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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
  

【北宋】司马光 编著


《资治通鉴》凡二百九十四卷 子夜星网站整理编校

  

  

〔共294頁〕上一卷 下一卷

 

资治通鉴·卷四十四 汉纪三十六


 
  ● 汉纪三十六 〔起强圉协洽,尽上章涒滩,凡十四年。〕

  ◎ 汉世祖光武皇帝·下

  【原文】

  汉世祖光武皇帝 建武二十三年(丁未 公元47年)

  春,正月,南郡蛮叛;〔〖胡三省注〗《郡国志》:南郡,在雒阳南一千五百里。蛮,即缘沔诸山蛮也。杜佑曰:时南郡潳山蛮反,刘尚讨破之,徙其种人七千余口,置江夏界中,其后沔中蛮是也。〕遣武威将军刘尚讨破之。

  夏,五月,丁卯,大司徒蔡茂薨。

  秋,八月,丙戌,大司空杜林薨。

  九月,辛未,以陈留太守玉况为大司徒。〔〖胡三省注〗贤曰:玉,音肃,姓也。〕

  冬,十月,丙申,以太仆张纯为大司空。

  【译文】

  ● 汉纪三十六

  ◎ 汉光武帝·下

  汉光武帝建武二十三年(丁未 公元47年)

  春季,正月,南郡蛮人反叛。东汉朝廷派遣武威将军刘尚讨伐,将蛮人击败。

  夏季,五月丁卯(初八),大司徒蔡茂去世。

  秋季,八月丙戌(疑误),大司空杜林去世。

  九月辛未(十三日),任命陈留人玉况为大司徒。

  冬季,十月丙申(初九),任命太仆张纯为大司空。

  【原文】


  武陵蛮精夫相单程等反,〔〖胡三省注〗秦昭王使白起伐楚,略取蛮夷,始置黔中郡;汉兴,改为武陵。范书曰:长沙武陵蛮名渠帅曰精夫,槃瓠之后也。〕遣刘尚发兵万余人泝沅水入武溪击之。〔〖胡三省注〗贤曰:沅水出牂柯故且兰,东北经辰州、潭州、岳州,经洞庭湖入江。武溪,在今辰州卢溪县西百八十里,即五溪之一也。沅,音元。〕尚轻敌深入,蛮乘险邀之,尚一军悉没。

  初,匈奴单于舆弟右谷蠡王知牙师,以次当为左贤王,〔〖胡三省注〗谷蠡,音鹿黎。〕左贤王次即当为单于。单于欲传其子,遂杀知牙师。乌珠留单于有子曰比,为右薁鞬日逐王,〔〖胡三省注〗薁,音郁。鞬,居言翻。〕领南边八部。比见知牙师死,出怨言曰:“以兄弟言之,右谷蠡王次当立;以子言之,我前单于长子,我当立。”〔〖胡三省注〗呼韩邪单于约其诸子以兄弟次相传,单于舆杀其弟知牙师而立其子,乱呼韩邪之约,而比则乌珠留之长子也。比自谓若父子相传,则乌珠留死,比当立为单于,何待至舆而始传其子也。师古曰:谷,音鹿。蠡,卢奚翻。〕遂内怀猜惧,庭会稀阔。〔〖胡三省注〗匈奴诸王岁正月会单于庭。〕单于疑之,乃遣两骨都侯监领比所部兵。及单于蒲奴立,比益恨望,密遣汉人郭衡奉匈奴地图,诣西河太守求内附。〔〖胡三省注〗《郡国志》:西河郡,在雒阳北千二百里。守,式又翻。〕两骨都侯颇觉其意,会五月龙祠,〔〖胡三省注〗匈奴诸王每岁五月会龙城祠。《南匈奴传》曰:匈奴俗岁有三龙祠,常以正月、五月、九月戊日。〕劝单于诛比。比弟渐将王在单于帐下,〔〖胡三省注〗《南匈奴传》:大臣贵者左贤王,次左谷蠡王,次右贤王,次右谷蠡王,谓之四角。次左、右日逐王,次左、右温禺鞮王,次左、右斩将王,是为六角。“渐”,当作“斩”,传写误加水旁耳。〕闻之,驰以报比。比遂聚八部兵四五万人,待两骨都侯还,欲杀之。骨都侯且到,知其谋,亡去。单于遣万骑击之,见比众盛,不敢进而还。

  是岁,鬲侯朱祜卒。〔〖胡三省注〗范书朱祜传:二十四年卒。〕祜为人质直,尚儒学;为将多受降,以克定城邑为本,不存首级之功。又禁制士卒不得虏掠百姓。军人乐放纵,多以此怨之。

  【译文】

  武陵蛮人首领相单程等反叛。东汉朝廷派刘尚发兵一万余人,沿沅水逆流而上,到武谿进行讨伐。刘尚轻敌而深入蛮地,蛮人据险邀战,刘尚全军覆没。

  起初,匈奴单于舆的弟弟右谷蠡王知牙师依照顺序当为左贤王,而左贤王即王储,依照顺序当为单于。但单于舆打算将其位传给自己的儿子,于是杀死了知牙师。舆的前任、乌珠留单于有个儿子名叫比,为右薁鞬日逐王,统领南边八大部落。比见知牙师被诛,口出怨言道:“若以兄弟次序来说,右谷蠡王应当继位;若论传子,则我是前单于长子,我应当继位!”于是心怀猜忌恐惧,很少去单于王庭朝会。单于怀疑他,就派两名骨都侯去监督统领比部下的兵马。及至单于蒲奴继位,比愈发怒恨。他秘密派遣汉人郭衡诣见西河太守,献上匈奴地图,请求归附。两名骨都侯对比的意图颇有觉察,适逢五月龙城祭祀,他们便劝单于杀比。比的弟弟渐将王在单于帐中,闻知此讯,便跑去告诉比。于是比召集八部兵马四五万人,等待两骨都侯归来,要杀死他们。两骨都侯在将要到达时,发觉了比的计划,便逃走了。单于派出万名骑兵去攻打比,因见到比的军容强大,未敢进兵就撤回了。

  同年,鬲侯朱祜去世。朱祜为人质朴正直,崇尚儒学,身为将领,他愿意接受敌人投降,以夺取城池为目的,而不贪图用人头报功。他还禁止士卒掳掠百姓,而军人喜欢自由放纵,因此对朱祜多怀怨恨。

  【原文】


  汉世祖光武皇帝 建武二十四年(戊申 公元48年)

  春,正月,乙亥,赦天下。

  匈奴八部大人共议立日逐王比为呼韩邪单于,款五原塞,愿永为籓蔽,扞御北虏。事下公卿,议者皆以为:“天下初定,中国空虚,夷狄情伪难知,不可许。”五官中郎将耿国〔〖胡三省注〗五官中郎将,掌五官郎。杜佑曰:汉制,三署郎,年五十以上属五官,其次分属左、右署。〕独以为:“宜如孝宣故事,受之。〔〖胡三省注〗事见二十七卷宣帝甘露、黄龙间。〕令东扞鲜卑,北拒匈奴,率厉四夷,完复边郡。”〔〖胡三省注〗时边郡皆创残,有南匈奴为扞蔽,则可以完复矣。〕帝从之。

  秋,七月,武陵蛮寇临沅。〔〖胡三省注〗贤曰:临沅,县名,属武陵郡,故城在今郎州武陵县。〕遣谒者李嵩、中山太守马成讨之,不克。马援请行,帝愍其老,未许,援曰:“臣尚能被甲上马。”〔〖胡三省注〗被,皮义翻。〕帝令试之。援据鞍顾眄,以示可用,帝笑曰:“矍铄哉是翁!”〔〖胡三省注〗贤曰:矍铄,勇貌也。〕遂遣授率中郎将马武、耿舒等将四万余人征五溪。〔〖胡三省注〗郦道元注《水经》云:武陵有五溪,谓雄溪、樠溪、酉溪、潕溪、辰溪,悉是蛮夷所居,故谓五溪,皆槃瓠之子孙也。《土俗》“雄”作“熊”,“樠”作“朗”,“潕”作“武”。贤曰:五溪在今辰州界。〕援谓友人杜愔曰:“吾受厚恩,年迫日索,〔〖胡三省注〗索,尽也。愔,于今翻。〕常恐不得死国事。今获所愿,甘心瞑目,但畏长者家儿或在左右,或与从事,殊难得调,介介独恶是耳!”〔〖胡三省注〗贤曰:长者家儿,谓权要子弟等。介介,犹耿耿也。余谓“调”,和也。援固已虑耿舒之难与共事,梁松、窦固之迩言矣。恶,乌路翻。〕

  冬,十月,匈奴日逐王比自立为南单于,遣使诣阙奉籓称臣。上以问朗陵侯臧宫。〔〖胡三省注〗贤曰:朗陵,县名,属汝南郡,故城在今豫州朗山县西南。〕宫曰:“匈奴饥疫分争,臣愿得五千骑以立功。”帝笑曰:“常胜之家,难与虑敌,吾方自思之。”

  【译文】

  汉光武帝建武二十四年(戊申 公元48年)

  春季,正月乙亥(十九日),大赦天下。

  匈奴八大部落首领共同议定,拥立日逐王比为呼韩邪单于,派使者前往五原塞,表示愿永远做汉王朝的藩属屏障,抵御北方敌人。光武帝将此事交付公卿商议。大家都认为:“天下方才安定,中原空虚,而夷狄意图真假难辨,不可应许。”唯独五官中郎将耿国认为:“应当依照孝宣皇帝的先例,接受归附,命他们在东面抵御鲜卑,在北面抗拒匈奴,做四方蛮夷的表率,修复沿边诸郡。”光武帝听从了耿国的意见。

  秋季,七月,武陵蛮人攻打临沅。东汉朝廷派谒者李嵩、中山太守马成讨伐,未能取胜。马援请求出征,光武帝怜他年迈,不肯应允。马援说:“我还能够身穿盔甲,上马驰骋。”光武帝命他一试身手。马援跨在鞍上,转身回视,以示仍可征战。光武帝笑道:“好一位精神矍铄的老翁啊!”于是派马援带领中郎将马武、耿舒等率四万余众进军五溪。马援对友人杜说:“我受皇恩深重。但年事已高,去日无多,总是担心不能为国而死。今日得遂所愿,我心甘情愿,死也瞑目。只是顾虑那些权贵子弟,他们或者近在左右,或者随从办事,很难调动,我唯独有此心病!”

  冬季,十月,匈奴日逐王比自立为南单于,派使节到汉廷,愿做藩国,自称臣属。光武帝询问朗陵侯臧宫的意见。臧宫说:“匈奴发生了饥荒瘟疫和分裂争斗,我愿得到五千骑兵去立战功。”光武帝笑道:“面对常胜将军,难以商议敌情。我要自己考虑此事。”

  【原文】


  汉世祖光武皇帝 建武二十五年(己酉 公元49年)

  春,正月,辽东徼外貊人寇边,太守祭肜招降之。肜又以财利抚纳鲜卑大都护偏何,使招致异种,骆驿款塞。〔〖胡三省注〗种,章勇翻。骆驿,相继也。款,叩也,至也。〕肜曰:“审欲立功,当归击匈奴,斩送头首,乃信耳。”偏何等即击匈奴,斩首二千余级,持头诣郡。其后岁岁相攻,辄送首级,受赏赐。自是匈奴衰弱,边无寇警,鲜卑、乌桓并入朝贡。肜为人质厚重毅,抚夷狄以恩信,故皆畏而爱之,得其死力。

  南单于遣其弟左贤王莫〔〖胡三省注〗莫者,左贤王之名。〕将兵万余人击北单于弟薁鞬左贤王,生获之;北单于震怖,却地千余里。北部薁鞬骨都侯与右骨都侯率众三万余人归南单于。三月,南单于复遣使诣阙贡献,求使者监护,遣侍子,修旧约。〔〖胡三省注〗旧约,宣帝旧约。〕

  戊申晦,日有食之。

  马援军至临乡,〔〖胡三省注〗《水经注》:武陵郡沅南县,建武中所置县,在沅水之阴,因此沅南为名,县治故城,昔马援讨临乡所筑也。〕击破蛮兵,斩获二千余人。

  【译文】

  汉光武帝建武二十五年(己酉 公元49年)

  春季,正月,辽东郡塞外的貊人侵犯边境,太守祭肜招诱他们归降。祭肜还用财物来安抚结纳鲜卑首领偏何,让他招集其他外族部落,陆续到边塞归降。祭肜说:“你们要是真想立功,就应当回去打匈奴,斩下匈奴首领的头送来,我才会信任你们。”偏何等就去攻打匈奴,斩杀二千余人,将人头献到辽东郡官府。此后,他们每年都去打匈奴,送来人头,接受赏赐。匈奴势力从此衰落,而汉王朝边境不再有敌侵的警报,鲜卑、乌桓一同入朝进贡。祭肜为人质朴敦厚,沉着坚毅,用恩惠和信义招抚外族,因此外族对他既怕又爱,拼死效力。

  南单于派他的弟弟左贤王莫率兵一万余众进攻北单于的弟弟薁鞬左贤王,将他生擒。北单于十分震恐,后撤了一千余里。北匈奴所属的薁鞬骨都侯和右骨都侯带领三万余人归附南单于。三月,南单于再度遣使者到朝廷进贡,请汉朝派使者进行监护,并要求将王子送到汉朝作人质,重修旧日和约。

  三月戊申晦(二十九日),出现日食。

  马援的军队到达临乡,攻破蛮兵,斩杀、俘获二千余人。

  【原文】


  初,援尝有疾,虎贲中郎将梁松来候之,〔〖胡三省注〗虎贲中郎将,掌虎贲郎。贲,音奔。〕独拜床下,援不答。松去后,诸子问曰:“梁伯孙,帝壻,〔〖胡三省注〗梁松,字伯孙,尚帝女舞阴公主。《尔雅》曰:女子之夫为壻。〖按〗壻,古通婿。〕贵重朝庭,公卿已下莫不惮之,大人奈何独不为礼?”援曰:“我乃松父友也,虽贵,何得失其序乎!”

  援兄子严、敦并喜讥议,通轻侠,援前在交趾,还书诫之曰:“吾欲汝曹闻人过失,如闻父母之名,耳可得闻,口不可得言也。好论议人长短,妄是非政法,〔〖胡三省注〗贤曰:谓讥刺时政也。〕此吾所大恶也,宁死,不愿闻子孙有此行也。龙伯高敦厚周慎,口无择言,谦约节俭,廉公有威,吾爱之重之,愿汝曹效之。杜季良豪侠好义,忧人之忧,乐人之乐,父丧致客,数郡毕至,吾爱之重之,不愿汝曹效也。效伯高不得,犹为谨敕之士,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者也;〔〖胡三省注〗贤曰:鹜,鸭也。鹜,莫卜翻。毛晃曰:舒凫俗谓之鸭,可畜而不能高飞者曰鸭,野生而高飞者曰鹜。〕效季良不得,陷为天下轻薄子,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狗’者也。”伯高者,山都长龙述也,〔〖胡三省注〗龙,姓;述名。贤曰:山都,县名,属南阳郡,旧南阳之赤乡,秦以为县,故城在今襄州义清县东北。长,知两翻。〕季良者,越骑司马杜保也,〔〖胡三省注〗百官志:越骑校尉,其属有司马,秩千石。〕皆京兆人。会保仇人上书,讼“保为行浮薄,乱群惑众,伏波将军万望还书以诫兄子,而梁松、窦固与之交结,将扇其轻伪,败乱诸夏。”书奏,帝召责松、固,以讼书及援诫书示之,松、固叩头流血,而得不罪。诏免保官,擢拜龙述为零陵太守。〔〖胡三省注〗贤曰:零陵,今永州。守,式又翻。〕松由是恨援。

  【译文】

  起初,马援曾经患病,虎贲中郎将梁松前往探望。梁松独自在床下拜见,而马援没有还礼。梁松走后,马援的儿子们问道:“梁伯孙是皇上的女婿,朝廷显贵,公卿以下的官员没有不惧怕他的,为何唯独您对他不礼敬?”马援答道:“我是他父亲的朋友,他身份虽贵,可怎能不讲辈份呢?”

  马援的侄子马严、马敦都爱发议论,结交游侠。马援先前在交趾时,曾写信回家告诫他们:“我希望你们在听到他人过失的时候,就像听到自己父母的名字一样,耳可以听,而口却不能讲。好议论他人是非,随意褒贬时政和法令,这是我最厌恶的事情。我宁可死,也不愿听到子孙有此类行径。龙伯高为人宽厚谨慎,言谈合乎礼法,谦恭而俭朴,廉正而威严,我对他既敬爱,又尊重,希望你们效法他。杜季良为人豪侠仗义,将别人的忧虑当作自己的忧虑,将别人的快乐当作自己的快乐。他父亲去世开吊,几郡的客人全来了。我对他又敬爱又尊重,却不希望你们效法他。效法龙伯高不成,还可以做恭谨之士,正如人们所说的‘刻鸿鹄不成还象鸭’;若是效法杜季良不成,就会堕落成天下的轻浮子弟,正如人们所说的‘画虎不成反似狗’了。”龙伯高,即山都县长龙述;杜季良,即越骑司马杜保,两人都是京兆人。适逢杜保的仇人上书,指控杜保:“行为浮躁,蛊惑人心,伏波将军马援远从万里之外写信回家告诫侄儿不要与他来往,而梁松、窦固却同他结交,对他的轻薄伪诈行为煽风点火,败坏扰乱国家。”奏书呈上,光武帝召梁松、窦固责问,出示指控的奏书和马援告诫侄儿的书信。梁松、窦固叩头流血,才未获罪。诏命免去杜保官职,将龙述擢升为零陵太守。梁松由此憎恨马援。

  【原文】


  及援讨武陵蛮,军次下隽,〔〖胡三省注〗贤曰:下隽县名,属长沙国,故城在今辰州沅陵县。宋白曰:岳州巴陵县,汉地理地,下隽县,属长沙郡,在今鄂州蒲圻县界,即此地。按《水经》,江水东至长沙下隽县北,澧水、资水、沅水合,东流注之,则宋说为是,贤说非。隽,子兗翻。〕有两道可入:从壶头则路近而水崄,〔〖胡三省注〗《水经注》:夷水南出夷山,北流注沅。夷山,东接壶头山,山下水际有马援停军处。贤曰:壶头山在今辰州沅陵东。〕从充则塗夷而运远。〔〖胡三省注〗贤曰:充,县名,属武陵郡。充,昌容翻。〖按〗塗,古通途。〕耿舒欲从充道,援以为弃日费粮,不如进壶头,搤其喉咽,〔〖胡三省注〗搤,持也。咽,音烟;候龙也。〕充贼自破。以事上之,帝从援策。进营壶头,贼乘高守隘,水疾,船不得上。会暑甚,士卒多疫死,援亦中病,乃穿岸为室以避炎气。〔〖胡三省注〗武陵记曰:壶头山边有石窟,即援所穿室也。中,竹仲翻。〕贼每升险鼓噪,援辄曳足以观之,左右哀其壮意,莫不为之流涕。耿舒与兄好畤侯弇书曰:〔〖胡三省注〗好畤县,属扶风。畤,音止。〕“前舒上书当先击充,粮虽难运而兵马得用,军人数万,争欲先奋。今壶头竟不得进,大众怫郁行死,〔〖胡三省注〗师古曰:怫郁,忧不乐也。怫,符弗翻。怫郁,气蕴积而不得舒也。行死,谓行将疫死也。〕诚可痛惜!前到临乡,贼无故自致,若夜击之,即可殄灭。伏波类西域贾胡,到一处辄止,〔〖胡三省注〗贤曰:言似商胡,所至之处辄停留也。贾,音古。〕以是失利。今果疾疫,皆如舒言。”弇得书奏之,帝乃使梁松乘驿责问援,因代监军。

  会援卒,松因是构陷援。帝大怒,追收援新息侯印绶。〔〖胡三省注〗《郡国志》:新息,侯国,属汝南郡。应劭曰:古息国,其后东徙,加“新”字。〕初,援在交趾,常饵薏苡实,〔〖胡三省注〗神农本草经曰:薏苡味甘,微寒,主风湿痺,下气,除筋骨邪气久服轻身益气。〕能轻身,胜障气,〔〖胡三省注〗障,与瘴同。〕军还,载之一车。及卒后,有上书谮之者,以为前所载还皆明珠文犀。〔〖胡三省注〗文犀,犀之有文彩者。〕帝益怒。援妻孥惶惧,〔〖胡三省注〗孥,音奴,子也。〕不敢以丧还旧茔,稿葬城西,〔〖胡三省注〗贤曰:槀,草也,以不归旧茔,时权葬,故称槀。马援传作“城西”。章:乙十一行本正作“城西”。张校云:“域”作“城”,误。《说文》曰:茔,墓地。《广雅》曰:茔域,葬地也。〕宾客故人,莫敢吊会。〔〖胡三省注〗不敢吊及会葬。〕严与援妻子草索相连,诣阙请罪。帝乃出松书以示之,方知所坐,上书诉冤,前后六上,辞甚哀切。

  【译文】

  到后来,马援征讨武陵蛮人,大军到达下隽。有两条道路可入蛮界:一从壶头,这条路近而水势深险;一从充县,这条路是坦途,但运输线太长。耿舒主张走充县,马援却认为那样会消耗时日和军粮,不如进军壶头,扼住蛮人咽喉,则充县之敌将不攻自破。两种意见上报朝廷,光武帝批准了马援的战略。于是汉军进兵壶头。蛮贼登高,把守险要,水流湍急,汉军舰船不能上行。适逢酷暑,很多士兵患瘟疫而死,马援也被传染,于是在河岸凿窟栖身以避暑热。每当蛮贼爬到高处擂鼓呐喊,马援便蹒跚跛行着察看敌情,左右随从无不为他的壮志所感而哀痛流泪。耿舒在给他哥哥好畤侯耿弇的信中写道:“当初我曾上书建议先打充县,尽管粮草运输困难,但兵马前进无阻,大军数万,人人奋勇争先。而如今竟在壶头滞留,官兵忧愁抑郁,行将病死,实在令人痛惜!前在临乡,敌兵无故自来,如果乘夜出击,就可以将他们全歼。但马援就像个作生意的西域商人,所到之处,处处停留,这就是失利的原因。现在果然遇到了瘟疫,完全同我预言的一样。”耿弇收到信后上奏朝廷,于是光武帝派梁松乘驿车前去责问马援,并就此代理监军事务。

  正当此时,马援去世,梁松乘机陷害马援。光武帝大怒,下令收回马援的新息侯印信。当初,马援在交趾时经常服食薏苡仁,因为此物可使身体轻健,抵御瘴气。班师时,曾载回了一车。等到马援死后,却有人上书诬告他当初用车载的全是上好的珍珠和犀角。于是光武帝益发愤怒。马援的妻子儿女又慌又怕,不敢将马援的棺柩运回祖坟,便草草葬在城西。他门下的宾客旧友,没有人来祭吊。马严和马援的妻子把自己用草绳捆绑起来,连在一起,到皇宫门口请罪。于是光武帝拿出梁松的奏书给他们看,他们方才得知马援的罪名,便上书鸣冤,前后共六次,情辞十分哀伤悲切。

  【原文】


  前云阳令扶风朱勃〔〖胡三省注〗云阳县,属左冯翊,有秦云阳宫。钩弋夫人葬云阳,昭帝为起云陵邑,后为县。〕诣阙上书曰:“窃见故伏波将军马援,拔自西州,钦慕圣义,闻关险难,触冒万死,经营陇、冀,〔〖胡三省注〗谓征隗嚣时也。〕谋如涌泉,势如转规,〔〖胡三省注〗规,圆也。〖按〗规,划圆之器。转规:转动划圆之规。喻运行轻熟,且中规中矩。〕兵动有功,师进辄克。诛锄先零,飞矢贯胫,〔〖胡三省注〗零,音怜。建武十一年,援击破先零,飞矢贯胫。胫,形定翻。〕出征交趾,与妻子生诀。〔〖胡三省注〗征交趾事见上卷十七年、十八年、十九年。〕间复南讨,立陷临乡,师已有业,〔〖胡三省注〗业,绪也。〕未竟而死。吏士虽疫,援不独存。夫战或以久而立功,或以速而致败,深入未必为得,不进未必为非,人情岂乐久屯绝地不生归哉!惟援得事朝廷二十二年,北出塞漠,〔〖胡三省注〗谓讨乌桓。〕南度江海,触冒害气,僵死军事,名灭爵绝,国土不传,海内不知其过,众庶未闻其毁,家属杜门,葬不归墓,怨隙并兴,宗亲怖慄,死者不能自列,生者莫为之讼,臣窃伤之!夫明主醲于用赏,约于用刑,高祖尝与陈平金四万斤以间楚军,不问出入所为,〔〖胡三省注〗事见十卷高帝三年。〕岂复疑以钱谷间哉!愿下公卿,平援功罪,宜绝宜续,以厌海内之望。”帝意稍解。

  【译文】

  前任云阳县令、扶风人朱勃前往皇宫门阙上书说:“我看见已故的伏波将军马援,从西州崛起,钦敬仰慕皇上圣明仁义,历经艰险,万死一生,在陇、冀两地征战。他的智谋如泉水一样喷涌不绝,行动如转动圆规一样灵活迅速。他用兵战无不胜,出师攻无不克。剿伐先零时,飞箭曾射穿他的小腿;出征交趾时,以为此行必死,曾与妻儿诀别。过了不久又再度南征,很快攻陷临乡,大军已经建立功业,但未完成而马援先死。军官士兵虽然遭受瘟疫,而马援也没有独自生还。战争有以持久而取胜的,也有因速战而败亡的;深入敌境未必就正确,不深入也未必为不对。论人之常情,难道有乐意久驻危险之地不生还的吗?马援得以为朝廷效力二十二年,在北方出塞到大漠,在南方渡江漂海。他触冒瘟疫,死在军中,名声被毁,失去爵位,封国失传。天下不知他所犯的过错,百姓不知对他的指控。他的家属紧闭门户,遗体不能归葬祖坟。对马援的怨恨和嫌隙一时并起,马氏家族震恐战栗。已死的人,不能自己剖白;活着的人,不能为他分辩,我为此感到痛心!圣明的君王重于奖赏,轻于刑罚。高祖曾经交给陈平四万斤金用以离间楚军,并不问账目与用途,又岂能疑心那些钱谷的开销呢?请将马援一案交付公卿议论,评判他的功罪,决定是否恢复爵位,以满足天下人的愿望。”光武帝之怒稍有消解。

  【原文】


  初,勃年十二,能诵《诗》《书》,常候援兄况,辞言娴雅,〔〖胡三省注〗贤曰:娴,音闲。娴雅,犹言沈静也;余谓“娴”,习也。《屈原传》:娴于辞令。〕援裁知书,见之自失。况知其意,乃自酌酒慰援曰:“朱勃小器速成,智尽此耳,卒当从汝禀学,〔〖胡三省注〗卒,子恤翻;终也。贤曰:稟,受也。〕勿畏也。”勃未二十,右扶风清试守渭城宰。〔〖胡三省注〗《前书音义》曰:试守者,试守一岁乃为真,食其全俸。贤曰:渭城,县名,故城在今咸阳县东北。〕及援为将军封侯,而勃位不过县令。援后虽贵,常待以旧恩而卑侮之,勃愈身自亲。及援遇谗,唯勃能终焉。

  谒者南阳宗均监援军,〔〖胡三省注〗“宗均”,列传作“宋均”。赵明诚《金石录》有汉司空宗俱碑。按后汉宋均传:均族子意,意孙俱,灵帝时为司空。余尝得宗资墓前碑龟膊上刻字,因以后汉帝纪及姓苑、姓纂诸书参考,以谓自均以下,其姓皆作“宗”,而列传转写为“宋”,误也。后得此碑,益知前言之不缪。〕援既卒,军士疫死者太半,蛮亦饥困。均乃与诸将议曰:“今道远士病,不可以战,欲权承制降之,何如?”诸将皆伏地莫敢应。均曰:“夫忠臣出竟,有可以安国家,专之可也。”〔〖胡三省注〗《公羊传》曰:聘礼,大夫受命不受辞,出境有可以安社稷、全国家者,则专之可也。竟,读曰境。〕乃矫制调伏波司马吕种守沅陵长,命种奉诏书入虏营,告以恩信,因勒兵随其后。蛮夷震怖,冬十月,共斩其大帅而降。于是均入贼营,散其众,遣归本郡,为置长吏而还,群蛮遂平。均未至,先自劾矫制之罪。上嘉其功,迎,赐以金帛,令过家上冢。〔〖胡三省注〗受命而出,未复命则不当先过家,今使过家上冢,所以示宠荣也。上,时掌翻。〕

  是岁,辽西乌桓大人郝旦等率众内属,〔〖胡三省注〗《考异》曰:帝纪今春既著乌桓来朝。岁末又纪是岁乌桓朝贡内属。盖始独大人来朝,后乃率种族内属耳。〕诏封乌桓渠帅为侯、王、君长者八十一人,使居塞内,布于缘边诸郡,令招来种人,给其衣食,遂为汉侦候,助击匈奴、鲜卑。时司徒掾班彪上言:“乌桓天性轻黠,好为寇贼,若久放纵而无总领者,必复掠居人,但委主降掾吏,〔〖胡三省注〗贤曰:盖当时权置也。降,户江翻。〕恐非所能制。臣愚以为宜复置乌桓校尉,〔〖胡三省注〗西都置护乌桓校尉,至王莽时,乌桓叛,校尉由是罢。阚駰《十三州志》曰:护乌桓,拥节,秩比二千石,武帝置以护内附乌桓,既而并于匈奴中郎将。余据匈奴中郎将,亦此时方置,未知并于匈奴中郎将果何时也!校,户教翻。〕诚有益于附集,省国家之边虑。”帝从之,于是始复置校尉于上谷宁城,〔〖胡三省注〗贤曰:甯(宁)城,县名。前书“甯”作“寍”,“甯”“寍”两字通也。杜佑曰:甯(宁)城,在妫川郡怀戎县西北,俗名西吐勃城。〕开营府,并领鲜卑赏赐、质子,岁时互市焉。〔〖胡三省注〗质,音致。〕

  【译文】

  起初,朱勃十二岁时就能背诵《诗经》、《书经》,经常拜望马援之兄马况,言辞温文《尔雅》。当时马援才开始读书,看到朱勃,他自叹不如,若有所失。马况觉出了马援的心情,就亲自斟酒安慰他说:“朱勃是小器,早成,聪明才智尽此而已,他最终将从学于你,不要怕他。”朱勃还不到十二岁,右扶风便试用他代理渭城县宰。而等到马援做了将军并封侯的时候,朱勃的官位还不过是个县令。马援后来虽然身居显贵,仍然常常以旧恩照顾朱勃,但又卑视和怠慢他,而朱勃本人的态度却愈发亲近。及至马援受到诬陷。唯有朱勃能够最终保持忠诚不渝。

  谒者、南阳人宗均任马援大军的监军。马援去世后,官兵因瘟疫而死的已超过半数,蛮军也饥困交迫。于是宗均同将领们商议道:“我们如今道路遥远,官兵染疾,不可以再作战了,我打算权且代表皇上发布命令招降敌人,怎么样?”将领们全都伏在地上不敢应声。宗均说:“忠臣远在境外,若有保护国家安全之策,可以专断专行。”于是假传诏旨,调伏波司马吕种代理沅陵县长,命他带着诏书进入敌营,宣告朝廷的恩德和信义,而自己率军尾随其后。蛮人十分震恐,冬季十月,他们一道杀死首领投降。于是宗均进入蛮贼大营,遣散兵众,命他们各回本郡,又委任了地方官吏,然后班师。蛮人之乱于是平定。宗均还没到京城,先自我弹劾假传诏旨之罪。光武帝嘉奖他的功绩,派人出迎,赏赐金帛,命他经过家乡时祭扫祖坟。

  同年,辽西郡乌桓部落大人郝旦等率领部众归附汉朝。光武帝下诏将乌桓各级首领封为侯、王、君长,共计八十一人,让他们移居塞内,分布在沿边各郡。并命令他们招徕本族之人,由官府供给衣服饭食。于是这些人便成为汉朝边疆的警哨,协助击讨匈奴和鲜卑。其时,司徒掾班彪上书道:“乌桓人天性轻薄狡黠,喜做强盗,如果长久放纵而无人统领,必将再度劫掠汉朝居民。只委派主持受降的低级官吏,恐怕不能控制他们。我认为应当再度设置护乌桓校尉,这必将有益于招抚外族,减少国家的边疆忧患。”光武帝听从了他的建议,于是在上谷宁城重新设置护乌桓校尉,建立大营和官府,负责对鲜卑的赏赐、接送人质和每年四季的双边贸易等事务。

  【原文】


  汉世祖光武皇帝 建武二十六年(庚戌 公元50年)

  正月,诏增百官奉,〔〖胡三省注〗正月,诏增百官奉,百官志:大将军、三公奉,月三百五十斛;秩中二千石奉,月百八十斛;二千石,月百二十斛;比二千石,月百斛;千石,月九十斛;比千石,月八十斛;六百石,月七十斛;比六百石,月五十五斛;四百石,月五十斛;比四百石,月四十五斛;三百石,月四十斛;比三百石,月三十七斛;二百石,月三十斛;比二百石,月二十七斛;百石,月十六斛;斗食,月十一斛;佐史,月八斛。凡诸受奉,钱、谷各半。奉,音扶用翻。〕其千石已上,减于西京旧制,六百石已下,增于旧秩。

  初作寿陵。〔〖胡三省注〗贤曰:初作陵,未有名,故号寿陵,盖取久长之义也。〕帝曰:“古者帝王之葬,皆陶人、瓦器、木车、茅马,使后世之人不知其处。太宗识终始之义,景帝能述遵孝道,遭天下反覆,而霸陵独完受其福,岂不美哉!〔〖胡三省注〗谓赤眉入长安,惟霸陵不掘。〕今所制地不过二三顷,无为山陵陂池,裁令流水而已。〔〖胡三省注〗贤曰:言不起山陵,裁令封土陂池不停水而已。陂,音普何翻。池,音徒河翻。〕使迭兴之后,与丘陇同体。”〔〖胡三省注〗迭兴,谓易姓而王者。〕

  诏遣中郎将段郴、副校尉王郁使南匈奴,立其庭,去五原西部塞八十里。〔〖胡三省注〗《地理志》,五原西部都尉治田辟。师古曰:辟,读曰壁。〕使者令单于伏拜受诏,单于顾望有顷,乃伏称臣。拜讫,令译晓使者曰:“单于新立,诚惭于左右,愿使者众中无相屈折也。”诏听南单于入居云中,〔〖胡三省注〗贤曰:云中,郡名,在今胜州北。宋白曰:汉云中故城,在胜州东北四十里榆林县界,赵武侯所筑。〕始置使匈奴中郎将,将兵卫护之。

  【译文】

  汉光武帝建武二十六年(庚戌 公元50年)

  正月,光武帝下诏,增加百官的俸禄。千石以上的官吏,低于西汉旧制;六百石以下的官吏,高于西汉旧制。

  开始兴建皇陵。光武帝说:“古代帝王的随葬之物,全都是陶人、瓦器、木制之车、茅编之马,使后世的人不知道陵墓所在。文帝明了生死的真义,景帝能够遵从孝道,所以经历了天下大乱的变故之后,霸陵唯独有幸保全,这岂不是美事吗!现在设计的陵墓,占地不过二三顷,不起山陵,不修池,只令不积水而已。使陵墓在改朝换代之后,能与丘陇泥土成为一体。”

  光武帝下诏,派中郎将段彬、副校尉王郁出使南匈奴,为南匈奴建立王庭,距五原西部塞八十里。汉朝使者命令单于伏地跪拜,接受诏书。单于犹豫片刻,于是伏地,自称臣属。跪拜完毕后,他命翻译告诉汉朝使者说:“单于新近即位,在左右群臣面前跪拜实在羞惭,希望使者不要在大庭广众中使单于屈节。”光武帝下诏,听任南单于进入云中郡居住。汉朝自此设置使匈奴中郎将,领军护卫。

  【原文】


  夏,南单于所获北虏薁鞬左贤王,将其众及南部五骨都侯〔〖胡三省注〗韩氏骨都侯、当于骨都侯、呼衍骨都侯、郎氏骨都侯、粟藉骨都侯,凡五。薁,音郁。鞬,居言翻。〕合三万余人畔归,去北庭三百余里,自立为单于。月余,日更相攻击,五骨都侯皆死,左贤王自杀,诸骨都侯子各拥兵自守。

  秋,南单于遣子入侍。诏赐单于冠带、玺绶、〔〖胡三省注〗《南匈奴传》:黄金玺,盭緺绶。贤曰:盭,音戾,草名;以戾草染绶,因以为名,别汉诸侯王制。戾,绿色。緺,紫青色,音瓜。玺,斯氏翻。绶,音受。〕车马、金帛、甲兵、什器。〔〖胡三省注〗贤曰:古之师行,二五为什,食器之类必供之,故曰什物、什具。今人通谓生生之具为什物。〕又转河东米糒二万五千斛,牛羊三万六千头以赡给之。〔〖胡三省注〗糒,音备,糗也。〕令中郎将将弛刑五十人,随单于所处,参辞讼,察动静。〔〖胡三省注〗弛刑者,弛刑徒也。《说文》:弓解曰弛。此谓解其罪而输作者。处,昌吕翻。《考异》曰:帝纪:今年春,使段彬赐玺绶,置使匈奴中郎将。据《匈奴传》,赐玺绶在秋,其置中郎将亦未知决在何时。或者今春置之,至是更为之约束制度耳。〕单于岁尽辄遣奉奏,送侍子入朝,汉遣谒者送前侍子还单于庭,赐单于及阏氏、左、右贤王以下缯彩合万匹,岁以为常。〔〖胡三省注〗阏,音烟。氏,音支。〕于是云中、五原、朔方、北地、定襄、雁门、上谷、代八郡民归于本土。〔〖胡三省注〗前此避匈奴内徙者,令皆归复本土。〕遣谒者分将弛刑,补治城郭,发遣边民在中国者布还诸县,皆赐以装钱,转给粮食。时城郭丘墟,扫地更为,上乃悔前徙之。〔〖胡三省注〗徙民见上卷十五年。〕

  冬,南匈奴五骨都侯子复将其众三千人归南部,北单于使骑追击,悉获其众。南单于遣兵拒之,逆战不利,于是复诏单于徙居西河美稷,因使段郴、王郁留西河拥护之,〔〖胡三省注〗使匈奴中郎将自是亦屯西河美稷。杜佑曰:汾州隰城县有美稷乡,即汉美稷县也。隰城,汉之兹氏县也。〕令西河长史岁将骑二千、弛刑五百人助中郎将卫护单于,冬屯夏罢,自后以为常。南单于既居西河,亦列置诸部王,助汉扞戍北地、朔方、五原、云中、定襄、雁门、代郡,皆领部众,为郡县侦逻耳目。北单于惶恐,颇还所略汉民以示善意,钞兵每到南部下,还过亭候,辄谢曰:“自击亡虏薁鞬日逐耳,非敢犯汉民也。”

  【译文】

  夏季,南单于所俘虏的北匈奴薁鞬左贤王带领旧部及南匈奴的五位骨都侯,共计三万多人,叛变北逃,在距北匈奴王庭三百余里处,自立为单于。一个多月以后,发生了内讧,每天互相攻击,五位骨都侯全部死去,左贤王自杀,五位骨都侯的儿子们各自拥兵独立。

  秋季,南单于派遣儿子到汉朝做人质。光武帝下诏,赐给南单于官帽、腰带、印玺、车马、金帛、武器及日用什物。又从河东郡调粮二万五千斛、牛羊三万六千头供给南匈奴。命令中郎将率领免刑囚徒五十人,跟随南单于,参与处理诉讼案件,并伺察动静。到了年底,南单于便派使者呈送奏书,护送做新人质的王子到汉朝。汉朝则派谒者将上一次充当人质的王子送回单于王庭,赐给单于和王后、左右贤王及以下官员彩色丝绸一万匹,每年如此,成为常例。于是,云中、五原、朔方、北地、定襄、雁门、上谷、代等八郡的流亡居民回到本土。汉朝派出谒者,分别带领免刑囚徒修补整治城墙。并遣送内迁中原的边疆居民回到各县,对返归的人全都赐给治装费,调粮供应。此时沿边城郭已成废墟,需要清除瓦砾,重新建设,于是光武帝对先前的徙民之举感到后悔。

  冬季,南匈奴五位骨都侯之子率领部众三千人回归南匈奴,北匈奴单于派骑兵追击,将他们全部俘获。南匈奴单于发兵抵抗北匈奴,迎战失利。于是光武帝再次下诏,让南单于移居西河郡美稷县,命段彬、王郁留驻西河护卫。又命西河长史每年冬天带领二千骑兵、五百免刑囚徒协助中郎将护卫南单于,冬天屯驻,到夏天时撤走,从此成为常例。南单于移民西河郡以后,依旧设立诸部落王,协助汉朝戍守北地、朔方、五原、云中、定襄、雁门、代郡。诸部落王全都率领部众为郡县巡逻侦察。北单于十分惊恐,送回了不少被掠走的汉朝居民,以表示善意。每当其突击部队南下南匈奴,经过汉朝的边塞亭燧,便致歉道:“我们只是讨伐叛徒薁鞬日逐王而已,不敢侵犯汉朝居民。”

  【原文】


  汉世祖光武皇帝 建武二十七年(辛亥 公元51年)

  夏,四月,戊午,大司徒王况薨。

  五月,丁丑,诏司徒、司空并去“大”名,改大司马为太尉。骠骑大将军行大司马刘隆即日罢,以太仆赵熹为太尉,大司农冯勤为司徒。

  北匈奴遣使诣武威求和亲,〔〖胡三省注〗自北地以东、南部分居塞内,北使不敢至塞下,故诣武威求和。贤曰:武威郡故城,在今凉州姑臧县西北,故凉城是也。〕帝召公卿廷议,不决。皇太子言曰:“南单于新附,北虏惧于见伐,故倾耳而听,争欲归义耳。今未能出兵而反交通北虏,臣恐南单于将有二心,北虏降者且不复来矣。”帝然之,告武威太守勿受其使。

  【译文】

  汉光武帝建武二十七年(辛亥 公元51年)

  夏季,四月戊午(二十一日),大司徒玉况去世。

  五月丁丑(十一日),光武帝下诏,命将大司徒、大司空的“大”字全都去掉,并将大司马改为太尉。将骠骑大将军、代理大司马刘隆即日罢免,任命太仆赵熹为太尉,大司农冯勤为司徒。

  北匈奴派使者到武威郡请求和亲。光武帝召集公卿在朝堂商议,决定不下。皇太子说道:“南单于新近归附,北匈奴害怕遭到讨伐,所以倾耳听命,争着要归顺汉朝。如今我们没能为南匈奴出兵,却反与北匈奴交往,我担心南匈奴将生二心,而想要投降的北匈奴也不会再来了。”光武帝赞同这一见解,告知武威太守不要接待北匈奴使者。

  【原文】


  朗陵侯臧宫、扬虚侯马武上书曰:〔〖胡三省注〗朗陵候国,汝南郡。《水经注》:扬虚县属平原,漯水迳其东,商河发源于此。〕“匈奴贪利,无有礼信,穷则稽首,安则侵盗。〔〖胡三省注〗稽,音启。〕虏今人畜疫死,旱蝗赤地,疲困乏力,不当中国一郡,万里死命,县在陛下。〔〖胡三省注〗县(縣),读曰悬(懸);下同。〕福不再来,时或易失,岂宜固守文德而堕武事乎!〔〖胡三省注〗《左传》曰:大福不再。蒯通曰:时难得而易失。易,以豉翻。堕,读曰隳。〕今命将临塞,厚县购赏,喻告高句骊、乌桓、鲜卑攻其左,发河西四郡、天水、陇西羌、胡击其右,如此,北虏之灭,不过数年。臣恐陛下仁恩不忍,谋臣狐疑,令万世刻石之功不立于圣世!”诏报曰:“《黄石公记》曰:‘柔能制刚,弱能制强。〔〖胡三省注〗贤曰:黄不公即张良于下邳圮上所见 老父,出一编书者。〕舍近谋远者,劳而无功;舍远谋近者,逸而有终。〔〖胡三省注〗舍,读曰捨。〕故曰:务广地者荒,务广德者强,有其有者安,贪人有者残。残灭之政,虽成必败。’今国无善政,灾变不息,百姓惊惶,人不自保,而复欲远事边外乎!孔子曰:‘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胡三省注〗见《论语》。〕且北狄尚强,而屯田警备,传闻之事,恒多失实。诚能举下下之半以灭大寇,岂非至愿!苟非其时,不如息民。”自是诸将莫敢复言兵事者。

  上问赵熹以久长之计,熹请遣诸王就国。冬,上始遣鲁王兴、齐王石就国。〔〖胡三省注〗兴,縯之次子。石,章之子,縯之嫡孙也。〕

  是岁,帝舅寿张恭侯樊宏薨。〔〖胡三省注〗寿张县,属东平国,春秋曰良,汉曰寿良,帝避叔父赵王良讳,改曰寿张。宏,帝舅也,谥敬侯;曰恭侯,温公避国讳也。《考异》曰:袁纪“宏”皆作“密”,今从范书。〕宏为人谦柔畏慎,每当朝会,辄迎期先到,俯伏待事;所上便宜,手自书写,毁削草本;公朝访逮,〔〖胡三省注〗逮,及也。〕不敢众对。宗族染其化,未尝犯法。帝甚重之。及病困,遗令薄葬,一无所用。以为棺柩一藏,不宜复见,如有腐败,伤孝子之心,使与夫人同坟异藏。〔〖胡三省注〗古夫妇合葬,诗曰:谷则异室,死则同穴是也。同坟异藏自宏始。〕帝善其令,以书示百官,因曰:“今不顺寿张侯意,无以彰其德;且吾万岁之后,欲以为式。”

  【译文】

  朗陵侯臧宫、扬虚侯马武上书说:“匈奴贪图利益,没有礼仪和信义,困难时向汉朝叩头,太平时便侵边掳掠。如今北匈奴遇到瘟疫,人马、牲畜病死,又遭旱灾、蝗灾,赤地千里,疲惫困顿不堪,实力抵不过汉朝的一个郡。万里之外的垂死性命,悬在陛下之手。福运不会再来,时机容易丧失,难道应当死守斯文道德而放弃武力吗?现在应当命令将领进驻边塞,悬以重赏,命高句骊、乌桓、鲜卑进攻北匈奴左翼。如果这样,北匈奴的灭亡,不过数年之事。我们担心陛下仁慈恩厚,不忍开战,而参谋之臣又犹豫不决,使刻石铭记流传万代的功业不能在圣明的今世建立!”光武帝用诏书回报道:“《黄石公记》说:‘柔能克刚,弱能胜强。舍弃近处而经营远方,劳碌而无功效;舍弃远方而经营近处,轻松而有成果。所以说:一心扩充地盘就会精疲力尽,一心推广恩德就会壮大强盛。拥有自己所有的人,得到安宁;贪图别人所有的人,变得凶恶。残暴的政令,既便一时成功,也终将失败。’如今国家没有为民造福的政策,灾祸变异不断,百姓惊慌不安,不能保全自己,难道还要再去经营遥远的塞外吗?孔子说:‘我恐怕季孙家的祸患不是外部之敌颛臾,而在内部。’况且北匈奴的实力仍然强盛,而我们屯兵边境,开垦田地,戒备敌侵,传闻的事,总是多有失实。果真能以一半国力消灭大敌,岂不是我最高的愿望!若是时机未到,不如让人民休息。”从此,将领们不敢再建议用兵。

  光武帝向赵熹垂问永保帝业之策。赵熹建议派遣诸侯王各回封国就位。冬季,光武帝开始派遣鲁王刘兴、齐王刘石前往封国就位。

  本年,光武帝的舅父寿张恭侯樊宏去世。樊宏为人谦和谨慎,每逢朝会,总是提前到达,俯身待命。所上奏章都由他亲手书写,销毁底稿。朝会时皇上有所询问,他不敢当众对答。宗族受到他的影响,没有人触犯法令。光武帝对他十分敬重。他病重的时候,遗命实行薄葬,不用任何随葬物品。他认为,棺柩一旦掩埋,便不应再见。如果棺木朽烂,会使子女伤心,所以他吩咐要与夫人同坟不同穴而葬。光武帝赞赏他的遗嘱,把他的遗书出示百官,并说:“如今不顺从寿张侯的意愿,便无法显示他的品德;况且在我去世之后,也要依照此法。”

  【原文】


  汉世祖光武皇帝 建武二十八年(壬子 公元52年)

  春,正月,己巳,徙鲁王兴为北海王;以鲁益东海。帝以东海王强去就有礼,〔〖胡三省注〗谓以天下让。〕故优以大封,食二十九县,赐虎贲、旄头,设钟虡之乐,〔〖胡三省注〗《汉官仪》曰:虎贲千五百人,戴鹖尾,属虎贲中郎将。旄头,注见前。《尔雅》:木谓之虡,所以悬钟磬也。《说文》曰:虡饰为猛兽。虡,音巨。〕拟于乘舆。

  夏,六月,丁卯,沛太后郭后薨。

  初,马援兄子婿王磐,平阿侯仁之子也。王莽败,磐拥富赀为游侠,有名江、淮间。后游京师,与诸贵戚友善,援谓姊子曹训曰:“王氏,废姓也,子石当屏居自守,而反游京师长者,〔〖胡三省注〗贤曰:长者,谓豪侠者也。余谓长者,正指诸贵戚耳,前所谓长者家儿,可以概推。〕用气自行,多所陵折,其败必也。”后岁余,磐坐事死;磐子肃复出入王侯邸第。时禁罔尚疏,诸王皆在京师,竞修名誉,招游士。马援谓司马吕种曰:“建武之元,名为天下重开,自今以往,海内日当安耳。但忧国家诸子并壮而旧防未立,若多通宾客,则大狱起矣。〔〖胡三省注〗贤曰:旧防,诸侯王子不许交通宾客。〕卿曹戒慎之!”至是,有上书告肃等受诛之家,为诸王宾客,虑因事生乱。会更始之子寿光侯鲤得幸于沛王,〔〖胡三省注〗贤曰:寿光县,属北海郡,今青州县。〕怨刘盆子,结客杀故式侯恭。帝怒,沛王坐系诏狱,三日乃得出。因诏郡县收捕诸王宾客,更相牵引,死者以千数;吕种亦与其祸,〔〖胡三省注〗与,读曰豫。〕临命叹曰:“马将军诚神人也!”

  【译文】

  汉光武帝建武二十八年(壬子 公元52年)

  春季,正月己巳(疑误),改封鲁王刘兴为北海王,将鲁国并入东海国。光武帝认为东海王刘强去就有礼,所以对他特别优待,加大封国,食封二十九县,并赐予虎贲武士、骑兵仪仗,以木架钟磬设礼乐,同帝王相仿。

  夏季,六月丁卯(初七),沛太后郭氏去世。

  当初,马援的侄婿王磐是平阿侯王仁的儿子。王莽败亡之后,王磐拥有巨额资产而成为游侠,闻名于长江、淮河之间。后来他前往京城,与皇亲国戚结为好友。马援对姐姐的儿子曹训说:“王姓是败落之家,王磐本应深居自保,可他反而与京城显贵交往,又意气用事,得罪了很多人,他必遭祸事。”过了一年多,王磐获罪被杀,而他的儿子王肃却重新出入王侯府第。当时禁令还不严密,诸侯王全在京城,竞相博取声誉,招揽宾客。马援对司马吕种说:“建武开国,重建天下,从今以后,海内当日益安定。我只是忧虑皇子们同时长大,而旧有的禁令未能恢复,如果广纳宾客,那么将会大狱兴起了。你们要警戒小心!”在这时,有人上书控告王肃等人出身受诛之家,却成为诸侯王们的宾客,恐怕会寻找机会,制造变乱。恰巧刘玄之子、寿光侯刘鲤受到沛王宠信,而刘鲤对刘盆子心怀怨恨,纠结宾客杀死了刘盆子之兄 前式侯刘恭。光武帝大怒,沛王因此获罪,囚禁诏狱,三天后才被释放。于是下诏在全国各郡县搜捕诸侯王的宾客,加之互相牵连,诛杀者数以千计。吕种也遭此祸,他在处决前叹息道:“马将军真是神人啊!”

  【原文】


  秋,八月,戊寅,东海王彊、沛王辅、楚王英、济南王康、淮阳王延始就国。

  上大会群臣,问:“谁可傅太子者?”群臣承望上意,皆言太子舅执金吾原鹿侯阴识可。〔〖胡三省注〗原鹿縣,屬汝南郡,春秋之鹿上也。可,言可任也。〕博士张佚正色曰:“今陛下立太子,为阴氏乎,为天下乎?即为阴氏,则阴侯可;为天下,则固宜用天下之贤才!”帝称善,曰:“欲置傅者,以辅太子也;今博士不难正朕,况太子乎!”即拜佚为太子太傅,以博士桓荣为少傅,赐以辎车、乘马。荣大会诸生,陈其车马、印绶,曰:“今日所蒙,稽古之力也,可不勉哉!”

  【译文】

  秋季,八月戊寅(十九日),东海王刘彊、沛王刘辅、楚王刘英、济南王刘康、淮南王刘延才前往各自封国。

  光武帝召集百官,询问:“谁人可任太子的师傅?”百官迎合光武帝的意思,一致说:“太子的舅父、执金吾原鹿侯阴识可以担当此任。”博士张佚严肃地说:“如今陛下立太子,是为阴家呢,还是为天下呢?若是为阴家,那么阴识可用;若是为天下,那么就定当用天下贤才!”光武帝表示赞许,说道:“我所以要设太子太傅,是为了辅佐太子;如今博士不难帮朕正误,何况对于太子呢!”随即任命张佚为太子太傅,任命博士桓荣为太子少傅,赐予帷车、马匹。桓荣召集全体学生聚会,摆出光武帝赏给他的车马、印绶,说道:“我今日蒙此荣幸,是得力于对古书的钻研,你们岂可不勉励自己吗!”

  【原文】


  北匈奴遣使贡马及裘,更乞和亲,并请音乐,又求率西域诸国胡客俱献见。

  帝下三府议酬答之宜,〔〖胡三省注〗三府,太尉、司徒、司空府也。〕司徒掾班彪曰:

  “臣闻孝宣皇帝敕边守尉曰:‘匈奴大国,多变诈,交接得其情,则却敌折冲;应对入其数,则反为轻欺。’〔〖胡三省注〗数,术数也;言入其术中也。〕今北匈奴见南单于来附,惧谋其国,故数乞和亲,又远驱牛马与汉合市,〔〖胡三省注〗合市,与汉和合为市也。〕重遣名王,多所贡献,斯皆外示富强以相欺诞也。臣见其献益重,知其国益虚;归亲愈数,为惧愈多。然今既未获助南,则亦不宜绝北,羁縻之义,礼无不答。谓可颇加赏赐,略与所献相当,报答之辞,令必有适。〔〖胡三省注〗贤曰:适,犹所也,言报答之辞,必令得所也。余谓适,当也,言报答之辞必有当乎事情也。〕今立稿草并上,曰:

  “单于不忘汉恩,追念先祖旧约,〔〖胡三省注〗谓呼韩邪旧约也。上时掌翻。〕欲修和亲以辅身安国,计议甚高,为单于嘉之!往者匈奴数有乖乱,呼韩邪、郅支自相雠隙,并蒙孝宣帝垂恩救护,故各遣侍子称藩保塞。其后郅支忿戾,自绝皇泽,而呼韩附亲,忠孝弥著。及汉灭郅支,遂保国传嗣,子孙相继。〔〖胡三省注〗事并见前纪。〕今南单于携众向南,款塞归命,自以呼韩嫡长,次第当立,而侵夺失职,猜疑相背,数请兵将,归扫北庭,策谋纷纭,无所不至。惟念斯言不可独听,〔〖胡三省注〗惟,思也。〕又以北单于比年贡献,欲修和亲,故拒而未许,将以成单于忠孝之义。汉秉威信,总率万国,日月所照,皆为臣妾,殊俗百蛮,义无亲疏,服顺者褒赏,畔逆者诛罚,善恶之效,呼韩、郅支是也。今单于欲修和亲,款诚已达,何嫌而欲率西域诸国俱来献见!西域国属匈奴与属汉何异!单于数连兵乱,国内虚耗,贡物裁以通礼,何必献马裘!今赍杂缯五百匹,弓鞬韇丸一,〔〖胡三省注〗〖胡三省注〗贤曰:鞬,音居言翻。《方言》曰:藏弓为鞬,藏箭为韇。丸即箭菔也。韇与韣同,徒谷翻。〕矢四发,遗单于;〔〖胡三省注〗遗,于季翻。〖按〗标音“于”音呜。遗,于此音畏。〕又赐献马左骨都侯、右谷蠡王〔〖胡三省注〗谷,音鹿。蠡,音黎。〕杂缯各四百匹,斩马剑各一。单于前言:先帝时所赐呼韩邪竽、瑟、空侯皆败,〔〖胡三省注〗竽管三十六簧。刘昫曰:女娲氏造匏,列管于匏上,内簧其中;《尔雅》谓之巢。大者曰竽,小者曰和。竽,煦也,立春之气,煦生万物也。竽管三十六宫,管在左,和管十三宫,管居中。今之竽笙,并以木代匏而漆之,无复八音矣。瑟,注见前。空侯,世本云:空国侯所造。刘昫曰:汉武帝使乐人侯调所作,以祠太庙。或曰:侯晖所作,其声坎坎应节,谓之坎侯,声讹为箜篌;或谓师贤靡靡乐,非也。旧说一依琴制,今按,其形似瑟而小,七弦,用拨弹之如琵琶。〕愿复裁赐。〔〖胡三省注〗贤曰:言更请裁赐也。余谓裁,量也,量多少以赐也。复,扶又翻。〕念单于国尚未安,方厉武节,以战攻为务,竽瑟之用,不如良弓利剑,故未以赍。朕不爱小物,于单于便宜所欲,遣驿以闻。”〔〖按〗“司徒掾班彪曰”结束〕

  闻悉纳从之。

  【译文】

  北匈奴派使节进贡马匹、皮衣,再次乞求和亲,并请求传授汉朝音乐,还要求率领西域各国使节一同进贡朝见。

  光武帝命令太尉、司徒、司空三府研究如何答复。司徒掾班彪说:

  “我听说,孝宣皇帝曾训令守边官员道:‘匈奴是个大国,多变狡诈,同它交往,如能得它的真心,那么它可为我冲锋杀敌;但如果落入它的圈套,那么反而会受到轻视欺侮。’现在北单于见南单于前来归附,害怕他的国家受到谋算,所以屡次来求和亲,并从远方赶来牛羊同汉朝贸易,还几番派遣地位显赫的藩王前来,大量进贡。这些都是对外显示富强以欺骗我们的举动。我见北匈奴的贡品越贵重,知它国家的实力越空虚,见它求和的次数越多,知它的恐惧越大。然而我们如今既然未能帮助南匈奴,那么也不便与北匈奴绝交。依据安抚笼络的原则,外族致礼,无不酬答。我建议可多给些赏赐,其价值大致同贡品相等,而回信之辞,必须恰当。我今天拟好草稿,一并呈上。信的内容如下:

  “单于不忘汉朝恩德,追念先祖订立的旧和约,想同汉朝通好亲善,以求安身保国,这是十分高明的国策,朕对单于的眼光表示赞赏!以往匈奴多次内乱,呼韩邪、郅支两单于自相敌视,但他们同蒙孝宣皇帝的救助保护之恩,所以分别派遣王子到汉朝做人质,自称藩属,保卫汉朝边塞。后来郅支翻脸,自己同汉朝决裂而断绝皇恩。而呼韩邪却依旧依附亲近汉朝,忠孝愈发显明。及至汉朝消灭了郅支,呼韩邪于是得以保国传位,子孙相继为单于。如今南单于带领部众南来,到边塞归附,自认为是呼韩邪嫡传之长,依照顺序当立为单于,因被人侵夺而失去王位,又因遭到猜忌而分裂出走。他屡次请求汉朝出兵,要返回故土,扫荡北匈奴王庭。为了说动汉朝,使用种种计谋,穷思极虑,没有不到之处。我们认为对他的话不可偏听,又因北单于年年进贡,想建立亲善关系,所以我们没有应许南单于的请求,目的是要成全北单于的忠孝之心。汉朝凭着威望和信义统率天下各国,但凡太阳月亮照耀之处,都是汉朝的臣属。对待风俗不同的众蛮夷,汉朝在道义上不分亲疏。对归顺者褒奖赏赐,对叛逆者诛杀讨伐。奖善惩恶,在呼韩邪、郅支两人身上得到效验。如今单于想建立和亲关系,已经表达了诚意,还有什么嫌疑顾虑,要带领西域各国一同来进贡朝见!西域各国臣属匈奴与臣属汉朝有什么不同!北匈奴连遭战乱,国内财力枯竭,进贡只是交往的礼节,何必献马匹和皮衣!现将各色丝绸五百匹,弓箭套一副、箭四支,赠与单于;并赏赐前来献马的左骨都侯和右谷蠡王,每人各色丝绸四百匹,斩马剑一柄。单于先前曾说:“汉朝先帝赐给呼韩邪单于的竽、瑟和箜篌都已毁坏,望能再度赏赐。”我念及您的国家尚未安定,正在秣马厉兵而推崇武功,以打仗攻敌为主要目的,竽和瑟的用途,不及精良的弓、剑,所以没有相赠。朕不吝惜小物件,这样是为了对单于有益。如有所需,可派遣信使告知。”〔〖按〗司徒掾班彪曰·完〕

  光武帝对他的建议全部采纳。

  【原文】


  汉世祖光武皇帝 建武二十九年(癸丑 公元53年)

  春,二月,丁巳朔,日有食之。

  汉世祖光武皇帝 建武三十年(甲寅 公元54年)

  春,二月,车驾东巡。群臣上言:“即位三十年,宜封禅泰山。”诏曰:“即位三十年,百姓怨气满腹,‘吾谁欺,欺天乎?’‘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胡三省注〗《论语》记孔子之言。〕何事污七十二代之编录!〔〖胡三省注〗贤曰:庄子曰:易姓而王,封于泰山,禅于梁父者,七十有二代;其有形兆垠堮,勒石凡千八百余处。许慎《说文》序曰:苍颉之初作书,盖依类象形,胡谓之文;其有形声相益,即谓之字。字者,言孳乳而滋多也。著于竹帛,谓之书。书者,如也。以迄五帝、三王之世,改易殊体,封于泰山者,七十有二代,靡有同焉。污,乌故翻。〕若郡县远遣吏上寿,盛称虚美,必髡,令屯田。”于是群臣不敢复言。

  甲子,上幸鲁济南;闰月,癸丑,还宫。

  有星孛于紫宫。

  【译文】

  汉光武帝建武二十九年(癸丑 公元53年)

  春季,二月丁巳朔(初一),发生日食。

  汉光武帝建武三十年(甲寅 公元54年)

  春季,二月,光武帝乘车去东方巡视。大臣们向光武帝建议:“陛下即位已三十年,应当到泰山封禅,祭祀天地。”光武帝下诏答复道:“朕即位三十年来,百姓怨恨满腹,《论语》说:‘我欺骗谁?难道欺骗上天吗?’‘居然以为泰山的神灵不如林放吗?’为什么要玷污记载七十二位封禅贤君的史册!若是各郡县远道派官吏前来上寿,用虚浮溢美之辞歌功颂德,朕一定剃去他们的头发,处以髡刑,并命他们去边疆屯垦。”于是大臣们不敢再建议封禅。

  二月甲子(十三日),光武帝临幸鲁国济南。闰三月癸丑(初三),回到京城皇宫。

  紫宫星座出现异星。

  【原文】


  夏,四月,戊子,徙左翊王焉为中山王。

  五月,大水。

  秋,七月,丁酉,上行幸鲁;冬,十一月,丁酉,还宫。

  胶东刚侯贾复薨。〔〖胡三省注〗谥法:能补前过曰刚。此直以贾复刚毅而谥之耳。《考异》曰:本传在三十一年。今从袁纪。〕复从征伐,未尝丧败,数与诸将溃围解急,身被十二创。〔〖胡三省注〗被,皮义翻。创,初良翻。〕帝以复敢深入,希令远征,而壮其勇节,常自从之,〔〖胡三省注〗常以复自从也。〕故复光方面之勋。诸将每论功伐,复未尝有言,帝辄曰:“贾君之功,我自知之。”

  【译文】

  夏季,四月戊子(初九),改封左翊王刘焉为中山王。

  五月,发生水灾。

  秋季,七月丁酉(疑误),光武帝出行,临幸鲁国。冬季,十一月丁酉(疑误),回到京城皇宫。

  胶东刚侯贾复去世。贾复从军征战,从未打过败仗,曾多次同将领们冲破敌围解救急难,身受创伤达十二处。光武帝由于贾复敢于冲锋陷阵,勇猛过度,很少命他出征远行,但赞赏贾复的忠勇,常让他跟随自己,所以贾复少有独当一面的功勋。每当将领们议论战功,贾复从不开口。光武帝便说:“贾君的功劳,我自己知道。”

  【原文】


  汉世祖光武皇帝 建武三十一年(乙卯 公元55年)

  夏,五月,大水。

  癸酉晦,日有食之。

  蝗。

  京兆掾第五伦〔〖胡三省注〗伦之先,齐诸田,徙长陵;诸田徙园陵者多,故以次第为氏。掾,俞绢翻。〕领长安市,公平廉介,市无奸枉。每读诏书,常叹息曰:“此圣主也,一见决矣。”等辈笑之曰:“尔说将尚不能下,〔〖胡三省注〗贤曰:将谓州将。说,输芮翻。将,即亮翻。〕安能动万乘乎!”伦曰:“未遇知己,道不同故耳。”后举孝廉,补淮阳王医工长。〔〖胡三省注〗百官志:王国官有礼乐长,主乐人;卫士长,主卫士,医工长,主医药;永巷长,主宫中婢使;祠祀长,主祠祀;皆比四百石。长,知两翻。〕

  【译文】

  汉光武帝建武三十一年(乙卯 公元55年)

  夏季,五月,发生水灾。

  癸酉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发生蝗灾。

  京兆掾第五伦负责管理长安的市,他公平正直,清廉耿介,市中奸邪冤枉之事绝迹。第五伦每次阅读诏书,总叹息道:“这是一位圣明的君主,见一次面便可以决定大事。”同辈们嘲笑他道:“你连地方长官都不能说动,又怎能说动皇上!”第五伦道:“只因没有遇到知己,道不同不能与谋罢了。”后来,他被推举为孝廉,任淮阳王医工长。

  【原文】


  汉世祖光武皇帝 中元元年(丙辰 公元五六年)

  〔〖胡三省注〗洪氏《隶释》曰:成都有汉蜀郡太守何君造尊楗阁碑,其末云“建武中元二年六月。”按范史本纪,建武止三十一年,次年改为中元,直书为中元元年。观此所刻,乃是虽别为中元,犹冠以建武,如文、景中元、后元之类也。又《祭祀志》载封禅后赦天下诏,明言云“改建武三十二年为建武中元元年。”《东夷倭国传》,“建武中元二年,来奉贡,”证据甚明。宋莒公纪元通谱云:“纪、志俱出范史,必传写脱误,学者失于精审,以意删去。梁武帝大同、大通俱有‘中’字,是亦宪章于此。司马公作通鉴,不取其说。”余按《考异》,温公非不不取宋说也,从袁、范书中元者,从简易耳。〕

  春,正月,淮阳王入朝,伦随官属得会见。帝问以政事,伦因此酬对,帝大悦;明日,复特召入,与语至夕。帝谓伦曰:“闻卿为吏,篣妇公,〔〖胡三省注〗篣,音彭。〕不过从兄饭,宁有之邪?”对曰:“臣三娶妻,皆无父。少遭饥乱,实不敢妄过人食。众人以臣愚蔽,故生是语耳。”帝大笑。以伦为扶夷长,〔〖胡三省注〗贤曰:扶夷县,属零陵郡,故城在今邵州武冈县东北。《水经注》:夫夷县在邵陵西。〕未到官,追拜会稽太守;为政清而有惠,百姓爱之。

  上读《河图会昌符》曰;“赤刘之九,会命岱宗。”〔〖胡三省注〗《风俗通》曰:岱,始也。泰山,山之尊者,一曰岱宗。岱,始也;宗,长也。万物之始,阴阳交代,故为五岳之长。〕上感此文,乃诏虎贲中郎将梁松等按察《河雒谶文》,言九世当封禅者凡三十六事。于是张纯等复奏请封禅,〔〖胡三省注〗复,扶又翻。《史记集注》曰:泰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故曰封。泰山下、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故曰禅。〕上乃许焉。诏有司求元封故事,当用方石再累,玉检、金泥。〔〖胡三省注〗元封故事,武帝封禅故事也。用方石再累,置坛中,皆方五尺,厚一尺。用玉牒书藏方石,牒厚五寸,长尺三寸,广五寸。有玉检,又有石检十枚,列于石旁,东西各三,南北各二,皆长五尺,广三尺,厚七寸。检中刻三处,深四寸,方五寸,有盖。检用金缕五周,以水银和金以为泥。〕上以石功难就,欲因孝武故封石,置玉牒其中。梁松等争以为不可,乃命石工取完青石,无必五色。〔〖胡三省注〗旧制用石,盖各依方色也。〕

  丁卯,车驾东巡。二月,己卯,幸鲁,进幸泰山。辛卯,晨,燎,祭天于泰山下南方,群神皆从,〔〖胡三省注〗从,从祀之。从,才用翻。〕用乐如南郊。事毕,至食时,天子御辇登山,日中后,到山上,〔〖胡三省注〗郭璞注《山海经》曰:泰山从山下至头,四十八里二百步。〕更衣。〔〖胡三省注〗易服,乃即事也。更,工衡翻。〕晡时,升坛北面,尚书令奉玉牒检,天子以寸二分玺亲封之,讫,太常命驺骑二千余人发坛上方石,尚书令藏玉牒已,复石覆讫,尚书令以五寸印封石检。事毕,天子再拜。群臣称万岁,乃复道下。〔〖胡三省注〗谓复故道而下山也。〕夜半后,上乃到山下,百官明旦乃讫。甲午,禅祭地于梁阴,〔〖胡三省注〗梁父之阴也。禅,时战翻。〕以高后配,山川群神从,〔〖胡三省注〗从,从祀也。从,才用翻。〕如元始中北郊故事。

  【译文】

  汉光武帝中元元年(丙辰 公元五六年)

  春季,正月,淮阳王入京朝觐,第五伦随同其他官属得以会见光武帝。光武帝垂问政事,第五伦乘机应对,光武帝十分高兴。第二天,又特地召第五伦入宫,交谈直至黄昏。光武帝对第五伦说:“听说你做了官,曾拷打过你的岳父;又听说你拜访堂兄家而不肯留下吃饭,难道有这等事吗?”第五伦回答说:“我先后娶过三次妻,但她们都没有父亲。我小时候遭受过饥荒动乱,实在不敢随便到别人家吃饭。人们认为我愚笨不开窍,因此制造了这些谣言。”光武帝大笑,任命第五伦为扶夷县长。第五伦还没到任,又被任命为会稽郡太守。他主持地方政务,清明廉正,施惠于民,受到百姓的爱戴。

  光武帝读《河图会昌符》,书中写道:“赤刘之九,会命岱宗。”光武帝为这句话所触动,于是下诏命令虎贲中郎将梁松等人对《河洛谶文》进行考证。该书提到汉朝九世应去泰山封禅的地方共有三十六处。于是张纯等人再次上书建议去泰山行封禅之礼。光武帝这才批准了这一建议,下诏命令有关官员查考汉武帝元封时期封禅的旧典。查出:需要“方石再累”——可以对合的巨型方石,“玉检”——玉制封检,“金泥”——用水银和黄金制成的封泥。光武帝认为刻石费功难成,打算利用汉武帝时的旧方石,将上奏天神的玉牒存放其内。梁松等人力争,认为不可。于是光武帝命令石工采用完整的青石刻制,不一定五色俱备。

  正月丁卯(二十八日),光武帝东行巡视。二月己卯(初十),临幸鲁国,前往泰山。辛卯(二十二日),清晨,燃起柴火,在泰山南麓之下祭天,并随同祭祀众神,使用礼乐,一如在京城南郊举行的祭天之礼。此项仪式结束后,至“食时”,即上午辰时,光武帝乘坐御用挽车登泰山,“日中”后,即中午午时之后,到达山顶,更换祭服。至“晡时”,即傍晚申时,光武帝登上祭坛,面对北方。尚书令献上玉牒及玉检,光武帝亲手用一寸二分的御玺钤封。封好后,太常命骑士二千余人抬起坛上的方石,尚书令将玉牒藏入其内以后,再用方石盖好,其后又由尚书令用五寸之印钤封石检。仪式完毕,光武帝再次叩拜,百官齐呼万岁。于是又从原路下山。“夜半”后,即深夜子时之后,光武帝才抵达山下。而群臣到“明旦”——即次日清晨寅时才全部下山。二月甲午(二十五日),在梁阴祭地神,以高后配享,随同祭祀山川众神,一如西汉平帝元始年间在京城北郊举行祭地之礼的旧典。

  【原文】


  三月,戊辰,司空张纯薨。

  夏,四月,癸酉,车驾还宫;己卯,赦天下,改元。〔〖胡三省注〗《考异》曰:《续汉志》云:“以建武三十二年为建武中元元年。”《纪年通谱》云:据纪、志俱出范氏,而所载不同,此必传写脱误。今官书累经校定,学者失于精审,但见纪元复有建武二字,辄以意删去,斯为缪矣。梁武帝大同、大通之号俱有“中”字,是亦宪章于此。今从袁纪、范书。〕

  上行幸长安;五月,乙丑,还宫。

  六月,辛卯,以太仆冯鲂为司空。

  乙未,司徒冯勤薨。

  京师醴泉涌出,〔〖胡三省注〗《尔雅》:甘雨时降,万物以嘉,谓之醴泉。〕又有赤草生于水崖,〔〖胡三省注〗贤曰:赤草,朱草也。大戴礼曰:朱草日生一叶,至十五日以后,日落一叶,周而复始。〕郡国频上甘露。群臣奏言:“灵物仍降,宜令太史撰集,以传来世。”〔〖胡三省注〗贤曰:太史,史官之长也。〕帝不纳。常自谦无德,每郡国所上,辄抑而不当,故史官罕得记焉。

  秋,郡国三蝗。

  【译文】

  三月戊辰(三十日),司空张纯去世。

  夏季,四月癸酉(初五),光武帝返回京城皇宫。己卯(十一日),大赦天下,改年号。

  光武帝出巡,临幸长安。五月乙丑(二十八日),返回京城皇宫。

  六月辛卯(二十四日),任命太仆冯鲂为司空。

  六月乙未(二十八日),司徒冯勤去世。

  京城有甘泉涌出,又有朱红之草生在水畔,各郡、各封国也纷纷上报天降甘露。百官奏称:“祥瑞频繁降临,应当命令太史予以收集,载入史册,以流传后世。”光武帝不采纳这个建议。他谦虚地认为自己并无多少德行,对各郡各封国所上关于祥瑞的奏报,每每表示退让而不敢当,因此史官很少得以记录。

  秋季,有三个郡和封国发生蝗灾。

  【原文】


  冬,十月,辛未,以司隶校尉东莱李訢为司徒。〔〖胡三省注〗《郡国志》:东莱郡,在雒阳东三千一百二八十里。訢,许斤翻。〕

  甲申,使司空告祠高庙,上薄太后尊号曰高皇后,配食地只。迁吕太后庙主于园,〔〖胡三省注〗以吕太后几危刘氏也。贤曰:园,谓茔域也,于中置寝。〕四时上祭。

  十一月,甲子晦,日有食之。

  是岁,起明堂、灵台、辟雍,〔〖胡三省注〗贤曰:《汉官仪》:明堂去平城门二里所,天子出从平城门,先历明堂,乃至郊祀。又曰:辟雍,去明堂三百步,车驾临辟雍,从北门入;三月、九月,皆于中行乡射礼。辟雍,以水周其外,以节观者。《汉宫阙疏》曰:灵台,高三丈,十二门。杨衒之《雒阳记》曰:平昌门直南,大道东是明堂,大道西是灵台。〕宣布图谶于天下。

  初,上以《赤伏符》即帝位,〔〖胡三省注〗见四十卷建武元年。〕由是信用谶文,多以决定嫌疑。给事中桓谭上疏谏曰:“凡人情忽于见事而贵于异闻。观先王之所记述,咸以仁义正道为本,非有奇怪虚诞之事。盖天道性命,圣人所难言也,自子贡以下,不得而闻,〔〖胡三省注〗《论语》:子贡曰: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况后世浅儒,能通之乎!今诸巧慧小才、伎数之人,增益图书,矫称谶记,〔〖胡三省注〗伎,谓方仗,医方之家也。数,谓数术。明堂羲和、史卜之宜也。图书,即谶纬符命之类是也。伎,渠绮翻。〕以欺惑贪邪,诖误人主,焉可不抑远之哉!〔〖胡三省注〗诖,古卖翻,又户卦翻。焉,于虔翻。远,于愿翻。〕臣谭伏闻陛下穷折方士黄白之术,甚为明矣;〔〖胡三省注〗黄白,谓以药化成金银也。方士,有方术之士也。〕而乃欲听纳谶记,又何误也!其事虽有时合,譬犹卜数只偶之类。〔〖胡三省注〗贤曰:言偶中也。〕陛下宜垂明听,发圣意,屏群小之曲说,述《五经》之正义。”疏奏,帝不悦。会议灵台所处,帝谓谭曰:“吾欲以谶决之,何如?”谭默然,良久曰:“臣不读谶。”帝问其故,谭复极言谶之非经。帝大怒曰:“桓谭非圣无法,将下,斩之!”〔〖胡三省注〗将,资良翻,持也,领也。〕谭叩头流血,良久,乃得解。出为六安郡丞,贤曰:六安郡故城,在今寿州安丰县南。余据《郡国志》,建武十六年,省六安国,以其县属庐江郡,谭出为郡丞,必不在是非,通鉴因灵台事,并书于此。〕道病卒。

  【译文】

  冬季,十月辛未(初六),任命司隶校尉、东莱人李訢为司徒。

  十月甲申(十九日),命令司空在汉高祖庙祭祀禀告:尊称薄太后为高太后,在地神之旁配享祭飨。将吕太后的牌位迁到墓园,保留四季的祭祀。

  十一月甲子晦(疑误),出现日食。

  本年,兴建用于朝会和祭祀大典的明堂、皇家观测天象的灵台、太学辟雍。向天下公布预言吉凶的符命之书图谶。

  当初,光武帝认为自己是应验了《赤伏符》的预言而登上帝位的,因此相信符谶,多用来解决疑难困惑。给事中桓谭上书劝谏道:“但凡人之常情,总是忽略眼前的常见事物而看重奇异的传闻。察看圣明先王的史迹,都以仁义正道作为根本,并无奇异怪诞的事情。天道与命运,是圣人也难以阐说的高深莫测的问题,自子贡以后,已听不到孔子讲述。何况后世学识浅陋的儒生,能通晓吗?如今一些有聪明、小技能的人,编造图书,伪称这就是符谶,用来欺骗迷惑贪心大、不正派的人,连累了君主,对他们怎能不拒而远之呢!我听说陛下对方士烧炼丹药点化金银之术穷根究底,百般质疑,甚是英明,但却愿意听从符谶之言,这又是何等的失误!符谶的预言虽然有时与事实相符,但这不过如同占卜单双之类,总有巧合。陛下应当听取正确意见,发扬圣明思想,摒弃那些小人的邪说,遵循儒学五经之《诗经》《书经》《礼记》《易经》《春秋》所讲述的正道。”奏书呈上,光武帝感到不快。适逢朝廷为灵台选址进行讨论,光武帝便对桓谭说:“我打算用符谶来决定此事,怎么样?”桓谭沉默不语,过了很久才说:“我不读符谶之书。”光武帝问原因,桓谭再次极力论说符谶之书不是经典。光武帝大怒道:“桓谭诽谤圣人,目无国法,把他带下去,斩首!”桓谭叩头请罪,直至头部流血。过了很久,光武帝之怒才告平息。桓谭调走担任六安郡丞,在赴任途中病死。

  【原文】


  范晔论曰:桓谭以不善谶流亡,郑兴以逊辞仅免;贾逵能附会文致,最差贵显;〔〖胡三省注〗郑兴事见四十二卷七年。明帝永平中,贾逵上言:左氏与图谶合,明刘氏为尧后。帝嘉之,历迁侍中,领骑都尉,甚见信用。傅,读曰附。〕世主以此论学,悲哉!

  逵,扶风人也。

  南单于比死,弟左贤王莫立,为丘浮尤鞮单于。〔〖胡三省注〗鞮,丁奚翻。〕帝遣使赍玺书拜授玺绶,赐以衣冠及缯彩,是后遂以为常。

  【译文】

  范晔论曰:桓谭因反对符谶而流亡,郑兴也反对符谶,但由于言辞恭顺,仅免一死;而贾逵却以能对符谶附会演绎,最为显贵。世上的君主用这种标准来对待学术,真是可悲啊!

  贾逵是扶风人。

  南匈奴单于比去世。他的弟弟左贤王莫继位,此即丘浮尤鞮单于。光武帝派使者带着诏书会见单于,举行授玺仪式,并赏赐单于官服、官帽和什色绸缎。自此以后,便成为常例。

  【原文】


  汉世祖光武皇帝 中元二年(丁巳 公元57年)

  春,正月,辛未,初立北郊,祀后土。

  二月,戊戌,帝崩于南宫前殿,年六十二。帝每旦视朝,日昃乃罢,〔〖胡三省注〗日过中则昃。朝,遥翻。〕数引公卿、郎将讲论经理,夜分乃寐。〔〖胡三省注〗贤曰:分,犹半也。〕皇太子见帝勤劳不怠,承间谏曰:“陛下有禹、汤之明,而失黄、老养性之福,愿颐爱精神,优游自宁。”帝曰:“我自乐此,不为疲也!”虽以征伐济大业,及天下既定,乃退功臣而进文吏,明慎政体,总揽权纲,量时度力,举无过事,故能恢复前烈,身致太平。

  太尉赵熹典丧事。时经王莽之乱,旧典不存,皇太子与诸王杂止同席,籓国官属出入宫省,〔〖胡三省注〗宫省,即宫禁也。〕与百僚无别。熹正色,横剑殿阶,扶下诸王以明尊卑;奏遣谒者将护官属分止它县,诸王并令就邸,〔〖胡三省注〗诸王国各置邸洛阳。〕唯得朝晡入临;〔〖胡三省注〗临,临哭也,力鸩翻;下同。〕整礼仪,严门卫,〔〖胡三省注〗贾公彦曰:汉宫殿门每门皆使司马一人守门,比千石,皆号司马殿门。〕内外肃然。

  【译文】

  汉光武帝中元二年(丁巳 公元57年)

  春季,正月辛未(初八),在京城北郊始立社坛,祭祀后土神。

  二月戊戌(初五),光武帝在南宫前殿驾崩,享年六十二岁。光武帝生前,每日早晨主持朝会,午后才散,屡屡召见卿、郎将讲说经书义理,到半夜才睡。皇太子见光武帝辛勤劳苦而不知疲倦,找机会劝谏道:“陛下有夏禹、商汤的圣明,却没有黄帝、老子涵养本性的福分。希望您爱惜身体而颐养精神,悠游岁月而自求宁静。”光武帝说:“我自己乐于作这些事,不为此感到劳累!”光武帝虽以武力建立帝业,但到了天下安定之后,却并不重用有功的武将,反而提拔文官。他清醒谨慎地制定国策,大权总揽,审时度势,量力而为,措施得当,所以能恢复前代的功业,在有生之年实现了天下太平。

  太尉赵熹主持治丧。当时经历了王莽之乱,旧的典章制度已不复存在。皇太子与诸亲王杂处,不分座次。封国的官员出入宫禁,与朝廷百官没有区别。赵熹神情严肃,在殿阶上手按剑柄,将诸亲王扶下大殿,以明尊卑之分。并上奏书,请求派谒者护送封国官员分别迁到外县,命诸亲王一一回到本封国设在京城的官邸,只准在上午和下午入宫哭悼。使礼仪分明,门禁森严,朝廷内外井然有序。

  【原文】


  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后曰皇太后。

  山阳王荆哭临不哀,而作飞书,令苍头诈称大鸿胪郭况书与东海王强,言其无罪被废,〔〖胡三省注〗被,皮义翻。〕及郭后黜辱,劝令东归举兵以取天下,且曰:“高祖起亭长,陛下兴白水,〔〖胡三省注〗谓光武起于南阳舂陵之白水乡也。长,知两翻。〕何况于王,陛下长子、故副主哉!〔〖胡三省注〗故副主,谓旧为太子也。长,知两翻。〕当为秋霜,无为槛羊。〔〖胡三省注〗贤曰:秋霜,肃杀于物;槛羊,受制于人。〕人主崩亡,闾阎之伍尚为盗贼,欲有所望,何况王邪!”强得书惶怖,即执其使,封书上之。明帝以荆母弟,〔〖胡三省注〗帝及荆皆阴后所生。〕秘其事,遣荆出止河南宫。〔〖胡三省注〗宫在河南县。〕

  三月,丁卯,葬光武皇帝于原陵。〔〖胡三省注〗帝王纪曰:原陵,在临平亭东南,去雒阳十五里。《水经注》:光武葬临平亭南,西望平阴,大河迳其北。〕

  【译文】

  皇太子刘庄即帝位,将阴皇后尊称为皇太后。

  山阳王刘荆在哭悼先帝时不悲伤,却写了一封匿名信,让他的奴仆诈言大鸿胪郭况写信给东海王刘强。说刘强无罪而被废去皇太子之位,母亲郭后也遭罢黜屈辱,劝刘强回到东方起兵,夺取天下。并且说:“高祖起兵时,只是一个亭长;陛下在白水乡间,兴起了大业;何况大王身为陛下长子、原来的储君?您应当做秋天寒霜,肃杀万物;莫做圈栏之羊,受人宰割。皇上驾崩,民间百姓尚且要做强盗,准备有所图谋,何况大王呢!”刘强收到此信,又惊又怕,立即抓住冒充信使的奴仆,将原信封好,上呈明帝。明帝因刘荆是同母胞弟,便将此事保密,命令刘荆离开京城,移居到河南宫。

  三月丁卯(初五),将光武帝葬在原陵。

  【原文】


  夏,四月,丙辰,诏曰:“方今上无天子,下无方伯,若涉渊水而无舟楫。夫万乘至重而壮者虑轻,实赖有德左右小子。〔〖胡三省注〗帝谦言年尚少壮,思虑轻浅,故须贤人辅弼。赖,恃也 。左右,助也。左右,音佐佑。〕高密侯禹,元功之首;东平王苍,宽博有谋。有以禹为太傅,苍为骠骑将军。”苍恳辞,帝不许。又诏骠骑将军置长史、掾史员四十人,位在三公上。〔〖胡三省注〗贤曰:四府掾史,皆无四十人,今特置以优之也。骠,匹妙翻。掾,俞绢翻。〕苍尝荐西曹掾齐国吴良,〔〖胡三省注〗百官志:西曹主府史署用。掾,秩比四百石。〕帝曰:“荐贤助国,宰相之职也。萧何举韩信,设坛而拜,不复考试,今以良为议郎。”

  初,烧当羌豪滇良击破先零,夺居其地;〔〖胡三省注〗羌无弋爰剑玄孙研,居湟中,至豪健,羌中号其种为研种。至研十三世孙烧当复豪健,其子孙更以烧当为种号。滇良者,烧当之玄孙也。自烧当至滇良,世居河北大允谷,而先零卑湳,并皆强富。滇良集诸杂种,掩击先零卑湳,大破之,夺居大榆中地,繇是始强。滇,音颠。零,音怜。〕滇良卒,子滇吾立,附落转盛。秋,滇吾与弟滇岸率众寇陇西,败太守刘盱于允街,〔〖胡三省注〗败,补迈翻。贤曰:允,音铅;街,音皆;属金城郡,故城在今凉州昌松县东南,城临丽水,一名丽水城。〖按〗铅,古音沿。〕于是守寨诸羌皆叛。诏谒者张鸿领诸郡兵击之,战于允吾,〔〖胡三省注〗贤曰:允吾,县名,属金城郡,故城在今兰州广武县西南。允,音铅。吾,音牙。杜佑曰:西平郡龙支县,汉允吾县地,后汉为龙耆县。〖按〗铅,古音沿。允吾,音沿衙。〕鸿军败没。冬,十一月,复遣中郎将窦固监捕虏将军马武第二将军、四万人讨之。

  是岁,南单于莫死,弟汗立,为伊伐于虑鞮单于。〔〖胡三省注〗鞮,丁奚翻。〕

  【译文】

  夏季,四月丙辰(二十四日),明帝下诏:“朕如今在上没有先帝,在下没有重臣,就像涉越深渊而没有舟船桨辑。皇上的责任,至为重要,而年轻人的思虑,往往轻率,朕实在有赖于年高德劭的长辈辅佐。高密侯邓禹是功臣的首领,东平王刘苍宽厚渊博而有谋略。兹任命邓禹为太傅,刘苍为骠骑将军。”刘苍恳切地推辞这一任命,但明帝不许。明帝又下诏命令骠骑将军府设置长史、掾史等属官四十人,使骠骑将军的地位高于三公。刘苍曾向朝廷举荐西曹掾、齐国人吴良,明帝说:“为国举荐贤才,是宰相的职责。当初萧何推举了韩信,便设坛授官,不再考试。今任命吴良为议郎。”

  起初,西羌烧当部落首领滇良打败先零,夺取了先零的领地。滇良死后,他的儿子滇吾继位,该部落日趋强盛。在本年秋季,滇吾同他的弟弟滇岸率领部众入侵陇西郡,在允街打败了陇西太守刘盱。于是,原来为陇西郡守卫边塞的羌人全部背叛了汉朝。明帝下诏命令谒者张鸿率领各郡郡兵讨伐羌人。双方在允吾县交战,张鸿被打败,全军覆没。冬季,十一月,明帝又派中郎将窦固监督捕虏将军马武等两名将军,率领四万兵众讨伐羌人。

  本年,南匈奴单于莫去世,他的弟弟汗继位,此即伊伐於虑鞮单于。

  【原文】


  ◎ 汉显宗孝明皇帝·上〔〖胡三省注〗幼名阳,后改名庄。《伏侯古今注》曰:“庄”之字曰“严”。谥法,照临四方曰明。光武第四子也。〕

  汉显宗孝明皇帝 永平元年(戊午,公元五八年)

  春,正月,帝率公卿已下〔〖胡三省注〗已下,即以下。孔颖达曰:已与以字本同。〕朝于原陵,如元会仪。〔〖胡三省注〗朝陵如元会仪,事死如事生也。朝,直遥翻。〕乘舆拜神坐,退,坐东厢;侍卫官皆在神坐后,太官上食,太常奏乐;郡国上计吏以次前,当神轩占其郡谷价及民所疾苦。是后遂以为常。

  夏,五月,高密元侯邓禹薨。〔〖胡三省注〗谥法:行义说民曰元,主义行德曰元。此特以邓禹中兴元功而谥之耳,后世谥法始有茂德丕绩曰元。〖按〗《谥法解》:“行义说民”:民说其义。“主义行德”:以义为主,行德政。〕

  东海恭王强病,上遣使者太医乘驿视疾,骆驿不绝。〔〖胡三省注〗驿,传递马也。《左传》谓之乘馹者,乘驿马也,西汉谓之置传、驰传。骆驿,往来不绝也。〕诏沛王辅、济南王康、淮阳王延诣鲁省疾。〔〖胡三省注〗省,悉景翻。〕戊寅,强薨,临终,上疏谢恩,言:“身既夭命,孤弱复为皇太后、陛下忧虑,〔〖胡三省注〗言身既夭死,而子孙贻上之人忧虑心。夭,于绍翻。复,扶又翻;下同。〕诚悲诚惭!息政,小人也,〔〖胡三省注〗息,子也;政其名。〕猥当袭臣后,必非所以全利之也,愿还东海郡。今天下新罹大忧,〔〖胡三省注〗谓光武崩也。〕惟陛下加供养皇太后,数进御餐。臣强困劣,言不能尽意,愿并谢诸王,不意永不复相见也!”帝览书悲恸,从太后出幸津门亭发哀,〔〖胡三省注〗贤曰:津门,雒阳城南面西头门也,一名津阳门。每门皆有亭。李尤铭,津门位未。〕使大司空持节护丧事,〔〖胡三省注〗百官志:司空掌水土事;大丧,掌将校复土。今使护藩王丧,殊礼也。〕赠送以殊礼,诏楚王英、赵王栩、北海王兴及京师亲戚皆会葬。帝追惟强深执谦俭,〔〖胡三省注〗惟,思也。〕不欲厚葬以违其意,于是特诏:“遗送之物,务从约省,衣足敛形,茅车瓦器,物减于制,以彰王卓尔独行之志。”将作大匠留起陵庙。〔〖胡三省注〗秦曰将作少府,景帝改为将作大匠;掌修作宗庙、路寝、宫室、陵园土木之工,并树桐梓之类,列于道侧。〕

  【译文】

  ◎ 汉明帝·上

  汉明帝永平元年(戊年 公元58年)

  春季,正月,明帝率领公卿及百官在原陵朝拜,如同光武帝生前举行元旦朝会的仪式。明帝先在光武帝的牌位前叩拜,然后退下,坐在东厢。侍卫官全都围列在牌位之后,由太官献上御膳,太常演奏乐曲。各郡、各封国呈送年终考绩的官员——上计吏依次上前,在供奉光武帝牌位的大堂上奏报本地的粮价和人民疾苦之事。从此以后,这项仪式便成为固定的常例。

  夏季,五月,高密元侯邓禹去世。

  东海恭王刘强病重,明帝派使者和太医乘驿车前往诊治疾病,车马络绎不绝。明帝还下诏命令沛王刘辅、济南王刘康、淮南王刘延去东海国首府鲁城探望刘强的病情。五月戊寅(二十二日),刘强去世。临死前,他曾上书叩谢皇恩,书中写道:“我自身已是短命,留下的孤儿寡妇还要让皇太后和陛下操心忧虑,我真是又悲伤又惭愧!我的儿子刘政是个幼童,本当勉强继承我的爵位和封土,但这必定不是保护他的万全之计,我请求交还封国,将东海国恢复为东海郡。如今天下刚刚经历了大变故,我盼望陛下加倍奉养皇太后,多进餐饭。我困顿衰颓,言辞不能表达全部心意,愿一并向各位亲王辞别,想不到我们永远不能再相见了!”明帝见到遗书,十分悲痛,跟随太后出城,临幸津门亭,为刘强举哀。明帝命令大司空持御赐符节督治丧事,对刘强的赏赐赠送超过通常的礼仪,下诏命令楚王刘英、赵王刘栩、北海王刘兴以及在京城的亲戚们都去参加葬礼。明帝追念刘兴以及在京城的亲戚们都去参加葬礼,明帝追念刘强坚持谦恭节俭,不愿违背他的原意实行厚葬,于是发布特诏:“东海王的随葬物品,务必符合简单俭省的原则,寿衣足以包住身体即可,要用茅草之车,陶瓦之器,物品少于通常制度,以此显示东海王卓尔不群独行特立的志节。”并命令将作大匠留在东海国兴建王陵祭庙。

  【原文】


  秋,七月,马武等击烧当羌,大破之,余皆降散。

  山阳王荆私迎能为星者,与谋议,冀天下有变。帝闻之,徙封荆广陵王,遣之国。〔〖胡三省注〗《郡国志》,广陵,在雒阳东一千六百四十里。〕

  辽东太守祭肜使偏何讨赤山〔〖胡三省注〗偏氏,高辛后。急就章有偏、吕、何。〕乌桓,〔〖胡三省注〗乌桓传:赤山,在辽东西北数千里。鲜卑传云:偏何击渔阳赤山乌桓钦“歆”志贲。盖歆志贲本赤山种而居渔阳塞外也。〕大破之,斩其魁帅。塞外震詟,西自武威,东尽玄菟,〔〖胡三省注〗《郡国志》:武威郡,在雒阳西三千五百里。玄菟郡,在雒阳东北四千里。菟,同都翻。〕皆来内附,野无风尘,乃悉罢缘边屯兵。

  东平王苍以为中兴三十余年,四方无虞,宜修礼乐,乃与公卿共议定南北郊冠冕、车服制度〔〖胡三省注〗光武建武二年,立南郊。中元元年,立北郊于雒阳城北四里。今定其冠冕、车服制度。《汉官仪》曰:北郊坛在城西北角,去城一里所。〕及光武庙登歌、八佾舞数,上之。〔〖胡三省注〗记曰:歌者,在上贵人声也,天子乐舞八佾,六十四人,八八六十四人也。佾,音逸,舞行列也。上,时掌翻。〕

  好畤愍侯耿弇薨。〔〖胡三省注〗时,音止。谥法:在国遭忧曰愍。时国有大丧,故以谥弇,言与国同戚也。弇,古含翻。〕

  【译文】

  秋季,七月,马武等攻打烧当羌,烧当羌大败。一同叛乱的其他羌人部落全部投降或逃散。

  山阳王刘荆下聘请利用星象占险吉凶的星家,与他们一同谋划,希望天下发生变乱。明帝听说此事,便将刘荆改封为广陵王,命他前往广陵国。

  辽东郡太守祭肜派鲜卑首领偏何讨伐赤山的乌桓部落,大败乌桓人,斩杀其首领。塞外震恐,西起武威郡,东到玄菟郡,各异族部落都来归附汉朝。边疆不再有烽烟与战尘,于是东汉朝廷将屯驻边境的军队全部撤走。

  东平王刘苍认为东汉中兴三十多年,四方安宁无忧,应当建立礼乐制度。于是,他和公卿一同商讨制定了在京城南效祭天、北郊祭地时所用的冠帽、车马、衣服等制度,以及祭祀光武庙时所用的歌乐和八佾舞的形式,向明帝呈报。

  好畤愍侯耿弇去世。

  【原文】


  汉显宗孝明皇帝 永平二年(己未 公元59年)

  春,正月,辛未,宗祀光琥皇帝于明堂,〔〖胡三省注〗宗,尊也,尊而祀之以配上帝。〕帝及公卿列侯,始服冠冕、玉佩以行事。〔〖胡三省注〗《汉官仪》曰:天子冠通天,诸侯王冠远游,三公诸侯冠进贤三梁,卿大夫尚书二千石博士冠两梁,千石以下至小吏冠一梁。天子、公卿、特进、诸侯祀天地明堂,皆冠平冕,天子十二旒,三公、九卿、诸侯七;其缨各如其绶色,玄衣纁裳。《周礼》曰:王祀昊天上帝,则服大裘而冕,祀五帝亦如之。三礼图曰:冕以三十升布漆而为之,广八寸,长尺六寸,前圜后方,前下后高,有俛伏之形,故谓之冕。欲人之位弥高而志弥下,故以名焉。董巴《舆服志》曰:显宗初服冕衣裳以祀天地。衣裳以玄上纁下,乘舆备文日月星辰十二章,三公、诸侯用山龙九章,卿已下用华虫七章,皆五色采。乘舆刺绣,公卿已下皆织成,陈留、襄邑献之。徐广《车服注》曰:汉明帝按古礼备服章,天子郊庙衣,皁上绛下,前三幅,后四幅,衣画而裳绣。《礼记》:古之君子必佩玉,君子于玉比德焉。天子佩白玉,公侯佩山玄玉,大夫佩水苍玉,世子佩瑜玉。晋志曰:《周礼》弁师掌六冕,司服掌六服,自后王至庶人,各有等差。秦变古制,郊制之服皆以袀玄,旧法扫地尽矣。汉承秦故,二百余年,未能有所制立。及中兴后,明帝乃始采周官、《礼记》、《尚书》及诸儒记说,备衮冕之服。天子车乘冠服,从欧阳氏说;公卿已下,从大、小夏侯氏说。〕礼毕,登灵台,望云物。〔〖胡三省注〗春秋《左氏传》曰:分至启闭,必书云物。杜预注曰:云物,气色灾变也,素察妖祥,逆为之备。前书天文志曰:岁正月旦,旦至食为麦,食至日昳为稷,昳至晡为黍,晡至下晡为菽,下晡至日入为麻,各以其时用云色,占种所宜。〕赦天下。

  三月,临辟雍,初行大射礼。〔〖胡三省注〗仪礼曰:大射之礼,王将祭射宫,择士以助祭也。张虎侯、熊侯、豹侯,其制若今之射的也。〕

  【译文】

  汉明帝永平二年(己未 公元59年)

  春季,正月辛未(十九日),在明堂为光武帝举行祭祀大典。明帝及公卿、诸侯,初次戴上特制的专用冠帽和玉佩参加仪式。典礼结束后,登上灵台,察看天象。大赦天下。

  三月,明帝临幸辟雍。第一次举行大射礼。

  【原文】


  冬,十月,壬子,上幸辟雍,初行养老礼;以李躬为三老,桓荣为五更。三老服都纻大袍,冠进贤,扶玉杖;〔〖胡三省注〗纻,直吕翻。《说文》曰:纻,檾属。绩纻以为美布,故曰都纻。《续汉志》:进贤冠,古缁布冠也,文儒者之服也。前高七寸,后高三寸,长八寸。公侯三梁,中二千石至博士两梁,自博士以下至小史、私学弟子皆一梁。又,仲春之月,县道皆案户比民,民年始七十者授之以玉杖。玉杖,长九尺,端以鸠鸟为饰。鸠者,不噎之鸟也,欲老人不噎。《尔雅翼》曰:刻玉为鸠,置之杖端,谓之鸠杖,亦曰玉杖。〖按〗檾,音顷,或作“䔛”,同“莔”。莔麻,一名白麻。〕五更亦如之,不杖。乘舆到壁雍礼殿,御坐东厢,遣使者安车迎三老、五更于太学讲堂,天子迎于门屏,交礼;道自阼阶,〔〖胡三省注〗道,读曰导。〖按〗道,导之略笔。导,今简作“导”。〕〕三老升自宾阶;至阶,天子揖如礼。三老升,东面,三公设几,九卿正履,天子亲袒割牲,执酱而馈,〔〖胡三省注〗馈,进食也,酱,食味之主,故执之而馈。〕执爵而酳,〔〖胡三省注〗酳,音胤,又士觐翻。〕祝鲠在前,祝饐在后。〔〖胡三省注〗饐,一结翻,食窒气不通。〕五更南面,三公进供,礼亦如之。〔〖胡三省注〗贤曰:宋均曰:三老,老人知天地人之事者;五更,老人知五行更代事者。郑康城曰:三老、五更,皆年老更事致仕者也;天子以父兄养之,示天下之孝弟也。名以三五者,取象三辰、五星,天所以照明天下者。都布,布名。进贤冠,古缁布冠也,文儒者之服,前高七寸,后高三寸,长八寸。礼殿,先圣、先师也。阼阶,东阶,主阶也;宾阶,西阶也。贤曰:酱,醢也;酳,漱也,所以洁口也。陆德明曰:以酒曰酳,以水曰漱。音义隐云:饭毕荡口也,音胤。老人食多鲠饐,故置人于前后祝之,令其不鲠饐也。都,布之美者也。进贤冠,古缁布冠也。玉杖,长七尺,端以鸠鸟为饰,鸠者,不噎之鸟也,欲老人不噎。更,工衡翻。〕礼毕,引桓荣及弟子升堂,上自为下说,〔〖胡三省注〗贤曰:下说,谓下语而讲说也。〕诸儒执经问难于前,冠带搢绅之人圜桥门而观听者,盖亿万计。〔〖胡三省注〗《汉官仪》曰:辟雍,四门外有水,以节观者,门外皆有桥,观者在水外,故云圜桥门也。圜,绕也。〕于是下诏赐荣爵关内侯;〔〖胡三省注〗《考异》曰:帝纪载诏文,上言李躬而下独封荣,似脱“躬”字。荣传、袁纪,诏独言桓荣,不及李躬,今阙疑。〕三老、五更皆以二千石禄养终厥身。赐天下三老酒,人一石,肉四十斤。

  上自为太子,受尚书于桓荣,及即帝位,犹尊荣以师礼。尝幸太常府,令荣坐东面,设几杖,会百官及荣门生数百人,〔〖胡三省注〗门生,受业于门者也。〕上亲自执业;〔〖胡三省注〗执业,犹执经也。〕诸生或避位发难,〔〖胡三省注〗发难,发疑难也。难,乃旦翻。〕上谦曰:“太师在是。”既罢,悉以太官供具赐太常家。荣每疾病,帝辄遣使者存问,太官、太医相望于道。及笃,上疏谢恩,让还爵士。帝幸其家问起居,入街,下车,拥经而前,抚荣垂涕,赐以床茵、帷帐、刀剑、衣被,良久乃去。自是诸侯、将军、大夫问疾者,不敢复乘车到门,皆拜床下。荣卒,帝亲自变服临丧送葬,赐冢茔于首山之阳。〔〖胡三省注〗贤曰:首阳山,在今偃师县西北。〕子郁当嗣,让其兄子汎;帝不许,郁乃受封,而悉以租入与之。帝以郁为侍中。

  【译文】

  冬季,十月壬子(初五),明帝临幸辟雍,第一次举行养老礼。命李躬为三老,桓荣为五更。三老身穿紵麻布大袍,头戴前高七寸、后高三寸、长八寸的黑布进贤冠,手扶玉杖。五更的装束也同三老一样,但不用玉杖。明帝来到辟雍的礼殿,坐在东厢,派使者用单马牵拉的安车将三老和五更接到太学讲堂。明帝在门屏处亲迎,互相行礼。然后明帝自东阶引路,三老从西阶而上。到达阶顶,明帝依礼作揖。三老登堂,面向东方,三公摆设几案,九卿将鞋放正。明帝亲自卷起衣袖切割祭肉,捧上酱汁请三老食用,手执盛酒之爵向三老敬酒。先祝进餐不梗,后祝咽食不噎。五更面向南方,由三公进奉肉、酒,礼仪和进奉三老相同。仪式结束后,召桓荣和他的学生登堂。明帝亲自讲论经书,儒生们则手执经书在明帝面前询问疑难。环绕在辟雍大门外桥头观看和聆听的官吏和士人,不计其数。于是明帝下诏,赐封桓荣为关内侯,三老、五更都终身享受二千石俸禄。并赏赐全国的三老,每人一石酒,四十斤肉。

  明帝当太子时,曾向桓荣学习《尚书》。及至登上帝位,仍以师生之礼尊奉桓荣。他曾临幸太常府,命桓荣朝东而坐,为桓荣设置几案和手杖,集合文武百官和桓荣的学生数百人,而他本人则亲手拿着经书听讲。儒生们有离开座位向明帝提出疑难的,明帝便谦虚地说:“有老师在这里,我怎能讲解呢?”事后,明帝将太官供应的食具全套赏赐给桓荣家。每当桓荣患病,明帝便派使者慰问,送食物的太官和治病的太医在路上前后相望,来往不断。桓荣病重时,上书叩谢皇恩,请求奉还爵位和封地。明帝亲临桓家问候病情,一到街口,便下了车,手抱经书来到病榻之前。他手抚桓荣,泣涕流泪,赐给桓荣床垫、帷帐、刀剑、衣服、被褥,停留许久才走。从此,前来探病的诸侯、将军、大夫们不敢再乘车直抵桓家大门,全都步行到桓荣床前拜见。桓荣去世后,明帝亲自改换丧服吊唁送葬,在首山南麓赐给桓荣一块墓地。桓荣之子桓郁本应继承爵位,但他要让给哥哥的儿子桓汎。因明帝不许,桓郁才接受了封爵,但将封地上的田赋收入全部送给桓汎。明帝任命桓郁为侍中。

  【原文】


  上以中山王焉,郭太后少子,太后尤爱之,故独留京师,至是始与诸王俱就国,赐以虎贲、官骑,〔〖胡三省注〗贤曰:《汉官仪》:驺骑,王家名官骑。余据焉传,时赐以北军胡骑百人,便兵善射。驺,侧优翻。〕恩宠尤厚,独得往来京师。帝礼待阴、郭,每事必均,数受赏赐,恩宠俱渥。

  甲子,上行幸长安。十一月,甲申,遣使者以中牢祠萧何、霍光。帝过,式其墓。进幸河东;癸卯,还宫。

  十二月,护羌校尉窦林坐欺罔及臧罪,下狱死。〔〖胡三省注〗时羌滇吾叛,滇岸来降,林奏以滇岸为大豪。后滇吾复降,林又奏其为第一豪。帝怪其一种两豪,以诘林,穷验,知之,怒而免林官。凉州刺史又奏林臧罪,遂下狱死。下,遐稼翻。〕林者,融之从兄子也。于是窦氏一公、两侯、三公主、四二千石相与并时,〔〖胡三省注〗贤曰:一公:大司空也。两侯:安丰、显亲也。四二千石:卫尉、城门校尉、护羌校尉、中郎将也。余据融传,融子穆尚内黄公主,穆子勋尚东海王彊女沘阳公主,友子固尚光武女温阳公主。〕自祖及孙,官府邸第相望京邑,于亲戚功臣中莫与为比。及林诛,帝数干诏切责融,融惶恐乞骸骨,诏令归第养病。

  是岁,初迎气于五郊。〔〖胡三省注〗续《汉书》曰:迎气五郊之兆,四方之兆各依其位,中央之兆在未,坛皆三尺。立春之日,迎春于东郊,祭青帝、句芒,车服皆青,歌青阳,八佾舞云翘之舞。立夏之日,迎夏于南郊,祭赤帝、祝融,车服皆赤,歌朱明,舞如迎春。先立秋十八日,迎黄灵于中兆,祭黄帝、后土,车服皆黄,歌朱明,八佾舞云翘育命之舞。立秋之日,迎乎于西郊,祭白帝、蓐收,车服皆白,歌白藏,八佾舞育命之舞。立冬之日,迎各于北郊,祭黑帝、玄冥,车服皆黑,歌玄冥,舞如迎秋。〕

  新阳侯阴就子丰尚郦邑公主。公主骄妒,丰杀之,被诛,父母皆自杀。〔〖胡三省注〗公主,光武女贤曰:郦县,属南阳郡。郦,音栎。〕

  南单于汗死,单于比之子適立,为僮尸逐侯鞮单于。

  【译文】

  明帝因中山王刘焉是郭太后的小儿子,又深得阴太后的宠爱,所以唯独让他留在京城,直到本年才同其他亲王一起前往封国。赏给他虎贲卫士和骑士,恩宠特厚,只准他一人来往京城。明帝对阴太后和郭太后所生的儿子,都以礼相待,事事必定一律平等。这些亲王经常得到赏赐,都蒙受深厚的皇恩和眷顾。

  十月甲子(十七日),明帝出行,临幸长安。十一月甲申(初七),派使者用中牢——以一猪一羊为祭牲祭祀萧何和霍光。明帝经过他们的墓地时,在车上手按横木,俯身致敬。明帝又从长安前往河东郡。十一月癸卯(二十六日),返回京城皇宫。

  十二月,护羌校尉窦林因欺骗主上及贪赃枉法之罪,下狱处死。窦林是窦融堂兄之子。当时的窦氏家族,有一个公、两个侯、三个公主和四个二千石官。从祖父到孙儿,他们的官府和私邸遍布京城地区,可以彼此相望。窦氏的富贵与显赫,皇帝国戚和功臣中无人能够与之相比。及至窦林被诛,明帝接连下诏严厉责备窦融。窦融惶恐不安,请求退休,明帝便下诏命令他回家养病。

  本年,第一次举行“五郊迎气”典礼。

  新阳侯阴就之子阴丰娶郦邑公主为妻,公主骄横嫉妒,阴丰将她杀死,因此获罪被诛。他的父母阴就夫妇自杀。

  南匈奴单于汗去世,前单于比的儿子适继位,此即醯僮尸逐侯鞮单于。

  【原文】


  汉显宗孝明皇帝 永平三年(庚申 公元60年)

  春,二月,甲寅,太尉赵、司徒李䜣免。丙辰,以左冯翊郭丹为司徒。己未,以南阳太守虞延为太尉。

  甲子,立贵人马氏为皇后,皇子炟为太子。

  后,援之女也,光武时,以选入太子宫,能奉承阴后,傍接同列,礼则修备,上下安之,遂见宠异;及帝即位,为贵人。时后前母姊女贾氏亦以选入,生皇子炟。帝以后无子,命养之,谓曰:“人未必当自生子,但患爱养不至耳!”后于是尽心抚育,劳悴过于所生。太子亦孝性淳笃,母子慈爱,始终无纤介之间。〔〖胡三省注〗贤曰:纤介,犹细微也。间,隙也。〕后常以皇嗣未广,荐达左右,若恐不及。后宫有进见者,每加慰纳;若数所宠引,辄加隆遇。

  及有司奏立长秋宫,〔〖胡三省注〗皇后宫谓之长秋宫。〕帝未有所言,皇太后曰:“马贵人德冠后宫,即其人也。”后既正位宫闱,愈自谦肃,好读书。常衣大练,〔〖胡三省注〗贤曰:大练,大帛也。杜预注《左传》曰:大帛,厚缯也。好,呼到翻。衣,于既翻。〕裙不加缘;朔望诸姬主朝请,望见后袍衣疏粗,以为绮縠,就视,乃笑。后曰:“此缯特宜染色,故用之耳。”群臣奏事有难平者,〔〖胡三省注〗平,决也。难平,难决者也。〕帝数以试后,后辄分解趣理,各得其情,然未尝以家私干政事。帝由是宠敬,始终无衰焉。

  【译文】

  汉明帝永平三年(庚申 公元60年)

  春季,二月甲寅(初九),将太尉赵熹、司徒李訢免职。二月丙辰(十一日),任命左冯翊郭丹为司徒。二月己未(十四日),任命南阳太守虞延为太尉。

  二月甲子(十九日),将贵人马氏立为皇后,皇子刘炟立为太子。

  马皇后是马援的女儿,光武帝时被选入太子宫。她能够侍奉顺承阴皇后,和同辈友好相处,礼数周全,上下和睦,于是特别受到宠幸。及至明帝即位,便将她立为贵人。当初,她的异母姐姐的女儿贾氏也被选入太子宫,生下儿子刘。明帝因马氏没有儿子,便命她抱养刘,对她说:“人不一定非得亲自生儿子,只担心爱心不够、养护不周罢了。”于是马氏全心全意地抚育刘,操劳辛苦胜过亲母对待亲子。刘也天性孝顺,于是母慈子爱,两人始终亲密无间。马氏常因明帝子嗣不多,向明帝推荐左右的美女,唯恐做的不周全。每当后宫有人陪伴了明帝,她总是加以慰存和接见;若是有人被多次召幸,便给予崇厚的待遇。

  及至有关官员上书建议选立皇后,明帝还没有开口,阴太后便说:“马贵人在后宫中品德最佳,就选这个人吧。”马氏登上皇后之位以后,越发自谦庄重,爱好读书。她常穿粗丝之服,裙脚不加边缘。每月初一、十五,嫔妃和公主们入宫请安,远远看见皇后衣著简单粗糙,还以为是特制的丝绸,走近一看,才笑了起来。皇后道:“这种绸料特别适于染色,所以用它。”百官上书中有难以决定的事项,明帝曾多次用来试验皇后的才识。皇后便分析推理,一一得到了真实情况。然而她从不为家人私情干预政事。明帝因此对她既宠爱,又敬重,始终不衰。

  【原文】


  帝思中兴功臣,乃图画二十八将于南宫云台,以邓禹为首,次马成、吴汉、王梁、贾复、陈俊、耿弇、杜茂、寇恂、傅俊、岑彭、坚镡、冯异、王霸、朱祜、任光、祭遵、李忠、景丹、万修、盖延、邳肜、銚期、刘植、耿纯、臧宫、马武、刘隆,又益以王常、李通、窦融、卓茂,合三十二人。〔〖胡三省注〗云台功臣之次,以邓禹、吴汉、贾复,耿弇、寇恂、岑彭、冯异、朱祜、佘遵、景丹、盖延、銚期、耿约、臧宫、马武、刘隆为一列,马成、王梁、陈俊、杜茂、傅俊、坚镡、王霸、任光、李忠、万修、邳肜、刘植、王常、李通、窦融、卓茂为一列。此序其次,不与前史合。镡,音覃,又音寻。祭,则介翻。盖,古盍翻。銚,音姚。〕马援以椒房之亲,独不与焉。

  夏,四月,辛酉,封皇子建为千乘王,羡为广平王。〔〖胡三省注〗《郡国志》:高帝以西平昌置千乘郡,在雒阳东千五百二十里。《地理志》:武帝征和元年,置为平干国,宣帝五凤二年,复为广平国。《郡国志》:光武建武十三年,省广平国,以其县属钜鹿郡。贤曰:广平县故城,在今洺州永年县北。千乘,今青州县,故城在今淄州高苑县北。乘,绳证翻。〕

  六月,丁卯,有星孛于天船北。〔〖胡三省注〗晋天文志,大陵八星在胃北,又北九星曰天船,一曰舟星,所以济不通也。天汉西南行,络大陵、天船、卷舌而南行。孛,蒲内翻。〕

  【译文】

  明帝怀念创立东汉中兴大业的功臣,于是在南宫云台画上二十八位将领的肖像。邓禹居第一位,以下是马成、吴汉、王梁、贾复、陈俊、耿弇、杜茂、寇恂、傅俊、岑彭、坚镡、冯异、王霸、朱祜、任光、祭遵、李忠、景丹、万修、盖延、邳肜、铫期、刘植、耿纯、臧宫、马武、刘隆。又增补王常、李通、窦融、卓茂,共计三十二人。因为马援是皇后之父,所以唯独他不在其内。

  夏季,四月辛酉(十七日),将皇子刘建封为千乘王,刘羡封为广平王。

  六月丁卯(二十四日),天船星座北方出现异星。

  【原文】


  帝大起北宫。时天旱,尚书仆射会稽钟离意诣阙,免冠,上疏曰:“昔成汤遭旱,以六事自责曰:‘政不节邪?使民疾邪?宫室荣邪?女谒盛邪?苞苴行邪?谗夫昌邪?’〔〖胡三省注〗帝王记曰:成汤大旱七年,斋戒,剪发断爪,以己为牺牲,祷于桑林之社,以六事自责。〕窃见北宫大作,民失农时;自古非苦宫室小狭,但患民不安宁,宜且罢止,以应天心。”帝策诏报曰:“汤引六事,咎在一人,其冠、履,勿谢!”〔〖胡三省注〗策诏者,书诏于策也。〕又敕大匠止作诸宫,减省不急。诏因谢公卿百僚,遂庆时澍雨。〔〖胡三省注〗《说文》曰:两所以澍注万物,故曰澍,音注。〕

  意荐全椒长刘平,〔〖胡三省注〗全椒县,属九江郡。贤曰:今滁州县。〕诏征拜议郎。平在全椒,政有恩惠,民或增赀就赋,或减年从役。剌史、太守行部,狱无系囚,人自以得所,不知所问,唯班诏书而去。

  【译文】

  明帝大兴土木,兴建北宫。当时正逢天旱,尚书仆射会稽人种离意来到皇宫门前,摘去官帽,上书道:“从前商汤遇到旱灾,曾用六件事责问自己:‘是执政用权不节制吗?是使用民力过度吗?是修建宫殿建筑太多吗?是女人、宦官掌权吗?是贿赂贪污盛行吗?是进谗言的小人得势吗?’如今,我看到正在大修北宫,农民不能适时耕作。自古以来,忧患之事不是宫室狭小,只是担心人民不安。应当暂且停止修建北宫,以顺应天心。”明帝下诏答复道:“商汤提到的六件事,错误只在一人身上。钟离意可以戴上官帽,穿上鞋,不要请罪!”并命令大匠停止营建一切宫室,减少不急的开支。他还因此下诏向公卿和百官谢罪,承认过失。于是上天应时降雨。

  钟离意向朝廷举荐全椒县长刘平,明帝下诏将刘平征召入京,任命为议郎。刘平在全椒主持政务时施惠于民,当地百姓中,有人增报资产以多纳赋税,有人自减年龄来主动服役。刺史、太守等州郡官员到县视察,发现监狱中没有羁押的囚犯,百姓认为各得其所。因找不出有何问题应当查问,只得宣布诏书,然后离去。

  【原文】


  帝性褊察,好以耳目隐发为明,〔〖胡三省注〗贤曰:隐,犹私也。余谓隐者,人耳目之所不及,帝好以耳目窥其隐而发之。好,呼到翻。〕公卿大臣数被诋毁,近臣尚书以下至见提曳。〔〖胡三省注〗提,读如“冒絮提文帝”之提,音大计翻;掷物以击之也。曳,读曰拽,音奚结翻,拖也,引也。一说:提、曳,读皆如字。〕常以事怒郎药崧,〔〖胡三省注〗药,姓;崧,名。〕以杖撞之;崧走入床下,帝怒甚,疾言曰:“郎出!”崧乃曰:“天子穆穆,诸侯皇皇,〔〖胡三省注〗记曲礼之文。郑曰:皆行容止之貌也。贀曰:穆穆,美也。皇皇,盛也。〕未闻人君,自起撞郎。”帝乃赦之。

  是时朝廷莫不悚慄,争为严切以避诛责,唯钟离意独敢谏争,〔〖胡三省注〗争,读曰诤。〕数封还诏书,臣下过失,辄救解之。会连有变异,上疏曰:“陛下敬畏鬼神,忧恤黎元,而天气未和,寒暑违节者,咎在群臣不能宣化治职,而以苛刻为俗,百官无相亲之心,吏民无雍雍之志,至于感逆和气,以致天灾。百姓可以德胜,难以力服,《鹿鸣》之诗必言宴乐者,〔〖胡三省注〗鹿鸣,诗小雅宴群臣也。其诗曰: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又曰:我有旨酒,以宴乐嘉宾之心。乐,音洛。〕以人神之心洽,然后天气和也。愿陛下垂圣德,缓刑罚,顺时气以调阴阳。”帝虽不能时用,然知其至诚,终爱厚之。

  【译文】

  明帝性情狭隘而苛察,好用耳目窥探群臣的隐私,认为这就是英明。公卿等高级官员屡屡被辱骂,陪伴近侧的尚书以下官员甚至遭到殴打。明帝曾因事对郎官药崧发火,用手杖责打药菘。药崧逃跑,躲到床下。明帝十分愤怒,厉声喊道:“郎官出来!”药崧便说:“‘天子穆穆,诸侯皇皇’,哪有皇上,动手打郎!”明帝这才将他放过。

  当时朝中群臣无不胆战心惊,争着表现出严厉苛刻的态度,以逃避诛杀或斥责。唯独钟离意敢于同明帝争辩,直言劝谏,屡次将他认为不妥的诏书封起来奉还。官员有了过错,他便设法解救。适逢天象接连出现怪异,钟离意上书道:“陛下尊敬畏惧鬼神,怜悯体恤百姓,然而却出现气候失调,寒暑不合时令的现象,其过错在于百官不能推广皇恩和尽到职守,而以苛刻作为时尚。群臣之间没有相亲的心愿,官民之间没有谐调的感情,以至影响违逆了祥和之气,招致天灾。百姓可以用恩德来感化,却难以用强力来压服。《诗经·鹿鸣》之诗一定要提到欢宴的缘故,是由于人神之心相通,然后气候才能调和。希望陛下赐恩德,宽刑罚,使天时之气和顺,以谐调阴阳。”明帝虽未采纳钟离意的建议,但知道他是出于至诚之心,因而始终爱护和厚待他。

  【原文】


  秋,八月,戊辰,诏改太乐官曰太予,用谶文也。〔〖胡三省注〗贤曰:《尚书》璇玑钤曰:有帝汉出,德洽作乐,名予。故据璇玑钤改之。《汉仪》曰:太予乐令一人,秩六百石。蔡邕礼乐志曰:汉乐四品:一曰太予乐,典郊庙、上陵殿诸食举之乐;二曰周颂雅乐,典辟雍、飨射、六宗、社稷之乐;三日黄门鼓吹,天子所以宴乐群臣;四曰短箫铙歌、军乐也。〕

  壬申晦,日有食之。诏曰:“昔楚庄无灾,以致戒惧,〔〖胡三省注〗说苑曰:楚庄王见天不见妖而地不出孽,则曰:天其忘予欤﹖此能求过于天,必不逆谏矣!〕鲁哀祸大,天不降谴。〔〖胡三省注〗春秋感精符曰:鲁哀公时,政弥乱,绝不日食。政乱之类,当致日食之变;而不应者,谴之何益,告之不悟,故哀公之篇,绝无日食之异。〕今之动变,倘尚可救,有司勉思厥职,以匡无德。”

  冬,十月,甲子,车驾从皇太后幸章陵。〔〖胡三省注〗光武建武六年,改舂陵乡为章陵县。〕荆州剌史郭贺,官有殊政,〔〖胡三省注〗荆州统南阳、南郡、江夏、零陵、桂阳、武陵、长沙等郡。〕上赐以三公之服:黼黻,冕旒。〔〖胡三省注〗东汉之制,冕冠垂旒,前后邃延,三公、诸候七旒,青玉为珠。〕敕行部去襜帷,〔〖胡三省注〗《尔雅》曰:襜帷蔽前。襜帷者,车之前惟也。孔颖达曰:襜帷,山东谓之裳,或曰潼容,《氓》之诗曰:淇水汤汤,渐车帷裳。注:帷裳,潼容也。其上有盖,四方旁垂而下,谓之幨。行,下孟翻。去,羌吕翻。襜,蚩占翻。〕使百姓见其容服,以章有德,戊辰,还自章陵。

  是岁,京师及郡国七大水。

  莎车王贤以兵威逼夺于窴、大宛、妫塞王国,〔〖胡三省注〗妫塞国,塞种,临水妫水而居者,因以为国名。莎,素禾翻。窴,徒贤翻。宛,于元翻。妫,居为翻。塞,悉则翻。〕使其将守之。于窴人杀其将君德,立大人休莫霸为王。贤率诸国兵数万击之,大为休莫霸所败,脱身走还。休莫霸进围莎车,中流矢死,于窴人复立其兄子广德为王,广德使其弟仁攻贤。广德父先拘在莎车,贤乃归其父,以女妻之,与之和亲。〔〖胡三省注〗为广德杀贤张本。〖按〗窴,古同“阗”。〕

  【译文】

  秋季,八月戊辰(二十五日),明帝下诏:依照谶文,将太乐官改称为太予。

  壬申晦(疑误),出现日食,明帝下诏:“从前楚庄王因本国无灾而生怕上天遗忘了自己,以至生出警戒恐惧之心;鲁哀公昏庸乱政,但因无可挽救,上天也没有降下灾异进行谴责。如今出现了日食,表示我们或许还可以救药。各部门主管官员要努力尽心于职责,以助我完成天子的重任!”

  冬季,十月甲子(二十二日),明帝随同皇太后临幸章陵县。荆州刺史郭贺政绩优异,明帝赐给他三公穿用的礼服:黼黻,冕旒。〔〖按〗黼黻:古代上卿官员所穿礼服。冕旒:古代王侯上卿所戴礼冠一种。〕命郭贺在巡行所部时除去车前的帘帐,让百姓观瞻仪容服饰,以表彰他的德行。十月戊辰,明帝一行从章陵返回京城。

  本年,京城洛阳及七个郡和封国发生水灾。

  莎车国王贤用武力强占了于阗、大宛、妫塞等三王国,派莎车将领镇守。于阗人杀死了莎车守将君德,拥立本族首领休莫霸为王。于是贤率领西域各国数万兵众攻打于阗,却被休莫霸大败,贤脱身逃回到本国。休莫霸进军包围莎车,身中流箭而死。于是于阗人又推立休莫霸哥哥的儿子广德为王。广德便派弟弟仁去攻打贤。广德的父亲先前被扣在莎车,至此,贤便送还广德之父,并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做妻子,同于阗建立了和亲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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