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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臆解

  

【现代】徐梵澄 Xu Fan Cheng
  

《老子·臆解》凡四卷 子夜星网站整理编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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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经〔下〕


  【原文】

  绝圣弃智,而民利百倍。绝仁弃义,而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此三言也,以为文未足,故命之有所属:见素抱朴,少私而寡欲。


  〔注释〕

  通行本此作还淳章第十九。

  此据乙本,较甲本多三“而”字。与余本亦无甚同异。


  〖臆解〗

  智慧日出,在生民为必然,由是以成人类社会之进化。汉阴丈人抱瓮行汲,斥桔槔而不用,以为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此特庄周学派之寓言耳,非其理之至者,亦疑非庄生之言。机巧作则邪伪兴,源出于用智,害也。开物质而益民生,源亦出于用智,利也。此置其利不言而独言其害,何也?

  观于史,周衰而文敝极矣。文之敝,小人以塞。名日滋,言日靡,法日繁,令日纷,管、晏兴于前,申、商继于后。条绪多而节目不可胜纪,而民俗偷薄,乱离瘼矣。举凡圣智也;仁义也;孝慈也,儒之所者,皆毋济于世,老氏出乃诃斥之,反激以成其说。以谓凡操此等名义者,为名也,而其实皆为利者也。“盖患乎情仁义者寡,而利仁义者众”。(见晋书李充传)一扫荡清净使人返于其本,冀其有济。

  此所以成其说者,有所归:“民利百倍,……民复孝、慈,……盗贼无有。”皆利民之事。“此三言也……”以下,乃似老子口语,以谓弃绝圣智等,文义未足,故附属于二语曰:“见素、抱朴、少私而寡欲。”四事也。


  【原文】

  绝学无忧。唯与诃,其相去几何?美与恶,其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亦不可以不畏。

  恍兮,其未央哉!众人熙熙,若飨于太牢,而春登台。我泊焉未兆,若婴儿未咳。累兮似无所归!众人皆有余,我独遗。我愚人之心也;湷湷兮!俗人昭昭,我独若昏兮!俗人察察,我独闵闵兮!忽兮其若晦。恍兮其若无所止。众人皆有以,我独顽似鄙。吾欲独异于人,而贵食母。


  〔注释〕

  通行本此作异俗章第二十。

  “唯与诃”,乙本作“唯与呵”,通行本作“唯之与阿”。“诃”,通“呵”、“何”、“苛”,与“唯”义对反。

  “美与恶”,通行本作“善之与恶”。──“相去”上皆无“其”字。

  “亦不……”句,通行本作“不可不畏”。

  “恍兮”或作“荒兮”,通假。古本“未央”下无“哉”字。

  古本“若春登台”,通行本作“如登春台”。

  “泊”,乙本作“博”,古本作“■”,真本作“怕”,皆同音通假。

  “累兮……”句,通行本作“儽儽兮若无所归”,古本作“儡儡兮其不足,以无所归”。真本作“乘乘兮若无所归”。

  “我独遗”,与上“归”字为韵。较通行本五字句“而我独若遗”稍胜。古本无“而”字,为四字句,稍逊。义无变,所微变者节律,治古诗者于此微细处能辨之。

  “忽兮……”句,古本作“淡兮……”。“海”或作“晦”。

  “恍兮……”句,通行本作“飂兮若无止”。古本作“飘兮似无所止”。──作“忽兮……恍兮”者,较胜。与下章“唯恍唯惚”等一贯。“忽”乃“惚”省文。

  “顽似鄙”。──乙本作“门元以鄙”,古本作“顽且图”。甲本此处破缺。古“以”、“似”通假,易明夷:“文王以之”,谓“文王似之”也。“门元”乃合音,为“顽”。“图”乃“鄙”之借字。庄子齐物论:“滑疑之耀,圣人之所图也。”王先谦读之如字,注谓“图欲去之”,非是。王弼注:“故曰‘顽且鄙’也”,则其所本乃“顽且鄙”,义不甚异。“鄙”与“都”对言。“在王畿之边,故释为边。引伸为轻薄之称”。(见说文段注)鄙,野也。

  末句真本作:“而贵求食于母”,文义颇异。食母,乳母也。即庄子中所谓“气母”。今言可谓生命力。婴儿所依者乳,成人所依者生命力也。


  〖臆解〗

  “绝学无忧”,后汉书范升传谓“绝末学也”。此说出于范氏,庸非老子之意。老子挥斥一切,意谓当时之显学为用于世者,皆可摒斥而无伤也。

  唯、诃,言是非也。美、恶,言好丑也。后世言平等观。庄周已言物论之齐。此就个别者相对为问,姑平等视之也可。然世亦有公是公非大美大恶,非可等齐者,如“人之所畏,亦不可以不畏”,盖就普遍者言之也。

  道,一也。为一则同异皆无所立。抽象难明,不若就为道者言之。庄子分言圣人神人等,同此意也。状其相,表其态,示与众人俗人有殊,犹可仿佛得之。此所谓“婴儿行”者也。曰“泊焉”,淡泊明志也。曰“独遗”,与世无争也。曰“若昏”,非如揭日月以行也。曰“闵闵”,非察察以为明也。曰“若晦”,蒙以育德也。曰“若无所归”,“若无所止”,浩然若千顷之波,不可量也。“顽似鄙”,无所用也。此皆有以异于俗人者。──凡此,皆非絜长度短,寸寸节节而为之也。修为而臻于此境界,犹婴儿之就其乳母也。立其本,亦无所不应矣。


  【原文】

  孔德之容,唯道是从。

  道之为物,唯恍唯惚。惚兮恍兮,中有象兮!恍兮惚兮,中有物兮!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兮!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自今及古,其名不去,以顺众父。吾何以知众父之然也?以此。


  〔注释〕

  通行本此作虚心章第二十一。

  “恍惚”甲本作“望忽”,乙本作“望 ”,古本作“芒芴”。皆通假字。

  “自今及古”句,通行本作“自古及今”。古本与甲、乙两本同。

  “以顺众父”,通行本作“以阅众甫”。──“父”、“甫”通假。“众甫”,王注:“物之始也。”而“阅”训“容”。其义为“以容万物”。然甲、乙本皆作“顺”。许书“理也”。其说较胜。义为“以理万物”或“以理众事端绪”。理之必由顺之,与“唯道是从”之义合。“从”,亦“顺”也。──古、去、父,皆五部字,为韵。“自今及古”,义与前“执今之道,以御今之有”合。则原作之必非“自古及今”,决矣。


  〖臆解〗

  孔德,通德也。非通德不足以为道。道大于德,明德易而知道难,故常言曰道德。古之编简者,或置德经于前,由浅入深之意也。

  道,非可以直言者也。道固存于言,然尽天下之言,不足以言道。唯可于宇宙万象中,心得其至精至信者,于窈冥恍惚中,竟亦无可直指。然非无有其物也。曰“自今及古,其名不去”。道固常在,而推至往古,所说亦唯其名。由是而理万事万物,故常言曰道理。

  华文自有其特色,胜于西方语文。“众父”今语则当言“万有”或“万事万物”(“事”亦“物”也),而其后之“然”,── “吾何以知众甫之然也?”── 则当言“是”。当曰“此万事万物之为万事万物”,或曰:“此存在之为此存在”,── 于此,则华文较拙; 若以 Being或L’etre或das Sein表之较便。── 问:“吾何以知……?”则自答曰:“以此。”谓由此“道”也。


  【原文】

  炊者不立,自视者不章,自见者不明,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其在道也,曰余食、赘行。物或恶之。故有道者弗处也。


  〔注释〕

  通行本此作若思章第二十四。帛书两本皆置此,较合。

  “炊者”,诸本或作“跂者”,“企者”,“喘者”。窃意作“炊者”是。作“喘”者,“炊”之声变;作“跂”者,“炊”之形变;作“企”,又从“跂”而来者。炊爨之事,必俯身为之,故云“不立”。此亦与下文“余食”隐约相应。

  通行本此后有“跨者不行”一句。甲、乙两本皆无之。亦表两事之不相合。此句可有可无。

  “自视……”两句,通行本颠倒。或作“自是”。古作“视”,汉人作“示”。义同。作“自视”者是。

  “自见”,今言“自现”。


  〖臆解〗

  此章后人题曰:“若思章”,盖出于“俨若思”之意,其实无谓。表为道者之无我而已。由此可知老子之学,与杨子之学曰“为我”者,适成对反。与孔门之“绝四”曰“无我”者,乃恰相合。见理有同者也。

  以制作言:古之骈文、散文不分,以至有韵、无韵,亦不严格分别。想其著作之时,与今之闭户造车者有异。时或唱叹而出之,或自书之,或弟子书记之也。此或亦由口号、成语之类流行,掇之以成文者。此中五字句四,用韵,有如古诗之一绝句。此类之例,全书上、下经中皆可见也。此属常识,亦学人所当知者。

  以义理言:人而有德美事功,自然彰明者也;而必自加表扬,高自矜许,皆不需者也。譬如“余食、赘行”,乃为人所轻。


  【原文】

  曲则全,枉则正;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执一以为天下牧。不自视,故章;不自见,故明;不自伐,故有功;弗矜,故能长。夫唯不争,故莫能与之争。

  古之所谓曲全者,岂语哉?──诚全归之。


  〔注释〕

  通行本此作益谦章第二十二。

  “枉则正”,“正”,乙本、古本国。甲本作“定”。通行本作“直”。“枉”, 曲也。

  “洼”同“窪”, 窊也。

  “夫唯……”句,据淮南子道应篇、人物志释争篇,皆作“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多“天下”二字。

  “岂语哉”,甲本上“古”字下缺七字,及作“语才”,乙本作“几语才”,则两本皆无“虚”字。通行本作“岂虚语哉”,后世增之。义不相背。

  “古之所谓”,即传统已有是说。如儒家亦谓“其次致曲,曲能有诚”。可释“曲全”。


  〖臆解〗

  老子盖深于易理者也。大化迁流,无瞬间不变;变易,亦道也。此言曲全、枉正、洼盈、敝新、少得,多惑,皆自然之理,变易之道也。“曲则全”者,循环之谓也。引一直线可至于无穷,不得谓之全,必此一线圆曲以还于起点,斯可谓之全线。“枉则正”者,规矩之谓也。譬如射,邪必正之,正则中的,邪则不可以中。“洼则盈”者,虚受之谓也。池深而注水,则可满。“敝则新”者,改革之谓也。衣敝则改为,政弊则革新。此皆物理以通于人事,喻也。“少则得”而“多则惑”者,言少则理而多则乱也。盖抱小国寡民之理想者。

  老子理想中治国之人,必“圣人”,与古希腊哲学言圣王也同。“执一”者,一与多对,道至大而无外谓之一,数至简而为元亦谓之一。则“执一”者,守道之谓也。守此道以“为天下牧”,即“易简而天下之理得”。

  “古之所谓曲全者”。曲,委曲也。在礼曰“曲礼”,谓委曲详尽而为礼。其在易曰:“曲成万物而不遗。”谓委曲详尽而圆成之,无所遗。──“诚全归之”,谓为事业如有所受,受而委曲圆成之,全而归之于授者。此义即功成身退,不为主、不自示、不自显、不自伐、无矜、不争,皆为之而无以为之道。


  【原文】

  希,言自然。飘风不终朝,暴雨不终日。孰为此?天地。而弗能久,又况于人乎?

  故从事而道者,同于道;得者,同于得;失者,同于失。同于得者,道亦得之;同于失者,道亦失之。


  〔注释〕

  通行本此作虚无章第二十三。

  两“终”字,古本皆作“崇”。通假。

  “天地”句下,通行本皆作“天地尚不能久”。此据乙本,文较简明。甲本此处破缺。

  “ 故从事而道者”,甲、乙两本同。通行本作“故从事于道者”,“而”“如”互用,“如”“于”通假。此句下通行本作“道者同于道”。重“道者”二字。

  “得者”原作“德者”。“得”是本字。“德”,借字。

  “道亦得之”,通行本多一“乐”字,作“道亦乐得之”。无谓。原义是“得、失”皆道。此下又重复“信不足……”两句,错简衍。


  〖臆解〗

  “希,言自然”。──“听之而弗闻,名之曰希”。(见前十四章),言“自然”无可闻。

  同一观于自然现象也,孔子尝言“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则有见于渐变。老子此言“希”,言“飘风、暴雨”,则有见于突变。故为老氏之学者,常善于应变。以自然况人事,非常之变亦多矣。

  “同”者,合会也。孔子言“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易乾),皆合会之谓。声应气求,得、失互见。曰“故从事而道者,同于道”,合于道、会于道之谓也。老氏以历史眼光,观往事之得失,或尧、舜,或 、纣,以为其道多有同者。后世如逐秦之鹿,刘氏所以得之,项氏所以失之,皆有道存乎其间,此陆贾新语之所为作也。然皆无恒而有恒也。喻之于“自然”。──末言“道亦得之、失之”者,视人之与何道合而已。


  【原文】

  有物昆成,先天地生。萧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可以为天地母。吾未知其名,字之曰道。吾强为之名曰大。

  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国中有四大,而王居一焉。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注释〕

  通行本此作名象章第二十五。

  “昆”,同“混”。孟子:“源泉混混”,赵注:“水濆涌也。”说文:“混,丰流也。”──此与俗解“水浊”或“杂乱”无关。

  “萧兮寥兮”,真本作“寂兮寞兮”,同义。

  “独立……”句下,通行本有“周行而不殆”一句。甲、乙两本皆无。疑后人所增。

  “字之……”句,韩非子喻老作“强字之……”。古本作“故强字之……”。

  “道大”句上,通行本有“故”字。乙本、古本同无。甲本此处缺。

  “王亦大”,甲、乙两本皆同。古本作“人亦大”。此古本异处。通行本“王法地”句,亦作“人法地”。

  “而王居一焉”。通行本作“而王居其一焉”。古本作“而王处其一尊”。──此“王”字亦当是“人”字。古本编者疑于此义,故改“焉”为“尊”。


  〖臆解〗

  此章言道,仍为直说。然道无名,则无以言,无由直说。必有说焉,则字之,则强名之。本超乎名相而有其物者也。说其为“物”,为“道”,为“大”,为萧寥独立,皆必不得已勉强为之说者。

  宇宙万事万物,所谓万有者,即万是也。非是则必非有。而万是者,即万变也。万变无时而或息,万是无时而非是。如是有,如是是,如是变,此必有道矣,所以成其为有、为是、为变者,则可谓道先於万事万物,故曰“先天地生”。由是汉人亦释之曰“先天生地”。(见庄子大宗师。此在书中乃似非庄子之文,疑汉世人附益者。)“先天地生”,谓之“天地母”亦可。然而萧寥独立,则唯一而常在。换言之,弥空间贯时间唯此一道。

  “大日逝,逝日远,远日反”,──“日”, 也。(见尔雅释诂)义为大于是乎逝。逝者,往也。(见说文)大者必非小者,小者可在于定处,而至大者必在于遍处,遍无不在,即遍无不往也。遍无不往,即弥漫而远到,往于是乎远。然大者非多而为一,必还于自体而成其为一,反,返也。可谓:道,大也; 逝 远, 远 返。──此种推理,有类乎希腊之柏拉图,无怪乎老子之为世界所推重,东西方古代哲人,所见有其同者。

  曰:“恍兮惚兮,中有物兮”,是已。曰“有物混成”者,何也?──“混”,非谓混浊或混合,孟子:“源泉混混,不舍昼夜”,言水濆涌也,相续长流。濆涌必相续,故许书曰“丰流也”。“混成”①,谓涌流长在者,即源源不断而生。与下言逝言远言返合谊。盖谓道非静物,乃时变而时进者。

  进而言“国中有四大”,“道”为首而“王”居末。盖先秦诸子,必有所秉以凌驾统治权威者。虽孟子亦以晋、楚之富为言,以“天爵”与“人爵”抗衡。他如阴阳五行灾异之说,皆所以怵人主者也。老子于此说“王”之大,尊之矣,然而末之也。而其意尤不止此也。徒言其大者四,亦可分而互不相涉。必合之,合之则宇宙仍为一体,而道非支离破碎者。于是言有所取法者在。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其在易曰:“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叔重以此为说文序语。易 又云:“法象莫大乎天地”;“知崇礼卑,崇效天,卑法地”。──老子言法地、法天云云者,皆取法之谓,今古此字义无异。实际相对者,人与自然而已。而人也、地也、天也、道也,皆自然也。──言法地者,取其卑;言法天者,取其高;言法道者,取其大;言自然者,返而取其为一体也。则与逝也、远也、反也,毕讫合义。

  于至大无可名言之道,而表之以至简之言,其思想组织之精严若此,此老子之所以可贵也。


  〔注释〕

  ①按:续高僧传第三卷慧净传:“净问道士于永通:‘有物混成’,为体一故混,为体异故混?正混之时,已自成一,则一非道生。若体异故混,未混之时,已自成二,则二非一起。……”则于‘混成’取混合谊。非古谊也。


  【原文】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是以君子终日行不离其辎重。虽有环官,燕处则昭若。奈何万乘之王而以身轻于天下?轻则失本,躁则失君。


  〔注释〕

  通行本此作重德章第二十六。

  “君子”,通行本作“圣人”。

  “不离”下各本皆有“其”字,通行本无。

  “环官”,通行本作“荣观”。帛书编者订为行旅止息之处,极躁之地,为“闤馆”或“营观”。存参。

  “燕处则昭若”,通行本作“燕处超然”。“燕”“宴”通假,安也。

  “……失本”,诸本皆同。真本作“……失臣”。


  〖臆解〗

  “制在己曰重,不离其位曰静”;“无势之谓轻,离位之谓躁”。(见韩非子喻老篇),此为封建社会君主说也。戒轻戒躁,诚可垂为法戒,与前言驰骋田猎之旨相合。观于往史,以轻躁而失国、丧师,以致陨身者多矣。如子哙之与人燕也,王孙满之观秦师而知其必败也,鲁昭公之三易衰如故衰。而君子知其不能终也,此等事或皆为老子所及知者。至若后世如梁武帝舍身之类,诚皆“万乘之王而以身轻于天下”已。


  【原文】

  善行者无辙迹,善言者无瑕适,善数者不用筹策,善闭者无关籥而不可启也,善结者无纆约而不可解也。

  是以圣人恒善救人,而无弃人,物无弃财,是谓袭明。故善人,善人之师;不善人,善人之资也。不贵其师,不爱其资,虽知乎,大迷。是谓眇要。


  〔注释〕

  通行本此作巧用章第二十七。

  第一节通行本无五“者”字。古本有,与甲、乙两本同。通行本亦无二“也”字。

  “籥”,通行本作“楗”。今字作“鑰”。

  “适”,通行本作“谪”或“讁”。“适”、“敌”通假,如言“主一无适”。今言“不自相矛盾”。

  “纆约”,通行本作“绳约”。义同。“(图片字)”或“纆”,索也。

  “物无弃财”句,通行本作“常善救物,故无弃物”,“救物”真本作“披物”,想系字误。古本作“……人无弃人,……物无弃物”。兹据甲、乙两本。“财”、“材”通假。

  “袭明”,兹据通行本。乙本作“曳”。帛书编者订为“(图片字)”,明也。说文:习也。“习”、“袭”亦通假字。兹仍订其为“袭”。因也。如淮南子汜论篇:“三代之起也,不相袭而王。”训“因”。汉书食货志:“太仓之栗,陈陈相因”,注:袭也。

  “眇要”,通行本作“要妙”。


  〖臆解〗

  “袭明”,因人之明也。明亦智也。因袭乃道家之一术,所以用世者。人未有无明无智而能为恶者,其为恶,乃用其明其智之不当耳。庄子谓盗亦何适而无道耶?恢诡玩世,然亦自成其说。因人之明而导之,则非独能止其为恶,亦且能启其大善。此世俗之常见者,虽近代教育之宗旨,亦不外是。

  虽然,此非易事。如纳叛亡,必有其德、其恩、其威、其信,怀柔之,保持之,约制之,深服其心,至其豁然大悟,翻然改图,乃从此为不侵不叛之人,若有绳约结之而不可解,甚且得其大用。犹巨匠之无弃材,视凡材无不可用者;在木因其材。在人则袭其明。

  前言“居善地”等凡七目。此亦言“恒善救人”,皆艺也。──何因而救人?曰:“慈”也。“慈”为老氏三宝之一。老氏固深于仁慈之教者,在道无弃人也。归于重师、资,善教亦艺也。(韩非子喻老篇解“不贵其师,不爱其资”,以文王与纣之事为说,则是相敌之权术也;甚谬。原文本甚明白,知,智也。)“是谓眇要”或“要妙”,摄全章之旨,即“袭明”。


  【原文】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豀。为天下豀,恒德不离,复归于婴儿。知其白,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恒德乃足,复归于朴。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恒德不忒,恒德不忒,复归于无极。

  朴散则为器。圣人用之则为官长。夫大制无割。


  〔注释〕

  通行本此作返朴章第二十八。

  “为天下豀”,“为天下谷”,“恒德不忒”,此三句在甲、乙两本皆得复。通行本不然。本用*为可讽咏者,重复者是。

  “知其白”句,此章两见。通行本一作“知其荣”,与“守其辱”句对。而在“复归于无极”句下。──义皆无变。

  “圣人用之则为官长”,此“之”字据通行本增。

  “夫人制……”,通行本作“故大制……”。

  “知其雄,守其雌”,汉墓帛书古大经中有(第八)雌雄节一篇。节谓符节,剖竹一节为两分,可相合者,各执其一以徵信,故有阴阳或雌雄之分。“知”之“守”之,盖谓此物。与书末“右契”说同义。

  “离”,“漓”借字。


  〖臆解〗

  此言雌雄者,符节也。“知其雄,守其雌”,守信约也。守辱、守黑者,遵养时晦也。(参左宣十二传)。此皆有似乎用兵之术。然倘人皆如此,则亦可以不用兵。老氏之本旨盖有在于是。为 、为谷,处卑下也。且为天下之法式。归于婴儿,和也;归于朴,质、素也。归于无极,不可量也。庄子曰:忘年、忘义,振于无竟,故寓诸无竟。(齐物论)造道之极诣,至于无终尽也。而一贯其间者,曰“恒德”。──其在易曰:“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孔子谓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言巫、医不能治无恒之人也。此言恒德不漓、不忒、而足,盖非矫厉奇特之行,有所以惊世骇俗者,特守其庸言之信,庸行之谨,闲邪存其诚而已。其在诗曰:“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又曰:“不僭不贼,鲜不为则”,(诗大雅),守其常亦为天下法式也。──凡此,必皆柱下史所深知,或亦其思想之所从出者。

  虽然,“恒德”,难言者也。韩通死陈桥驿之变,君子乃以“有恒者”许之。六朝、五代诸人,从可知已。

  至若“朴”字(同樸,璞),乃敦厚、质直、朴素之谓。“恒德乃足,复归于朴”,与“民德归厚”之义同。唯朴乃可雕斫而为器,器成乃可为天下用。刘因贤蒙古子弟之“太朴未散”,斯其所以可教,可以成器也。老氏重自然之治,不欲人民之趋于儇薄,佻巧,欲其还淳返朴,以其大道行于天下,故曰“大制无割”。


  【原文】

  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弗得已。

  夫天下,神器也,非可为者也。为之者败之,执之者失之。

  故物或行或随,或热或吹,或强或挫,或培或堕。

  是以圣人去甚,去大,去奢。


  〔注释〕

  通行本此作无为章第二十九。道德真经本自此章至第三十七章终上卷,皆无标题。

  第一句古本、真本皆作“……为之者”。

  “非可为者也”句,通行本作“不可为也”,下又有“不可执也”一句。真本、古本及甲、乙两本皆无此句,盖后人妄增。

  “神器”,汉人释为“帝位”。或天子符玺之类。

  “故物……”,真本、古本皆作“凡物……”。

  “热”,真本、古本皆作“噤”,通行本作“*”或“*”,义同。与“吹”对,吹,寒也。

  “挫”,通行本作“赢”,真本作“*”,乙本作“*”。

  “培”,诸本同。通行本作“载”。成也。(参经义述闻周易。)意谓“裨补”。

  “大”,古本音“太”,故诸本作“泰”。


  〖臆解〗

  “将欲取天下而为之”者,非独谓以武力取天下也。盖欲以其学术行于天下,而天下从之。先秦诸子皆是也。然老氏谓天下非可为者。为天下则必败天下,执天下则必失天下。

  物者,事也。行者,先也。随者,后也。或先而反后,或熟而反凉,或强而反挫,或培而反堕。皆欲益反损,为之而适得其反。欲以一国之力或一人之力夺取天下,为已甚矣。其志汰,其望奢。圣人戒之。


  【原文】

  以道佐人主,不以兵强于天下。其事好还。师之所居,荆棘生之。善者果而已矣,毋以取强焉。果而毋骄,果而勿矜,果而弗伐,果而毋得已居,是谓果而不强。

  物壮而老;是谓之不道。不道早已。


  〔注释〕

  通行本此作第三十章。

  “荆棘生之”句下,通行本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两句。此据甲、乙两本,皆无。意后人增入。

  “善者……”句上,真本、古本皆有“故”字。

  “是谓之不道”,真本、古本“不道”皆作“非道”。下同。

  “物壮而老”。通行本作“物壮则老”。此“物”泛称;在此则指用兵。左僖二十八传:“师直为壮,曲为老。”牟子理惑论引据此语,谓“惟有得道者不生亦不壮,不壮亦不老”云云,非是。


  〖臆解〗

  先秦诸子,无不欲以其道济天下。以庄生之逍遥外物,而题其篇曰大宗师,曰应帝王,其情可概见。老氏于此垂戒曰:“以道佐人主,不以兵强于天下。”或者及见游说之士继横于天下乎!而继横之至者,无不欲以兵并弱小,强天下。故曰佐人主以道;不言兵。众仲有言:“夫兵,犹火也;弗戢,将自焚也。”此乃古史成训,经若干祸乱而得者,非一人之法言。老氏于此亦曰:“其事好还”。

  “物壮而老”者,谓“师壮而老”也。壮则多斗进之情,老则有惰归之气。善用兵者,常多方老敌人之师。使之求退不可,欲进不能,旷日持久,劳师糜饷,而后乘其衰敝,出锐卒击之,此其取胜之常法也。历代东西方史事,斯例不可胜数。皆所谓“不道早已”者,必败之道也。

  虽然,立国岂可无武?外有夷狄之侵,内有诸夏之乱,则用兵讲武为必然。善乎楚子之言曰:“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者也。”自古立国,谁能去兵?养兵备寇,焉能无武?而兵连祸结,世所明见者也。然则如之何?老氏于此曰:“果而已矣。”意谓得果则已,善休善止。


  【原文】

  夫兵者,不祥之器也。物或恶之。故有欲者弗居。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故兵者,非君子之器也。兵者,不祥之器也。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勿美也。若美之,是乐杀人也。夫乐杀人,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

  是以吉事上左,丧事上右。是以偏将军居左,而上将军居右,言以丧礼居之也。杀人众,以悲哀莅之。战胜而以丧礼处之。


  〔注释〕

  通行本此作第三十一章。

  “夫兵者”,甲、乙两本同。通行本作“夫佳兵者”。“佳”当作“隹”,即“唯”或“惟”,发语词。古人多误为“佳兵”,谓良好之兵器,非。古本、真本皆作“夫美兵者”,盖承讹误改。

  “故有欲者……”,通行本作“故有道者……”。

  古本、真本同而与帛书两本微异者,自“贵右”句后,作:“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以恬憺为上,故不美也。若美必乐之,乐之者,是乐杀人也。夫乐人杀人者,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义则不异。

  “偏将军……上将军”。──有疑老子为战国时书者,以“将军”乃战国官名,考“将军”一名,是于左昭二十八传:“岂将军食之而有不足?”又见于礼记檀弓:“将军文子之丧”,“子游观之曰:‘将军文氏之子’。”又国语晋四,“郑文公以詹伯为将军”。又文子:“鲁使慎子为将军。”前汉书百官表:“将军皆周末官,秦因之”。──是则“将军”一名颇古,难谓有此名遂推老子书成于战国或秦时。此考据取自杨慎。


  〖臆解〗

  “故有欲者弗居”,且何欲也?──此殆为侯王言者,欲得志于天下也。如孟子说齐宣王之言,曰:“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充其极,侯王之所欲,亦不过是。由是而用兵,而兵为不祥之器,必不免于杀人。孟子又有说梁襄王之言,襄王问曰:“天下恶乎定?”孟子对曰:“定于一!”又问:“孰能一之?”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孟子言“嗜杀”,与老子言“乐杀”,义同。 换言之,即“好战”。战之出于不得已者,或胜或败。其国或亡或不亡。而好战非出于不得已者,虽百胜而必亡。中西史例,不可胜数。皆志欲无厌,好战乐杀,可已而不已也。


  【原文】

  道恒,无名,朴,虽小,而天下弗敢臣。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宾。天地相合,以俞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焉。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将知止。知止所以不殆。

  譬道之在天下也,犹川谷之与江海也。


  〔注释〕

  通行本此作第三十二章。

  “弗敢臣”,通行本作“莫能臣也”。

  “侯王”,古本、真本皆作“王侯”。句下皆无“之”字。

  “以俞甘露”,“俞”“澍”通假。通行本作“以降甘露”。?

  “……而自均焉”,两本皆有“焉”字,与甲、乙本合。通行本无。

  “所以不殆”,两本同,与甲、乙本合。通行本作“可以”。

  “譬道……”两句,疑注释窜入本文。

  “川谷”,乙本作“小谷”。

  “之与”,通行本作“之于”。──“之”字在此为语助。川、谷、江、海,皆以喻道。皆在天下。此一解也,较胜。作“之于”则此“之”字训“往”。如“先生将何之”?即问“先生将何往”?意谓川谷流至于江海,则其所“止”也。其说亦可存。要之此二句疑非本文。


  〖臆解〗

  老子之所谓道,乃宇宙常存之大经大本,超出名言而上。曰恒,曰无名,曰朴。远以治国,近以修身。治国,以谓任其道则万物宾服,人民不待法令而自然治平也。道先于名,名先于法;守道然后制名,名定然后事立,指归有在,所谓“止”也。──然则此与孔子之训子路以正名,及大学之言“知止”,殆亦不异,然老氏尚自然。若推其意,以人类之不齐,万物之相胜,皆率自然之道而返于朴,则且归于野蛮时代,文明亦几乎息矣,尚何“自宾”“自均”之有?老子之意,盖不其然。或者,仍诲人以“知止”,谓此有其极限也。要之,此不失为一至高远之理想。欧西圣哲类似之说多有。


  【原文】

  知人者,智也。自知者,明也。胜人者,有力也。自胜者,强也。知足者,富也。强行者,有志也。不失其所者,久也。死而不忘者,寿也。


  〔注释〕

  通行本此作第三十三章。

  此章古本、真本、甲本、乙本大体皆合。通行本皆缺“也”字。“忘”或作“亡”。独甲本作“死不忘者”,无“而”字。

  “强行者”之“强”,上声。今言“勉强”。


  〖臆解〗

  “不失其所者,久也”。──所,居处也。非谓不失其居处也,盖谓不失其所以自处者。久,恒也,“恒德不忒”之谓也。

  “死而不忘者,寿也”。──今言“精神不死”。春秋叔孙豹有言:“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身殁,其德、其功、其言在后世不忘,可谓不朽。不朽,寿也。


  【原文】

  道,泛泛兮其可左右也。成功遂事而弗名有也。万物归焉而弗为主。则恒无欲也,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弗为主,可名于大。是以圣人之能成大也,以其不为大也,故能成大。


  〔注释〕

  通行本此作第三十四章。

  第一句通行本皆作“大道泛兮……”,两帛书皆无“大”字。古本、真本两皆作“泛泛”。

  第二句,通行本作“万物恃之而生而不辞”。甲、乙两本皆缺。想系后人增入。

  “成功……”句,通行本作“功成而不有”或“功成不名有”。古本、真本皆作“功成而不居”。

  第一“万物归焉而弗为主”句,两皆作“衣被万物……”,通行本作“爱养万物……”。

  “则恒无欲也”句,通行本作“故常无欲……”。

  “可名于小”下,两本皆有“矣”字。

  第二“万物归焉”句,两本下皆作“而不知主”。

  “可名于大”,两本皆作“……于大矣”。通行本作“……为大”。

  “以其……”句,两本皆作“以其终不自大”。

  “故能成大”,通行本作“故能成其大”。


  〖臆解〗

  近古知老氏学最深者,无过于王船山,而攻击之最力者,亦无过于王船山。延及今世,马一浮以宋学大师,亦谆谆教人以摒除老氏之学。此皆有所偏蔽者也。──王氏之言曰:

  ……故救多欲之失者,惟仁义之行,而黄、老之道,以灭裂仁义,秕糠尧、舜,偷休息于守雌之不扰,是欲救火者不以水,而豫撒其屋,宿旷野以自诧无灾也。……充黄、老之道,“泛兮其可左右”,亦何所不至哉!……。(读通鉴论:汉武帝)

  斯言也,将以为守老子之教,且成为一无特操而可左可右之人。是已,然亦非也。固尝曰“以道佐人主”矣,则曰“道、泛兮其可左右”,左右者,佐佑也。亦屡屡言道之大,泛泛然遍无不入,可以佐佑人主也。王氏谓救人主多欲之失,惟仁义之行,是也,乃言其救治之方。老子于此第言无欲,未言其如何而无,其主旨固同也。儒者讲仁义,言辄称尧、舜,此所谓“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者也。道家诚亦“灭裂仁义”,灭裂仁义之虚名,非灭裂仁义之实事也。“秕糠尧、舜”,时异事异,不泥古以取法于先王,此所谓“执今之道以御今之有”者也。学术不同,而其主旨不异,奚必相非哉!王氏于此论汲黯,汲黯风骨崚峋,固非一无特操之人也。故曰:有所偏蔽。

  “成功遂事而弗名有”者,谦道也。大易尝以“天道亏盈而益谦,……人道恶盈而好谦”为说。其旨相应。有功而不自以为功,有名而不自居其名,史实多有,而亦今时习见者也。盖成就大事,必多人,事愈大必人愈多。封建之制,一人为君主而万事取决焉,所谓“万物归焉”者。倘能不以君主而自尊大,所以自处者小,所谓“恒无欲也”,亦自超然于得失之外,所谓“无为”也。如是则归之者必众,归之者愈众,则其成就也愈大。在今世,理有同然。事大人多,必有一人为之主,或创其始,其制其中,或总其成,或善其后。而此一人者,必其德量、识度、才智、学术等皆过越众人,众人乐归之,乃以成其大事。要之必由大众成之也,则功亦当归于大众。事功与人力对言,此一人亦大众之一也,其力亦群力之一分而已。初无独居其功之理,大易以天道人道言之,正以其与事理相背也。倘此一人者进而自思其德量、识度、才智、学术等而果度越众人也,又何自而成,则知所当归功者又众,而亦爽然自失矣。


  【原文】

  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大。乐与饵,过格止。

  故道之出言也,曰:淡兮其无味也。视之不足见也,听之不足闻也,用之不可既也。


  〔注释〕

  通行本此作第三十五章。

  第一句古本、真本皆作“执大象者”。

  “过格止”,通行本作“过客止”。帛书编者以谓与“安平太”句相对,以“格”训“至”。──虽然,“客”亦训“寄”。

  “不可既也”,古本、真本与帛书皆同。通行本作“不足既”。


  〖臆解〗

  汉儒言:“天下所归往”者,谓之“王”(出白虎通。许叔重亦取其说。)──老子此言,盖为王侯说者。古义:“见乃谓之象”,唯仿唯佛中,见若有物,若有象存焉,谓之“大象”,则“大道”也。执大道者,天下归往之。得万国之欢心,则皆安也,平也,泰也,无害也。

  “乐与饵,过、格、止”,──喻也。言归往者如趋也。事之相同也。然道淡而无味,非如饵也;亦不足闻,非如乐也。物之相异也。一喻而同、异双徵,此说理之至高境,文辞之至简约者也。经典文之特色有在于是。

  “用之不可既”,谓用之不尽。


  【原文】

  将欲翕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去之,必固与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是谓微明。

  柔弱胜强。鱼不可脱于渊,邦利器不可以示人。


  〔注释〕

  通行本此作第三十六章。

  “固”、“姑”、“故”,皆通假字。

  “……去之,……与之”,通行本作“……废之,……举之”。“举”或作“兴”。

  “夺之”,韩非子喻老引作“取之”。

  “邦之利器……”。通行本有“之”字,帛书无。乙本作“国利器”。古本、真本皆作“邦”。若据此而论汉讳,则古本,及帛书甲本,所据皆汉以前本。“利器”,利权也。


  〖臆解〗

  老氏“欲翕固张”之术,为儒林所诟病久矣。恶其机之深也。老氏此言,初未尝教人用此机以陷人,则亦不任其咎。医言堇可以杀人,非教人以饮堇也,教人免于其祸也。观于人类之相贼,操此术者多矣,亦不待老氏之教。教会之收信徒,敌国之使间谍,其术多有同此者。王阳明尝讯大盗,闻其结党之术,叹曰:此与吾侪讲学家之聚徒相类。然则教人以居安思危,见得思义,以免于刑戮,乃其言之主旨。虽然,此亦有可异者,天常逞暴君之心使百战百克而后灭之。富淫人使积恶盈贯而后戮之。使废国年谷数数丰熟而后亡之,使病者诸恙皆已然后死之。则又似此乃自然之常道。吁!其可慎也!


  【原文】

  道恒、无名。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镇之以无名之朴,夫将不辱。不辱以静,天地将自正。


  〔注释〕

  通行本此作第三十七章。

  乙本于卷末书:“道。二千四百廿六。”

  真本、古本,于末皆书“篇上,终”。

  “道恒无名”名,通行本作“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侯王”两本皆作“王侯”。

  “夫将不辱”,通行本作“夫亦将无欲”。

  “不辱以静”,亦作“无欲以静”。按:辱,失也。此帛书本胜处。说文:“失耕时、于封*上戮之也。”

  末句“天地”,通行本作“天下”。


  〖臆解〗

  道,恒道也。无名,不可以名范围之也。是之谓朴。守道,则万物将同此自然之化。其有不顺不同此自然之化者,必作。作者,变也。变者则以此道镇之,则静,静则自然而正。夫将不辱,不失也。

  镇静,难言也。自来以镇静而免大祸,挽大难,成大功者多矣。易艮曰:“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此陆子静所谓“无我、无人”之境也。必常时守静而泊然于生死祸福之外者,乃能处非常之变而不失其常,知当变之变而不失其正。此纯依乎人之存持操守,非语言文字之能为役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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