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主页 >> 诸子百家 >> 宾退录 <6>

·中华典籍·


宾退录

  

〔宋〕赵与时·撰
 

 
《宾退录》凡十卷共十页 子夜星网站整理编校

  

 

〔共10頁〕上一頁 下一頁

 


卷 六
 

  路德延处朱友谦幕府,作《孩儿诗》五十韵以讥友谦。本朝张师锡追次其韵,赋《老儿诗》一篇。二诗曲尽老幼之情状,张诗用韵妥帖,不类次韵者,尤为难能,今两录之。《孩儿诗》曰:

情态任天然,桃红两颊鲜。乍行人共看,初语客多怜。
臂膊肥如瓠,肌肤软胜绵。长头才覆额,分角渐垂肩。
散诞无尘虑,逍遥占地仙。排衙朱阁上,喝道画堂前。
合调歌杨柳,齐声踏采莲。走堤冲细雨,奔巷趁轻烟。
嫩竹乘为马,新蒲掉作鞭。莺雏金镟系,猧子彩丝牵。
拥鹤归晴岛,驱鹅入暖泉。杨花争弄雪,榆叶共收钱。
锡镜当胸挂,银珠对耳悬。头依苍鹘裹,袖学柘枝揎。
酒殢丹砂暖,茶催小玉煎。频邀筹箸挣,时乞绣针穿。
宝箧拏红豆,妆奁拾翠钿。短袍披按褥,尖帽戴靴氊。
展画趋三圣,开屏笑七贤。贮怀青杏小,垂额绿荷圆。
惊滴沾罗泪,娇流污锦涎。倦书饶娅姹,憎药巧迁延。
弄帐鸾绡映,藏衾凤绮缠。指敲迎使鼓,箸拨赛神弦。
帘拂鱼钩动,筝推雁柱偏。棋图添路画,笛管欠声镌。
恼客初酣睡,惊僧半入禅。寻蛛穷屋瓦,探雀遍楼椽。
抛果忙开口,藏钩乱出拳。夜分围榾柮,朝聚打秋千。
折竹装泥燕,添丝放纸鸢。互夸轮水硙,相教放风旋。
旗小裁红绢,书幽截碧笺。远铺张鸽网,低控射蝇弦。
吉语时时道,谣歌处处传。匿窗肩乍曲,遮路臂相连。
斗草当春径,争球出晚田。柳傍慵独坐,花底困横眠。
等鹊潜篱畔,听蛩伏砌边。旁枝招粉蝶,隈树捉鸣蝉。
平岛夸趫上,层崖逞捷缘。嫩苔车迹小,深雪履痕全。
竞指云生岫,齐呼月上天。蚁窠寻径斸,蜂穴绕阶填。
樵唱回深岭,牛歌下远川。櫐柴为屋木,和土作盘筵。
险砌高台石,危跳峻塔砖。忽升邻舍树,偷上后池船。
项橐称师日,甘罗作相年。明时方在德,戒尔减狂颠。


  《老儿诗》曰:

鬓发尽皤然,眉分白雪鲜。周遮延客话,伛偻抱孙怜。
无病常供粥,非寒亦服绵。假温衾拥背,借力杖搘肩。
貌比三峰客,年过四皓仙。唤方离枕上,扶始到门前。
每爱烹山茗,常嫌饤石莲。耳聋如塞纩,眼暗似笼烟。
宴坐羸凭几,乘骑困亸鞭。头摇如转旋,唇动若抽牵。
骨冷愁离火,牙疼怯潄泉。形骸将就木,囊槖尚贪钱。
胶睫干眵缀,粘髭冷涕悬。披裘腰懒系,濯手袖慵揎。
抬举衣频换,扶持药屡煎。坐多茵易破,行少履难穿。
喜婢裁裙布,嗔妻买粉钿。房教深下幕,床遣厚铺氊。
琴听怜三乐,图张笑七贤。看嫌经字小,敲喜磬声圆。
食罢羹流袂,杯余酒带涎。乐来须遣罢,医到久相延。
裹帽纵横掠,梳头取次缠。长吁思往事,多感听哀弦。
气注腰还重,风牵口更偏。墓松先遣种,志石预教镌。
客到唯求药,僧来忽问禅。养茶悬灶壁,曝艾晒檐椽。
怒仆空瞠眼,嗔童谩握拳。心惊嫌蹴踘,脚软怕秋千。
局缩同寒狖,摧豗似饱鸢。观瞻多目眩,举动即头旋。
女嫁求红烛,男婚乞彩笺。已闻颁几杖,宁更佩韦弦。
宾客身非与,儿孙事已传。养和屏作伴,如意拂相连。
久弃登山屐,唯存负郭田。呻吟朝不乐,展转夜无眼。
呼稚临床畔,看书就枕边。冷疑怀贮水,虚讶耳闻蝉。
束帛非无分,安车信有缘。伏生甘坐末,绛老让行先。
拘急将风夜,昏沈欲雨天。鸡皮尘屡积,齯齿食频填。
每忆居郎署,常思钓渭川。喜逢迎佛会,羞赴赏花筵。
径狭容移槛,阶危索减砖。好生焚鸟网,恶杀拆渔船。
既感桑榆日,常嗟蒲柳年。长思当弱冠,悔不剩狂颠。

  书毕回思少小嬉戏之时,恍如昨日。今年逾五十,骎骎将入《老儿诗》之境矣,读之亦可以自警云。前诗第四十二韵押“全”字,后诗乃押“先”字,恐误。又“养和屏作伴”,屏字可疑。

  寓言以贻训诫,若柳子厚《三戒》、《鞭贾》之类,颇似以文为戏,然亦不无补于世道。吾阅近世文集,得二文焉,朱希真《东方智士说》、萧东夫《吴五百》是也。

  朱之文曰:
  东方有人,自号智士,才多而狂心,凡古昔圣贤与当世公卿长者,皆摘其短阙而非笑之。然地寒力薄,终岁不免饥冻。里有富人,建第宅甲其国中,车马奴婢,钟鼓帷帐惟备。一旦,富人召智士语之曰:“吾将远游,今以居第贷子,凡室中金宝资生之具无乏,皆听子用不记。期年还则归我。”富人登车而出,智士杖策而入。僮仆妓妾,罗拜堂下,各效其所典簿籍以听命,号智士曰假公。智士因遍观居第,富实伟丽过王者,喜甚。忽更衣东走圊,仰视其舍卑狭,俯阅其基湫隘,心郁然不乐。召纲纪仆,让之曰:“此地高广而圊不称。”仆曰:“惟假公教。”智士因令彻旧营新,狭者广之,庳者增之,曰如此以当寒暑,如此以蔽风雨。既藻其棁,又丹其楹,至于聚筹积灰,扇蝇攘蛆,皆有法度。事或未当,朝移夕改,必善必奇。智士躬执斤帚,与役夫杂作,手足疮茧,头蓬面垢,昼夜废眠食,忉忉焉,惟恐圊之未美也。不觉阅岁,成未落也。忽阍者奔告曰:“阿郎至矣。”智士仓皇弃帚而趋迎富人于堂下。富人劳之曰:“子居吾第乐乎?”智士恍然自失曰:“自君之出,吾唯圊是务,初不知堂中之温密,别馆之虚凉,北榭之风,南楼之月。西园花竹之胜,吾未尝经目;后房歌舞之妙,吾未尝举觞。虫网琴瑟,尘栖钟鼎。不知岁月之及,子复归而吾当去也。”富人揖而出之。智士还于故庐,且悲且叹,悒悒而死。市南宜僚闻而笑之,以告北山愚公。愚公曰:“子奚笑哉?世之治圊者多矣,子奚笑哉?”

  萧之文曰:
  吴名憃,南兰陵,为寓言勒之。曰:淮右浮屠客吴,日饮于市,醉而狂,攘臂突市人,行者皆避。市卒以闻吴牧,牧录而械之,为符移授五百,使护而返之淮右。五百诟浮屠曰:“狂髠!坐尔乃有千里之役,吾且尔苦也。”每未晨,蹴之即道,执扑驱其后,不得休。夜则絷其足。至奔牛埭,浮屠出腰间金,市斗酒,夜醉五百而髠其首,解墨衣衣之,且加之械而絷焉。颓壁而逃。明日,日既昳,五百乃醒,寂不见浮屠。顾壁已颓,曰:“嘻!其遁矣。”既而视其身之衣则墨,惊循其首则不发,又械且絷,不能出户。大呼逆旅中曰:“狂髠故在此,独失我耳!”客每见吴人辄道此,吴人亦自笑也。千岩老人曰:“是殆非寓言也。世之失我者,岂独吴五百哉?生而有此我也,均也,是不为荣悴有加损焉者也。所寄以见荣悴,乃皆物外,非所谓傥来者邪?曩悴而今荣,傥来集其身者日以盛,而顾揖步趋,亦日随所寄而改。曩与之处者,今视之,良非昔人;而其自视,亦殆非复故我也。是其与吴五百果有间否哉?吾故人或骎骎华要,当书此遗之。”

  二文,朱尤属意高远。世之人不能穷理尽性,以至于圣贤之乐地,而区区驰逐末务以终其身者,皆东方智士之流也。余亦惧夫流而至于此也,读之竦然,为之汗下。

  饶德操祝发后,有与胡少汲小简云:“如璧再启:少汲器博望重,虽欲与官职辞,而官职迫之不置,然安时听命可也。时命之来,亦非己力所能胜。己力所能胜,亦不可不胜者,独声色一事耳。大抵官职移人如酒,渐多则难制。方饮酒时,有所畏者,自非狂夫,则酒虽多,不致于犯礼。少汲天资近道,如《楞严》、《圆觉》、《维摩》,宜少汲所甚畏者,不可令去几案间,庶几濯优昙于烈火也。渐贵矣,恐渐不闻此语,而我渐不敢作此语,亦恐渐不喜此语。及此时汲汲早献林下之芹,止如是耳。”

  曾端伯以所编《百家诗选》遗孙仲益,仲益复书云:“蒙驰赐百家新选一集,发函开读,每得所未闻,则拊髀爵跃,读之惟恐尽也。欧阳公《集古录》云:‘物常聚于所好,而得于有力之强。如好之而无力,有力而不好,皆莫能致也。’宋兴二百年,宗工巨儒,骚人墨客,专门名家,大篇短章,或脍炙士大夫之口,或沦废于兵火,几亡而仅存,搜揽亦略尽矣。而诗引所载,多者数百言,少者数十言。其人出处大致,词格高下,盛德之士高风绝尘,师表一世,放臣逐客兴微托远,属思千里,与夫山镵冢刻,方言地志,怪奇可喜之词,群嘲聚讪,戏笑之谈,靡不毕载。《集古录》又云:‘惟世之所贪者无欲于其中,然后能一其所好。’岂不信矣夫!觌窃读诸引之后,其诗旧所见不复读,读未见者。每遇佳处,或一再读,或三复而不能休。不谓投老残年,获睹奇胜,幸甚过望,不可言也。觌学迂才下,为世畸人,区区小技,如腊鼠然,不敢出郑国尺寸之地。比读新著,而私意粗亦有合者。秦少游云:‘曾子固文章妙绝古今,而有韵者辄不工。’此语一出,天下遂以为口实。南丰作《李白诗引》,以谓‘闳肆瑰伟,非近世骚人所可及’,而‘连类引义,中法度者寡’。荆公屡称郭功父诗,而南丰不谓然,功父疑之。荆公曰:‘岂非子固以谓功父天才超逸,更当约以古诗之法乎?’南丰论诗如此。如《兵间》一诗,指徐德占;《论交》一诗,指吕吉甫;又有《黄金》、《颜扬》诸诗,皆卓然有济世之用。而世人便谓不能诗,觌所以不喻其言也。荆公《竹》诗:‘人言直节生来瘦,自许高才老更刚。’《雪》诗:‘平治险秽非无德,润泽焦枯实有才。’《送李璋下第》:‘才如吾子何忧失,命属天公不可猜。’世人传诵,然非佳句。公诗至知制诰乃尽善,归蒋川乃造精绝。其后《再送李璋下第》、《和吴仲卿雪》诗,比少作如天渊相绝矣。白公诗所谓‘辞达’,大抵能道意之所欲言者。苏黄门诗已不逮诸公,北归后效白公体,益不逮,惟四字诗最善。张文潜晚年诗不逮前作,意谓亦效白公诗者。公述潘邠老言:‘文潜晚喜白公诗。’信矣,如所料也。东坡论陶诗:‘精能之至,乃造平淡。如佛说蜜,中边皆甜。若中与边皆枯,淡亦何用?陶诗外枯而中腴,若淡而实美也。’公谓:‘徐师川晚年务造平淡,终不如少年精巧。’盖平淡不可为,水落石出,自见涯涘,非积学之至,不能到也。吕居仁作《江南宗派》,固有次第。陈无己本学杜子美,后受知于曾南丰,自言‘向来一瓣香,敬为曾南丰’,非其派也。靖康末,吕舜徒作中宪,居仁遇师川于宝梵佛舍,极口訽骂其翁于广坐中,居仁俯首不敢出一语。故于宗派贬之于祖可、如璧之下,师川固当不平。然惠洪伪作鲁直赠诗云:‘气爽绝类徐师川’,师川喜以为是,不免与惠洪为类,此又不可晓者。《冷斋夜话》载秀老一事,觌在江西时,恶其狂诞无稽,坐客皆怃然。此僧中奴,固不以笞骂为辱。东坡《橄榄》诗云:‘已输崖蜜十分甜’,惠洪以崖蜜为樱桃。又有俗子,假东坡名注杜诗,云‘金城土酥静如练’为芦菔根者。东坡《地黄》诗云:‘崖蜜助甘冷,山姜发芳辛。’制地黄法当用姜与蜜,而用樱桃可乎?黄师是守泗时,以酥酒遗东坡,答诗云:‘关右土酥黄似酒,扬州云液却如酥。’谓土酥为芦菔根可乎?公著论斥其妄,良有益于后人耳目也。觌每观公叙诸诗,词句温丽,纪次详实,尊贤乐善,得诗人本意。叹仰之余,又见曾存之、晁无咎、廖明略诸公已推重于幼学之初,而一时名胜,皆其俦匹,然后知公致力于斯文久矣。如曹元宠、米元晖,殆是子美诗中黄四娘者邪?然元宠诗殊有可观,若‘都都平丈我’,又待入《红窗迥》矣。聊发千里一笑!觌自拜赐,凡六日,读尽所著五十九卷,与《拾遗诗话》一卷,而后修书拜送使者,尚当细读,别具记。”仲益此书,发明甚多。今人遗以书籍,安肯即读;虽读,亦必不能留意如此。前辈之风,何可多得。元宠名组,尝赋《红窗迥》百余篇,皆嘲谑之词,故掩其文名。世传俚语,谓假儒不识字者,以《论语》授徒,读“郁郁乎文哉”作“都都平丈我”。《诗选》载元宠《题梁仲叙所藏陈坦画村教学》诗云:“此老方扪虱,众雏亦附火。想见文字间,都都平丈我。”仲益故云。端伯观诗有《百家诗选》,观词有《乐府雅词》,稗官小说则有《类说》,至于神仙之学,亦有《道枢》十钜编。盖矜多炫博,欲示其于书无所不读,于学无所不能,故未免以不知为知。《诗选》去取,殊未精当,前辈多议之。仲益所称南丰《兵间》、《论交》、《黄金》、《颜扬》诸篇,及苏黄门四字诗,无一在选中者,而反录“都都平丈我”之句,答书及此,亦因以箴之也。

  颜渊、子夏为地下修文郎,陶弘景为蓬莱都水监,马周为素雪宫仙官,李长吉记白玉楼,其说荒唐,不可究诘。然近世此类甚多,见于传记,班班可考。大抵名人才士,间钟异禀,世不多得,使无神仙则已,设或有之,非斯人之徒,其孰能当之?第怪神之事,圣人不语,六合之外,存之可也。石曼卿卒后,其故人有见之者,云恍惚如梦中,言“我今为仙也,所主者芙蓉城”。庆历中,有朝士晨赴起居,道见美妇三十余行前,丁观文按辔继之而去。朝士问之,最后一人答曰:“诸女御迎芙蓉馆主也。”时丁在告,顷之闻其卒。右侍禁孙勉监元城埽,有巨鼋穴一埽下,埽多垫陷,伺其出,射杀之。后昼卧,梦吏来逮,行若百里,见道左宫阙甚壮,问吏何所,曰:“紫府真人宫也。”“真人为谁?”曰:“韩忠献也。”勉私念乃韩公故吏,祝门吏入见之,望韩公坐殿上,衣冠若神仙,侍立皆碧衣童子。勉再拜,以情祷焉。公遣之归,遂寤。王平甫熙宁癸丑,直宿崇文馆,梦有人邀至海上,见海中宫殿甚盛,其间作乐,题其宫曰“灵芝宫”。邀者欲与俱往,一人隔水止之曰:“时未至,且令去,他日当迎之。”恍然梦觉,时禁中已钟鸣。平甫颇自负,为诗记之曰:“万顷波涛木叶飞,笙箫宫殿号灵芝。挥毫不似人间世,长乐钟来夜半时。”后四年,平甫病卒,其家哭讯之曰:“君尝梦往灵芝宫,信然乎?当以兆我!”是夕暮奠,若有声音接于人者。其家复卜以钱,卜曰“然”。吕献可在安州,一日坐小轩,因合目见碧衣童云:“玉帝南游炎洲,召子随行,纠正群仙。炎洲苦热,赐子清凉丹一粒。”吕拜而吞之,若冰雪然。自知不久于世。后朱明复见吕跨玉角青鹿于湘江道中,金甲吏从数百人。刘景文知忻州,一日谓一曹掾曰:“天帝即召君,吾且继往。”未几,掾无病而逝。景文亦继亡,经夕,蹶然而苏,索笔作三诗,有“中宫在天半,其上乃吾家”及“仙都非世间,天神绕楼殿”等语。黄伯思,字长睿,邵武人,自称云林子,尚书右丞履之孙。登进士第,仕至秘书郎。博学能文,好仙佛之说。政和七年,在京师梦人告:“子非久在人间,上帝有命,典司文翰。”明年二月果卒。李伯纪铭其墓,略曰:“白玉楼成,上帝有诏,往司文翰,脱屣尘淖。”盖纪此事。陈伯修,宣和三年寓居京口,自称闲适先生,一日昼寝,梦至帝所,如人间上殿之仪。帝曰:“卿平生所上章疏,可叙录进呈。”一天官引至廊庑间,帷帐甚设,几上有笔墨砚石,皆精妙可玩。傍有大帙,用青绫装饰,信手运笔,捷疾如神,畴昔所上者,不遗一字。帝批览再三,晬颜甚喜,谕旨曰:“已于第六等授卿官。”即下殿谢恩。闻金钟玉磬之声竞作,乃寤。以告其子,且云:“丰相之临终,得梦亦如是。”俄命驾遍别知旧,白府丐致仕。夜过半,命其子举左足压右足,手结弥陀印,端坐而绝。后七日,一僧云:“夜宿瓜州,梦官人服银绯,跨马,导从数十,履江水如平地。心异之,问为谁,从者曰:‘陈殿院赴召也。’”黄冕仲挽诗有“凌波应作水中仙”之句,张子韶云“不须更草玉楼赋,已作神仙第六人”,皆谓此。李庄简南迁,其子孟博卒于琼州。先是数月,孟博梦至一所,海山空阔,楼观特起。云霄间有轩,榜曰“空明”,先世诸父,环坐其中,指一席曰:“留以待汝。”遂寤。临终,云气起于寝,冠服宛然,自云中冉冉升举,琼人悉见之。孟博苦学有文,绍兴五年进士第三人及第。庄简有诗悼之云:“脱屣尘寰委蜕蝉,真形渺渺驾非烟。丹台路杳无归日,白玉楼成不待年。宴坐我方依古佛,空行汝去作飞仙。恩深父子情难割,泪滴千行到九泉。”朱希真《梦记》略云:绍兴戊寅除夜,体中不佳,三更方得睡。梦至一山馆,与一客行至门外,望山下一居舍甚潇洒。客指曰:“此某人居也,盍往访之。”乃同至其家。柴扉茅舍,门前张一画图,作一仙人乘云腾空,下临海山,唐人画也。俄而主人出,竹冠草履,握予手大笑,如旧相识。引入,至一小阁,又进登一阁,稍大,阁中皆陈列法书图画。大阁北壁,盖其人自画山林岩石隐逸之趣。其上作云烟,出没浓淡,云中隐隐有章草细字可读,云:“吾初东游,至黄河,向河再拜,饮河水一杯而渡。至某处,见某人,授《易》、《书》;某处,见某人,授种莳法;至某处,见某人,授法乃归。复至黄河,复再拜,饮河水一杯。欲渡,大风,河浪汹涌,众不敢登舟,予乱流而济。至家,始营小阁,日与客饮酒。阁破二作三间,酒器用铁铛木杓磁杯。已而少有余,复建大阁。他日又有余,复买银作铛杯。无日不留客,客必剧饮,饮必醉,醉必睡,一睡或数日不醒也。”后字杂云烟,不可读矣。与予语,极朴质,间及道理,则玄妙高远,其人风姿,盖神仙真人之流。独与予慷慨剧谈,坐间先有数客,不复与语。予亦连酌数杯,酒味非人间曲糵可及。欢饮方狎,忽惊起,索灯火,目想心思,纵笔为记。次日己卯岁旦,子孙环侍,朱出此记示之,且云:“所游甚乐,悔不便为住计。”复八日,又自云:“好去,好去,自有快乐。”三更初,端坐,启手足,神色不乱,寂然而逝。七日方敛,举体柔软,气貌如生。韩公事见刘斧《青琐高议》,吕公事见斧《翰府名谈》。斧著书多诞妄,故观者例不敢信。石、丁二事,东坡《芙蓉城诗》已用之。灵芝宫,东坡亦记其事。若刘、若黄、若陈、若李、若朱,则又耳目相接,皆可信不诬。唐白乐天亦有诗云:“近有人从海上回,海山深处见楼台。中有仙龛虚一室,多传此待乐天来。”《夷坚乙志》又载方朝散为玉华侍郎事甚详。方之名不著于世,故不录。《真诰》、《丹台录》诸书所载,如武王发为北斗君,召公奭为南明公,贾谊为西门都禁郎,温太真为监海开国伯,魏武帝为北君太傅,孔文举为后中卫大将军,陶侃为西河侯,秦始皇为北帝上相,周公旦为北帝师,伯夷、叔齐为九天仆射,墨翟为太极仙卿,庄周为太玄博士,孔子为元宫仙之类,凡数十人,不可悉书,古今圣贤,几无遗者,岂尽如其说乎?

  富郑公奉使契丹,其主言欲举兵,公曰:“北朝与中国通好,则人主专其利,而臣下无所获;若用兵,则利归臣下,而人主任其祸。故北朝群臣争劝举兵者,此皆其自谋,非国计也。胜负未可知,就使其胜,所亡士马,群臣当之欤?抑人主当之欤?”是时语录,传于四方。苏明允读至此,曰:“此一段议论,古人有之否?”东坡未十岁,在傍对曰:“记得严安上书云:‘今徇南夷,朝夜郎,略薉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龙城,议者美之。此人臣之利,非天下之长策也。’正是此意。”明允以为然。洪文敏又记:“魏太武时,南边诸将表称宋人大严,将入寇,请先其未发,逆击之。魏公卿皆以为当。崔伯深曰:‘朝廷群臣及西北守将,从陛下征伐,西平赫连,北破蠕蠕,多获美女珍宝。南边诸将,闻而慕之,亦欲南钞以取资财,皆营私计,为国生事,不可从也。’魏主乃止。其论亦然。”余谓严、崔之说,皆陈于其君,非若富公以和战利害别白于异域,而能见听。独唐郑元璹使突厥,谓颉利曰:“今掠资财,劫人口,皆入所部,可汗一不得。岂若仆旗接好,则金玉重币,一归可汗。”颉利当其言,时自将攻太原,遽引还。正与富公之事合,文敏偶忘之,何邪?然富公岂蹈袭它人之语者,盖理之所在,古今所同,推诚以告之,虽蛮貊之邦行矣。

  《容斋五笔》载:饶州庆元四年九月十四日,严霜连降,晚稻未实者,皆为所薄,不能复生,诸县皆然。有当产者诉于郡县,郡守孜孜爱民,有意蠲租,然僚吏多云在法无此,又云九月正是霜降节,不足为异。按白乐天讽谏《杜陵叟》一篇:“九月霜降秋早寒,禾穗未熟皆青干。长吏明知不申破,急敛暴征求考课。”此明证也。岂非昔人立法之初,所谓早霜之类,非如水旱之田可以稽考,惧贪民乘时,或成冒滥,故不轻启其端。今日之计,固难添创条式,但凡有灾伤出于水旱之外者,专委良守令推而行之,则实惠及民,可以救其流亡之祸,仁政之上也。此皆洪说。余按《北史·卢勇传》:“山西霜俭,运山东租输,皆令实载,违者罪之。”唐马周奏疏云:“往贞观初,率土霜俭,一匹绢才易斗米,而天下帖然者,百姓知陛下忧怜之,故人人自安,无谤讟也。”《北齐书》、《隋书》亦有直云“霜旱”者。由是推之,唐初以前,必皆有蠲租故事,中世方不然。又如其名,为“霜俭”、“霜旱”。有能援以言上,圣明之朝,当无不从也。

  后汉以六曹尚书并令、仆为八座,魏以五曹尚书、二仆、一令为八座。唐太宗尝历尚书令,人臣不敢居此官,《职林》犹谓唐与隋同。窦巩《新唐书音训》则谓唐以两仆射、六尚书为八座。高承《事物纪原》又谓隋唐至今,令仆为宰相,故六尚书及左右丞为八座。未知孰是。

  《青箱杂记》载李太伯一绝云:“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已恨碧山相掩映,碧山还被暮云遮。”识者曰:“此诗意有重重障碍,李君其不偶乎?”后果如其言。吾族人紫芝,亦尝赋一绝云:“数日秋风欺病夫,尽吹黄叶下庭芜。林疏放得遥山出,又被云遮一半无。”气象略相似,仅脱选而卒。何月湖尚书,少时登高峰坛,有“天风近转清,地高日难晚”之句,林黄中侍郎见之,即知其异日必贵且寿。视前二诗不侔矣。

  〔注〕

  ①敦儒。
  ②德藻。
  ③编注:吴,指吴地。憃:音chōng。
  ④编注:髠:音 kūn,旧时对僧徒的贱称。
  ⑤直孺。
  ⑥慥。
  ⑦度。
  ⑧师锡。
  ⑨师秀

 

〔共10頁〕 1 2 3 4 5 6 7 8 9 10 上一頁 下一頁
 
  

  

 
 
子夜星网站

Personal Website.  Created by Midnight Star .Copyrigh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