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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
  

【北宋】司马光 编著


《资治通鉴》凡二百九十四卷 子夜星网站整理编校

  

  

〔共294頁〕上一卷 下一卷

 

资治通鉴·卷九十三 晋纪十五


 
  ● 晋纪十五 〔起阏逢涒滩(甲申),尽强圉大渊献(丁亥),凡四年。〕

  ◎ 晋肃宗明皇帝·下

  【原文】

  晋肃宗明皇帝 太宁二年(甲申 公元324年)

  春,正月,王敦诬周嵩、周莛与李脱谋为不轨,收嵩、莛于军中杀之;遣参军贺鸾就沈充于吴,尽杀周札诸兄子;进兵袭会稽,札拒战而死。

  后赵将兵都尉石瞻寇下邳、彭城,取东莞、东海,〔〖胡三省原注〗东莞县,汉属琅邪郡;莞,音官。武帝泰始元年,分琅邪立东莞郡。将,即亮翻。〕刘遐退保泗口。〔〖胡三省原注〗《水经注》:泗水自淮阳城东流迳角城北,而东南流注于淮,谓之泗口。杜佑曰:泗口,在今临淮郡宿迁县界。〕

  司州刺史石生击赵河南太守尹平于新安,斩之,〔〖胡三省原注〗新安县,汉属弘农郡,晋属河南郡。守,式又翻;下同。〕掠五千余户而归。自是二赵构隙,日相攻掠,河东、弘农之间,民不聊生矣。〔〖胡三省原注〗河东,弘农,二赵之界上也。〕

  石生寇许、颍,〔〖胡三省原注〗许昌、颍川,同是一郡地。〕俘获万计;攻郭诵于阳翟,诵与战,大破之,生退守康城。〔〖胡三省原注〗魏收《地形志》,阳翟县有康城。〕后赵汲郡内史石聪闻生败,驰救之,进攻司州刺史李矩、颍川太守郭默,皆破之。

  【译文】

  ● 晋纪十五

  ◎ 晋肃宗明皇帝·下

  晋明帝太宁二年(甲申 公元324年)

  春季,正月,王敦诬陷周嵩、周莛与李脱勾结,密谋不轨,因而收捕二人,杀害于军中。又派参军贺鸾到吴地找沈充,把周札所有兄长的儿子尽数杀死,随即进兵攻袭会稽,周札抵抗战死。

  后赵的将兵都尉石瞻侵犯下邳、彭城,攻取东莞、东海,刘遐退保泗口。

  后赵司州刺史石生攻击在新安的前赵河南太守尹平,将他斩首,劫掠民众五千多户返回。自此以后,前赵与后赵结怨成仇,经常互相攻伐劫掠,河东、弘农之间,民不聊生。

  石生侵犯许昌、颍川、俘获人众上万。又进攻在阳翟的郭诵。郭诵与石生交战,重创石生所部,石生退走保守康城。后赵汲郡内史石聪听说石生战败,奔驰救援,进攻司州刺史李矩和颍川太守郭默,均获胜。

  【原文】


  成主雄,后任氏无子,有妾子十余人,雄立其兄荡之子班为太子,使任后母之。群臣请立诸子,雄曰:“吾兄,先帝之嫡统,有奇材大功,事垂克而早世,朕常悼之。〔〖胡三省原注〗荡死见八十五惠帝太安二年。〕且班仁孝好学,必能负荷先烈。”太傅骧、司徒王达谏曰:“先王立嗣必子者,所以明定分而防篡夺也。宋宣公、吴余祭,足以观矣。”〔〖胡三省原注〗《汉书》曰:立嗣必子,所从来远矣。《公羊传》曰:宋宣公谓缪公曰:“以吾爱与夷则不若爱汝;以为社稷宗庙主,则与夷不若汝,盍终为君矣。”宣公死,缪公立,逐其二子庄公冯与左师勃,而致国乎与夷。故君子大居正,宋之祸,宣公为之也。吴子谒、余祭、夷昧与季子同母,季子弱而才,兄弟皆爱之,同欲立之以为君。谒曰:今若迮而与季子国,季子犹不受也,请无与子而与弟,弟兄迭为君而致国乎季子。夷昧死,则国宜之季子,季子使而亡焉。僚者,长庶也,即之,季子使反而君之。阖闾曰:“先君所以不与子国而与弟者,凡为季子故也。将从先君之命欤,则国宜之季子;如不从先君之命,则我宜立者也,僚恶得为君乎?”于是使专诸刺僚。张守节曰:祭,侧界翻。昧,莫葛翻。〕雄不听。骧退而流涕曰:“乱自此始矣!”班为人谦恭下士,动遵礼法,雄每有大议,辄令豫之。

  夏,五月,甲申,张茂疾病,执世子骏手泣曰:“吾家世以孝友忠顺著称,今虽天下大乱,汝奉承之,不可失也。”且下令曰:“吾官非王命,苟以集事,岂敢荣之!死之日,当以白帢入棺,勿以朝服敛。”是日,薨。愍帝使者史淑在姑臧,〔〖胡三省原注〗长安覆没,淑无所归,故留姑臧。使,疏吏翻。〕左长史汜祎、右长史马谟等,〔〖胡三省原注〗氾,音凡。祎,吁韦翻。〕使淑拜骏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赦其境内。前赵主曜遣使赠茂太宰,谥曰成烈王。拜骏上大将军、凉州牧、凉王。

  【译文】

  成汉主李雄的皇后任氏无子,妾妃所生的儿子有十多人。李雄册立自己兄长李荡的儿子李班为太子,让任后作他的养母。群臣请求在妾妃所生的子嗣中选立太子,李雄说:“我的兄长是先帝的嫡亲后裔,具有奇才和大功,当帝业即将成功时英年早逝,朕时常悼念他。况且李班仁孝好学,一定会继承祖先的功业。”太傅李骧、司徒王达劝谏说:“先王们之所以必定从自己的儿子中选立继承人,为的是彰明固定不变的分位,防止篡权夺位。看宋宣公和吴国余祭的先例,就足以今人知晓。”李雄不听。李骧退下后流着眼泪说:“祸乱由此发端了。”李班为人谦恭下士,行动遵循礼法,李雄只要有重大决策,总是让他参与。

  夏季,五月,甲申(十四日),张茂病重,拉着世子张骏的手哭泣说:“我家世代以孝友忠顺著称于世,如今虽然天下大乱,但你必须继承家族遗风,不可或失。”并且下令说:“我的官职本非朝廷任命,为顺应事变而苟且自任,怎能以此为荣!我死的时候,应当戴着白色便帽入棺,不要用朝服殡殓。”这天,张茂故去。愍帝时的使者史淑留居在姑臧,左长史汜祎、右长史马谟等让史淑授予张骏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赦免境内罪犯。前赵主刘曜派遣使者赠给张茂太宰的名号,谥号为成烈王;授张骏为上大将军、凉州牧、凉王。

  【原文】


  王敦疾甚,矫诏拜王应为武卫将军以自副,以王含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钱凤谓敦曰:“脱有不讳,便当以后事付应邪?”敦曰:“非常之事,非常人所能为。〔〖胡三省原注〗司马相如难蜀父老曰:盖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且应年少,岂堪大事!我死之后,莫若释兵散众,归身朝廷,保全门户,上计也;退还武昌,收兵自守,贡献不废,中计也;及吾尚存,悉众而下,万一侥幸,下计也。”凤谓其党曰:“公之下计,乃上策也。”遂与沈充定谋,俟敦死即作乱。〔〖胡三省原注〗以王敦之狠戾,而济之以沈充、钱凤,所谓“凶德参会”。〕又以宿卫尚多,奏令三番休二。

  初,帝亲任中书令温峤,敦恶之,请峤为左司马。峤乃缪为勤敬,〔〖胡三省原注〗缪,靡幼翻,诈也。〕综其府事,时进密谋以附其欲。深结钱凤,为之声誉,每曰:“钱世仪精神满腹。”峤素有藻鉴之名,〔〖胡三省原注〗钱凤,字世仪。藻鉴,谓善于人伦藻鉴也。人有美质而加之褒饰,谓之黼藻,如衣裳之加藻火,黼黻也。鉴,所以别妍丑。故明于知人而能褒奖后进者,有藻鉴之名。〕凤甚悦,深与峤结好。会丹杨尹缺,〔〖胡三省原注〗晋都建康,以丹杨太守为尹,宋、齐、梁皆因之。洪适曰:西汉丹阳郡,则治宛陵;丹阳县,则今之建康也。东汉史皆作“丹阳”。西晋移郡于建业,元帝改太守为“丹杨尹”。《地理志》曰:山多赤柳,故名。它书载汉、晋此郡,少有从“木”者。至唐天宝年,始以京口为丹阳郡,改曲阿为丹阳县,皆非汉旧壤也。〖按〗古地名“丹阳”,《晋书·地理志》作“丹杨”,或避杜皇后(杜陵阳)名讳。故而光绪本《通鉴》中“丹阳”“丹杨”混出,但与唐代、今代“丹阳”之地不相属。〕峤言于敦曰:“京尹咽喉之地,公宜自选其才,恐朝廷用人,或不尽理。”敦然之,问峤:“谁可者?”峤曰:“愚谓无如钱凤。”凤亦推峤,峤伪辞之,敦不听,六月,表峤为丹杨尹,且使觇伺朝廷。峤恐既去而钱凤于后间止之,因敦饯别,峤起行酒,至凤,凤未及饮,峤伪醉,以手版击凤帻坠,作色曰:“钱凤何人,温太真行酒而敢不饮!”敦以为醉,两释之。峤临去,与敦别,涕泗横流,出阁复入者再三。行后,凤谓敦曰:“峤于朝廷甚密,而与庾亮深交,未可信也。”敦曰:“太真昨醉,小加声色,何得便尔相谗!”峤至建康,尽以敦逆谋告帝,请先为之备,又与庚亮共画讨敦之谋。敦闻之,大怒曰:“吾乃为小物所欺!”与司徒导书曰:“太真别来几日,作如此事!当募人生致之,自拔其舌。”〔〖胡三省原注〗王敦遥制朝权,其所甚害者如郗鉴、温峤,终不得以肆其毒,以此知建康纲纪尚能自立也。〕

  【译文】

  王敦病情加剧,矫称诏令任命王应为武卫将军,做自己的副职,任命王含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钱凤对王敦说:“倘若您有不幸,是否将把身后之事托付王应?”王敦说:“非常之事,不是平常的人所能够胜任的。何况王应年轻,哪能承担大事!我死以后,不如放下武器、遣散兵众,归顺朝廷,以保全宗族门户,这是上策;退回到武昌,集中军队谨慎自守,给朝廷贡献的物品无所缺废,这是中策;乘我还活着的时候,发遣所有的兵力攻打京城,寄希望于侥幸取胜,这是下策。”钱凤对其党羽说:“王公所谓下策,其实正是上策。”于是与沈充谋议商定,等王敦一死便作乱。又认为宿卫士卒太多,奏令停值三分之二。

  当初,明帝亲近信任中书令温峤,王敦不满,请准温峤出任左司马。温峤便假装勤勉恭敬,治理王敦府事,时常私下出些主意来附合王敦的欲望。又与钱凤结为深交,为钱凤扬名,常常说:“钱凤满身活力。”温峤素来有善于知人、褒奖后进的美名,钱凤甚为喜悦,尽力与温峤结好。恰逢丹杨尹的职位空缺,温峤对王敦说:“丹杨尹守备京城,这种咽喉要职您应当自己遴选人才充任。恐怕朝廷任用的人有的不会尽心治理。”王敦颇以为然,问温峤说:“谁能够胜任?”温峤说:“我认为没有谁能比得上钱凤。”钱凤也推举温峤,温峤佯装推辞。王敦不听。六月,王敦上表奏请温峤任丹杨尹,并且让他窥察朝廷动向。温峤惟恐自己走后钱凤再离间挑拔加以制止,便借王敦设宴饯别之机,起身祝酒,来到钱凤面前,钱凤还没来得及饮酒,温峤佯装酒醉,用手版击落钱凤的头巾,脸色一变说:“钱凤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温太真祝酒你胆敢不喝?”王敦以为温峤醉了,把双方劝解开。温峤临行时,向王敦道别,眼泪、鼻涕横流,先后三次出门以后又回来。温峤走后,钱凤对王敦说:“温峤与朝廷关系极为密切,并且与庾亮有深交,此人不能信任。”王敦说:“温峤昨天酒醉,对你稍有失敬,你怎么能马上就这样诋毁他呢!”温峤到达建康后,把王敦作乱的图谋原原本本告诉了明帝,请求事先有所防备。又和庾亮共同筹划讨伐王敦的谋略。王敦听说后,勃然大怒,说:“我竟然被这个小东西欺骗!”便写信给司徒王导说:“温峤离开几天,竟然做出这种事!我要找人把他活捉来,亲自拔除他的舌头。”

  【原文】


  帝将讨敦,以问光禄勋应詹,詹劝成之,帝意遂决。丁卯,加司徒导大都督、领扬州刺史,以温峤都督东安北部诸军事,〔〖胡三省原注〗以下文应詹都督桥南诸军观之,则东安北部谓秦淮水北诸军也。〕与右将军卞敦守石头,〔〖胡三省原注〗《考异》曰:敦传云:“王敦表为征虏将军、都督石头军事;明帝讨敦,以为镇南将军、假节。”今从明帝纪。〕应詹为护军将军、都督前锋及朱雀桥南诸军事,郗鉴行卫将军、都督从驾诸军事,庾亮领左卫将军,以吏部尚书卞壸行中军将军。〔〖胡三省原注〗壸,苦本翻。〕郗鉴以为军号无益事实,固辞不受,请召临淮太守苏峻、兖州刺史刘遐同讨敦。〔〖胡三省原注〗夫理顺者难恃,势弱则不支。以敦、凤同恶相济,率大众以犯阙,虽诸公忠赤,若只以台中见兵拒之,是复周、戴石头之事,微郗鉴建请而召刘遐、苏峻,殆矣!〕诏征峻、遐及徐州刺史王邃、豫州刺史祖约、广陵太守陶瞻等入卫京师。帝屯于中堂。〔〖胡三省原注〗按萧子显《齐书》高帝纪:桂阳王休范之反,诸贵会议,帝曰:“中堂旧是置余地,领军宜屯宣阳门,为诸军节度,”则中堂当在宣阳门外。〕

  司徒导闻敦疾笃,帅子弟为敦发哀,众以为敦信死,咸有奋志。于是尚书腾诏下敦府,列敦罪恶曰:“敦辄立兄息以自承代,未有宰相继体而不由王命者也。〔〖胡三省原注〗息,子也;谓以兄含子应为嗣也。〕顽凶相奖,无所顾忌;志骋凶丑,以窥神器。天不长奸,敦以陨毙;凤承凶宄,弥复煽逆。今遣司徒导等虎旅三万,十道并进;平西将军邃等精锐三万,水陆齐势;朕亲统诸军,讨凤之罪。有能杀凤送首,封五千户侯。〔〖胡三省原注〗《考异》曰:晋春秋此诏在王导为敦发丧前,故云“有能斩送敦首,封万户侯,赏布万匹。”按此诏云“敦以陨毙”,是称敦已死也,不应复购敦首。今从敦传。〕诸文武为敦所授用者,一无所问,无或猜嫌,以取诛灭。敦之将士,从敦弥年,违离家室,朕甚愍之。其单丁在军,皆遣归家,终身不调;〔〖胡三省原注〗单丁,谓家止有男丁一人,无兼次者。〕其余皆与假三年,休讫还台,当与宿卫同例三番。”〔〖胡三省原注〗谓三番休二也。〕

  【译文】

  明帝将要征讨王敦,就此事征询光禄勋应詹的意见,应詹表示赞同,明帝于是坚定了决心。丁卯(二十七日),授予司徒王导大都督、兼领扬州刺史,任命温峤都督东安北部诸军事,和右将军卞敦同守石头;任应詹为护军将军、都督前锋及朱雀桥南诸军事;任郗鉴行卫将军都督扈从御驾诸军事。又让庾亮领左卫将军职,让吏部尚书卞壸任行中军将军职。郗鉴认为有军制上的名号于实际情况无益,坚持辞谢不受,请求征召临淮太守苏峻、兖州刺史刘遐共同讨伐王敦。明帝于是下诏征召苏峻、刘遐以及徐州刺史王邃、豫州刺史祖约、广陵太守陶瞻等入京师护卫。明帝屯军于中堂之地。

  司徒王导听说王敦重病不治,便带领王氏子弟为王敦发丧,大家以为王敦确实死了,都有奋战的士气。于是尚书传送诏令到王敦的幕府,罗列王敦的罪恶说:“王敦专断地扶立兄长的儿子继承自己,从来没有宰相的继承人却不由君王任命的。这真是凶顽之徒相互奖掖,无所顾忌;志向凶残丑恶,窥视国家政权。幸好上天不让奸恶之人长寿,王敦因而毙命;钱凤既已奉承奸凶之人,又再煽动作乱,现在派遣司徒王导等率领猛虎般的军队三万人,诸路并进;平西将军王邃等率精兵三万,水陆齐发;朕亲自统领各路大军,讨伐钱凤的罪恶。有谁能够杀死钱凤将首级送来,封为五千户候。各文武官员即使是由王敦任用的,朕也一概不加过问,你们不要心存猜忌和隔阂,以至于自取诛灭。王敦的将士们跟随王敦多年,远离家室,朕非常怜悯。凡是独生子从军的,都遣返回家,终身不再征用。其余的人都给假三年。休假期满回到朝廷后,都将与宿卫的士卒一样,按三分之二的比例轮休。”

  【原文】


  敦见诏,甚怒,而病转笃,不能自将;将举兵伐京师,使记室郭璞筮之,璞曰:“无成。”敦素疑璞助温峤、庾亮,及闻卦凶,乃问璞曰:“卿更筮吾寿几何?”璞曰:“思向卦,明公起事,必祸不久。若住武昌,寿不可测。”敦大怒曰:“卿寿几何?”曰:“命尽今日日中。”敦乃收璞,斩之。

  敦使钱凤及冠军将军邓岳、前将军周抚等帅众向京师。王含谓敦曰:“此乃家事,吾当自行。”于是以含为元帅。凤等问曰:“事克之日,天子云何?”敦曰:“尚未南郊,何得称天子!便尽卿兵势,保护东海王及裴妃而已。”〔〖胡三省原注〗元帝以第三子冲奉东海王越后。裴妃,越妃也。〕乃上疏,以诛奸臣温峤等为名。秋,七月,壬申朔,王含等水陆五万奄至江宁南岸,〔〖胡三省原注〗武帝太康二年,分秣陵立临江县,二年,更名江宁。南岸,即秦淮南岸也。《考异》曰:敦传及晋春秋皆云“三万”,今从明帝纪。〕人情恟惧。温峤移屯水北,烧朱雀桁以挫其锋,含等不得渡。帝欲新将兵击之,闻桥已绝,大怒。峤曰:“今宿卫寡弱,征兵未至,若贼豕突,危及社稷,宗庙且恐不保,何爱一桥乎!”

  【译文】

  王敦见到诏书,十分震怒,但因病情愈加沉重,自己不能任将出战。将要发兵攻打京师以前,让记室郭璞占卦,郭璞说:“事情不会成功。”王敦历来怀疑郭璞在帮助温峤、庾亮,等到听说卦呈凶兆,便问郭璞说:“你再算算我的寿命还有多长?”郭璞说:“由刚才的卦象推算,明公如果起兵,灾祸必定不久将至;如果仍旧住在武昌,享年长不可测。”王敦大怒,说:“你的命多长?”敦璞回答说“今天正午毕命。”王敦于是拘捕郭璞,将他斩首。

  王敦让钱凤和冠军将军邓岳 前将军周抚等率领士众向京师进发。王含对王敦说:“这本是我们王家的事,我应当亲自去。”王敦便任命王含为全军的主帅。钱凤等人问道:“事成之日,把天子怎么办?”王敦说:“还没南郊祭天,哪能够称天子!只管出动你们所有的兵力,保护东海王和裴妃而已。”于是以诛杀奸臣温峤等人为由,给明帝上疏。秋季,七月,壬申朔(初一),王含等水军、步卒共五万人涌至江宁秦淮河南岸,京城人心惶惶。温峤移兵驻屯河北岸,烧毁了朱雀桁用以暂挫敌方锋头。王含等人无法渡河。明帝想亲自领兵攻击,听说渡桥已断,勃然大怒。温峤说:“现在宿卫的士卒人数少、体力弱,征召的援军没到,如果让敌寇窜入,将会危及朝廷,那时连祖先的宗庙恐怕都难保,何必吝啬一座桥呢!”

  【原文】


  司徒导遗含书曰:“近承大将军困笃,〔〖胡三省原注〗参问起居,谓之参承;诇候安否,谓之诇承。遗,于季翻。〕或云已有不讳。寻知钱凤大严,欲肆奸逆;谓兄当抑制不逞,〔〖胡三省原注〗言当抑制凤等,使不得逞其凶逆也。〕还蕃武昌,今乃与犬羊俱下。兄之此举,谓可得如大将军昔年之事乎?〔〖胡三省原注〗谓如元帝永昌元年,敦克石头时也。〕昔年佞臣乱朝,〔〖胡三省原注〗谓刁协、刘隗也。〕人怀不宁,如导之徒,心思外济。〔〖胡三省原注〗言思投外以自济也。〕今则不然。大将军来屯于湖,渐失人心,君子危怖,百姓劳弊。临终之日,委重安期;安期断乳几日?又于时望,便可袭宰相之迹邪?〔〖胡三省原注〗王应,字安期。〕自开辟以来,颇有宰相以孺子为之者乎?诸有耳者,皆知将为禅代,非人臣之事也。〔〖胡三省原注〗谓此事深骇众听,皆知敦应谋篡。〕先帝中兴,遗爱在民;圣主聪明,德洽朝野。兄乃欲妄萌逆节,凡在人臣,谁不愤叹!导门户小大受国厚恩,今日之事,明目张胆,为六军之首,宁为忠臣而死,不为无赖而生矣!”含不答。

  或以为“王含、钱凤众力百倍,苑城小而不固,〔〖胡三省原注〗苑城,盖孙氏都秣陵所筑。晋置建康于秣陵水北,南渡建都,依苑城以为守。〕宜及军势未成,大驾自出拒战”。郗鉴曰:“群逆纵逸,势不可当,可以谋屈,难以力竞。且含等号令不一,抄盗相寻,吏民惩往年暴掠,皆人自为守。乘逆顺之势,何忧不克!且贼无经略远图,惟恃豕突一战;旷日持久,必启义士之心,令智力得展。今以此弱力敌彼强寇,决胜负于一朝,定成败于呼吸。万一蹉跌,虽有申胥之徒,义存投袂,〔〖胡三省原注〗《左传》,吴人入郢,楚大夫申包胥赴秦求救,卒以存楚。投袂,言匆遽也;传曰:楚子闻之,投袂而起。〕何补于既往哉!”帝乃止。

  【译文】

  司徒王导送信给王含说:“近来听说大将军王敦病重垂危,有人说已遇不幸。不久知道钱凤大加戒严,想肆行奸逆不道之事。我认为兄长应当抑制他们,不使其得逞,所以应回军藩守武昌,现在却与愚昧无知之人一同前来。兄长这种举动,是以为能做成如同大将军当年所做的事吗?当初佞臣败坏朝政,人心不平,像我这样的人,也心存外念,现在则不同。大将军自从前来屯军于湖,便逐渐失去民心,正直的君子感到危险和恐惧,百姓劳累疲敝。临终之时,将重任委托给王应,王应断奶才有几天?再说凭他当时名望,就能承袭宰相的职位吗?自从天地开辟以来,可有宰相的职位让孺子小儿担任的?凡是有耳听说此事的人,都知道将要进行的这种禅代,不是为人臣子者所当做的。先帝中兴国家,遗留惠爱在民间;当今圣主耳聪目明,恩德遍于朝野。兄长却想轻妄的启衅作乱,凡据有人臣之位的,谁不为此愤慨!王导一门老小蒙受国家的厚恩大德,今天此事,我明目张胆地出任六军统帅,宁肯身为忠臣战死,也不愿当一个无赖苟活!”王含不答复。

  有人认为:“王含、钱凤的军队人数和战斗力都要强出百倍。苑城既小又不坚固,应当乘敌军强势未成之时,皇帝大驾亲自出城抗敌。”郗鉴说:“乱党来势恣纵,势不可当;只能靠计谋取胜,难以力敌。况且王含等人军令不齐,劫掠不断,官吏民众有鉴于往年被凶暴地掠夺资财,人人都自行守备。只要利用顺逆的情势,何愁不能克敌!再说敌寇毫无谋略和长远设想,只靠盲目奔突一战;旷日持久,必定会启导义士的心神,使他们的智慧和力量得以施展。现在如果以这样弱小的力量与强敌抗衡,期望一朝决定胜负,瞬间判别成败,万一有所闪失,即使有申包胥这样的人愿意赴难救援,于既成事实又有什么补益呢!”明帝这才罢休。

  【原文】


  帝帅诸军出屯南皇堂。癸酉夜,募壮士,遣将军段秀、中军司马曹浑等帅甲卒千人渡水,掩其未备。平旦,战于越城,〔〖胡三省原注〗越城,在秦淮南。帅,读曰率;下同。〕大破之,斩其前锋将何康。秀,匹磾之弟也。〔〖胡三省原注〗磾,丁奚翻。〕

  敦闻含败,大怒曰:“我兄,老婢耳!门户衰。世事去矣!”顾谓参军吕宝曰:“我当力行。”因作势而起,困乏,复卧,〔〖胡三省原注〗气不能充体为困,力不能举身为乏。〕乃谓其舅少府羊鉴及王应曰:“我死,应便即位,先立朝廷百官,然后营葬事。”敦寻卒,应秘不发丧,裹尸以席,蜡涂其外,埋于厅事中,与诸葛瑶等日夜纵酒淫乐。

  帝使吴兴沈桢说沈充,许以为司空。充曰:“三司具瞻之重,岂吾所任!币厚言甘,古人所畏也。〔〖胡三省原注〗《诗·节南山》曰:赫赫师尹,民具尔瞻。《左传》,晋郤芮曰:“币重而言甘诱我也。”〕且丈夫共事,终始当同,岂可中道改易,人谁容我乎!”遂举兵趣建康。宗正卿虞潭以疾归会稽,〔〖胡三省原注〗按汉、晋以来,宗正列于九卿,然未以“卿”字系官;梁置十一寺,始系“卿”字。此“卿”字衍。会,工外翻。〕闻之,起兵余姚以讨充,〔〖胡三省原注〗余姚县,属会稽郡。〕帝以潭领会稽内史。前安东将军刘超、宣城内史钟雅皆起兵以讨充。义兴人周蹇杀王敦所署太守刘芳,〔〖胡三省原注〗晋惠帝永与元年,分吴兴之阳羡、丹杨之永世立义兴郡。〕平西将军祖约逐敦所署淮南太守任台。〔〖胡三省原注〗约屯寿春,故得逐台。任,音壬。〕

  【译文】

  明帝统领各军出城屯驻南皇堂。癸酉(初三)夜间,招募勇士,派将军段秀、中军司马曹浑等率领甲士千人渡秦淮河,攻其不备。清晨,在越城与敌交战,大胜,斩杀其前锋将领何康。段秀,即段匹磾的兄弟。

  王敦听说王含战败,勃然大怒说:“我这个兄长只是个老奴婢,门户衰落,大事完了!”回头对参军吕宝说:“我要尽力起行,”随即用力起来,因气力困乏,只好又躺下。于是对自己的舅父、少府羊鉴和王应说:“我死后王应立即即帝位,先设立朝廷百官,然后再安排葬事。”王敦不久即死,王应隐瞒不公布死讯,用席子包裹尸身,外面涂蜡,埋在议事厅中,和诸葛瑶等人日夜纵酒淫乐。

  明帝让吴兴人沈桢劝说沈充倒戈,许诺让他出任司空。沈充说:“三司是众人共同敬仰的要职,岂是我所能胜任的!礼重言甜,正是古人所畏惧的。况且大丈夫与人共事,便应始终同心,怎能中途改弦易辙,他人谁还能容我!”随即发兵奔赴建康。宗正卿虞潭因病回家乡会稽,听说此事,从余姚起兵讨伐沈充。明帝任命虞潭兼领会稽内史。前安东将军刘超、容城内史钟雅也都起兵征讨沈充。义兴人周蹇杀死王敦任命的太守刘芳,平西将军祖约赶走了王敦任命的淮南太守任台。

  【原文】


  沈充帅众万余人与王含军合,司马顾飏说充曰:“今举大事,而天子已扼其咽喉,锋摧气沮,相持日久,必致祸败。今若决破栅塘,因湖水以灌京邑,〔〖胡三省原注〗此即玄武湖水也,在建康城北,今在上元县北十里。〕乘水势,纵舟师以攻之,此上策也;藉初至之锐,并东、西军之力,〔〖胡三省原注〗东军,谓沈充军;西军,谓王含、钱凤等军也。〕十道俱进,众寡过倍,理必摧陷,中策也;转祸为福,召钱凤计事,因斩之以降,下策也。”充皆不能用,飏逃归于吴。

  丁亥,刘遐、苏峻等帅精卒万人至,帝夜见,劳之,赐将士各有差。沈充、钱凤欲因北军初到疲困击之,乙未夜,充、凤从竹格渚渡淮。〔〖胡三省原注〗秦淮在今建康上元县南三里。秦始皇时,望气者言金陵有天子气,使凿山为渎以断地脉,故曰秦淮。或云:淮水发源屈曲,不类人工。〕护军将军应詹、建威将军赵胤等拒战,不利,充、凤至宣阳门,〔〖胡三省原注〗晋都建康,外城环之以篱,诸门皆用洛城门名,宣阳门在城南面。〕拔栅,将战,刘遐、苏峻自南塘横击,大破之,〔〖胡三省原注〗晋都建康,自江口沿淮筑堤;南塘,秦淮之南塘岸也。〕赴水死者三千人。遐又破沈充于青溪。〔〖胡三省原注〗青溪水发源于钟山,接于秦淮,吴孙权凿城北堑以洩玄武湖水。〕

  寻阳太守周光闻敦举兵,帅千余人来赴。〔〖胡三省原注〗沈约曰:寻阳,本县名,因水名县;水南注江,汉属庐江郡。惠帝永兴元年,分庐江、武昌立寻阳郡,治柴桑县。〕既至,求见敦。王应辞以疾。光退曰:“今我远来而不得见,公其死乎!”遽见其兄抚曰:“王公已死,兄何为与钱凤作贼!”众皆愕然。

  【译文】

  沈充率士卒一万多人与王含的军队会合,司马顾飏向沈充献策说:“现在开始起事,但天子已扼守住咽喉要地,锐气受挫,士气沮落,相持日久,必然招致失败。如果现在破栅栏、开决河塘,借湖水淹灌京城,乘着水势动用水军进攻,这是上策;倘若凭借大军刚刚到达的锐气,集中东、西两路军队的力量,诸路同时并进,我众敌寡,悬殊一倍以上,按情理必会摧毁敌军,这是中策;以召请钱凤议事为名,乘机将他斩首,归降朝廷,可以转祸为福,这是下策。”但沈充均不采用,顾飏便逃回吴郡。

  丁亥(十七日),刘遐、苏峻等率领精兵万人到达建康,明帝夜间召见并犒劳他们,将士们各按等秩均有赏赐。沈充、钱凤想乘着北方军队刚到疲困之机进行攻击,乙未(二十五日)夜,沈充、钱凤从竹格渚渡过秦淮河,护军将军应詹、建威将军赵胤等人抵抗失利,沈充和钱凤攻至宣阳门,拔除防御栅栏,正要攻战,刘遐、苏峻从南塘侧面攻击,重创沈充、钱凤军队,渡河溺死的达三千多人。刘遐后来又在青溪战败沈充。寻阳太守周光听说王敦起兵,率一千多人赶来,到达后求见王敦,被王应以病重为名拒绝。周光退下后说:“现在我远道而来却见不到王敦,他大概已经死了吧!”急忙会见其兄长周抚,说:“王公已经死了,你何必和钱凤同作叛贼!”众人都很惊愕。

  【原文】


  丙申,王含等烧营夜遁。丁酉,帝还宫,大赦,惟敦党不原。命庾亮督苏峻等追沈充于吴兴,温峤督刘遐等追王含、钱凤于江宁,分命诸将追其党与。刘遐军人颇纵虏掠,峤责之曰:“天道助顺,故王含剿绝,岂可因乱为乱也!”遐惶恐拜谢。

  王含欲奔荆州,王应曰:“不如江州。”〔〖胡三省原注〗荆州,王舒;江州,王彬。〕含曰:“大将军平素与江州云何,而欲归之?”应曰:“此乃所以宜归也。江州当人强盛时,能立同异,此非常人所及,今睹困厄,必有愍恻之心。荆州守文,岂能意外行事邪!”〔〖胡三省原注〗王应之见,犹能出乎寻常,此敦所以以之为后欤!能立同异谓哭周顗、数敦罪、及谏敦为逆也。〕含不从,遂奔荆州。王舒遣军迎之,沈含父子于江。〔〖胡三省原注〗沈,持林翻。〕王彬闻应当来,密具舟以侍之;不至,深以为恨。钱凤走至阖庐洲,〔〖胡三省原注〗阖庐洲,在江中。贺循曰:江中剧地,惟有阖庐一处,地势险奥,亡逃所聚。〕周光斩之,诣阙自赎。〔〖胡三省原注〗《考异》曰:晋春秋云“戴渊弟良斩凤”,今从敦传。〕沈充走失道,误入故将吴儒家。儒诱充内重壁中,〔〖胡三省原注〗重壁,复壁也。重,直龙翻。〖按〗重,今应读从音。〕因笑谓充曰:“三千户侯矣!”〔〖胡三省原注〗时台格募斩钱凤者封五千户侯,斩沈充者封三千户侯。〕充曰:“尔以义存我,我家必厚报汝。若以利杀我,我死,汝族灭矣。”儒遂杀之,传首建康。敦党悉平。充子劲当坐诛,乡人钱举匿之,得免。其后,劲竟灭吴氏。

  【译文】

  丙申(二十六日),王含等人烧毁营帐,连夜遁逃。丁酉(二十七日),明帝回到皇宫,大赦天下罪犯,惟有王敦的党羽不在赦宥之列。命令庾亮督察苏峻等人追袭逃到吴兴的沈充,令温峤督察刘遐等人追击逃往江宁的王含、钱凤,又分别令各位将领追捕王敦死党。刘遐部下军人不少大肆虏掠,温峤斥责他说:“天理是赞助顺应天道的人,所以王含被剿灭,怎么能乘机作乱呢!”刘遐惊惶恐惧,下拜谢罪。

  王含想逃奔荆州,王应说:“不如去江州。”王含说:“大将军王敦以往与江州王彬的关系怎样,你想到那儿去?”王应说:“这是因为到那里合适。江州的王彬在他人强盛的时候,敢于坚持不同立场,这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现在看到他人遭受困厄,也必定会有恻隐之心。荆州的王舒循规蹈距,哪能超出常规行事呢!”王含不听,于是逃奔荆州。王舒派军队相迎,将王含、王应父子沉入江中溺死。王彬听说王应要来,秘密准备小船等候。王应没来,王彬为此深感遗憾。钱凤逃到阖庐州,周光将他斩首,自己赴朝廷请求赎罪。沈充逃跑时迷路,错误地来到自己旧部将吴儒家,吴儒诱使沈充进入墙中夹层,于是笑着对沈充说:“我可以被封为三千户侯了!”沈充说:“你如果顾及往日情义保全我,我家必定会从厚报答你。你如果为了私利杀我,我死以后,你的家族也将灭绝。”吴儒于是杀死沈充,把首级传送到建康。王敦的党徒至此全部平定。沈充的儿子沈劲应当连坐受诛,同乡钱举把他藏匿起来,因此幸免。后来,沈劲终于灭绝了吴氏全族。

  【原文】


  有司发王敦瘗,〔〖胡三省原注〗瘞,于计翻。〕出尸,焚其衣冠,跽而斩之。〔〖胡三省原注〗跽,巨几翻,跪也。〕与沈充首同悬于南桁。〔〖胡三省原注〗南桁,即朱雀桁。〕郗鉴言于帝曰:“前朝诛杨骏等,皆先极官刑,后听私殡。臣以为王诛加于上,私义行于下,宜听敦家收葬,于义为弘。”帝许之。司徒导等皆以讨敦功受封赏。

  周抚与邓岳俱亡,周光欲资给其兄而取岳。抚怒曰:“我与伯山同亡,〔〖胡三省原注〗邓岳,字伯山。〕何不先斩我!”会岳至,抚出门遥谓之曰:“何不速去!今骨肉尚欲相危,况他人乎!”岳回舟而走,与抚共入西阳蛮中。明年,诏原敦党,抚、岳出首,得免死禁锢。

  故吴内史张茂妻陆氏,倾家产,帅茂部曲为先登以讨沈充,报其夫仇。〔〖胡三省原注〗沈充杀张茂见上卷元帝永昌元年。帅,读曰率。〕充败,陆氏诣阙上书,为茂谢不克之责;诏赠茂太仆。〔〖胡三省原注〗克,能也;谢茂守郡不能式遏寇虐,为充所杀也。为,于伪翻。〕

  【译文】

  朝廷官吏挖开王敦瘗埋地,拉出尸体,焚毁身上所穿衣寇,摆成跪姿斩首,和沈充的首级一同悬挂在南桁。郗鉴对明帝说:“以往朝廷诛戮杨骏等人,都是先施加官方的刑罚,然后听任私人殡葬。我认为王法诛戮表现公理,私人情义则体现私交,应该听任王敦的家属收葬,在道义上更为弘大。”明帝同意。司徒王导等人都因征讨王敦有功,各自受到封赏。

  周抚和邓岳一同逃亡,周光想资助自己的兄长,只将邓岳抓获。周抚发怒说:“我和邓伯山一同逃亡,你为什么不先杀我!”恰巧邓岳到来,周抚出门远远地对他说:“你还不赶快离开!现在连亲骨肉都将加害,何况他人呢!”邓岳掉转船头而逃,与周抚共同隐匿于西阳蛮中。第二年,明帝下诏赦免王敦的门党,周抚、邓岳出来自首,得以免去一死,但被禁锢。

  原吴内史张茂的妻子陆氏,倾其家财,率领张茂的部曲充当先锋,讨伐沈充,以报夫仇。沈充失败后,陆氏到朝廷上书,为张茂剖辩临敌不胜的罪责,明帝下诏赠给张茂太仆的官衔。

  【原文】


  有司奏:“王彬等敦之亲族,皆当除名。”诏曰:“司徒导以大义灭亲,犹将百世宥之,况彬等皆公之近亲乎!”悉无所问。

  有诏:“王敦纲纪除名,参佐禁锢。”〔〖胡三省原注〗纲纪,综理府事者也;参佐,诸僚属也。〕温峤上疏曰:“王敦刚愎不仁,忍行杀戮,朝廷所不能制,骨肉所不能谏;处其朝者,恒惧危亡,故人士结舌,道路以目,〔〖胡三省原注〗但以目相视,不敢发言。〕诚贤人君子道穷数尽,遵养时晦之辰也。〔〖胡三省原注〗《周颂·酌》之诗曰:遵养时晦。毛氏注云:遵,率;养,取;晦,昧也。郑氏笺云:养是闇昧之君以老其恶。〕原其私心,岂遑晏处!〔〖胡三省原注〗晏处,犹言安处。〕如陆玩、刘胤、郭璞之徒常与臣言,备知之矣。必其赞导凶悖,自当正以典刑;如其枉陷奸党,谓宜施之宽贷。臣以玩等之诚,闻于圣听,当受同贼之责;苟默而不言,实负其心,惟陛下仁圣裁之!”郗鉴以为先王立君臣之教,贵于伏节死义。王敦佐吏,虽多逼迫,然进不能止其逆谋,退不能脱身远遁,准之前训,宜加义责。〔〖胡三省原注〗谓以大义责之。〕帝卒从峤议。

  【译文】

  有关部门奏报说:“王敦的亲族王彬等人,都应当去职除名。”明帝下诏说:“司徒王导大义灭亲,尚且将世代宽宥他与王敦的兄弟身份,何况王彬等都是王导的近亲呢!”于是全部不加查问。

  明帝下诏说:“王敦的重要党羽革职除名,其余僚属禁锢不用。”温峤上疏说:“王敦刚愎自负,不讲仁义,残暴杀戮,朝廷无法制约,亲朋不能谏止。在他幕府中的人,长期畏惧危亡,所以人人闭口不言,行路侧目,实在是贤人君子道义终结、时运乖背,只能静待其恶贯满盈的时候,推究他们的内心,怎么可能安然处之!诸如陆玩、刘胤、郭璞等人经常和我交谈,所以我所知甚详。确实是助纣为虐或诱导作乱的人,自然应当依据典刑严惩不贷;如果是迫不得已,沦为奸党的人,我认为应该加以宽宥。我将陆玩等人的真实情况,禀报圣上听闻,或许应当承受与贼党同流合污的罪责,但如果默默不言,实在有负于他们的用心。希望陛下依据仁义之道裁决!”郗鉴认为先王设置有关君臣关系的教义,可贵的是严守节操,为义献身。王敦的佐吏虽然许多是受到逼迫,然而既不能制止王敦叛逆的阴谋,又不能脱身远远离开,依照以往的典则,应该按君臣大义加以责罚。明帝最终听从了温峤的意见。

  【原文】


  冬,十月,以司徒导为太保、领司徒,加殊礼,西阳王羕领太尉,〔〖胡三省原注〗羕,余亮翻。〕应詹为江州刺史,刘遐为徐州刺史,代王邃镇淮阴,苏峻为历阳内史,〔〖胡三省原注〗为苏峻以历阳称兵张本。〕加庾亮护军将军,温峤前将军。导固辞不受。应詹至江州,吏民未安,詹抚而怀之,莫不悦服。

  十二月,凉州将辛晏据枹罕,不服,〔〖胡三省原注〗将,即亮翻。枹罕县,前汉属金城郡,后汉属陇西郡;晋自张轨镇河西,表分西平界置晋兴郡,枹罕县属焉。枹,音肤。〕张骏将讨之。从事刘庆谏曰:“霸王之师,必须天时、人事相得,然后乃起。辛晏凶狂安忍,其亡可必;〔〖胡三省原注〗杀人而心不矜恻、颜不颦蹙者为忍,忍而安之,则其亡必矣。〕标何以饥年大举,盛寒攻城乎?”骏乃止。骏遣参军王骘聘于赵,〔〖胡三省原注〗骘,之日翻。〕赵主曜谓之曰:“贵州款诚和好,卿能保之乎?”骘曰:“不能。”侍中徐邈曰:“君来结好,而云不能保,何也?”骘曰:“齐桓贯泽之盟,忧心兢兢,诸侯不召自至;葵丘之会,振而矜之,叛者九国。〔〖胡三省原注〗《公羊传》:僖三年,齐侯、宋公、江人、黄人盟于贯泽。江人、黄人者何﹖远国之辞也。远国至矣,则中国曷为独言齐、宋至尔﹖大国言齐、宋,小国言江、黄则其余为莫敢不至也。九年九月戊辰,诸侯盟于葵丘。桓之盟不日,此何以日﹖危之也。何危尔﹖贯泽之会,桓公有忧人国之心,不召而至者,江人、黄人也;葵丘之会,桓公震而矜之,叛者九国。震之者何﹖犹曰振振然。矜之者何﹖犹曰莫若我也。〕赵国之化,常如今日可也;若政教陵迟,尚未能察迩者之变,况鄙州乎?”曜曰:“此凉州之君子也,择使可谓得人矣!”厚礼而遣之。

  是岁,代王贺傉始亲国政,〔〖胡三省原注〗元帝大兴四年,贺傉立,至是始能亲政。傉,奴沃翻。〕以诸部多未服,乃筑城于东木根山,〔〖胡三省原注〗河西有木根山,在五原郡东北。此木根山在河东,故曰东木根山。〕徙居之。

  【译文】

  冬季,十月,任司徒王导为太保,兼领司徒职,以特殊礼仪相待。令西阳王司马羕兼领太尉职,任应詹为江州刺史,任刘遐为徐州刺史,代替王邃镇守淮阴,任苏峻为历阳内史,授予庾亮护军将军,温峤前将军。王导坚辞不受封职。应詹到江州后,官吏百姓不安定,应詹抚慰怀柔,众人莫不悦服。

  十二月,凉州将领辛晏占据枹罕县,不听从张骏号令,张骏准备讨伐他。从事刘庆劝谏说:“霸王的军队,必须占有天时、人事,然后才能出动。辛晏凶狂残忍,必定败亡,何必在饥荒的年份大举兴兵,在严寒的时节攻城呢!”张骏这才作罢。张骏派参军王骘交聘前赵,前赵主刘曜对王骘说:“贵州竭诚与我和好,你能保证这一点吗?”王骘说:“不能。”侍中徐邈说:“你来与我国结好,却又说不能保证,为什么?”王骘说:“齐桓公在贯泽与别国盟会,忧心忡忡,诸侯不等召请自己前来。等到葵丘盟会时,自恃功高,盛气凌人,结果有九国叛盟。赵国的教化,如果长久与今日相似,我可以担保,如果政教衰微,连身边的变化都不能觉察,又何况鄙州呢!”刘曜说:“这是凉州的贤人君子,凉州择选使者可以说适得其人。”于是厚礼相待,送王骘返回。

  这年,代王贺傉开始亲政,因为下属各部大多不服号令,便在东木根山修筑城堡,移居那里。

  【原文】


  晋肃宗明皇帝 太宁三年(乙酉 公元325年)

  春,二月,张骏承元帝凶问,大临三日。会黄龙见嘉泉,〔〖胡三省原注〗据骏传,嘉泉在武威揖次县。“揖次”,前汉作“揟次”。孟康曰:揟,子如翻。次,音咨。〕汜祎等请改年以章休祥,骏不许。〔〖胡三省原注〗氾,音凡。祎,吁韦翻。〕辛晏以枹罕降,骏复收河南之地。〔〖胡三省原注〗凉州诸郡,独金城在河南。〕

  赠故谯王氶、甘卓、戴渊、周顗、虞望、郭璞、王澄等官。〔〖胡三省原注〗“承”,当作“氶”。王敦之难,诸人死之,故赠以官。〕周札故吏为札讼冤,尚书卞壸议,以为:“札守石头,开门延寇〔〖胡三省原注〗事见上卷元帝永昌元年。壸,苦本翻。〖按〗壸,音坤,下从亚。壶,音胡,下从业。〕,不当赠谥。”司徒导以为:“往年之事,敦奸逆未彰,自臣等有识以上,皆所未悟,与札无异;既悟其奸,札便以身许国,寻取枭夷。〔〖胡三省原注〗事见上太宁二年。〕臣谓宜与周、戴同例。”郗鉴以为:“周、戴死节,周札延寇,事异赏均,何以劝沮!如司徒议,谓往年有识以上皆与札无异,则谯王、周、戴皆应受责,何赠谥之有!今三臣既褒,则札宜受贬明矣。”导曰:“札与谯王、周、戴,虽所见有异同,皆人臣之节也。”鉴曰:“敦之逆谋,履霜日久,〔〖胡三省原注〗易曰:履霜坚冰至。〕缘札开门,令王师不振。若敦前者之举,义同桓、文,则先帝可为幽、厉邪!”然卒用导议,赠札卫尉。

  后赵王勒加宇文乞得归官爵,使之击慕容廆。〔〖胡三省原注〗以元年廆执其使送建康也。廆,户罪翻。〕廆遣世子皝、索头、段国共击之,〔〖胡三省原注〗皝,呼广翻。索头,即拓跋氏。〕以辽东相裴嶷为右翼,慕容仁为左翼。乞得归据浇水以拒皝,〔〖胡三省原注〗浇水,即浇洛水也。嶷,鱼力翻。〕遣兄子悉拔雄拒仁。〔〖胡三省原注〗《考异》曰:《燕书·征虏仁传》作“悉拔堆”,《后魏书·宇文莫槐传》作“乞得龟、悉拔堆”,载记亦作“龟”,《燕书·武宣纪》作“乞得归、悉拔雄”,今从之。〕仁击悉拔雄,斩之;乘胜与皝攻乞得归,大破之。乞得归弃军走,皝、仁进入其国城,使轻兵追乞得归,过其国三百余里而还,尽获其国重器,畜产以百万计,民之降附者数万。

  【译文】

  晋明帝太宁三年(乙酉 公元325年)

  春季,二月,张骏禀受元帝死讯,隆重哀吊三天。正逢嘉泉出现黄龙,汜祎等人请求改年号以彰显吉祥,张骏不同意。辛晏献交枹罕请降,张骏又收复了黄河以南失地。

  明帝追赠已故的谯王司马氶、甘卓、戴渊、周顗、虞望、郭璞、王澄等人官衔。周札的旧僚属为周札申辨冤屈,尚书卞壶评议认为:“周札守备石头,开门接纳敌寇,不应当追赠谥号。”司徒王导认为:“往年之事,王敦的奸逆行为尚不显明,从我们这些有识之士开始,都未能察觉,与周札没有什么不同。觉察王敦的奸逆之后,周札便为国献身,不久导致被杀。我认为应当与周顗、戴渊同样对待。”郗鉴则认为:“周顗、戴渊因守节而死,周札延引敌寇,如果行事不同而赏赐均等,怎么能劝善沮恶!按司徒的评论,说往年从有识之士开始都与周札没有区别,那么谯王、周顗、戴渊都应当承受罪责,有什么理由追赠谥号!现在既然褒扬三位,那么周札应当受贬责就很明显了。”王导说:“周札和谯王、周顗、戴渊,虽然表现形式不尽相同,但都是尽人臣的节操。”郗鉴说:“王敦的叛逆阴谋,历时长久,由于周札的开门延引,致使朝廷军队一蹶不振。如果王敦过去的作为,道义上与齐桓公、晋文公相似,那么先帝不就成了周幽王、周厉王了吗!”虽然如此,明帝最终还是采用了王导的意见,追赠周札卫尉官衔。

  后赵王石勒授予宇文乞得归官爵,让他攻击慕容廆。慕容廆派遣世子慕容皝和索头、段国共同抗击,以辽东相裴嶷为右翼,慕容仁为左翼。宇文乞得归占据浇水拒抗慕容皝,派兄长子之子宇文悉拔雄抵御慕容仁。慕容仁攻击宇文悉拔雄,将他斩杀,乘胜和慕容皝合力攻击宇文乞得归,大败敌军。宇文乞得归丢下军队逃跑,慕容皝、慕容仁进入他的都城,派轻兵追袭宇文乞得归,越过国界三百多里才返回,尽数获得其国家的重宝,数以百万的畜产,归降的人民有数万。

  【原文】


  三月,段末柸卒,弟牙立。

  戊辰,立皇子衍为太子,大赦。

  赵主曜立皇后刘氏。

  北羌王盆句除附于赵,〔〖胡三省原注〗句,古侯翻,又权俱翻,又音驹。〕后赵将石佗自雁门出上郡袭之,俘三千余落,获牛、马、羊百余万而归。赵主曜遣中山王岳追之,曜屯于富平,为岳声援。岳与石佗战于河滨,斩之,〔〖胡三省原注〗富平县,属北地郡。河滨,大河之滨也。《水经》:河水过富平县西。佗,徒河翻。唐胜州河滨县,隋榆林县地。杜佑曰:富平,本汉旧县,后汉移富平县于今彭原郡界,富平故城是也。按:灵州乃汉富平县地,今京兆富平县西南有汉怀德县地。〕后赵兵死者六千余人,岳悉收所虏而归。

  杨难敌袭仇池,克之,执田崧,立之于前,左右令崧拜。崧瞋目叱之曰:“氐狗!安有天子牧伯而向贼拜乎!”难敌字谓之曰:“子岱,〔〖胡三省原注〗田崧,字子岱。赵使崧镇仇池见上卷太宁元年。瞋,七人翻。〕吾当与子共定大业,子忠于刘氏,岂不能忠于我乎!”崧厉色大言曰:“贼氐,汝本奴才,何谓大业!我宁为赵鬼,不为汝臣!”顾排一人,夺其剑,前刺难敌,不中,难敌杀之。

  都尉鲁潜以许昌叛,降于后赵。

  【译文】

  三月,段末柸故去,弟段牙继立。

  戊辰(初二),明帝立皇子司马衍为皇太子,大赦天下。

  前赵主刘曜册立皇后刘氏。

  北羌王盆句除归附前赵,后赵将领石佗从雁门经上郡攻击他,俘虏三千多部落,劫获牛、马、羊一百多万头返回。前赵主刘曜派中山王刘岳追袭,刘曜屯军富平作为声援,刘岳与石佗在黄河沿岸交战,石佗被杀,后赵兵士死亡六千多人,刘岳全数夺回被石佗俘获的人员畜产返回。

  杨难敌攻取仇池,抓获田崧,带到面前。左右侍从命令田崧跪拜,田崧瞪着眼睛斥骂说:“你们这些氐族狗!哪有身为天子大员却向叛贼跪拜的!”杨难敌对他说:“田子岱,我将和你共同建立国家大业,你能忠于刘氏,怎么不能忠于我呢!”田崧怒目高声说:“氐族贼子,你本为奴才,谈什么大业!我宁愿作赵国的死鬼,不作你的臣下。”回身推开一人,夺下他的剑,向前刺击杨难敌,没有刺中,被杨难敌所杀。

  晋都尉鲁潜占据许昌反叛,投降后赵。

  【原文】


  夏,四月,后赵将石瞻攻兖州刺史檀斌于邹山,〔〖胡三省原注〗晋本纪,“斌”作“贇”,载记作“斌”。将,即亮翻。斌,音彬。《考异》曰:帝纪作“石良”,今从石勒载记。〕杀之。

  后赵西夷中郎将王腾袭杀并州刺史崔琨、上党内史王眘据并州降赵。〔〖胡三省原注〗刘琨镇并州,愍帝建兴四年为石勒所破,置并州刺史治上党。王眘,章武人,初起兵,扰勒渤海、河间诸郡,后归于勒,使守上党。眘,古慎字。〕

  五月,以陶侃为征西大将军、都督荆、湘、雍、梁四州诸军事、荆州刺史,荆州士女相庆。侃性聪敏恭勤,终日敛膝危坐,军府众事,检摄无遗,〔〖胡三省原注〗摄,录也,整也。〕未尝少闲。常语人曰:“大禹圣人,乃惜寸阴;至于众人,当惜分阴,〔〖胡三省原注〗禹不贵尺璧而重寸阴。〕岂可但逸游荒醉!生无益于时,死无闻于后,是自弃也!”诸参佐或以谈戏废事者,命取其酒器、蒱博之具,悉投之于江,将吏则加鞭扑,曰:“樗蒱者,牧猪奴戏耳!〔〖胡三省原注〗晋人多好樗蒱,以五木掷之,其采有黑犊,有雉,有卢;得卢者胜。〕老、庄浮华,非先王之法言,不益实用。君子当正其威仪,何有蓬头跣足,自谓宏达耶!”有奉馈者,必问其所由,若力作所致,虽微必喜,慰赐参倍;〔〖胡三省原注〗参,犹三也。〕若非理得之,则切厉诃辱,〔〖胡三省原注〗切,峻切;厉,严厉也。〕还其所馈。尝出游,见人持一把未熟稻,侃问:“用此何为?”人云:“行道所见,聊取之耳。”侃大怒曰:“汝既不佃,而戏贼人稻!”〔〖胡三省原注〗佃,停年翻,治田也。〖按〗戏,玩耍。贼,害也,损害也。戏贼,即玩弄糟蹋。〕执而鞭之。是以百姓勤于农作,家给人足。尝造船,其木屑竹头,侃皆令籍而掌之,〔〖胡三省原注〗皆令籍记而典掌之。〕人咸不解所以。〔〖胡三省原注〗解,晓也。以,犹用也。〕后正会,积雪始晴,听事前余雪犹湿,乃以木屑布地。及桓温伐蜀,又以侃所贮竹头作丁装船。其综理微密,皆此类也。

  【译文】

  夏季,四月,后赵将领石瞻在邹山攻袭兖州刺史檀斌,檀斌被杀。

  后赵的西夷中郎将王腾杀死并州刺史崔琨、上党内史王眘,占据并州,投降前赵。

  五月,朝廷任命陶侃为征西大将军,都督荆、湘、雍、梁四州军事,荆州刺史,荆州的男女百姓交相庆贺。陶侃性情聪明敏锐、恭敬勤奋,整日盘膝正襟危坐,对军府中众多事务检视督察,无所遗漏,没有一刻闲暇。他常常对人说:“大禹这样的圣人,尚且珍惜每寸光阴,至于一般人,应当珍惜每分光阴。怎能只求逸游沉醉,活着对时世毫无贡献,死后默默无闻,这是自暴自弃!”众多参佐幕僚中有的因谈笑博戏荒废正务,陶侃命人收取他们的酒具和蒱博用器,全都投弃江中,将吏们则加以鞭责,说:“樗蒱这种游戏不过是放猪的奴仆们玩的!老子、庄子崇尚浮华,并非先王可以作典则的言论,不利于实用。君子应当威仪整肃,怎能蓬头、光足,却自以为宏达呢!”有人奉献馈赠,陶侃一定要询问来路,如果是靠自己的劳作所得,即使价值微薄也一定喜欢,慰勉还赐的物品超出三倍。如果不是正道所得,则严辞厉色呵斥羞辱,拒绝不受。有一次陶侃出游,看见有人手持一把未成熟的稻子,陶侃问:“你拿来干什么?”那人说:“走路时看到的,随便摘下来而已。”陶侃大怒,说:“你既然不亲自劳作,却随便毁坏他人的稻子拿来玩!”随即抓住此人鞭打。因此百姓辛勤耕作,家资不缺,人人丰足。陶侃曾经造船,剩下的木屑和竹头,都令人登录并且掌管,大家都不明白有何用。后来元旦群臣朝会,正逢积雪后开始放晴,厅堂前面残留的积雪仍然潮湿,于是用木屑铺洒在地上。等到桓温攻伐蜀地时,又用陶侃所贮存的竹头作隼钉装配船只。陶侃治理事务的仔细和缜密,一向如此。

  【原文】


  后赵将石生屯洛阳,寇掠河南,司州刺史李矩、颍川太守郭默军数败,又乏食,乃遣使附于赵。赵主曜使中山王岳将兵万五千人趣孟津,镇东将军呼延谟帅荆、司之众自崤、渑而东,〔〖胡三省原注〗时荆州仍属晋,司州之地多入后赵,刘曜得其民处之关中者,使谟帅而东耳。或曰:刘聪以洛阳为荆州,此所谓荆、司,皆晋司州之众也。帅,读曰率;下同。〕欲会矩、默共攻石生。岳克孟津、石梁二戍。〔〖胡三省原注〗此孟津戍,盖置于河阴;石梁戍在各北。〕斩获五千余级,进围石生于金墉。后赵中山公虎帅步骑四万,入自成皋关,与岳战于洛西。岳兵败,中流矢,退保石梁。虎作堑栅环之,遏绝内外。岳众饥甚,杀马食之。虎又击呼延谟,斩之。曜自将兵救岳,虎帅骑三万逆战。赵前军将军刘黑击虎将石聪于八特阪,〔〖胡三省原注〗《水经注》:涧水出河南新安县东南,东北流,迳函谷东阪东,谓之八特阪。〕大破之。曜屯于金谷,〔〖胡三省原注〗《水经注》:金谷水出太白原,东南流,历金谷,又东南流,迳晋石崇故居,在河南界。〕夜,军中无故大惊,士卒奔溃,乃退屯渑池。夜,又惊溃,遂归长安。六月,虎拔石梁,禽岳及其将佐八十余人,氐、羌三千余人,皆送襄国,坑其士卒九千人。遂攻王腾于并州,执腾,杀之,坑其士卒七千余人。曜还长安,素服郊次,哭,七日乃入城,因愤恚成疾。郭默复为石聪所败,弃妻子南奔建康。李矩将士阴谋叛降后赵,矩不能讨,亦帅众南归。众皆道亡,惟郭诵等百余人随之;卒于鲁阳。〔〖胡三省原注〗鲁阳县,属南阳郡〕矩长史崔宣帅其余众二千降于后赵。于是司、豫、徐、兖之地,率皆入于后赵,以淮为境矣。

  【译文】

  后赵将领石生屯兵洛阳,侵犯并劫掠黄河以南地区,司州刺史李矩、颍川太守郭默的军队多次战败,又缺乏军粮,于是派使者请求依附前赵。前赵主刘曜派中山王刘岳率领士兵一万五千人赶赴孟津,派镇东将军呼延谟率领荆州、司州的士众从崤山、渑水向东进发,想会合李矩、郭默共同进攻石生。刘岳攻克孟津戍、石梁戍,斩获首级五千多,又进军把石生围困在金墉。后赵的中山公石虎率领步、骑兵四万人从成皋关入内,与刘岳在洛水以西交战,刘岳战败,被流箭射中,于是后退保守石梁。石虎设置沟壕和栅栏把石梁四面围住,使内外隔绝。刘岳的士众饿极,杀掉战马充食。石虎又进攻呼延谟并杀了他。刘曜亲自领军救援刘岳,石虎率骑兵三万迎击。前赵的前军将军刘黑攻击驻守八特阪的石虎部将石聪,大败石聪的军队。刘曜屯兵于金谷,夜间军中突然无故大惊乱,士卒奔逃溃散,于是退军驻屯渑池。到了夜间军中再次惊乱溃散,刘曜便回归长安。六月,石虎攻取石梁,擒获刘岳及其将佐八十多人及氐族、羌族士众三千多人,都押送到襄国,并坑杀刘岳士兵九千人。石虎随即又进攻驻守并州的王腾,擒获并杀了他,坑杀其士兵七千多人。刘曜回到长安,穿上素服停驻郊外哭吊,七天后才进城,由于愤懑染病。郭默又被石聪战败,丢下妻子儿女向南逃回建康。李矩的将士私下密谋背叛投降后赵,李矩无力镇压,也率众人南归。手下士众在途中纷纷逃亡,只有郭诵等一百多人跟随他,结果死在鲁阳。李矩的长史崔宣率领其余士卒二千人投降后赵。这样司州、豫州、徐州、兖州地区全部归入后赵,与东晋以淮水为界。

  【原文】


  赵主曜以永安王胤为大司马、大单于,徙封南阳王,置单于台于渭城,〔〖胡三省原注〗单,音蝉。〕其左、右贤王以下,皆以胡、羯、鲜卑、氐、羌豪杰为之。

  秋,七月,辛未,以尚书令郗鉴为车骑将军、都督徐、兖、青三州诸军事、兖州刺史,镇广陵。

  闰月,以尚书左仆射荀松为光禄大夫、录尚书事,尚书邓攸为左仆射。

  右卫将军虞胤,元敬皇后之弟也,〔〖胡三省原注〗元帝为琅邪,虞为妃,即位,追谥曰敬皇后,祔庙,从元帝谥曰元敬。〕与左卫将军南顿王宗〔〖胡三省原注〗宸,汝南王亮之子也。〕俱为帝所亲任,典禁兵,直殿内,多聚勇士以为羽翼;王导、庾亮皆忌之,颇以为言,帝待之愈厚,宫门管钥,皆以委之。〔〖胡三省原注〗管,键也;钥,关牡也,今谓之锁匙。〕帝寝疾,亮夜有所表,从宗求钥;宗不与,叱亮使曰:“此汝家门户邪!”亮益忿之。〔〖胡三省原注〗为下亮杀宗张本。使,疏吏翻。〕及帝疾笃,不欲见人,群臣无得进者。亮疑宗、胤及宗兄西阳王羕有异谋,排闼入升御床,见帝流涕,言羕与宗等谋废大臣,自求辅政,请黜之;帝不纳。壬午,帝引太宰羕、司徒导、尚书令卞壸、车骑将军郗鉴、护军将军庾亮、领军将军陆晔、〔〖胡三省原注〗按晋制,领军将军在护军将军之上;今先书庾亮而后陆晔,亮以外戚受遗专权故也。〕丹阳尹温峤,并受遗诏辅太子,更入殿将兵直宿;〔〖胡三省原注〗更,工衡翻,迭也。〖按〗“丹阳尹”即前“丹杨尹”,从光绪本,不予更改。〕复拜壸右将军,亮中书令,晔录尚书事。

  丁亥,降遗诏。戊子,帝崩。〔〖胡三省原注〗年二十七。〕帝明敏有机断,故能以弱制强,诛剪逆臣,克复大业。

  【译文】

  前赵主刘曜任命永安王刘胤为大司马、大单于,改封南阳王,在渭城设置单于台,左、右贤王以下,都由匈奴、羯族、鲜卑族、氐族和羌族的豪杰之士充任。

  秋季,七月,辛未(初七),朝廷任命尚书令郗鉴为车骑将军,都督徐、兖、青三州军事,兖州刺史,镇守广陵。

  闰月,任尚书左仆射荀松为光禄大夫、录尚书事,尚书邓攸为左仆射。

  右卫将军虞胤,是元帝元敬皇后的兄弟,与左卫将军、南顿王司马宗都是明帝宠信的人,执掌禁兵,在宫殿内当值,招纳许多勇士为自己的羽翼。王导、庾亮都忌惮他们,经常为此向明帝进言,明帝对他们却更加厚待,宫门的锁钥,都交给他们掌管。明帝病重卧床,庾亮夜间有上表呈送,到司马宗那里要钥匙,司马宗不给,叱骂庾亮派来的人说:“这里是你家的门户吗?”庾亮更加怨怒。等到明帝病重,不想见人,大臣们无人能进见。庾亮怀疑司马宗、虞胤以及司马宗兄长西阳王司马羕另有图谋,推门进宫登上御床,见到明帝时流着眼泪,述说司马羕和司马宗等人谋议废黜大臣,自己请求辅佐朝廷,要求废黜他们,明帝未采纳。壬午(十九日),明帝延请太宰司马羕、司徒王导、尚书令卞壸、车骑将军郗鉴、护军将军庾亮、领军将军陆晔、丹阳尹温峤,共同奉受遗诏辅佐太子,轮番入殿领兵当值宿卫。又授予卞壸为右将军,庾亮为中书令,陆晔录尚书事。

  丁亥(二十四日),颁布遗诏,戊子(二十五日),明帝驾崩。明帝明智敏捷,遇事有决断,所以能以弱制强,诛灭逆臣,光复国家大业。

  【原文】


  己丑,太子即皇帝位,生五年矣。君臣进玺,〔〖胡三省原注〗进玺于嗣君也。玺,斯氏翻。〕司徒导以疾不至。卞壸正色于朝曰:“王公岂社稷之臣邪!大行在殡,嗣皇未立,宁是人臣辞疾之时也!”导闻之,舆疾而至。大赦,增文武位二等,尊庾后为皇太后。

  群臣以帝幼冲,奏请太后依汉和熹皇后故事,〔〖胡三省原注〗言临朝称制也。〕太后辞让数四,乃从之。

  秋,九月,癸卯,太后临朝称制。以司徒导录尚书事,与中书令庾亮、尚书令卞壸参辅朝政,然事之大要皆决于亮。加郗鉴车骑大将军,陆晔左光禄大夫,皆开府仪同三司。以南顿王宗为骠骑将军,虞胤为大宗正。

  尚书召乐广之子谟为郡中正,〔〖胡三省原注〗乐广,南阳人。盖召谟为本郡中正。〕庾珉族人怡为廷尉评,〔〖胡三省原注〗汉置廷尉平,晋曰廷尉评。〕谟、怡各称父命不就。卞壸奏曰:“人无非父而生,职无非事而立,有父必有命,居职必有悔。〔〖胡三省原注〗易系辞曰:“悔吝者,忧虞之象也。〕有家各私其子,则为王者无民,君臣之道废矣。乐广、庾珉受宠圣世,身非己有,况及后嗣而可专哉!所居之职,若顺夫群心,则战戍者之父母皆当命子以不处也。”〔〖胡三省原注〗言人莫不恶死,若各顺其心,则有战戍之事,为父母者皆不欲使其子就死地也。〕谟、怡不得已,各就职。

  辛丑,葬明帝于武平陵。

  【译文】

  己丑(二十六日),皇太子即帝位,时年五岁。群臣进献国玺,司徒王导因病未到。卞壶在朝上表情端庄严肃地说:“王公难道是关系国家安危的大臣吗!先帝停柩未葬,继位的皇帝未立,这难道是臣子以有病为由辞谢不到的时候吗!”王导听说后,抱病登车赶到。大赦天下,提升文武官员二级职位,尊庾皇后为皇太后。

  大臣们因成帝年幼,奏请太后按汉代和熹皇后旧例临朝听政,太后先后四次辞让,随后同意了。秋季,九月,癸卯(十一日),太后临朝听政。任司徒王导录尚书事,和中书令庾亮、尚书令卞壶辅佐朝政,然而政事的要旨都由庾亮裁决。又授予郗鉴车骑大将军、陆晔为左光禄大夫,都是开府仪同三司。任南顿王司马宗为骠骑将军,虞胤为大宗正。

  尚书召乐广之子乐谟为郡中正,召庾珉的同族人庾怡为廷尉评,乐谟和庾怡各以父命为由不接受。卞壶奏上说:“人没有无父而出生的,职位也没有无事而设立的;有父亲就必然会有父亲的指令,任职就必然要忧愁操心。如果每一个家庭都把孩子视作私产,那么作君王的就没有了臣民,君臣之间的道义也就没有了。乐广、庾珉曾经在圣世受到宠信,身体已经不是个人私有的了,何况到了他们的后嗣身上,怎么可以私人专占呢!所任命的职务,如果顺从每个人的私心,那么参与战争、戍守的人的父母,都会命令自己的孩子不赴职的。”乐谟和庾怡不得已,各自赴职。

  辛丑(初九),明帝入葬武平陵。

  【原文】


  冬,十一月,癸巳朔,日有食之。

  慕容廆与段氏方睦,为段牙谋,使之徙都;牙从之,即去令支,国人不乐。段疾陆眷之孙辽欲夺其位,以徙都为牙罪,十二月,帅国人攻牙,杀之,自立。〔〖胡三省原注〗句断。〖按〗即断句,分断文句处。〕段氏自务勿尘以来,日益强盛,其地西接渔阳,东界辽水,所统胡、晋三万余户,控弦四五万骑。

  荆州刺史陶侃以宁州刺史王坚不能御寇,是岁,表零陵太守南阳尹奉为宁州刺史以代之。先是,王逊在宁州,蛮酋梁水太守爨量、益州太守李逷,〔〖胡三省原注〗沈约曰:梁水太守,晋成帝分兴古郡立,盖先以授蛮酋,杀爨量之后,始用王官也。益州郡,后汉置,蜀更名建宁郡。惠帝太安二年,分建宁以西七县别立益州郡;怀帝永嘉二年,更名晋宁郡。此复有益州太守,盖亦以为位号,授蛮酋也。逷,他历翻。〕皆叛附于成。逊讨之不能克。奉至州,重募徼外夷刺爨量,杀之,谕降李逖,州境遂安。

  代王贺傉卒,弟纥那立。

  【译文】

  冬季,十一月,癸巳朔(初一),出现日食。

  慕容廆与段氏和睦,为段牙谋划,让他迁都。段牙听从了,便离开令支,国内人都不乐意。段疾陆眷的孙子段辽想篡夺段牙之位,便以迁都作为段牙的罪名,十二月,率领国人攻击段牙。段牙被杀,段辽自立为王。段氏自从务勿尘以来,日益强盛,占地西接渔阳,东面以辽水为界,所统领的胡人、晋人有三万多户,能拉弓射箭的骑兵有四五万人。

  荆州刺史陶侃因为宁州刺史王坚不能抵御敌寇,这年,上表荐举零陵太守,南阳人尹奉为宁州刺史,以取代王坚。早先,王逊任职宁州时,蛮夷首领、梁水太守爨量、益州太守李逷都背叛朝廷,归附成汉;王逊进讨,不能取胜。尹奉到宁州后,重金聘募境外夷人刺杀爨量成功,又劝谕李逖归降,于是州内安定。

  代王拓跋贺死,弟拓跋纥那继立。

  【原文】


  ◎ 晋显宗成皇帝·上之上〔〖胡三省原注〗讳衍,字世根,明帝长子也。谥法:安民立政曰成。〕

  晋显宗成皇帝 咸和元年(丙戌 公元326年)

  春,二月,大赦,改元。

  赵以汝南五咸为太尉、录尚书事,光禄太夫刘绥为大司徒,卜泰为大司空。刘后疾病,赵主曜问所欲言,刘氏泣曰:“妾幼鞠于叔父昶,〔〖胡三省原注〗鞠,养也。昶,丑两翻。〕愿陛下贵之。叔父皑之女芳有德色,愿以备后宫。”言终而卒。曜以昶为侍中、大司徒、录尚书事,立芳为皇后;寻又以昶为太保。

  三月,后赵主勒夜微行,检察诸营卫,赍金帛以赂门者,求出。永昌门候王假欲收捕之,从者至,乃止。旦,召假,以为振忠都尉,爵关内侯。〔〖胡三省原注〗振忠都尉,后赵所置也。〕勒召记室参军徐光,光醉不至,黜为牙门。光侍直,有愠色,〔〖胡三省原注〗慍,于问翻。慍色者,含怒而见于色也。〕勒怒,并其妻子囚之。

  【译文】

  ◎ 晋成帝·上之上

  晋成帝咸和元年(丙戌 公元326年)

  春季,二月,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咸和。

  前赵任汝南王刘咸为太尉、录尚书事,任光禄大夫刘绥为大司徒,卜泰为大司空。刘后病重,前赵主刘曜问她还有什么话想说,刘后哭泣着说:“我自幼由叔父刘昶养大,希望陛下能重用他。叔父刘皑的女儿刘芳品德和容颜都很出色,希望让她充备后宫。”言终即死。刘曜任刘昶为侍中、大司徒、录尚书事,册立刘芳为皇后。不久又任刘昶为太保。

  三月,后赵王石勒夜间微服出行,检视察看各营帐守卫,他拿着金帛去送给守门人,请求出门。永昌门守令王假要拘捕他,因随从人员到来才停手。清晨,石勒召见王假,任命他为振忠都尉,赐给关内侯的爵位。石勒召见记室参军徐光,徐光因酒醉未到,被贬职为牙门。徐光当值侍卫时,面带怨怒的容色,石勒发怒,将他连同妻子儿女一起囚禁起来。

  【原文】


  夏,四月,后赵将石生寇汝南,执内史祖济。

  六月,癸亥,泉陵公刘遐卒。〔〖胡三省原注〗泉陵县,属零陵郡。〕癸酉,以车骑大将军郗鉴领徐州刺史;征虏将军郭默为北中郎将、监淮北诸军事,领遐部曲。遐子肇尚幼,遐妹夫田防及故将史迭等不乐他属,共以肇袭遐故位而叛。临淮太守刘矫掩袭遐营,〔〖胡三省原注〗刘遐屯泗口,在临淮、下邳之间,故矫得以掩袭其营。〕斩防等。遐妻,邵续女也,骁果有父风。遐尝为后赵所围,妻单将数骑,拔遐出于万众之中。及田防等欲作乱,遐妻止之,不从,乃密起火,烧甲仗都尽,故防等卒败。诏以肇袭遐爵。〔〖胡三省原注〗袭爵泉陵公。〕

  司徒导称疾不朝,而私送郗鉴。卞壸奏“导亏法从私,无大臣之节,请免官。”虽事寝不行,举朝惮之。壸俭素廉絜,裁断切直,当官干实,性不弘裕,不肯苟同时好,故为诸名士所少。〔〖胡三省原注〗重之曰多,轻之曰之。少,始绍翻。〕阮孚谓之曰:“卿常无闲泰,如含瓦石,不亦劳乎!”壸曰:“诸君子以道德恢弘,风流相尚,执鄙吝者,非壸而谁!”时贵游子弟多慕王澄、谢鲲为放达,壸厉色于朝曰:“悖礼伤教,罪莫大焉;中朝倾覆,实由于此。”欲奏推之,〔〖胡三省原注〗中朝,谓西晋。奏推,奏之于上,推按其罪也。〕王导、庾亮不听,乃止。

  成人讨越巂斯叟,破之。〔〖胡三省原注〗讨斯叟事上卷明帝太兴元年。巂,音髓。〕

  【译文】

  夏季,四月,后赵将领石生侵犯汝南,执获汝南内史祖济。

  六月,癸亥(初五),泉陵公刘遐死。癸酉(十五日),任命车骑大将军郗鉴兼领徐州刺史,任征虏将军郭默为北中郎将、监察淮北军务,统领刘遐的部曲。刘遐之子刘肇年龄还小,刘遐的妹夫田防及刘遐的旧将史迭等人不愿归属他人,共同让刘肇承袭刘遐的旧位,而后反叛。临淮太守刘矫偷袭刘遐的军营,杀死田防等人。刘遐的妻子是邵续的女儿,骁勇果敢,颇有父亲遗风。刘遐曾经被后赵围困,刘遐妻子一人带领数骑,从万众之中把刘遐救出。等到田防等人打算作乱,刘遐妻子制止他们,他们不听,于是刘遐妻子暗地里点火,把铠甲兵仗全都烧光,所以田防等人很快失败。成帝下诏让刘肇承袭刘遐的爵位。

  司徒王导称病不上朝,却私下送别郗鉴。卞壶上奏说:“王导破坏朝法以遂私欲,丧失了大臣的操守,请免除他的官职。”虽然此事中止未实行,但满朝大臣都为此畏惧卞壶。卞壶俭朴廉洁,对事物的裁断贴切、直率,任官实干,性格不宽容,不肯随随便便趋同时尚,所以受到各位名士的贬责。阮孚对他说:“您常常没有闲暇舒泰的时候,好像嘴含瓦石,不是也很劳累吗?”卞壶说:“名位君子以道德恢弘博大、风流倜傥互相崇尚,那么表现庸俗、贪鄙的人,不是我还能是谁!”当时游闲贵族子弟大多仰慕王澄、谢鲲的为人,学为放达不经,卞壶在朝中严辞厉色地说:“违背礼义、有伤教化,没有比这更大的罪过了,本朝中途倾覆,实在是由此而起。”他想奏请据情治他们的罪,王导、庾亮不听,于是作罢。

  成汉人征讨越巂人斯叟,战败了他。

  【原文】


  秋,七月,癸丑,观阳烈侯应詹卒。〔〖胡三省原注〗观阳县,属零陵郡,吴立。〕

  初,王导辅政,以宽和得众。及庾亮用事,任法裁物,颇失人心。豫州刺史祖约,自以名辈不后郗、卞,〔〖胡三省原注〗名为一时所称,辈以年齿为等。〕而不豫顾命,又望开府复不得,〔〖胡三省原注〗晋制:四征、四镇大将军乃得开府。约平西将军耳,乌得望开府邪!复,扶又翻。〕及诸表请多不见许,遂怀怨望。及遗诏褒进大臣,又不及约与陶侃,二人皆疑庾亮删之。〔〖胡三省原注〗删,削除也。〕历阳内史苏峻,有功于国,〔〖胡三省原注〗谓破沈充、钱凤也。〕威望渐著,有锐卒万人,器械甚精,朝廷以江外寄之;而峻颇怀骄溢,有轻朝廷之志,招纳亡命,众力日多,皆仰食县官,运漕相属,〔〖胡三省原注〗属,之欲翻。〖按〗属,于此音诸,接续,接连。〕稍不如意,辄肆忿言。亮既疑峻、约,又畏侃之得众,八月,以丹杨尹温峤为都督江州诸军事、江州刺史,镇武昌;尚书仆射五舒为会稽内史,以广声援;又修石头以备之。〔〖胡三省原注〗亮修石头,适以资苏峻拒义师耳。〕

  丹杨尹阮孚以太后临朝,政出舅族,谓所亲曰:“今江东创业尚浅,主幼时艰,庾亮年少,德信未孚,以吾观之,乱将作矣。”遂求出为广州刺史。孚,咸之子也。

  【译文】

  秋季,七月,癸丑(二十五日),观阳烈侯应詹故去。

  当初,王导辅佐朝政,因宽和赢得人心。等到庾亮主持政事,依法断事,颇失人心。豫州刺史祖约,自认为名望和年辈都不比郗鉴、卞壶差,却未能参与明帝遗命,又希望能得开府之号,也未能实现,再加上许多上表辞请大多不获允准,于是心怀怨恨。等到明帝遗诏褒扬和提拔大臣,又没有祖约和陶侃,二人都怀疑是庚亮删除己名。历阳内史苏峻,对国家有功,威望日渐显赫,拥有精兵万人,军械很精良,朝廷把长江以外地区交付给他治理。但苏峻颇有骄纵之心,轻视朝廷,招纳亡命徒,人数日渐增多,都靠国家供给生活物资,陆运、水运络绎不绝,稍不如意,就肆无忌惮地斥骂。庾亮既怀疑苏峻、祖约的忠诚,又惧怕陶侃的深得人心,八月,任命丹杨尹温峤为都督江州诸军事、江州刺史,镇守武昌。任尚书仆射王舒为会稽内史,用以扩大声援。又修石头城防备他们。

  丹杨尹阮孚因为太后临朝听政,政事由皇帝的母舅一族把持,对自己亲信的人说:“如今江东朝廷创业的时间不长,君主年幼,时世艰难,庾亮年轻,德行和信誉却未能使人信服,在我看来,祸乱将要发生了。”于是自请出任广州刺史。阮孚即阮咸的儿子。

  【原文】


  冬,十月,立帝母弟岳为吴王。

  南顿王宗自以失职怨望,〔〖胡三省原注〗宗解兵卫,故自以为失职。〕又素与苏峻善,庾亮欲诛之,宗亦欲废执政。御史中丞钟雅劾宗谋反,亮使右卫将军赵胤收之。宗以兵拒战,为胤所杀,贬其族为马氏,三子绰、超、演皆废为庶人。免太宰西阳王羕,降封弋阳县王,大宗正虞胤左迁桂阳太守。宗,宗室近属;羕,先帝保傅。〔〖胡三省原注〗羕、宗,兄弟也;宗言近属,羕言保傅,宗叙族,羕叙官也。〕亮一旦剪黜,由是愈失远近之心。宗党卞阐亡奔苏峻,亮符峻送阐,峻保匿不与。宗之死也,帝不之知,久之,帝问亮曰:“常日白头公何在?”亮对以谋反伏诛。帝泣曰:“舅言人作贼,便杀之;人言舅作贼,当如何!”亮惧,变色。

  赵将黄秀等寇酂,〔〖胡三省原注〗酂县,汉属南阳郡,及晋,分为顺阳邵治所。酂,音赞。〕顺阳太守魏该帅众奔襄阳。

  后赵王勒用程遐之谋,营邺宫,使世子弘镇邺,配禁兵万人,车骑所统五十四营悉配之,以骁骑将军领门臣祭酒王阳专统六夷以辅之。中山公虎自以功多,无去邺之意,及修三台,迁其家室,虎由是怨程遐。〔〖胡三省原注〗为后虎杀遐及弘张本。〕

  【译文】

  冬季,十月,立成帝母后的弟弟庾岳为吴王。

  南顿王司马宗自认为不该丢失官职,心怀怨恨,平素又与苏峻交好,庾亮想杀他,司马宗也想废黜庾亮,自己执政。御史中丞钟雅弹劾司马宗谋反,庾亮派右卫将军赵胤拘捕司马宗。司马宗领兵抵抗,被赵胤所杀,家族被贬黜改姓马氏,三个儿子司马绰、司马超和司马演,都被贬为庶人。又免除西阳王司马羕太宰职务,降低封爵为弋阳县王,大宗正虞胤被降职为桂阳太守。司马宗是皇室近亲,司马羕则是先帝的太保、太傅,庾亮轻易地杀戮和废黜他们,由此更加失去众人之心。司马宗党羽卞阐逃奔苏峻,庾亮发下朝廷符令让苏峻把卞阐送来,苏峻藏匿保护,不交给朝廷。司马宗之死,成帝不知道,过了许久,成帝问庾亮说:“往常的那个白头公在什么地方?”庾亮回答说因谋反已经伏诛。成帝哭泣着说:“舅父说他人是叛贼,就轻易地杀了他。如果别人说舅父是叛贼,该怎么办?”庾亮恐惧变色。

  前赵将领黄秀等侵犯酂县,顺阳太守魏该帅士众逃奔襄阳。

  后赵王石勒用程遐的计谋,营建邺地宫室,让王世子石弘镇守邺,配备禁兵万人,车骑将军所统领的五十四营全部配署在那里,并让骁骑将军兼门臣祭酒王阳专门统领六夷辅佐石弘。中山公石虎自认为功劳多,没有离开邺地的意思,等到修筑三台,让石虎家迁移,石虎因此怨恨程遐。

  【原文】


  十一月,后赵石聪攻寿春,祖约屡表请救,朝廷不为出兵。聪遂寇逡遒、阜陵,〔〖胡三省原注〗二县皆属淮南郡。师古曰:逡,音峻;遒,音才由翻。春秋:公会吴于橐皋;杜预云:淮南逡遒县。刘昫曰:唐庐州慎县,汉逡遒县地。〕杀掠五千余人。建康大震,诏加司徒导大司马、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以御之,军于江宁。苏峻遣其将韩晃击石聪,走之,导解大司马。朝议又欲作涂塘以遏胡寇,祖约曰:“是弃我也!”益怀愤恚。〔〖胡三省原注〗作涂塘,则寿春在涂塘之外。涂,读曰滁。恚,于避翻。〕

  十二月,济岷太守刘闿等〔〖胡三省原注〗晋志曰:或云:魏平蜀,徙其豪将家于济河北,为济岷郡。太康地志无此郡,未详。济,子礼翻。〕杀下邳内史夏侯嘉,以下邳叛,降于后赵。石瞻攻河南太守王瞻于邾,拔之。〔〖胡三省原注〗刘荟邹山记曰:邾城,在鲁国邹县邹山之南,去山二里。《左传》文十三年,邾迁于绎,即此城也。〕彭城内史刘续复据兰陵石城,石瞻攻拔之。

  后赵王勒以牙门将王波为记室参军,典定九流,始立秀、孝试经之制。〔〖胡三省原注〗秀、孝试经,晋制也,后赵至此始行之。〕

  张竣畏赵人之逼,是岁,徙陇西、南安民二千余家于姑臧,又遣使修好于成,以书劝成主雄去尊号,称藩于晋。雄复书曰:“吾过为士大夫所推,然本无心于帝王,思为晋室元功之臣,扫除氛埃;而晋室陵迟,德声不振,引领东望,有年月矣。会获来贶,情在暗至,〔〖胡三省原注〗言引领望晋,此情常在,而骏书适至,闇与之合也。〕有何已已。”自是聘使相继。

  【译文】

  十一月,后赵石聪进攻寿春,祖约屡次上表请求救援,朝廷不出兵。石聪便侵犯逡遒、阜陵,杀死、掠夺五千多人。建康为此大为震惊,朝廷下诏授司徒王导大司马、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来抵御石聪,驻军在江宁。苏峻派部将韩晃进击石聪,将他赶走,王导解除大司马职务。朝廷议论又想兴修涂塘,用以阻遏胡夷寇掠,祖约说:“这是弃我不顾!”更加心怀愤恚。

  十二月,济岷太守刘闿等人杀死下邳内史夏侯嘉,占据下邳反叛,投降后赵。石瞻进攻在邾地的河南太守王瞻,攻了下来。彭城内史刘续再次占据兰陵的石城,石瞻又攻取了石城。

  后赵王石勒任命牙门将王波为记室参军,典掌评定九流高下,开始设立秀才、孝廉考试经策的制度。

  张骏畏惧赵人的逼迫,这年,由陇西、南安迁徙民众二千多家到姑臧,又派使者和成汉修好,写信劝成汉主李雄除去皇帝尊号,成为东晋的藩臣。李雄复信说:“我过分地被士大夫们推举,但我自己本来无心当帝王,想成为晋皇帝的首功大臣,扫除世间的妖气和尘埃;但晋王室国运衰微,恩泽和声望不振,我翘首东望晋王室,已经有些年月了。正巧接获您的赐札,情理与我心中所想暗合,还有什么可疑虑的呢。”从此相互使者交聘不断。

  【原文】


  晋肃宗明皇帝 咸和二年(丁亥 公元327年)

  春,正月,朱提太守杨术与成将罗恒战于台登,兵败,术死。〔〖胡三省原注〗朱提,音铢时。〕

  夏,五月,甲申朔,日有食之。

  赵武卫将军刘朗帅骑三万袭杨难敌于仇池,弗克,掠三千余户而归。

  张竣闻赵兵为后赵所败,乃去赵官爵,复称晋大将军、凉州牧,遣武威太守窦涛、金城太守张阆、武兴太守辛岩、〔〖胡三省原注〗惠帝永宁中,张轨表请合秦、雍流移人,于姑臧西北置武兴郡。阆,音浪。〕扬烈将军宋辑等帅众数万,东会韩璞,攻掠赵秦州诸郡。〔〖胡三省原注〗韩璞时在冀。帅,读曰率。〕赵南阳王胤将兵击之,屯狄道。枹罕护军辛晏告急。〔〖胡三省原注〗枹,音肤。〕秋,骏使韩璞、辛岩救之。璞进度沃干岭。〔〖胡三省原注〗沃干岭,在晋兴郡大夏县东南,洮水西北。〕岩欲速战,璞曰:“夏末以来,日星数有变,不可轻动。且曜与石勒相攻,胤必不能久与我相守也。”与胤夹洮相持七十余日。〔〖胡三省原注〗《水经注》:洮水过狄道城西。洮,土刀翻。〕冬,十月,璞遣辛岩督运于金城,胤闻之,曰:“韩璞之众,十倍于吾。吾粮不多,难以持久。今虏分兵运粮,天授我也。若败辛岩,璞等自溃”。乃帅骑三千袭岩于沃干岭,败之,遂前逼璞营,璞众大溃。胤乘胜追奔,济河,攻拔令居,〔〖胡三省原注〗令居县,汉属金城郡;张寔置广武郡,令居分属焉。〕斩首二万级,进据振武,〔〖胡三省原注〗振武,在姑臧东南广武西北。〕河西大骇。张阆、辛晏帅其众数万降赵,骏遂失河南之地。

  【译文】

  晋明帝咸和二年(丁亥 公元327年)

  春季,正月,朱提太守杨术和成汉将领罗恒在台登交战,杨术兵败身死。

  夏季,五月,甲申朔(初一),出现日食。

  前赵的武卫将军刘朗率领骑兵三万人攻袭在仇池的杨难敌,不能取胜,劫掠民众三千多户返回。

  张骏听说前赵军队被后赵击败,于是自废前赵官爵,恢复称用晋朝大将军、凉州牧的名号,派武威太守窦涛、金城太守张阆、武兴太守辛岩、扬烈将军宋辑等人率兵众数万人,会同韩璞攻掠前赵的秦州诸郡。前赵南阳王刘胤率兵攻击,屯军狄道,枹罕护军辛晏告急。秋季,张骏派韩璞、辛岩救援辛晏,韩璞越过沃干岭,辛岩想速战速决,韩璞说:“夏末以来,太阳、星辰之象多次变化,不能轻举妄动。况且刘曜正在和石勒互相攻击,刘胤必定不能长久地和我们在此相持。”与刘胤隔着洮水相持七十多天。冬季,十月,韩璞派辛岩从金城督运军粮,刘胤听说此事,说:“韩璞的兵众超过我方十倍,我们军粮不多,难以持久。现在敌虏分兵运粮,这是天赐良机。如果击败辛岩,韩璞等人不战自溃。”于是率领骑兵三千突袭到达沃干岭的辛岩,辛岩战败,刘胤随即前逼韩璞军营,韩璞兵众大多溃逃,刘胤乘胜追袭败逃的兵众,渡过黄河,攻取了令居,斩首二万级,进而占据振武。河西为之大为惊骇。张阆、辛晏率士众数万人投降前赵,张骏于是失去黄河以南的地域。

  【原文】


  庾亮以苏峻在历阳,终为祸乱,欲下诏征之,访于司徒导。导曰:“峻猜险,必不奉诏,不若且苞容之。”亮言于朝曰:“峻狼子野心,终必为乱。〔〖胡三省原注〗《左传》,楚令尹子文曰:谚曰“狼子野心”,是乃狼也,其可畜乎!〕今日征之,纵不顺命,为祸犹浅;若复经年,不可复制,犹七国之于汉也。”〔〖胡三省原注〗汉鼂错议削吴、楚曰:“今削之亦反,匚削亦反,削之,反疾祸小,不削,反迟祸大。”亮以为比。〕朝臣无敢难者,独光禄大夫卞壸争之曰:“峻拥强兵,逼近京邑,路不终朝。〔〖胡三省原注〗历阳之与建康,一江之隔耳。难,乃旦翻。近,其靳翻。〕一旦有变,易为蹉跌,宜深思之!”亮不从。壸知必败,与温峤书曰:“元规召峻意定,〔〖胡三省原注〗庾亮,字元规。〕此国之大事。峻已出狂意,而召之,是更速其祸也,必纵毒蠚以向朝廷。朝廷威虽盛,不知果可擒不;〔〖胡三省原注〗惹,呼各翻,螫也。不,读曰否。〕王公亦同此情。吾与之争甚恳切,不能如之何。本出足下以为外援,〔〖胡三省原注〗谓以峤镇寻阳也。〕而今更恨足下在外,不得相与共谏止之,或当相从耳。”峤亦累书止亮。举朝以为不可,亮皆不听。

  【译文】

  庾亮认为苏峻在历阳,终将造成祸乱,想下诏征召他进京,为此征徇王导的意见。王导说:“苏峻猜疑阴险,必定不会奉诏前来,不如暂且容忍他。”庾亮在朝中说:“苏峻狼子野心,最终必会作乱。今天征召他,纵然他不听从上命,造成的祸乱也还不大。如果再过些年,就无法再制服他,这就如同汉时的七国对朝廷一样。”朝臣无人敢诘难,只有光禄大夫卞壶争辩说:“苏峻拥有强大的军力,又靠近京城,路途用不了一个早上便可到达,一旦发生变乱,容易出差错,应当深思熟虑。”庾亮不听。卞壶知道庾亮必会失败,写信给温峤说:“庾亮征召苏峻的主意已定,这是国家的大事。苏峻已表现出骄狂的样子,如果征召他,这是加速祸乱的到来,他必定会挺起毒刺面对朝廷。朝廷的威力虽然强盛,但不知道果真能擒获他否,王导也同有此意。我与庾亮争辩十分恳切,但不能拿他怎么样。我本来想让足下在外任官作为外援,现在反而恨足下在外,不能与你一同谏止他,我或许会追从你的。”温峤也多次写信劝阻庾亮。满朝大臣都认为此事不可,庾亮全然不听。

  【原文】


  峻闻之,遣司马何仍诣亮曰:“讨贼外任,远近惟命,至于内辅,实非所堪。”亮不许,召北中郎将郭默为后将军、领屯骑校尉,〔〖胡三省原注〗郭默时监淮北军。骑,奇寄翻。〕司徒右长史庾冰为吴国内史,皆将兵以备峻。冰,亮之弟也。于是下优诏,征峻为大司农,加散骑常侍,位特进,以弟逸代领部曲。峻上表曰:“昔明皇帝亲执臣手,使臣北讨胡寇。今中原未靖,臣何敢即安!乞补青州界一荒郡,以展鹰犬之用。”复不许。峻严装将赴召,犹豫未决。参军任让谓峻曰:“将军求处荒郡而不见许,事势如此,恐无生路,不如勒兵自守。”阜陵令匡术亦劝峻反,〔〖胡三省原注〗阜陵县,属淮南郡。晋志曰:阜陵,汉明帝时沦为麻湖。麻湖在今和州历阳县西三十里。〕峻遂不应命。

  温峤闻之,即欲帅众下卫建康,三吴亦欲起义兵;亮并不听,而报峤书曰:“吾忧西陲,过于历阳,〔〖胡三省原注〗西陲,谓陶侃也。〕足下无过雷池一步也。”〔〖胡三省原注〗雷池,即在大雷之东,今池州界。《水经注》:青林水西南历寻阳,分为二水,一水东流,通大雷(原缺十八字)〕朝廷遣使谕峻,峻曰:“台下云我欲反,岂得活邪!我宁山头望廷尉,不能廷尉望山头。〔〖按〗廷尉,古指拘审犯人的机关。苏浚不肯就范也。〕往者国家危如累卵,非我不济;狡兔既死,猎犬宜烹。〔〖胡三省原注〗越范蠡遗大夫种曰:狡兔死,走狗烹。〕但当死报造谋者耳!”〔〖胡三省原注〗言欲报庾亮也。〕

  【译文】

  苏峻听说此事,派司马何仍见庾亮,说:“征讨贼寇,在外任职,无论远近我都唯命是从。至于在朝内辅政,实在不是我能胜任的。”庾亮不允许,征召北中郎将郭默为后将军、兼领屯骑校尉,任司徒右长史庾冰为吴国内史,都统领军队防备苏峻。庾冰即庾亮的兄弟。于是颁下礼遇优厚的诏书,征召苏峻为大司农、授予散骑常侍,赐位特进。让苏峻兄弟苏逸代领属下部曲。苏峻上表说:“昔日明皇帝拉着下臣之手,让我北伐胡寇。如今中原尚未平定,我怎敢贪图安逸!乞求给我青州界内的一个荒远州郡,让我得以施展朝廷鹰犬的作用。”又不获同意。苏峻整装准备赴召,但又犹豫不决。参军任让对苏峻说:“将军您请求处居荒郡都不获允许,事情已发展到这样,恐怕已无生路,不如领兵自守。”阜陵令匡术也劝苏峻造反,苏峻便不应从诏令。

  温峤听说此事,立即想率士众下赴建康防卫,三吴之地也想出动义兵,庾亮都不同意。却写信告诉温峤说:“我对西陲安危的忧虑,要超过对历阳苏峻的忧虑,足下不要越过雷池一步。”朝廷派使者面谕苏峻,苏峻说:“朝廷大臣说我要造反,我哪有活命呢!我宁肯由边远的山头遥望将要拘审我的地方,而不想在拘审我的地方回望边远的山头。以住国家危如累卵,无我不行。现在狡兔已死,猎犬就该烹食了。我就是死也要向出谋者报仇!”

  【原文】


  峻知祖约怨朝廷,乃遣参军徐会推崇约,请共讨庾亮。约大喜,其从子智、衍并劝成之。谯国内史桓宣谓智曰:“本以强胡未灭,将戮力讨之。使君若欲为雄霸,何不助国讨峻,则威名自举。今乃与峻俱反,此安得久乎!”智不从。宣诣约请见,约知其欲谏,拒而不内。〔〖胡三省原注〗内,读曰纳。〕宣遂绝约,不与之同。〔〖胡三省原注〗约于是赴历阳,宣将其众营于马头山。〕十一月,约遣兄子沛内史涣、女婿淮南太守许柳以兵会峻。逖妻,柳之姊也,固谏,不从。诏复以卞壸为尚书令、领右卫将军,以会稽内史王舒行扬州刺史事,〔〖胡三省原注〗郐稽,即会稽,音古外翻。王舒传曰:时征苏峻,王导欲出舒为外援,授会稽内史。舒以父名会,辞。朝议以字同音异,于礼无嫌。舒复陈音虽异而字同,求改他郡,于是改“会”字为“郐”。〕吴兴太守虞潭督三吴等诸郡军事。

  尚书左丞孔坦、司徒司马丹杨陶回言于王导,请“及峻未至,急断阜陵,守江西当利诸口,〔〖胡三省原注〗阜陵有麻湖之阻守当利诸口,则峻兵不得渡江。〕彼少我众,一战决矣。若峻未来,可往逼其城。今不先往,峻必先至,峻至则人心危骇,难与战矣。此时不可失也。”导然之,庾亮不从。十二月,辛亥,苏峻使其将韩晃、张健等袭陷姑孰,取盐米,〔〖胡三省原注〗姑孰临江渚,舟船所凑,晋积盐米于此。〕亮方悔之。

  【译文】

  苏峻知道祖约怨恨朝廷,于是派参军徐会拥戴祖约,请求共同讨伐庾亮。祖约大为高兴,侄子祖智、祖衍也一同劝说促成。谯国内史桓宣对祖智说:“本来因为强大的胡寇未灭,准备同心合力征讨。使君如果想成就雄霸的功业,为何不帮助国家讨伐苏峻,这样威名自然确立。现在却和苏峻一同谋反,这哪能长久呢!”祖智不听。桓宣到祖约处求见,祖约知道他想劝谏,拒而不见。桓宣于是与祖约断绝关系,不和他同流合污。十一月,祖约派兄长之子、沛内史祖涣,女婿、淮南太守许柳带兵与苏峻会合。祖逖的妻子,是许柳的姐姐,一再劝谏,祖约不听。朝廷下诏重新任命卞壶为尚书令、兼领右卫将军,让会稽内史王舒代行扬州刺史职务,吴兴太守虞潭督察三吴等郡的军事。

  尚书左丞孔坦、司徒司马丹杨人陶回向王导进言,请求“乘苏峻未到之时,急速截断阜陵的通路,把守长江以西当利等路口,敌寡我众,一战即可决胜。如果苏峻还未到,可以进军威逼其城。如果现在不先行前往,苏峻必会先行到达,苏峻一旦到达,那么人心危惧惊骇,就难以与他交战了。这种时机不能失去。”王导认为很对,庾亮却不听从。十二月,辛亥(初一),苏峻派部将韩晃、张健等人攻陷姑孰,夺取食盐粮米,庾亮这才后悔。

  【原文】


  壬子,彭城王雄、章武王休叛奔峻。雄,释之子也。〔〖胡三省原注〗彭城王释,宣帝弟穆王权之子;章武王休,义阳王望之孙。〕

  庚申,京师戒严,假庾亮节,都督征讨诸军事;以左卫将军赵胤为历阳太守,使左将军司马流将兵据慈湖以拒峻。〔〖胡三省原注〗慈湖,在姑孰,今在太平州当涂县北六十五里。泝江而上,过三山十余里,至溧洲,自溧洲过白土矶,入慈湖夹。〕以前射声校尉刘超为左卫将军,侍中褚翜典征讨军事。〔〖胡三省原注〗翜,色洽翻。〕亮使弟翼以白衣领数百人备石头。

  丙寅,徙琅邪王昱为会稽王,吴王岳为琅邪王。

  宣城内史桓彝欲起兵以赴朝廷,其长史裨惠〔〖胡三省原注〗《姓谱》:裨姓,郑裨谌之后。〕以郡兵寡弱,山民易扰,〔〖胡三省原注〗宣城西南,山越居之,自吴以来屡为寇乱。易,以豉翻。〕谓宜且按甲以待之。彝厉色曰:“‘见无礼于其君者,若鹰鹯之逐鸟雀。’〔〖胡三省原注〗左鲁大夫臧文仲之言。〕今社稷危逼,义无宴安。”辛未,彝进屯芜湖。韩晃击破之,因进攻宣城,〔〖胡三省原注〗宣城郡治宛陵县,宣城别为县。贤曰:宣城故城,在今宣州南陵县东。〕彝退保广德,〔〖胡三省原注〗何承天曰:何承天曰:广德,汉旧县。沈约曰:二汉志并无,疑是吴所立,属宣城郡。桐川志:后汉置广德县,晋并入宣城,今广德军是也。〕晃大掠诸县而还。徐州刺史郗鉴欲帅所领赴难,诏以北寇,不许。

  是岁,后赵中山公虎击代王纥那,战于句注陉北;〔〖胡三省原注〗张守节曰:句注山在代州雁门县西北三十里。据唐志,雁门县有东陉关、西陉关,即其地也。句,音钩。〕纥那兵败,徙都大宁以避之。〔〖胡三省原注〗据《水经注》,大宁即广宁也。广宁,前汉曰广宁,属上谷郡;后汉曰广宁。晋武帝太康中,分置广宁郡。〕

  代王郁律之子翳槐居于其舅贺兰部,纥那遣使求之,贺兰大人蔼头拥护不遣。纥那与宇文部共击蔼头,不克。

  【译文】

  壬子(初二),彭城王司马雄、章武王司马休背叛朝廷,投奔苏峻。司马雄是司马释的儿子。

  庚申(初十),京城戒严,授庾亮符节,都督征讨军事事务,任左卫将军赵胤为历阳太守,让左将军司马流领兵据守慈湖抵御苏峻。又任前射声校尉刘超为左卫将军,侍中褚翜执掌征讨军事。庾亮让兄弟庾翼以平民身份统领数百人守备石头。

  丙寅(十六日),成帝改封琅邪王司马昱为会稽王,改封吴王司马岳为琅邪王。

  宣城内史桓彝想起兵赴朝廷之难,他的长史裨惠认为郡内兵员既少且弱,山地居民经常骚扰,应当暂且按兵不动等待时机。桓彝脸色严厉地说:“‘见到对君王无礼的人,要像鹰追逐鸟雀一样对待他。’现在国家危急紧迫,按道义不能安处。”辛未(二十一日),桓彝进兵屯驻芜湖。韩晃击败桓彝,乘势进攻宣城。桓彝退走保守广德,韩晃大肆劫掠各县,然后还军。徐州刺史郗鉴想率领所部赴国难,朝廷下诏以北边寇贼不宁为由,不同意。

  这年,后赵中山公石虎攻击代王拓跋纥那,双方战于句注山陉北,拓跋纥那战败,迁都至大宁以避敌祸。

  代王拓跋郁律之子拓跋翳槐居住在舅父的贺兰部,拓跋纥那派使者要他,贺兰大人蔼头卫护着不让走。拓跋纥那和宇文部共同攻击蔼头,不能取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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