦二世时,南海尉任嚣病重将死,他召来龙川县令赵佗,对赵佗说:“秦朝的政治暴虐无道,天下都十分怨愤。听说陈胜等人已起兵造反,天下不知怎样才能安定。我们南海虽然地处偏远,我也担心盗贼匪兵到这里来侵占地盘,想发动军队切断秦朝修筑的通往内地的新道,以自做准备,等待诸侯的变化,恰在此时我却病重。再说我们的番禺城后山势险要,前有南海阻隔,东西几千里,有很多中原人在辅佐治理,这也是一州之主,可以建立个国家。我看郡中的官员,没有人足以商议,所以召你前来,告诉你我的嘱托。”任嚣说完,便为赵佗写下委任书,请他代理南海尉的政事。任嚣死后,赵佗立即发出檄文通知横浦、阳山、湟关说:“盗匪军队就要来到,各地立即断绝通道,聚兵自守。”随后又逐渐地利用法律诛杀秦朝所设官员,以他的同党做代理郡守。秦朝灭亡后,赵佗立即发兵进攻吞并桂林、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

  陆贾来到南越,赵佗头上盘着南越族的头髻,伸开两脚坐着接见他。陆贾劝说赵佗:“您是中原人士,亲戚、兄弟、祖先坟墓都在真定。现在您违反天性,抛弃华夏冠带,想以区区南越之地与汉朝天子相抗衡成为敌国,大祸就要临头了!再说,秦朝丧失德政,各地诸侯、豪强纷纷起兵反抗,只有汉王能先入关中,占据咸阳。项羽背约,自立为西楚霸王,诸侯都成为他的部属,他可以说是极强大的了。但汉王起兵巴、蜀后,便横扫天下,终于诛杀了项羽,消灭了楚军。五年之间,海内获得平定,这并非人力所为,而是上天的建树啊!汉朝天子听说您在南越称王,却不协助天下诛杀暴逆,文武将相都请求派兵来剿灭您。但天子怜悯百姓刚刚经过兵事劳苦,所以暂且休兵不发,派我前来授您君王印信,颁发符节,互通使臣。您应该亲自到郊外迎接,向北称臣才是,而您竟要凭借新近缔造尚未安定的越国,对汉朝如此倔强不服从!汉朝要是知道了,掘毁焚烧您祖先的坟墓,杀光您的宗族,再派一员偏将率领十万大兵压境,那么南越人杀您投降汉朝,是易如反掌的!”于是赵佗大惊失色,立即离开坐位,向陆贾谢罪说:“我在蛮夷民族中居住已久,太没有礼义了。”他又问陆贾:“我与萧何、曹参、韩信比,谁高明?”陆贾回答:“似乎是您高明些。”赵佗又问:“那么我与汉朝皇帝比,谁高明?”陆贾说:“皇帝继承三皇、五帝的伟业,统一治理中国;中原人口以亿计算,土地方圆万里,万物殷实丰富;皇帝能把政权集于一家之手,是开天辟地以来未曾有过的事。您的臣民不过几十万,还都是蛮夷,散布在崎岖的崇山大海之间,好像是汉朝的一个郡而已,怎么可以与汉朝相提并论!”赵佗大笑着说:“我没有在中原兴起,所以在这里称王;如果我在中原,怎么就见得不如汉朝!”说完便留下陆贾与他畅饮。过了几个月,赵佗说:“南越没有可说话的人,直到你来,才让我每天听到从未听过的事。”又赏赐陆贾一袋珠宝,价值千金,其他馈赠也达千金之多。陆贾最后便拜赵佗为南越王,令他向汉朝称臣,遵守汉朝的约定。陆贾回朝报告,高帝大为高兴,封陆贾为太中大夫。

  【原文】


  陆生时时前说称《诗》、《书》,帝骂之曰:“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陆生曰:“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昔者吴王夫差、智伯、秦始皇,皆以极武而亡。鄉使秦已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胡三省注〗鄉,读曰嚮(向)。〖按〗鄉,嚮之略笔,于此不可从简作“乡”。嚮,今简作“向”。〕帝有惭色,曰:“试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败之国。”陆生乃粗述存亡之征,〔《〖胡三省注〗粗,略也。〕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帝未尝不称善,左右呼万岁。号其书曰《新语》。

  帝有疾,恶见人,卧禁中,诏户者无得入群臣,〔《〖胡三省注〗户者,谓守门户者也。〕群臣绛、灌等莫敢入,十馀日。舞阳侯樊哙排闼直入,〔《〖胡三省注〗班志,舞阳县属颍川郡。应劭曰:舞水出其县之南。《史记正义》:在许州叶县东十里。师古曰:闼,宫中小门也;一曰:门屏也;音土曷翻。〕大臣随之。上独枕一宦者卧。哙等见上,流涕曰:“始陛下与臣等起丰、沛,定天下,何其壮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惫也?〔《〖胡三省注〗惫,蒲拜翻,疲极也。〕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不见臣等计事,顾独与一宦者绝乎?且陛下独不见赵高之事乎?”〔《〖胡三省注〗谓与李斯谋杀扶苏立胡亥也。〕帝笑而起。

  秋,七月,淮南王布反。

  初,淮阴侯死,布已心恐。及彭越诛,醢其肉以赐诸侯。〔《〖胡三省注〗师古曰:反者被诛,皆以醢,即《刑法志》所谓“菹其骨肉”是也。贾公彦曰:有骨为臡,无骨为醢;菜、肉通。全物若䐑为菹,细切为齑。作臡、醢者,必先膊干其肉及渍锉之,杂以粱、曲及盐,渍以美酒,涂置甀中,百日则成矣。菹,醯、酱所和。〕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方猎,见醢,因大恐,阴令人部聚兵,候伺旁郡警急。布所幸姬病,就医;医家与中大夫贲赫对门,〔《〖胡三省注〗贲,音肥,姓也;赫,其名也。《姓谱》有贲姓,以为县贲父之后;《风俗通》,鲁有贲浦;皆音奔。〕赫乃厚馈遗,〔《〖胡三省注〗遗,于季翻。〖按〗于,此音读污。〕从姬饮医家。王疑其与乱,欲捕赫。赫乘传诣长安上变,言“布谋反有端,可先未发诛也。”上读其书,语萧相国,相国曰:“布不宜有此,恐仇怨妄诬之。请系赫,使人微验淮南王。”〔《〖胡三省注〗师古曰:微验者,不显言其事。〕淮南王布见赫以罪亡上变,固已疑其言国阴事;汉使又来,颇有所验;遂族赫家,发兵反。反书闻,上乃赦贲赫,以为将军。

  【译文】

  陆贾时时在高帝面前称道《诗经》、《尚书》,高帝斥骂他说:“你老子是在马上打下的天下,哪里用得着《诗经》、《尚书》!”陆贾反驳道:“在马上得天下,难道可以在马上治理天下吗?况且商朝汤王、周朝武王都是逆上造反取天下,顺势怀柔守天下。文武并用,才是长治久安的方法。当年吴王夫差、智伯瑶、秦始皇,也都是因为穷兵黩武而遭致灭亡。假使秦国吞并天下之后,推行仁义,效法先圣,陛下今天怎能拥有天下!”高帝露出惭愧面容,说:“请你试为我写出秦国所以失去天下,我所以得到天下及古代国家成败的道理。”陆贾于是大略阐述了国家存亡的征兆,共写成十二篇。每奏上一篇,高帝都称赞叫好,左右随从也齐呼万岁。该书被称为《新语》。

  高帝生了病,讨厌见人,躺在宫中,命令守宫门官员不准群臣进入,周勃,灌婴等群臣都不敢进去。这样过了十几天,舞阳侯樊哙闯开宫门直冲而入,各大臣也随后跟进。只见高帝正以一个宦官为枕头,独自躺在那里。樊哙等人见了高帝,流着眼泪说:“想当年,陛下与我们一同在丰、沛起事,平定天下,是何等的雄壮!现在天下已经安定,又是多么的疲惫不堪!而且,陛下病重,大臣们都感到震惊恐惧;陛下不接见我们商议国家大事,就只是和一个宦官到死吗!再说陛下难道不知道赵高篡权的事吗?”高帝便笑着起了身。

  秋季,七月,淮南王黥布反叛。

  起初,淮阳侯韩信被杀,黥布已感到心惊。待到彭越也遭处死,高帝又把他的肉制成肉酱分赐各地诸侯。使者到了淮南,淮南王黥布正在打猎,见了肉酱,大为惊恐,便暗中派人部署军队,等候邻郡报警告急。黥布的一个宠姬,因病去就医,医生与中大夫贲赫住对门。贲赫便备下厚礼,陪同宠姬在医生家饮酒。黥布却怀疑贲赫与宠姬私通,想抓起贲赫治罪。贲赫觉察,乘传车跑到长安城向高帝告发事变,说:“黥布谋反,已有迹象,应该趁他尚未发动先行诛杀。”高帝读了他的举报信,对萧何说起,萧何认为:“黥布不至于做这种事,恐怕是仇人妄行诬告他。可以先把贲赫抓起来,派人暗中查验黥布。”黥布见贲赫畏罪逃去向高帝控告,本来已经疑心他会说出本国的阴谋;汉朝使者又来,查验出不少证据;便杀光贲赫全家,发兵反叛。关于黥布造反的报告传至,高帝于是赦免贲赫,任命为将军。

  【原文】


  上召诸将问计,皆曰:“发兵击之,坑竖子耳,何能为乎!”汝阴侯滕公〔《〖胡三省注〗班志,汝阴县属汝南郡,春秋胡子之国。《史记正义》曰:汝阴即今阳城。余据唐阳城县属河南郡,与汉汝南之汝阴相去颇远。又据《史记·滕公传》:“平城围解,增食细阳千户”,细阳县属汝南郡,盖与汝阴邻境。《索隐》曰:汝阴属汝南,亦据班志也。〕召故楚令尹薛公问之。令尹曰:“是固当反。”滕公曰:“上裂地而封之,疏爵而王之;〔《〖胡三省注〗疏,分也。〕其反何也?”令尹曰:“往年杀彭越,前年杀韩信;此三人者,同功一体之人也,自疑祸及身,故反耳。”滕公言之上,上乃召见,问薛公,薛公对曰:“布反不足怪也。使布出于上计,山东非汉之有也;出于中计,胜败之数未可知也;出于下计,陛下安枕而卧矣。”上曰:“何谓上计?”对曰:“东取吴,西取楚,并齐,取鲁,传檄燕、赵,固守其所,山东非汉之有也。”“何谓中计?”“东取吴,西取楚,并韩,取魏,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口,胜败之数未可行也。”“何谓下计?”“东取吴,西取下蔡,归重于越,身归长沙,〔《〖胡三省注〗吴,谓荆王刘贾所封之地;楚,谓楚王交所封之地;齐,谓齐王肥所封之地。鲁亦入楚境;韩地,时以益淮阳国;魏地,梁王友所封也。下蔡县属沛郡,春秋时之州来也。越,会稽地,故越王句践之墟也。长沙,吴芮所封国,时其子臣嗣封。黥布都六,阻淮为固,故策其西取下蔡,东取刘贾,以据全淮。越在东南,故策其归辎重于越以自厚,为深固不可取之计;布娶于长沙王,故策其身归长沙;料其出于丽山之徒,虑不及远也。重,直用翻。〕陛下安枕而卧,汉无事矣。”上曰:“是计将安出?”对曰:“出下计。”上曰:“何谓废上、中计而出下计?”对曰:“布,故丽山之徒也,〔《〖胡三省注〗丽,与骊同。事见八卷秦二世一年。〕自致万乘之主,此皆为身,不顾后、为百姓万世虑者也。故曰出下计。”上曰:“善!”封薛公千户。乃立皇子长为淮南王。〔《〖胡三省注〗《考异》曰:《史记·诸侯年表》云:"十二月,庚子,厉王长元年。"《汉书》诸侯王表:"十月庚午立。"今从《汉书》帝纪。〕

  【译文】

  高帝召集众将询问对策,大家都说:“发兵征讨,坑杀这家伙罢了,他有什么能耐!”汝阴侯滕公夏侯婴召来原楚国的令尹薛公,向他征求意见。薛公说:“黥布当然要反。”夏侯婴问:“皇上割地封给他,又分赐爵位让他称王,还有什么造反的道理?”薛公回答道:“皇上前不久杀了彭越,再早些还杀了韩信,他们三人,功劳相同是三位一体的,他自己疑心大祸降临,所以便造反了。”夏侯婴将此话告诉高帝,高帝于是传来薛公,问他,薛公回答说:“黥布造反不足为怪。但是,如果他采用上策,崤山之东便不再是汉朝所有的了;如果他采用中策,两方谁胜谁负还难以预料;如果他采用下策,那么陛下就可以高枕无忧了。”高帝问:“什么是他的上策?”回答说:“向东攻取吴地,向西夺占楚地,吞并齐地,占据鲁地,传令给燕、赵两地,让他们固守本土,那么崤山以东就不在汉朝手中了。”“什么是他的中策?”“向东攻取吴地,向西夺占楚地,吞并韩地,占据魏地,掌握敖仓的储粮,阻塞成皋通道,那么谁胜谁负就难以预料。”“什么是他的下策?”“向东攻取吴地,向西夺占下蔡,然后把辎重送回越地,自己回到长沙,那么陛下就可以高枕无忧,汉朝就没事了。”高帝又问:“他将会使哪种计策呢?”薛公说:“必使下策。”高帝问:“为什么他会舍弃上、中策而采用下策呢?”薛公答道:“黥布其人,原是个骊山的刑徒,自己奋力爬到王的高位,这些都使他只顾自身,不顾以后,更不会为百姓做长远打算。所以说他必采用下策。”高帝说:“好!”下令封薛公一千户。于是立皇子刘长为淮南王。

  【原文】


  是时,上有疾,欲使太子往击黥布。太子客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胡三省注〗此所谓四皓也,避秦之乱,隐于商山。《索隐》曰:按《陈留志》云:园公,姓唐,字宣明,居园中,因以为号。夏黄公,姓崔,名广,字少通,齐人,隐居夏里修道,故号曰夏黄公。角里先生,河内轵人,太伯之后,姓周,名术,字元道,京师号曰霸上先生,一曰角里先生。角,卢谷翻。〖按〗角里先生,亦以居地号之。角:于此读音“录”。光绪本作“角”,另本作“甪”。《康熙字典》:“按《通雅》:角,古音禄。”李济翁《资暇录》云:“汉四皓,其一号角里先生。角音禄,今多以‘觉’音呼,误也。至于读‘角’为‘觉’,而角里之音‘禄’者,辄攺作‘甪’,则益谬矣。”角里:地名,常亦作“甪里”,位于今江苏吴县西山镇西部。甪里,在《史记》中称绿(音录)里村,亦称甪湾里。〕说建成侯吕释之曰:〔《〖胡三省注〗班志,建成侯国属沛郡。〕“太子将兵,有功则位不益,〔《〖胡三省注〗师古曰:太子嗣君,位已至矣,虽更立功,位无加益。〕无功则从此受祸矣。君何不急请吕后,承间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将也,善用兵。今诸将皆陛下故等夷,〔《〖胡三省注〗师古曰:夷平也;言故时皆齐等。〕乃令太子将此属,无异使羊将狼,莫肯为用;且使布闻之,则鼓行而西耳!上虽病,强载辎车,〔《〖胡三省注〗强,其两翻。师古曰:辎车,衣车也。〕卧而护之,诸将不敢不尽力。上虽苦,为妻子自强!’”于是吕释之立夜见吕后。吕后承间为上泣涕而言,如四人意。〔《〖胡三省注〗《考异》曰:《史记》、《汉书》皆云“吕泽夜见吕后”,按《(外戚)恩泽侯表》有周吕侯泽、建成侯释之。今此上云建成侯,而下云吕泽,恐误;当为释之是。又《留侯世家》:“上欲废太子,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大臣多谏争,未能得坚决者也。吕后恐,不知所为。人或谓吕后曰:‘留侯善画计策,上信用之。’吕后乃使建成侯吕泽劫留侯,曰:‘君常为上谋臣。今上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卧乎?’留侯曰:‘始,上数在困急之中,幸用臣策;今天下安定,以爱欲易太子,骨肉之间,虽臣等百余人何益!’吕泽强要曰:‘为我画计。’留侯曰:‘此难以口舌争也。顾上有不能致者,天下有四人。四人者,年老矣,皆以为上嫚侮人,故逃匿山中,义不为汉臣;然上高此四人。今公诚能无爱金、玉、璧、帛,令太子为书,卑辞安车,因使辩士固请;宜来。来,以为客,时时从入朝,令上见之,则必异而问之。问之,上知此四人贤,则一助也。’于是吕后令吕泽使人奉太子书,卑辞厚礼,迎此四人。四人至,客建成侯所。上欲使太子击黥布,四人相谓曰:‘凡来者,将以存太子。太子将兵,事危矣。’乃说建成侯云云。上遂自行。上破布归,置酒,太子侍。四人从太子,年皆八十有余,须眉皓白,衣冠甚伟。上怪问之,曰‘彼何为者?’四人前对,各言名姓:曰东园公、角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上乃大惊曰:‘吾求公数岁,公辟逃我;今公何自从吾儿游乎?’四人皆曰:‘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受辱,故恐而亡匿。窃闻太子为人,仁孝,恭敬,爱士,天下莫不延颈欲为太子死者,故臣等来耳。’上曰:‘烦公幸卒调护太子。’四人为寿已毕,起去。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辅之,羽翼已成,难动矣!吕氏真而主矣!’戚夫人泣。上曰:‘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歌曰:‘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缯缴,尚安所施!’歌数阕,戚夫人嘘唏流涕。上起去,罢酒。竟不易太子者,留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按高祖刚猛伉厉,非畏搢绅讥议者也。但以大臣皆不肯从,恐身后赵王不能独立,故不为耳。若决意欲废太子,立如意,不顾义理,以留侯之久故亲信,犹云“非口舌所能争”,岂山林四叟片言遽能柅其事哉!借使四叟实能柅其事,不过污高祖数寸之刃耳,何至悲歌云“羽翮已成,缯缴安施”乎?若四叟实能制高祖使不敢废太子,是留侯为子立党以制其父也,留侯岂为此哉?此特辩士欲夸大四叟之事,故云然。亦犹苏秦约六国从,秦兵不敢窥函谷关十五年;鲁仲连折新垣衍,秦将闻之却军五十里耳。凡此之类,皆非事实。司马迁好奇,多爱而采之,今皆不取。〕上曰:“吾惟竖子固不足遣,〔《〖胡三省注〗惟,思也。〕而公自行耳。”

  于是上自将兵而东,群臣居守,皆送至霸上。留侯病,自强起,至曲邮,〔《〖胡三省注〗司马彪曰:长安县东有曲邮聚。《索隐》曰:今在新丰西,俗谓之邮头。《汉书》旧仪云:五里一邮,邮人居间相去一里半。按邮乃今之候也。〕见上曰:“臣宜从,病甚。楚人剽疾,愿上无与争锋!”因说上令太子为将军,监关中兵。上曰:“子房虽病,强卧而傅太子。”是时,叔孙通为太傅,留侯行少傅事。〔《〖胡三省注〗班志:太子太傅、少傅,古官。予据古世子有三师、三少,至汉惟太傅、少傅耳。少,诗照翻。〕发上郡、北地、陇西车骑、巴蜀材官及中尉卒三万人为皇太子卫,军霸上。。〔《〖胡三省注〗应劭曰:材官,有材力者。《汉官仪》曰:民年二十三为正,一岁为卫士,二岁为材官、骑士,习射、御、骑驰、战陈,常以八月,太守、都尉、令、长、丞、尉会都试,课殿最;水处则习船;边郡将万骑行障塞,烽火,追虏。师古曰:车,常拟军兴者,若近代之戎车也;骑,常所养马,并其人使行充骑,若今武马及所养者主也;至光武罢省。班表:中尉,秦官,掌徼循京师;武帝太初元年,更名执金吾。〕

  布之初反,谓其将曰:“上老矣,厌兵,必不能来。使诸将,诸将独患淮阴、彭越,今皆已死,馀不足畏也。”故遂反。果如薛公之言,东击荆。荆王贾走死富陵;〔《〖胡三省注〗班志,富陵县属临淮郡。《括地志》:富陵故城,在楚州盱眙县东北六十里。〕尽劫其兵,渡淮击楚。楚发兵与战徐、僮间。〔《〖胡三省注〗班志,临淮郡有徐县、僮县,楚盖发兵与布战于二县之间。杜预曰:徐在下邳僮县东。《括地志》:大徐城在泗州徐城县北四十里,古徐国也。〕为三军,欲以相救为奇。〔《〖胡三省注〗师古曰:不聚一处而分为三,欲互相救,出奇谲。〕或说楚将曰:“布善用兵,民素畏之。且兵法:‘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今别为三,彼败吾一军,馀皆走,安能相救!”不听。布果破其一军,其二军散走;布遂引兵而西。

  【译文】

  这时,高帝正有病,想让太子前去进攻黥布。太子的宾客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劝建成侯吕释之说:“太子统领大军,有了功劳地位已无以再增高,没有功劳便从此受祸。你何不赶快去请求吕后,抓个机会在皇上面前哭求说:‘黥布是天下闻名的猛将,擅长用兵。而我方众将领又都是过去与陛下平起平坐的旧人,要是让太子指挥这些人,无异于让羊去驱使狼,无人听命于他。况且假使黥布知道,便会击鼓向西,长驱直入了。皇上您虽然有病,也要勉强上帘车,躺着指挥,众将领就不敢不尽力。皇上虽然生病困苦,为了妻子儿女还是要自己振作一下!’”于是吕释之立刻连夜求见吕后。吕后找个机会对高帝流泪哀求,照四位宾客的意思说了。高帝说:“我本知道这小子不配派遣,还是我自己去吧!”

  于是高帝亲自统领大兵向东进发,君臣留守朝中,都送行到霸上。留侯张良生了病,也支撑身子,来到曲邮,对高帝说:“我本应随您出征,但实在病重。黥布那些楚国人剽悍凶猛,望皇上不要和他硬拼!”又建议高帝让太子为将军,监领关中军队。高帝说:“张先生虽然有病在身,请勉强躺着辅佐太子。”当时,叔孙通是太子的太傅,张良代理少傅之事。高帝又下令征发上郡、北地、陇西的车、骑兵,巴、蜀两地的材官及京师中尉的军队三万人,作为皇太子的警卫部队,驻扎在霸上。

  黥布造反之初,对部将说:“皇上老了,讨厌兵事,肯定不能来。要是派各大将,其中我只怕韩信、彭越,但他们现在都死了。其他人全不值得担心。”所以决心反叛。他果然像薛公说的那样,向东攻击吴地的荆王刘贾,刘贾败逃死在富陵;黥布胁迫刘贾的全部兵士,渡过淮河攻打楚王刘交。刘交发兵在徐县、僮县一带迎战,他把军队分为三支,想以互相救援出奇制胜。有人劝说楚将道:“黥布善于用兵,人们平时就惧怕他。何况兵法说:‘诸侯在自己领土上作战,士兵极易逃散。’现在楚军分为三支,敌军只要打败一支,其余的就会逃跑,哪能互相援救呢!”楚王不听,结果被黥布攻破一支,另两支果然便四散了。黥布于是引兵西进。

  【原文】


  汉太祖高皇帝 十二年(丙午 公元前195年)

  冬,十月,上与布兵遇于蕲西,〔《〖胡三省注〗班志,蕲县属沛郡。〕布兵精甚。上壁庸城,〔《〖胡三省注〗以布军锐甚,故坚壁以挫之。庸城,地名必亦在鄿县西。〕望布军置陈如项籍军,上恶之。〔《〖胡三省注〗陈,读曰阵。恶,乌路翻。〕与布相望见,遥谓布曰:“何苦而反?”布曰:“欲为帝耳!”上怒骂之,遂大战。布军败走,渡淮,数止战,不利,与百馀人走江南,上令别将追之。

  上还,过沛,留,置酒沛宫,〔《〖胡三省注〗《括地志》:沛宫故地,在徐州沛县东南二十里一十步。〕悉召故人、父老、诸母、子弟佐酒,道旧故为笑乐。酒酣,〔《〖胡三省注〗乐,音洛;下同。应劭曰:不醒,不醉曰酣;一曰:酣,洽也,音户甘翻。〕上自为歌,起舞,慷慨伤怀,泣数行下,谓沛父兄曰:“游子悲故乡。〔《〖胡三省注〗师古曰:游子,行客也。悲,谓顾念也。〕朕自沛公以诛暴逆,遂有天下;其以沛为朕汤沐邑,复其民,世世无有所与。”〔《〖胡三省注〗复除其民,不豫赋役。复,方目翻。与,读曰预。〕乐饮十馀日,乃去。

  汉别将击英布军洮水南、北,皆大破之。〔《〖胡三省注〗苏林曰:洮,音兆。徐广曰:洮,音道,在江、淮间。余据布军既败走江南,则洮水当在江南。罗含湘中记:零陵有洮水。《水经注》:洮水出洮阳县西南,东流注于湘水。如淳注:洮阳之洮,音韬。盖布旧与长沙王婚,其败也,往从之,而洮水又在长沙境内,疑近是也。杜佑曰:汉洮阳县城在永州湘源县西北。按今全州,汉洮阳县地,有洮水,在清湘县北。〕布故与番君婚,以故长沙成王臣使人诱布,伪欲与亡走越,布信而随之。番阳人杀布兹乡民田舍。〔《〖胡三省注〗番,音婆。师古曰:兹乡,鄡阳县之乡也。班志,鄡阳县属豫章郡。鄡,古么翻。余据《史记》及《汉书》高纪,皆言“追斩布番阳”,窃意兹乡当在番阳界,非鄡阳。〖按〗番阳,即鄱阳。番,通“鄱”。〕

  【译文】

  汉高祖十二年(丙午 公元前195年)

  冬季,十月,高帝刘邦与黥布军队在蕲西对阵。黥布军队十分精锐,高帝便在庸城坚壁固守。远远望去,黥布军队的布阵如同当年的项籍军队,高帝心中厌恶。他与黥布互相望见,远远地质问黥布:“你何苦要造反?”黥布回答说:“想当皇帝而已!”高帝怒声斥骂他,于是双方大战。黥布军队败退而逃,渡过淮河,虽然几次停住阵脚再战,仍不能取胜。他只好与一百余人逃到长江南岸,高帝便另派一员将军继续追击。

  高帝凯旋,路过沛县,留下来,在沛宫举行酒宴。把旧友、父老、女长辈、家族子弟全部召来陪同饮酒,共叙旧情,欢笑作乐。酒喝到畅快时,高帝自己作歌,欣然起舞,唱到慷慨伤怀之时,洒下了几行热泪。高帝对沛县父老兄弟说:“游子悲故乡。我以沛公名义起事诛灭秦朝暴逆,才夺取了天下。现在把沛县当作我的汤沐邑,免除县中百姓的赋役,世世代代不予征收。”高帝在沛县饮酒欢乐十余天后,才离去。

  汉朝将军在洮水南、北追击黥布残军,都大获全胜。黥布曾与番君吴芮结有婚姻之好,所以长沙成王吴臣便派人诱骗黥布,假称想和他一起逃到南越去。黥布果然相信,与使者前往,结果在布兹乡农民田舍被番阳人杀死。

  【原文】


  周勃悉定代郡、雁门、云中地,斩陈豨于当城。〔《〖胡三省注〗班志,当城县属代郡。阚駰《十三州记》:当城在高柳东八十里;县当桓都山作城,故曰当城。《史记正义》曰:当城在朔州定襄县界。《考异》曰:卢绾传云:“汉使樊哙击斩豨”,按斩豨者周勃,非樊哙也。〕

  上以荆王贾无后,更以荆为吴国。辛丑,立兄仲之子濞为吴王,〔《〖胡三省注〗服虔曰:濞,音帔,普懿翻。〕王三郡、五十三城。〔《〖胡三省注〗为后濞以吴反张本。〕

  十一月,上过鲁,以太牢祠孔子。

  上从破黥布归,疾益甚,愈欲易太子。张良谏不听,因疾不视事。〔《〖胡三省注〗良先行太子少傅事,以谏不听,因称疾不肯视事。〕叔孙通谏曰:“昔者晋献公以骊姬之故,废太子,立奚齐,晋国乱者数十年,为天下笑。〔《〖胡三省注〗晋献公嬖骊姬,欲立其子,故废太子申生,而以骊姬之子奚齐属荀息而立之。公薨,里克杀奚齐。荀息立其弟卓子。里克杀卓子,迎立惠公。惠公为秦所执,既归而薨,子怀公立。秦纳文公而杀怀公,晋乃定。〕秦以不蚤定扶苏,令赵高得以诈立胡亥,自使灭祀,〔《〖胡三省注〗事见秦纪。〕此陛下所亲见。今太子仁孝,天下皆闻之。吕后与陛下攻苦食淡,〔《〖胡三省注〗徐广曰:攻,犹今人言击也。啖,一作“淡”。如淳曰:食无菜茹为啖。师古曰“啖”,当作“淡”;淡,谓无味之食也。言共攻击勤苦之事,食无味之食也。孔文祥曰:与帝俱攻冒苦难,俱食淡也。或曰:攻,治也。余按《周礼》丱人注物地占其形色,知咸啖也。释文:啖,直览翻;疏作“咸淡”。则知“啖”“淡”古字通用。〕其可背哉!陛下必欲废適而立少,〔《〖胡三省注〗適谓太子,少谓赵王。適,读曰嫡。〕臣愿先伏诛,以颈血污地!”帝曰:“公罢矣,吾直戏耳!”叔孙通曰:“太子,天下本,本一摇,天下振动。奈何以天下为戏乎!”时大臣固争者多,上知群臣心皆不附赵王,乃止不立。

  【译文】

  周勃全部平定代郡、雁门、云中等地,在当城将陈豨斩首。

  高帝因为荆王刘贾没有后人,便改荆国为吴国。辛丑(二十五日),立兄长刘仲的儿子刘濞为吴王,管辖三个郡五十三座城。

  十一月,高帝经过鲁地,用牛、羊、猪的太牢礼祭祀孔子。

  高帝自从击败黥布归来,病更加重,愈发想换太子。张良劝止未被接受,只好称病不过问政事。叔孙通又劝谏说:“从前晋献公因为宠爱骊姬,废黜太子,另立奚齐,结果造成晋国几十年内乱,被天下耻笑。秦国也因为不早定扶苏为太子,使赵高得以用奸诈手段立胡亥为皇帝,自己使宗庙灭绝。这是陛下亲眼所见。如今太子仁义孝顺,天下都知道。吕后又与陛下艰苦创业,粗茶淡饭地共过患难,怎可背弃。陛下一定要废去嫡长子而立小儿子,我愿先受诛杀,用脖颈的血涂地!”高帝只好说:“你不要这样,我只是开玩笑而已!”叔孙通又说:“太子,是国家的根本,根本一旦动摇,天下就会震动;怎么能用天下来开玩笑呢!”当时大臣中坚持反对的人很多,高帝明白群臣的心都不向着赵王,于是放下此事不再提。

  【原文】


  相国何以长安地陿,〔《〖胡三省注〗陿,与狭同。〕上林中多空地,弃;愿令民得入田,毋收稾,为禽兽食。〔《〖胡三省注〗师古曰:槀,禾秆也,言恣人田之,不收其槀税也。《索隐》曰:苗子还种田人,收槀入官。槀,工老翻。〕上大怒曰:“相国多受贾人财物,乃为请吾苑!”下相国廷尉,械系之。数日,王卫尉侍,前问曰:〔《〖胡三省注〗师古曰:前问,谓进而请也。〕“相国何大罪,陛下系之暴也?”上曰:“吾闻李斯相秦皇帝,有善归主,有恶自与。今相国多受贾竖金,而为之请吾苑以媚于民,〔《〖胡三省注〗师古曰:媚,爱也;求爱于民。〕故系治之。”王卫尉曰:“夫职事苟有便于民而请之,真宰相事;陛下奈何乃疑相国受贾人钱乎?且陛下距楚数岁,陈豨、黥布反,陛下自将而往;当是时,相国守关中,关中摇足,则关以西非陛下有也!相国不以此时为利,今乃利贾人之金乎?且秦以不闻其过亡天下;李斯之分过,又何足法哉!陛下何疑宰相之浅也!”帝不怿。〔《〖胡三省注〗师古曰:怿,悦也;感尉之言,故惭悔而不悦也。〕是日,使使持节赦出相国。相国年老,素恭谨,入,徒跣谢。帝曰:“相国休矣!相国为民请苑,吾不许,我不过为桀、纣王,而相国为贤相。吾故系相国,欲令百姓闻吾过也。”

  【译文】

  相国萧何因为长安地方狭窄,而皇家上林苑中有很多空地,且荒弃不用,希望能让百姓入内耕种,留下禾杆不割,作为苑中鸟兽的饲料。高帝一听勃然大怒说:“相国你一定收下了商人的大批财物,才替他们算计我的上林苑!”将萧何交付廷尉,用刑具锁铐。过了几天,一个姓王的卫尉侍奉高帝,上前探问:“相国犯了什么大罪,陛下突然把他拘禁起来?”高帝说:“我听说李斯做秦始皇的丞相时,有善行就归功于君主,有过失就自己承担。现在萧何接受了商人的大批财物,为他们要我的上林苑,以讨好下民,所以拘禁起来治罪。”王卫尉便劝说:“份内的事只要对百姓有利就向皇帝建议,这是真正的宰相行为,陛下为什么竟疑心相国受了商人钱财呢?况且,陛下与楚霸王作战几年,陈豨、黥布造反,您亲自率军出征。当时,相国独守关中,只要关中一有动摇,函谷关以西就不再是陛下所有了!相国不在那时为自己谋利,反而在现在贪图商人的金钱吗?再说,秦朝就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的过失才丧失了天下,李斯为秦始皇分担过失的作为,又有什么值得效法的呢?陛下为什么如此轻易地怀疑相国呢!”高帝听完很不高兴。当天,派人持符节赦免释放了萧何。萧何年纪已老,平时对高帝很恭谨,进宫后光着脚前去谢恩。高帝说:“相国您不要这样!相国为人民讨要上林苑,我不准许,我不过是夏桀、商纣那样的昏君,而相国您是贤相。我所以抓起相国,就是想让百姓知道我的过失啊!”

  【原文】


  陈豨之反也,燕王绾发兵击其东北。〔《〖胡三省注〗陈豨反于代在燕之西南,故绾击其东北。〕当是时,陈豨使王黄求救匈奴;燕王绾亦使其臣张胜于匈奴,言豨等军破。张胜至胡,故燕王藏荼子衍出亡在胡,见张胜曰:“公所以重于燕者,以习胡事也;燕所以久存者,以诸侯数反,兵连不决也。今公为燕,欲急灭豨等;豨等已尽,次亦至燕,公等亦且为虏矣。公何不令燕且缓陈豨,而与胡和!事宽,得长王燕;〔《〖胡三省注〗王,于况翻。〖按〗于,此读“污”。〕即有汉急,可以安国。”张胜以为然,乃私令匈奴助豨等击燕。燕王绾疑张胜与胡反,上书请族张胜。胜还,具道所以为者;燕王乃诈论他人,脱胜家属,使得为匈奴间。而阴使范齐之陈豨所,欲令久亡,连兵勿决。〔《〖胡三省注〗欲使之连兵相持,胜负久而不决也。〕

  汉击黥布,豨常将兵居代;汉击斩豨,其裨将降,言燕王绾使范齐通计谋于豨所。帝使使召卢绾,绾称病;上又使辟阳侯审食其、〔《〖胡三省注〗班志,辟阳县属信都国。辟,必亦翻。《姓谱》有审姓。食其,音异基。〕御史大夫赵尧往迎燕王,因验问左右。绾愈恐,闭匿,〔《〖胡三省注〗谓闭其踪迹,藏匿其人也。〕谓其幸臣曰:“非刘氏而王,独我与长沙耳。往年春,汉族淮阴,夏,诛彭越,皆吕氏计。令上病,属任吕后;〔《〖胡三省注〗属,之欲翻。〕吕后妇人,专欲以事诛异姓王者及大功臣。”乃遂称病不行,其左右皆亡匿。语颇泄,辟阳侯闻之,归,具报上,上益怒。又得匈奴降者,言张胜亡在匈奴为燕使。于是上曰:“卢绾果反矣!”春,二月,使樊哙以相国将兵击绾,立皇子建为燕王。

  【译文】

  陈豨造反时,燕王卢绾发兵进攻他的东北面。当时,陈豨派王黄向匈奴求救;燕王卢绾也派出使臣张胜去匈奴那里,声称陈的军队已经失败了。张胜到了匈奴部落,原来的燕王臧茶的儿子臧衍正逃亡在那里,见了张胜便说:“先生您之所以在燕国受到重用,就是因为熟悉匈奴的事务;燕国之所以能长期存在,就是因为内地各诸侯屡次反叛,兵事连绵,久而不决。如今您为燕国考虑,想赶快灭掉陈豨等人;陈豨等人一消灭,接下来也就轮到燕国,你们也就将成为阶下囚了。您何不让燕王暂缓进攻陈豨,而与匈奴和好?情况缓和,便可以长期在燕称王;一旦汉廷有急变,也可以借外援保全本国。”张胜认为很对,于是私下让匈奴帮助陈豨等人攻击燕军。燕王卢绾疑心张胜勾结匈奴反叛,上书朝廷请将张胜全家斩首。这时张胜回来了,详细说明之所以这样行事的原因,燕王于是用诈术决罪他人,开脱了张胜家属,派他去匈奴作密使。同时暗中使范齐潜去陈豨那里,想让他长期逃亡在外,双方对峙,不作决战。

  汉朝攻击黥布时,陈豨时常率兵驻扎代郡。汉朝进攻杀死陈豨后,他的偏将投降,说出燕王卢绾曾派范齐去陈豨那里互通计谋。高帝于是派使者去召卢绾回朝,卢绾称病不来;又派辟阳侯审食其、御史大夫赵尧前去迎接燕王,顺便查验盘问他左右随从。燕王卢绾更加恐惧,躲藏起来。他对心腹之臣说:“不是刘氏家族而称王的,只有我和长沙王了。去年春季,汉廷杀了韩信全家,夏季又处死彭越,这都是吕后的主意。如今皇上病重,大权委托吕后。吕后这个妇人,一心想找事诛杀异姓王和大功臣。”于是称病不动身,卢绾的左右心腹也都藏匿起来。卢绾的这些话有些泄露了出去,审食其听说后,回朝详细报告高帝,高帝更加愤怒,又得到匈奴中来投降的人,说出张胜逃亡在匈奴做燕王使臣。于是高帝认定说:“卢绾果真反了!”春季,二月,派樊哙以相国名义发兵攻击卢绾,另立皇子刘建为燕王。

  【原文】


  诏曰:“南武侯织,亦粤之世也,立以为南海王。”〔《〖胡三省注〗文颖曰:高祖五年,以象郡、桂林、南海、长沙立吴芮为长沙王。象郡、桂林、南海属尉佗;佗未降,遥夺以封芮耳。后佗降汉,十一年,更立佗为越南王。自此王三郡,芮惟得长沙、桂阳耳。今封织南海王,复遥夺佗一郡,织未得王之。〕

  上击布时,为流矢所中,行道,疾甚。吕后迎良医。医入见,曰:“疾可治。”上嫚骂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取天下,〔《〖胡三省注〗师古曰:三尺,谓剑也。中,竹仲翻。见,贤遍翻。〕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胡三省注〗扁鹊,古之良医。扁,补辨翻。〕遂不使治疾,赐黄金五十斤,罢之。吕后问曰:“陛下百岁后,萧相国既死,谁令代之?”上曰:“曹参可。”问其次,曰:“王陵可,然少戆,〔《〖胡三省注〗少者,多少之少。师古曰:戆,愚也;古者下绀翻,今则竹巷翻。〖按〗下,古读哈,去声。〕陈平可以助之。陈平知有馀,然难独任。周勃重厚少文,〔《〖胡三省注〗知,读曰智。少,诗沼翻。〕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为太尉。”吕后复问其次,上曰:“此后亦非乃所知也。”〔《〖胡三省注〗师古曰:乃,汝也;言自此之后,汝亦终矣,不复知之。〕

  【译文】

  高帝颁布诏书说:“南武侯织,也是南越的贵族世家,立为南海王。”

  高帝刘邦进攻黥布时,曾被流箭射中,行军路上,病势沉重。吕后请来一位良医,医生入内诊视后说:“病可以治。”高帝却破口大骂:“我以一个老百姓手提三尺剑夺取了天下,这不是天命吗?我的生死在天,即使扁鹊复生又有什么用!”于是不让医生治病,而赏给医生黄金五十斤,让他回去。吕后问高帝:“陛下百年之后,萧何相国死了,让谁代替他呢?”高帝说:“曹参可以。”吕后再问曹参之后,高帝说:“王陵可以,但他有点憨,陈平可以帮助他。陈平智谋有余,但难以独自承担重任。周勃为人厚道不善言词,但将来安定刘家天下的必定是他,可任用为太尉。”吕后再追问其后,高帝只说:“这以后的事也就不是你能操心的了。”

  【原文】


  夏,四月,甲辰,帝崩于长乐宫。〔《〖胡三省注〗寿五十三。《考异》曰:《汉书》云:“吕后与审食其谋尽诛诸将。郦商见审食其,说以:‘如此,大臣内畔,诸将外反,亡可蹻足待也。’审食其入言之,乃以丁未发丧。”按吕后虽暴戾,亦安敢一旦尽诛大臣?又时陈平不在荥阳,樊哙不在代;此说恐妄,今不取。〕丁未,发丧,大赦天下。

  卢绾与数千人居塞下候伺,幸上疾愈,自入谢。〔《〖胡三省注〗师古曰:冀得上疾愈自入谢,以为己身之幸也。〕闻帝崩,遂亡入匈奴。

  五月,丙寅,葬高帝于长陵。〔《〖胡三省注〗班志:长陵县,高帝置,属左冯翊。皇甫谧曰:长陵在渭水北,去长安城三十五里。臣瓒曰:在长安北四十里。《括地志》:在雍州咸阳县东三十里。汉官仪曰:古不墓祭;秦始起寝于墓侧,汉因而不改。诸陵寝皆以晦、朔、二十四气、三伏、社、腊及四时上饭;其亲陵所宫人,随鼓漏理被、枕,具盥水,陈妆具。陵旁起邑,置令、丞、尉奉守。〕

  初,高祖不修文学,而性明达,好谋,能听,自监门、戍卒,见之如旧。初顺民心作三章之约。〔《〖胡三省注〗见九卷元年。〕天下既定,命萧何次律、令,〔《〖胡三省注〗帝既灭项羽,四夷未附,兵革未息,三章之法,不足以御奸,萧何攗摭秦法,取其宜于时者,作律九章。〕韩信申军法,〔《〖胡三省注〗帝命张良、韩信序次兵法,凡百八十二家;删取要用,定着三十于家;诸吕用事而盗之。〕张苍定章程,〔《〖胡三省注〗如淳曰:章,历数之章术也;程者,权、衡、尺、斗、斛之平法也。师古曰:程,法式也。〕叔孙通制礼仪;〔《〖胡三省注〗见上卷六年、七年。〕又与功臣剖符作誓,丹书、铁契,金匮、石室,藏之宗庙。〔《〖胡三省注〗剖符作誓,谓剖符封功臣,刑白马与为山河带厉之盟也。丹书、铁契者,以铁为契,以丹书之。如淳曰:金匮,犹金縢也。师古曰:以金为匮,以石为室,重缄封之,重慎之义。盖谓以丹书盟誓之言于铁券,盛之以金匮、石室而藏之宗庙也。〕虽日不暇给,规摹弘远矣。〔《〖胡三省注〗邓展曰:若画工规模物之摹。韦昭曰:正员之器曰规。摹者,如画工未施,朱土摹之矣。师古曰:取喻规摹,谓立制立范也。给,足也;日不暇给,言众事繁多,常汲汲也。余谓日不暇给,盖言项羽既平,诸侯又叛也。〕


  【译文】

  夏季,四月,甲辰(二十五日),高帝刘邦驾崩于长乐宫。丁未(二十八日),朝廷发布丧事消息,宣布大赦天下。

  卢绾率领几千人住在边塞等候机会,希望高帝病愈,他好亲自入朝谢罪。他听到高帝驾崩的消息,便逃入匈奴。

  五月,丙寅(十七日),将高帝刘邦安葬在长陵。

  当初,高帝刘邦不修习学术,而秉性聪明通达,喜谋略,能采纳旁人意见,纵是守门官或戍卒,见面时也如同老熟人一般。当年他顺应民心约法三章,天下平定以后,又命令萧何整理法律、法令,韩信申明军法,张苍制订历法及度量衡章程,叔孙通规定礼仪;又与功臣剖分符节,立下誓言,用朱砂写就,以铁制成,放入国家收存重要文书的金柜石室,妥藏在宗庙中。高帝虽然众事繁多,日不暇给,但创立制度规模宏远。

  【原文】


  己巳,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后曰皇太后。

  初,高帝病甚,人有恶樊哙,云:“党于吕氏,即一日上晏驾,〔《〖胡三省注〗师古曰:恶,谓毁谮,言其罪恶也,音如字。晏驾者,天子当晨起早作;而忽崩殒,不出临朝,凡臣子之心,犹谓宫车晚出也。〕欲以兵诛赵王如意之属。”帝大怒,用陈平谋,召绛侯周勃受诏床下,曰:“陈平亟驰传载勃代哙将;平至军中,即斩哙头!”二人既受诏,驰传,未至军,〔《〖胡三省注〗如淳曰:四马,高足为置传,中足为驰传。律:诸当乘传及发驾置传,皆持尺五寸木传信,封以御史大夫印章。其乘传,参封之;参,三也。有期会,累封两端,端各两封,凡四封也。传,株恋翻。〖按〗传,今当读传递之传。〕行计之曰:“樊哙,帝之故人也,功多,且又吕后弟吕嬃之夫,〔《〖胡三省注〗媭,音须。师古曰:行计,谓于道中行且计也。〕有亲且贵。帝以仇怒故欲斩之,则恐后悔;宁囚而致上,上自诛之。”未至军,为坛,以节召樊哙。哙受诏,即反接,〔《〖胡三省注〗师古曰:反缚两手也。〕载槛车传诣长安;〔《〖胡三省注〗传,柱恋翻,递也。〖按〗传,今当读传递之传。〕而令绛侯勃代将,将兵定燕反县。

  平行,闻帝崩,〔《〖胡三省注〗师古曰:未至京师,于道中闻高帝崩。〕畏吕嬃谗之于太后,乃驰传先去。逢使者,诏平与灌婴屯荥阳。平受诏,立复驰至宫,哭殊悲;因固请得宿卫中。〔《〖胡三省注〗请得宿卫禁中也。〕太后乃以为郎中令,〔《〖胡三省注〗班表:郎中令,秦官,掌宫殿掖门户;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光禄勋。〕使傅教惠帝。是后吕媭谗乃不得行。樊哙至,则赦,复爵邑。

  太后令永巷囚戚夫人,髡钳,衣赭衣,令舂。〔《〖胡三省注〗赭衣,囚服也;以赤土染之。赭,止也翻。〕遣使召赵王如意。使者三反,赵相周昌谓使者曰:“高帝属臣赵王,〔《〖胡三省注〗属,之欲翻。〖按〗属,于此音义同嘱。〕赵王年少,窃闻太后怨戚夫人,欲召赵王并诛之,臣不敢遣王。王且亦病,不能奉诏。”太后怒,先使人召昌。昌至长安,乃使人复召赵王。王来,未到;帝知太后怒,自迎赵王霸上,与入宫,自挟与起居饮食。太后欲杀之,不得间。〔《〖胡三省注〗间,古苋翻;隙也。〖按〗间,古音读干。〕

  【译文】

  己巳(二十日),太子登上皇帝大位,尊吕后为皇太后。

  当初,高帝病重时,有人诬谄樊哙“与吕姓结党,只要有一天皇上过世,就要兴兵诛杀赵王如意及其从属”。高帝大怒,采纳陈平建议,召来绛侯周勃在床前接受诏令:“陈平立刻乘驿车,载着周勃,让周勃代樊哙为将军;陈平一到军中,就砍下樊哙的头!”两人接受命令后,乘驿车前往,还未到军中,在路上商议道:“樊哙是皇上的旧人,功劳很大,而且是吕后妹妹吕嬃的丈夫,有皇亲关系又是尊贵之人,皇上因为一时动怒所以想杀他,恐怕日后会反悔。我们不如抓起他来送到皇上那里,让皇上自己去杀。”他们还没到军中,就筑了坛,用符节召樊哙前来。樊哙接受诏令后,立即将手放到背后叫人把他反绑起来,用木栏囚车押送到长安;而让绛侯周勃代他为将军,率军征讨燕国谋反的诸县。

  陈平一行走到中途,听到高帝驾崩消息。陈平怕吕太后的妹妹吕嬃在吕太后面前说他的坏话,便驱驰驿车先行回都。路上他又遇到朝廷使者,传诏命令陈平与灌婴屯守荥阳。陈平接受诏书后,立即又疾驰到宫中,哭得十分悲哀,又坚决要求亲自守卫内宫。吕太后于是任命他为掌管宫殿门户的郎中令,还让他辅导汉惠帝刘盈。此后,吕嬃便无法说陈平的坏话。樊哙到长安,便被赦免,恢复原来的爵位和封地。

  吕太后下令把戚夫人关在宫中永巷里,剃去头发,带上刑具,穿上土红色的囚服,做舂米的苦活。她又派使者去召赵王刘如意,使者三次往返,赵相周昌对使者说:“高帝生前把赵王嘱托给我,赵王年纪小,我听说吕太后怨恨戚夫人,想把赵王召去一齐杀掉,我不敢让赵王去。而且赵王也病了,不能接受命令。”吕太后听到回报,大为愤怒,便先派人去召周昌。待周昌到了长安,才派人再去召赵王。赵王前来,还未到达时,汉惠帝听说吕太后要对赵王动怒,便亲自去霸上迎接赵王,与他一起入宫,自己带着他一同吃饭睡觉。吕太后想杀掉赵王,但找不到机会。

  【原文】


  ◎ 汉孝惠皇帝

  〔《〖胡三省注〗荀悦曰:讳“盈”之字曰“满”。师古曰:臣下以“满”字代“盈”者,则知帝讳盈也:他皆类此。高帝嫡长子。应劭曰:礼谥法:柔质慈民曰惠。师古曰:孝子善述人之志,故汉家之谥,自惠帝以下皆称孝也。〕

  汉孝惠皇帝 元年(丁未 公元前194年)

  冬,十二月,帝晨出射。赵王年少,不能蚤起;太后使人持鸩饮之。〔《〖胡三省注〗广志:鸩鸟大如鸮,毛紫绿色,有毒,颈长七八寸,食蝮蛇。雄名“运日”,雌名“阴谐”。以其毛历饮食则杀人。范成大曰:鸩,闻邕州朝天铺及山深处有之,形如鸦差大,黑身,赤目,音如羯鼓;唯食毒蛇,遇蛇则鸣声邦邦然。蛇入石穴,则于穴外禹步作法;有顷,石碎,啄蛇吞之。山有鸩,草木不生。秋冬之间脱羽。往时人以银作爪拾取,着银瓶中;否则手烂堕。鸩矢著人立死;集于石,石亦裂。此禽至凶极毒。所谓鸩,即鸩酒也。陆佃《埤雅》曰:鸩,似鹰而紫黑,喙长七八寸,作铜色。食蛇,蛇入口辄烂;屎溺着石,石亦为之烂。羽翮有毒,以栎酒,饮杀人;惟犀角可以解,故有鸩处必有犀。饮,于禁翻。〕犁明,〔《〖胡三省注〗徐广曰:犂,犹比也;比至天明也。诸言犂明者,将明时也。吕静曰:犂,结也,力奚翻。程大昌曰:徐说非也。犂、黎,古字通。黎,黑也;黑与明相杂,欲晓未晓之交也,犹曰昧爽也。昧,暗也;爽,明也;亦明暗相杂也。迟明,即未及乎明也。厥明、质明,则已晓也。康云力追切。未知何据。〕帝还,赵王已死。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饮瘖药,〔《〖胡三省注〗断,丁管翻。去,羌吕翻。师古曰:去其眼睛,以药薰耳令聋也。瘖,不能言也;以瘖药饮之。瘖,于今翻。〕使居厕中,命曰“人彘”。居数日,乃召帝观人彘。帝见,问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岁馀不能起。使人请太后曰:“此非人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胡三省注〗师古曰:令太后治事,己自如太子然。余谓惠帝之意,盖以谓身为太后子而不能容父之宠姬,是终不能治天下也。〕帝以此,日饮为淫乐,不听政。

  臣光曰:为人子者,父母有过则谏;谏而不听,则号泣而随之。〔《〖胡三省注〗见记曲礼。号,户高翻。〕安有守高祖之业,为天下之主,不忍母之残酷,遂弃国家而不恤,纵酒色以伤生?若孝惠者,可谓笃于小仁而未知大谊也。

  徙淮阳王友为赵王。〔《〖胡三省注〗高祖十一年,封友于淮阳。〕

  春,正月,始作长安城西北方。〔《〖胡三省注〗汉都长安,萧何虽治宫室,未暇筑城,帝始筑之,至五年乃毕,故书以始事。杜佑曰:惠帝所筑长安城,在今大兴城西北苑中。〕

  【译文】

  ◎ 汉惠帝

  汉惠帝元年(丁未 公元前194年)

  冬季,十二月,惠帝凌晨便出去打猎,赵王因为年纪小,不能早起同去,吕太后便派人拿着毒酒让赵王喝。黎明,惠帝回宫时,赵王已经死了。吕太后又下令砍断戚夫人的手、脚,挖去眼珠,熏聋耳朵,喝哑药,让她呆在厕所里,称她为“人彘”。过了几天,吕太后便召惠帝来看“人彘”。惠帝见后,问知这就是戚夫人,便大哭起来,从此患病,一年多不能起身。他派人向吕太后请求说:“这种事不是人做的。我虽然是太后您的儿子,到底还是治不了这个天下。”惠帝因此每天饮酒淫乐,不理政事。

  臣司马光曰:做儿子的,见父母有过失就应该劝谏;劝谏不听,就应该跟着痛哭。哪有继承汉高祖的伟业,当天下的君主,因为不忍心于母亲的残酷,便抛弃国家不顾念,纵情酒色自伤身体的道理!像汉惠帝这样,可以说只是固执于小的仁爱,而不知道大义啊!

  朝廷改封淮阳王刘友为赵王。

  春季,正月,开始修筑长安西北面的城墙。

  【原文】


  汉孝惠皇帝 二年(戊申 公元前193年)

  冬,十月,齐悼惠王来朝,〔《〖胡三省注〗高祖庶长子肥也。朝,直遥翻。〕饮于太后前。帝以齐王,兄也,置之上坐。〔《〖胡三省注〗盖于宫中以兄弟齿列为序,非外朝君臣之礼。坐,徂卧翻。〕太后怒,酌鸩酒置前,赐齐王为寿。齐王起,帝亦起取卮;太后恐,自起泛帝卮。〔《〖胡三省注〗《汉书音义》:泛,音幡;《索隐》音捧。余据泛驾之泛,其义为覆,则音覂亦通。〕齐王怪之,因不敢饮,佯醉去;问知其鸩,大恐。齐内史士说王,〔《〖胡三省注〗师古曰:内史,王国官,士,其名也。班表:王国有内史,掌治民。〕使献城阳郡为鲁元公主汤沐邑。太后喜,乃罢归齐王。

  春,正月,癸酉,有两龙见兰陵家人井中。〔《〖胡三省注〗班志,兰陵县属东海郡。师古曰:家人,言庶人之家。五行志曰:温陵之家。〕

  陇西地震。

  夏,旱。

  郃阳侯仲薨。〔《〖胡三省注〗仲,即代王喜;封郃阳事见上卷高祖七年。〕

  酂文终侯萧何病,〔《〖胡三省注〗谥法:有始有卒曰终。蒙曰:克成令名曰终。〕上亲自临视,因问曰:“君即百岁后,谁可代君者?”对曰:“知臣莫如主。”帝曰:“曹参何如?”何顿首曰:“帝得之矣,臣死不恨!”

  秋,七月,辛未,何薨。何置田宅,必居穷僻处,为家,不治垣屋。〔《〖胡三省注〗师古曰:僻,隐也。垣,墙也。〕曰:“后世贤,师吾俭;不贤,毋为势家所夺。”

  【译文】

  汉惠帝二年(戊申 公元前193年)

  冬季,十月。齐悼惠王刘肥来朝见惠帝,在吕太后面前举行酒宴。惠帝认为齐王是自己的哥哥,便请他坐上座。吕太后非常恼怒,让人倒了一杯毒酒放在面前,赏赐给齐王,为他祝福。齐王刚起身要接,惠帝也起身来取酒杯。太后一见大惊,自己起来泼去惠帝手中的酒。齐王心知有怪,不敢再喝,假装酒醉离去。经打听知道那是杯毒酒,大为惊恐。齐国一个名叫士的内史向齐王建议,使齐王献出城阳郡做吕太后女儿鲁元公主的汤沐邑。太后因此大喜,便放走了齐王。

  春季,正月,癸酉(初四),兰陵一平民家的井中出现两条龙。

  陇西发生地震。

  夏季,大旱。

  郃阳侯刘仲去世。

  文终侯萧何病重,惠帝亲自前去探视,问他:“您百年之后,谁可以替接您?”萧何说:“最了解臣下的还是皇上。”惠帝又问:“曹参怎么样?”萧何立即叩头说:“皇上已找到人选,我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秋季,七月,辛未(初五),萧何去世。他生前购置田地房宅,必定选位于穷乡僻壤的;他主持家政,也从不起建高墙大屋。他说:“如果我的后代贤德,就学我的俭朴;如果后代不贤,这些劣房差地也不会被权势之家抢夺。”

  【原文】


  癸巳,以曹参为相国。参闻何薨,告舍人:“趣治行!〔《〖胡三省注〗师古曰:舍人,犹言家人也。一曰:私属官主家事者也。余据战国时,苏秦使舍人资送张仪入秦,李斯为吕不韦舍人,谓为私属官可也,以为主家事则拘矣。趣,读曰促,速也。治行,谓饬治行装也。〕吾将入相。”居无何,〔《〖胡三省注〗居无何,谓居无几时也。相,息亮翻;下同。〕使者果召参。始,参微时,与萧何善;及为将相,有隙;至何且死,所推贤唯参。〔《〖胡三省注〗言推举以为贤也。〕参代何为相,举事无所变更,〔《〖胡三省注〗师古曰:举,皆也;言凡事无更改。更,工衡翻。〕一遵何约束:择郡国吏木讷于文辞、〔《〖胡三省注〗木,质朴也。讷,謇于言也。〕重厚长者,即召除为丞相史;〔《〖胡三省注〗汉制:丞相官属,长史之下有掾史、令史等。〕吏之言文刻深、欲务声名者,辄斥去之。日夜饮醇酒。〔《〖胡三省注〗斥,却也,逐也。师古曰:醇酒不浇,谓厚酒也。去,羌吕翻。〕卿、大夫以下吏及宾客见参不事事,〔《〖胡三省注〗言不事丞相之事。〕来者皆欲有言,参辄饮以醇酒;间欲有所言,复饮之,醉而后去,终莫得开说,以为常。〔《〖胡三省注〗开,启也;谓有所启白。以为常者,饮之以酒也。饮,于禁翻。复,扶又翻。〕见人有细过,专掩匿覆盖之,府中无事。

  参子窋为中大夫。帝怪相国不治事,以为“岂少朕与?”〔《〖胡三省注〗师古曰:言岂以我为年少故也。治,直之翻。与,读曰欤。〕使窋归,以其私问参。参怒,笞窋二百,曰:“趣入侍!天下事非若所当言也!”至朝时,帝让参曰:“乃者我使谏君也。”〔《〖胡三省注〗师古曰:乃者,犹言曩者。朝,直遥翻。〕参免冠谢曰:“陛下自察圣武孰与高帝?”上曰:“朕乃安敢望先帝!”又曰:“陛下观臣能孰与萧何贤?”上曰:“君似不及也。”参曰:“陛下言之是也。高帝与萧何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参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帝曰:“善!”

  参为相国,出入三年,百姓歌之曰:“萧何为法,较若画一;〔《〖胡三省注〗较若,犹今言较然也。画一,言其整齐也。〕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清净,〔《〖胡三省注〗师古曰:载,犹乘也。〕民以宁壹。”

  【译文】

  癸巳(二十七日),朝廷任命曹参为相国。曹参刚听说萧何去世时,就对门下舍人说:“快准备行装!我要进京去做相国了。”过了不久,使者果然前来召曹参入朝。起初,曹参当平民时,和萧何相交甚好;及至做了将相,两人有些隔阂。到萧何快死时,所推举接替自己的贤能之人惟独曹参。曹参接替做了相国后,所有的条令都不做变更,一律遵照萧何当年的规定。他挑选各郡各封国中为人质朴、拘谨不善言辞、敦厚的长者,召来任命为丞相的属官。对那些言谈行文苛刻、专门追逐名声的官员,都予以斥退。然后曹参日夜只顾饮香醇老酒。卿、大夫以下的官员及宾客见他不管政事,来看望时都想劝说,曹参却总是劝他们喝酒;喝酒间隙中再想说话,曹参又劝他们再喝,直到喝醉了回去,始终没机会开口说话。这样的情况成为常事。曹参见到别人犯有小错误,也一昧包庇掩饰,相国府中终日无事。

  曹参的儿子曹窋任中大夫之职,惠帝向他埋怨曹参不理政事,认为“难道是因为我年纪轻吗”?让曹窋回家时,以私亲身分探问曹参。曹参大怒,鞭笞曹窋二百下,喝斥:“快回宫去侍候,国家大事不是你该说的!”到上朝时,惠帝责备曹参说:“那天是我让曹劝你的。”曹参立即脱下帽子谢罪,说:“陛下自己体察圣明威武比高帝如何?”惠帝说:“朕哪里敢比高帝!”曹参又问:“陛下再看我的才能比萧何谁强?”惠帝说:“你好像不如他。”曹参便说:“陛下说得太对了。高帝与萧何平定天下,法令已经明确。如今陛下垂手治国,我们臣下恭谨守职,大家认真遵守不去违反旧时法令,不就够了吗!”惠帝说:“对。”

  曹参做相国,前后三年,百姓唱歌称颂他说:“萧何制法,整齐划一;曹参接替,守而不失;做事清净,百姓安心。”

  【原文】


  汉孝惠皇帝 三年(己酉 公元前192年)

  春,发长安六百里内男女十四万六千人城长安,三十日罢。

  以宗室女为公主,嫁匈奴冒顿单于。是时,冒顿方强,为书,使使遗高后,辞极亵嫚。〔《〖胡三省注〗遗,于季翻;下同。亵,息列翻,污也。嫚,傲也。〖按〗遗,音畏。注音之“于”,音污,〕高后大怒,召将相大臣,议斩其使者,发兵击之。樊哙曰:“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中郎将季布曰:“哙可斩也!〔《〖胡三省注〗汉有五官、左、右中郎三将,秩二千石,典领中郎,属郎中令。〕前匈奴围高帝于平城,〔《〖胡三省注〗见上卷高祖七年。《考异》曰:《季布传》云:“前陈豨反于代时匈奴围高帝于平城”。按平城之围,乃韩王信反,非陈豨反也。〕汉兵三十二万,哙为上将军,不能解围。今歌吟之声未绝,伤夷者甫起,而哙欲摇动天下,妄言以十万众横行,是面谩也。〔《〖胡三省注〗谩,莫连翻,又莫官切,又音慢,欺诳也。〕且夷狄譬如禽兽,得其善言不足喜,恶言不足怒也。”高后曰:“善!”令大谒者张释报书,〔《〖胡三省注〗谒者,秦官,掌宾赞受事,员七十人。大谒者,盖其长也。《考异》曰:《史记》文帝本纪及惠景间侯者表、《汉书》匈奴传皆作“泽”;《史记·吕后本纪》:“八年,中大谒者张释”,《汉书》纪作“释卿”恩泽侯表及周勃传皆云“张释”;颜师古注曰:荆燕吴传云“张择”。今从《史记·吕后本纪》、《汉书》恩泽侯表、周勃传。〕深自谦愻以谢之,〔《〖胡三省注〗愻,与逊同,顺也。〕并遗以车二乘,马二驷。冒顿复使使来谢,曰:“未尝闻中国礼义,陛下幸而赦之。”因献马,遂和亲。

  夏,五月,立闽越君摇为东海王。摇与无诸,皆越王句践之后也,从诸侯灭秦,功多,其民便附,故立之。都东瓯,世号东瓯王。〔《〖胡三省注〗闽越王无诸,高祖五年受封,都冶,今福州侯官是也。帝又封摇于东海。东海,即东瓯,今温州永嘉是也。应劭曰:摇封东海,在吴郡东南滨海,此闽越、东越所由分也。〕

  六月,发诸侯王、列侯徒隶二万人城长安。〔《〖胡三省注〗自元年始作长安城西北方;今年春,又发长安六百里内男女就役;不欲复劳之,故发王侯徒隶。〕

  秋,七月,都厩灾。〔《〖胡三省注〗都廏,大廏也,属太仆。〕

  是岁,蜀湔氐反,击平之。〔《〖胡三省注〗班志,湔氐道属蜀郡崏山,在西徼外,江水所出。又《百官表》:有蛮夷曰道,则其地盖湔氐居之,故曰道也。湔,则前翻;裴松之音翦。氐,丁奚翻。〕

  【译文】

  汉惠帝三年(己酉 公元前192年)

  春季,朝廷征发长安周围六百里内的男女民工十四万六千人修筑长安城,三十天结束。

  惠帝以宗室女子作为公主,嫁给匈奴冒顿单于。当时,冒顿正强大,写信派人送给吕太后,措词极为亵污傲慢。吕太后大为愤怒,召集将相大臣,商议要杀掉匈奴来使,发兵攻打。樊哙说:“我愿意率领十万军队去横扫匈奴!”中郎将季布却说:“樊哙真该杀!从前匈奴在平城围困高帝,那时汉兵有三十二万,樊哙身为上将军,而不能解围。如今四方百姓哀苦之声尚未断绝,受伤兵士刚能起身,而樊哙却想搞乱天下,妄称以十万军队横扫匈奴。这是当面说谎!况且,匈奴好比禽兽一般,听了他的好话不必高兴,听了他的谩骂也不值得生气。”吕太后说:“说得对。”便派大谒者张释送去回信,十分谦逊地致以歉意,并送给匈奴二乘车、八匹马。冒顿接信后又派使臣前来道歉,说:“我们从不知道中国的礼义,感谢陛下的宽恕。”于是献上马匹,与汉朝和亲为好。

  夏季,五月,朝廷立名为摇的闽越君为东海王。摇与无诸,都是越王勾践的后代,曾跟随诸侯推翻秦朝,功劳不小,当地百姓归附,所以立他为王。建都东瓯,世人称之为东瓯王。

  六月,朝廷征发各封国的王、侯属下刑徒奴隶二万人修筑长安城。

  秋季,七月,太仆的马厩起火。

  本年,蜀郡湔氐部族反叛,朝廷出兵平定。

  【原文】


  汉孝惠皇帝 四年(庚戌 公元前191年)

  冬,十月,立皇后张氏。后,帝姊鲁元公主女也,太后欲为重亲,故以配帝。〔《〖胡三省注〗后,张敖女也。鲁元公主降敖而生后。因下文重亲,故直书帝姊鲁元主女;既以纪人伦之变,且着外戚固宠也。重,直龙翻。〕

  春,正月,举民孝、弟、力田者,复其身〔《〖胡三省注〗善事父母为孝;善事兄长为弟;力田者,取其竭力服劝于田事。孝、弟,人伦之大;力田,人生之本;故令郡国举之。复其身,以风厉天下也。弟,读曰悌。复,方目翻。〕

  三月,甲子,皇帝冠,赦天下。〔《〖胡三省注〗帝年十七即位,至是始冠。孔颖达曰:案略说:周公对成王云:古者冒而句领。注云:古人,谓三皇时以冒覆头,句领绕颈,至黄帝时则有冕也。世本谓黄帝造火食、旃冕,是冕起于黄帝也。但黄帝以前,则以羽皮为之冠;黄帝以后,乃用布帛。其冠之年,则天子、诸侯十二而冠。故襄九年《左传》云:古者国君十五而生子;冠而生子,礼也。其士则二十而冠。古者行冠礼于庙,初加缁布冠,次加弁冠,三加爵弁冠,所谓“三加弥尊,加有成也”。诸侯则四加而有玄冕,故《大戴礼》云“公冠四加”也。诸侯尚四加,则天子当五加,衮冕也。郑樵曰:汉改皇帝冠为加元服;初加缁布进贤,次爵弁,次武弁,次通天冠;冠讫,皆于高祖庙如礼谒见。〕

  省法令妨吏民者,除“挟书律”。〔《〖胡三省注〗应劭曰:挟,藏也。张晏曰:秦律,挟书者族。今始除之。〕

  帝以朝太后于长乐宫及间往,数跸烦民,〔《〖胡三省注〗师古曰:非大朝见、中间小谒见曰间往。天子出入警跸,辟止行人;数跸,则人以为烦。郑氏《周礼》注曰:国有事,王当出,则禁绝行者,若今时卫士填街跸也。贾公彦疏曰:《汉仪》:大驾行幸,使卫士填塞街巷,备非常也。跸,壁吉翻。〕乃筑复道于武库南。〔《〖胡三省注〗武库在长乐、未央之间,故筑复道始于武库南。〕奉常叔孙通谏曰:“此高帝月出游衣冠之道也,〔《〖胡三省注〗服虔曰:持高庙中衣冠,月旦以游于众庙,已而复之。应劭曰:月旦,出高帝衣冠,备法驾,名曰游衣冠。如淳曰:高祖之衣冠藏在宫中之寝,三月出游,其道正直今之所作复道下,故言“乘宗庙道上行”也。晋灼曰:黄图:高庙在长安城门街东,寝在桂宫北;服言衣冠藏于庙中,如言宫中,皆非也。师古曰:诸家之说皆未允也。谓从高帝陵寝出,衣冠游于高庙,每月一为之,汉制则然。而后之学者不晓其意,谓以月出之时,夜游衣冠,皆非也。〕子孙奈何乘宗庙道上行哉!”帝惧曰:“急坏之!”通曰:“人主无过举。今已作,百姓皆知之矣。愿陛下为原庙渭北,〔《〖胡三省注〗师古曰:原,重也;先已有庙,今更立之,故云重也。〕衣冠月出游之,益广宗庙,大孝之本。”上乃诏有司立原庙。〔《〖胡三省注〗郑氏曰:庙之言貌也;死者精神不可得而见,但以生时之居,立宫室象貌为之耳。《孝经注》:宗,尊也。庙,貌也。〕

  【译文】

  汉惠帝四年(庚戌 公元前191年)

  冬季,十月,惠季立张氏为皇后。张后是惠帝姐姐鲁元公主的女儿。吕太后想亲上加亲,所以将她嫁给惠帝。

  春季,正月,朝廷下令推荐民间孝顺父母、和睦兄长、努力耕作的人,免除他们的赋役。

  三月,甲子(初七),皇帝行成年加冠礼,大赦天下。

  检查法令中对官民有妨害的条目,废除秦律中禁止携带、收藏书籍的“挟书律”。

  惠帝认为去长乐宫朝见太后及平时前往时,经常清道警戒,使百姓惊忧,便在武库的南面修筑了一条空中道路。奉常叔孙通劝阻说:“那是每月举行高帝衣冠出巡仪式的道路啊!子孙后代怎么能在祖宗的道上行走呢!”惠帝惊惧地说:“快快拆去!”叔孙通又说:“天子没有错误的举动;现在路已经修了,百姓也都知道。希望陛下在渭河北面再建个原庙,可以到那里去举行高帝衣冠出巡仪式,这样也扩大了宗庙,是大孝的根本。”惠帝便下令有关部门修建原庙。

  【原文】


  臣光曰:过者,人之所必不免也,惟圣贤为能知而改之。古之圣王,患其有过而不自知也,故设诽谤之木,置敢谏之鼓,〔《〖胡三省注〗《后汉书》曰:尧置敢谏之鼓。贾谊曰:三代之君,则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敢谏之鼓。〕岂畏百姓之闻其过哉!是以仲虺美成汤曰:“改过不吝。”傅说戒高宗曰:“无耻过作非。”由是观之,则为人君者,固不以无过为贤,而以改过为美也。今叔孙通谏孝惠,乃云“人主无过举”,是教人君以文过遂非也,岂不缪哉!

  长乐宫鸿台灾。〔《〖胡三省注〗《三辅黄图》:鸿台在长乐宫中。秦始皇二十七年筑,高四十丈,上起观宇;帝尝射飞鸿于台上,故曰鸿台。〕

  秋,七月,乙亥,未央宫凌室灾。丙子,织室灾。〔《〖胡三省注〗凌室,藏冰之室;织室,掌织作绘帛之处。班表:少府有东织、西织。凌,力证翻,又音陵。〕

  【译文】

  臣司马光曰:错误,是人人都必定无法避免的;但只有圣贤能知而改正。古代圣明的君主,怕自己有错误不知道,所以设置批评君主的诽谤木和劝阻君主的敢谏鼓,哪里会怕百姓知道自己的过错呢!所以仲虺赞美商汤王说:“改正错误决不吝惜。”傅说劝诫商王武丁道:“不要因为怕别人耻笑便不改正过失。”由此而见,做君王的人,本来就不是以不犯错误为贤明,而是以改正错误为美德。这里叔孙通却劝谏汉惠帝说“天子没有错误的举动”,正是在教做君主的文过饰非,岂不太荒谬了吗!

  长乐宫中鸿台发生火灾。

  秋季,七月,乙亥(二十日),未央宫的藏冰室发生火灾。丙子(二十一日),织造室发生火灾。

  【原文】


  汉孝惠皇帝 五年(辛亥 公元前190年)

  冬,雷;〔《〖胡三省注〗洪范论曰:阳用事百八十三日而终,阴用事百八十三日而终。雷出地百八十三日而入地,入地百八十三日而复出地,是其常经也;冬雷为失常。〕桃李华,枣实。

  春,正月,复发长安六百里内男女十四万五千人城长安,三十日罢。

  夏,大旱,江河水少,谿谷水绝。

  秋,八月,己丑,平阳懿侯曹参薨。〔《〖胡三省注〗谥法:温柔贤善曰懿。〕

  汉孝惠皇帝六年(壬子 公元前189年)

  冬,十月,以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

  齐悼惠王肥薨。

  夏,留文成侯张良薨。〔《〖胡三省注〗周公谥法:安民立政曰成。贺琛臣谥:佐相克终曰成。〕

  以周勃为太尉。

  【译文】

  汉惠帝五年(辛亥 公元前190年)

  冬季,雷声响起;桃树、李树开花,枣树结果。

  春季,正月,再次征发长安周围六百里内男女民工十四万五千人修筑长安城,三十天后结束。

  夏季,大旱,长江、黄河水少,溪谷干涸。

  秋季八月,平阳侯曹参去世。

  汉惠帝六年(壬子 公元前189年)

  冬季,十月,任命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

  齐悼惠王刘肥去世。

  夏季,留侯张良去世。

  任命周勃为太尉。

  【原文】


  汉孝惠皇帝 七年(癸丑 公元前188年)

  冬,发车骑、材官诣荥阳,太尉灌婴将。

  春,正月,辛丑朔,日有食之。

  夏,五月,丁卯,日有食之,既。

  秋,八月,戊寅,帝崩于未央宫。大赦天下。九月,辛丑,葬安陵。〔《〖胡三省注〗臣瓒曰:寿二十四。安陵在长安北三十里。师古曰:去长陵一十里。〕

  初,吕太后命张皇后取他人子养之,而杀其母,以为太子。既葬,太子即皇帝位,年幼;太后临朝称制。〔《〖胡三省注〗师古曰:天子之言,一曰制书,二曰诏书。制书者,谓制度之命也,非皇后所得称。今太后临朝,行天子事,故称制。〕

  【译文】

  汉惠帝七年(癸丑 公元前188年)

  冬季,征发战车和骑兵、步兵前往荥阳,由太尉灌婴统率。

  春季,正月,辛丑朔(初一),出现日食。

  夏季,五月,丁卯(二十九日),出现日全食。

  秋季,八月,戊寅(十二日),汉惠帝刘盈在未央宫驾崩。大赦天下。九月,辛丑(初五),惠帝下葬在安陵。

  当初,吕太后让张皇后找个别人的孩子来抚养,杀死他的母亲,以他为太子。惠帝下葬后,太子登上皇帝之位,因为年幼,便由吕太后在朝廷上行使天子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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