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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子

  

中华道家经典著作

《列子·译注》凡八篇 子夜星网站整理编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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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帝篇


  【原文】

  黄帝即位十有五年,喜天下戴己<1>,养正命<2>,娱耳目,供鼻口,焦然肤色皯黣<3>,昏然五情爽惑<4>。又十有五年,忧天下之不治,竭聪明<5>,进智力<6>,营百姓<7>,焦然肌色皯黣,昏然五情爽惑。黄帝乃喟然赞曰<8>:“朕之过婬矣<9>。养一已其患如此,治万物其患如此。”于是放万机<10>,舍宫寝,去直侍<11>,彻钟悬<12>,减厨膳,退而閒居大庭之馆<13>,斋心服形<14>,三月不亲政事。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华胥氏之国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不知斯齐国几千万里<15>,盖非舟车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其国无师长<16>,自然而已。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不知乐生,不知恶死,故无夭殇;不知亲己,不知疏物,故无爱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顺,故无利害。都无所爱惜(憎)<17>,都无所畏忌。入水不溺,入火不热。斫挞无伤痛<18>,指擿无痟痒<19>。乘空如履实,寝虚若处床。云雾不硋其视<20>,雷霆不乱其听,美恶不滑其心<21>,山谷不踬其步<22>,神行而已。黄帝既寤,怡然自得,召天老、力牧、太山稽<23>,告之曰:“朕闲居三月,斋心服形,思有以养身治物之道,弗获其木。疲而睡,所梦若此。今知至道不可以情求矣<24>。朕知之矣!朕得之矣!而不能以告若矣。”又二十有八年<25>,天下大治,几若华胥氏之国,而帝登假<26>。百姓号之<27>,二百余年不辍。

  【注释】

  <1>喜天下戴己:王叔岷:“《路史后记》五注引‘戴’上有‘之’字,当从之。‘喜天下之戴己’与下文‘忧天下之不治’句法一律。《艺文类聚》十一引‘戴’上亦有‘之’字。”戴,拥护,尊奉。
  <2>养正命:俞樾:“正当为生。”
  <3>焦然肌色皯黣:焦,一本作“燋”,二字通用。焦然,枯焦的样子,面色黄黑。皯[gǎn 杆],面色枯焦黝黑。黣,音[měi 每],面色晦黑。《释文》云:“《埤苍》作䆀,同音每,谓木伤雨而生黑斑点也。皯黣亦然也。”“肌色,一作颜色。”
  <4>五情爽惑:五情,喜、怒、哀、乐、怨,亦泛指人的感情。《文选》曹植《上责躬应诏诗表》:“五情愧赧。”刘良注:“五情,喜、怒、哀、乐、怨。”爽惑,爽然迷惑,空虚恍伤,心绪迷乱。
  <5>聪明:聪,听力。明,视力。
  <6>进智力:《释文》:“进,音尽。”智,指智力。力,指体力。
  <7>营:治理。《诗·小雅·黍苗》:“召伯营之。”郑玄笺:“营,治也。”下文“养一己其患如此,治万物其患如此,”,“养一己”与上文“养正命”相应,“治万物”与“营百姓”相应,知营意为治。
  <8>喟然赞曰:喟然,叹息的样子。赞,张湛注:“赞当作叹。”《释文》:“赞音叹。”
  <9>朕之过婬矣:朕,古人自称之词,自秦始皇始,专用为皇帝自称。过,过错。婬,张湛注:“婬当作深。”《释文》:“婬,音深。”
  <10>放:放弃。
  <11>直侍:直,通“值”,当值,指值班官吏。侍,指侍从。
  <12>彻钟悬:彻,通“撤”,撤除。《左传·宣公十二年》:“军卫不彻。”注:“彻,去也。”钟悬,指悬挂的钟磐之类的乐器。
  <13>閒:《释文》:“閒音闲。”意亦为闲。
  <14>斋心服形:斋心,清除心中杂念。服形,降服形体欲望。张湛注:“心无欲则形自服矣。”卢重玄解:“斋肃其心,退伏其体。”
  <15>斯齐:张湛注:“斯,离也。齐,中也。”周克昌云:“‘齐’通‘脐’。以脐居腹之中部,故引申为‘中’或‘中央’之义。”
  <16>师:一本作“帅”。当以“师”为正。
  <17>惜:王重民:“‘惜’当作“憎’,字之误也。”“《御览》七十九引正作‘憎’。”王叔岷:“范致虚解:‘都无所爱憎,故其心无所知。’是所见本‘惜’亦作‘憎’。”
  <18>斫挞:斫[zhuo 酌],砍。挞,打。
  <19>指擿无痟痒:擿[zhì 至],搔爬。痟[xiāo 消],疼痛。
  <20>硋[ài 碍]:同“碍”。
  <21>滑[gǔ 骨]:扰乱。通“汩[]”。一本作“汩”。
  <22>踬[zhì 至]:阻挡,妨碍。
  <23>天老、力牧、太山稽:张湛注:“三人,黄帝相也。”
  <24>情:此处“情”字亦当训“欲”,与《天瑞篇》“寿者人之情”的“情”字相同。参见“林类年且百岁”节注<8>。
  <25>又二十有八年:《释文》:“一本作三十有八年。”《集释》:“《路史后记》五注引作‘四十八年’,《事文类聚后集》二一引作‘二十有九年’。”
  <26>登假:同“登遐”。古代帝王死亡的讳称。《礼记·曲礼下》孔颖达疏:“登,上也;假,已也。言天子上升已矣,若仙去然也。”
  <27>号[háo 豪]:放声大哭。

  【译文】

  黄帝即天子位的第十五年,因天下百姓拥戴自己而十分高兴,于是就保养身体,兴歌舞娱悦耳目,调美味温饱鼻口,然而却弄得肌肤枯焦,面色霉黑,头脑昏乱,心绪恍惚。又过了十五年,因忧虑天下得不到治理,于是竭尽全部精力,增进智慧和体力,去治理百姓,然而同样是肌肤枯焦,面色霉黑,头脑昏乱,心绪恍惚。黄帝长叹道:“我的错误真是太深了。保养自己的毛病是这样,治理万物的毛病也是这样。”于是他放下了纷繁的日常事务,离开了宫殿寝室,取消了值班侍卫,撤掉了钟磐乐器,削减了厨师膳食,退出来安闲地居住在宫外的大庭之馆,清除心中杂念,降服形体欲望,三个月不过问政治事务。有一天,他白天睡觉时做梦,游历到了华胥氏之国。华胥氏之国在弇州的西方,台州的北方,不知离中国有几千万里,并不是乘船、坐车和步行所能到达的,只不过是精神游历而已。那个国家没有老师和官长,一切听其自然罢了。那里的百姓没有嗜好和欲望,一切顺其自然罢了。他们不懂得以生存为快乐,也不懂得以死亡为可恶,因而没有幼年死亡的人;不懂得私爱自身,也不懂得疏远外物,因而没有可爱与可憎的东西;不懂得反对与叛逆,也不懂得赞成与顺从,因而没有有利与有害的事情。没有什么值得偏爱与吝借的,也没有什么值得畏惧与忌讳的。他们到水中淹不死,到火里烧不坏。刀砍鞭打没有伤痛,指甲抓搔也不觉酸痒。乘云升空就像脚踏实地,寝卧虚气就像安睡木床。云雾不能妨碍他们的视觉,雷霆不能捣乱他们的听觉,美丑不能干扰他们的心情,山谷不能阻挡他们的脚步,一切都凭精神运行而已。黄帝醒来后,觉得十分愉快而满足,于是把大臣天老、力牧和太山稽叫来,告诉他们说:“我安闲地在家中住了三个月,清除了心中的杂念,降服了形体的欲望,专心考虑能够保养身心和治理外物的方法,却仍然得不到这种方法。后来我因疲倦而睡觉,做了一个这样的梦。现在我才懂得最高的‘道’是不能用主观的欲望去追求的。我明白了!我得到了!但却不能用语言来告诉你们。”又过了二十八年,天下大治,几乎和华胥氏之国一样,而黄帝却升天了,老百姓悲痛大哭,二百多年也不曾中断过。

  【原文】


  列姑射山在海河洲中<1>,山上有神人焉,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心如渊泉<2>,形如处女;不偎不爱<3>,仙圣为之臣<4>;不畏不怒<5>,愿悫为之使<6>;不施不惠,而物自足;不聚不敛,而已无愆<7>。阴阳常调,日月常明,四时常若<8>,风雨常均,字育常时<9>,年谷常丰;而土无札伤<10>,人无夭恶,物无疵厉<11>,鬼无灵响焉<12>。

  【注释】

  <1>列姑射之山在海河洲中:此段文字大意又见《山海经·海内北经》与《庄子·逍遥游》中。
  <2>渊泉:深泉。《诗·邶风·燕燕》:“其心塞渊。”孔颖达疏:“其心诚实而深远也。”
  <3>偎:张湛注:“偎亦爱也。”
  <4>仙圣:张湛注:“仙,寿考之迹;圣,治世之名。”
  <5>畏:张湛注:“畏,威也。”
  <6>愿悫:愿,谨慎老实。悫[què 确]:诚笃忠厚。
  <7>愆[qiān 牵]:张湛注:“愆,蹇乏也。”指困难缺乏。
  <8>若:张湛注:“若,顺也。”
  <9>字:养育。《左传·昭公十一年》:“其僚无子,使字敬叔。”注:“字,养也。”
  <10>札:因遭瘟疫而早死。本文指损伤。
  <11>疵厉:疵厉,灾害,疾病。
  <12>灵响:妖异作怪。

  【译文】

  列姑射山在海河洲中,山上住着神人,呼吸空气,饮用露水,不吃五谷;心灵似深山的泉水,形貌似闺房的少女;不偏心不私爱,仙人和圣人做他的群臣;不威严不愤怒,诚实与忠厚的人替他办事;不施舍不恩惠,外界的事物都自己满足;不积聚不搜括,自己的用品一点也不缺乏。阴阳二气永远调和,太阳月亮永久明亮,春夏秋冬年年有序,风霜雨雪季季适当,孕育生长时时合节,五谷杂粮岁岁满仓;而土地未被伤害,人民不会夭殇,万物没有残疾,鬼魅不兴风作浪。

  【原文】


  列子师老商氏,友伯高子,进二子之道,乘风而归。尹生闻之,从列子居,数月不省舍<1>。因间请薪其术者<2>,十反而十不告。尹生怼而请辞<3>,列子又不命<4>。尹生退。数月,意不已,又往从之。列子曰:“汝何去来之频?”尹生曰:“曩章戴有请于子<5>,子不我告<6>,固有憾于子<7>。今复脱然<8>,是以又来。”列子曰:“曩吾以汝为达,今汝之鄙至此乎?姬<9>!将

  告汝所学于夫子者矣<10>。自吾之事夫子友若人也<11>,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夫子一眄而已<12>。五年之后,心庚念是非<13>,口庚言利害,夫子始一解颜而笑<14>。七年之后,从心之所念,庚无是非;从口之所言,庚无利害,夫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15>。九年之后,横心之所念<16>,横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夫子之为我师,若人之为我友:内外进矣<17>。而后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无不同也<18>。心凝形释,骨肉都融;不觉形之所倚,足之所履,随风东西,犹木叶干壳。竟不知风乘我邪?我乘风乎<19>?今女居先生之门,曾未浃时<20>,而慰憾者再三。女之片体将气所不受,汝之一节将地所不载。履虚乘风,其可几乎<21>?”尹生甚怍<22>,屏息良久,不敢复言。

  【注释】

  <1>省[xǐng 醒]:察看。
  <2>閒:《释文》:“閒,音闲。”意亦为闲。蕲:祈求。
  <3>怼[duì 队]:音 ):怨恨。
  <4>不命:《释文》作“又不与命”。意为不表态。
  <5>曩[nǎng]:以前。章戴:张湛注:“章戴,尹生名。”
  <6>子不我告:犹“子不告我”。
  <7>憾:恨。
  <8>脱然:疾病痊愈的样子。本文指解除了怨恨。
  <9>姬[jū 居]:张湛注:“姬,居也。”指坐下来。
  <10>夫子:张湛注:“夫子谓老商。”
  <11> 若人:张湛注:“若人谓伯高。”
  <12> 眄[miǎn 免]:斜视。
  <13> 庚:张湛注:“庚当作更。”《集释》:“吉府本‘庚’作‘更’,”《释文》:“庚音更,居行切,益也,下同。”
  <14> 夫子始一解颜而笑:张湛注:“是非利害,世间之常理;任心之所念,任口之所言,而无矜吝于胸怀,内外如一,不犹逾于匿而不显哉?欣其一致,聊寄笑焉。”
  <15>夫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张湛注:“夫心者何?寂然而无意想也;口者何?默然而自吐纳也。若顺心之极,则无是非;任口之理,则无利害。道契师友,同位比肩,故其宜耳。”
  <16>横[hēng]:放纵。
  <17>内外进矣:张湛注:“心既无念,口既无违,故能恣其所念,纵其所言。体道穷宗,为世津粱。终日念而非我念,终日言而非我言。若以无念为念,无言为言,未造于极也。所谓无为而无不为者如斯,则彼此之异,于何而求?师资乏义,将何所施?故曰内外尽矣。”则“进”应读为“尽”。
  <18>无不同也:卢重玄解:“眼、耳、口、鼻不用其所能,各任之而无心,故云无不同也。”
  <19>竟不知风乘我邪,我乘风乎:张湛注:“夫眼、耳、鼻、口,各有攸司。令神凝形废,无待于外.则视听不恣眼、耳,臰味不赖鼻、口,故六藏七孔,四肢百节,块然尸居,同为一物,则形奚所倚?足奚所履?我之乘风,风之乘我,孰能辨也?”
  <20>浃时:浃[jiā 夹],周匝。浃时,一个时辰,等于现在的2小时。未浃:时间短暂。
  <21>几:通“冀”,希望。《史记·晋世家》:“毌几为君。”索隐:“几,望也。”
  <22>怍[zuò 坐]:愧怍,惭愧。

  【译文】

  列子拜老商氏为师,以伯高子为友,把两人的所有本领部学到了手,然后乘风而归。尹生听说了,便来跟列子学习,并和列子住到一起,好几个门都下回去看望家人。他趁列子闲暇时,请求学习他的法术,往返十次,列子十次都没有告诉他。尹生有些生气,请求离开,列子也不表态。尹生回家了。几个月后,尹生心不死,又去跟列子学习。列子问:“你为什么来去这么频繁呢?”尹生说:“以前我向您请教,您不告诉我,本来有些怨恨您。现在又不恨您了,所以又来了。”列子说:“过去我以为你通达事理,现在你的无知竟到了如此程度吗?坐下!我打算把我在老师那里学习的情况告诉你。自从我拜老商氏为师、以伯高子为友,三年之内,心中不敢计较是与非,嘴上不敢谈论利与害,然后才得到老师斜着眼睛看我一下罢了。又在两年之内,心中(比学道前)更多地计较是与非,嘴上更多地谈论利与害,然后老师才开始放松脸面对我笑了笑。又在两年之内,我顺从心灵去计较,反而觉得没有什么是与非;顺从口舌去谈论,反而觉得没有什么利与害;老师这才叫我和他坐在一块席子上。又在两年之内,我放纵心灵去计较,放纵口舌去谈论,但所计较与谈论的也不知道是我的是非利害呢,也不知道是别人的是非利害呢;并且也不知道老商氏是我的老师,伯高子是我的朋友;这时身内身外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从此以后,眼睛就像耳朵一样,耳朵就像鼻子一样,鼻子就像嘴一样,没有什么区别了。心灵凝聚,形体消失,骨肉全部融化了;感觉不到身体依靠着什么,两脚踩着什么,随风飘游四方,就像树叶与干燥的皮壳一样。竟然不知道是风驾驭着我呢,还是我驾驭着风啊!现在你在老师的门下,还不到一个时辰,便怨恨了好几次。你的一片肤体也不会被元气所接受,你的一根肢节也不会被大地所容纳。脚踏虚空,驾驭风云,又怎么能办得到呢?”尹生非常惭愧,好长时间不敢大声出气,也不敢再说什么。

  【原文】


  列子问关尹曰<1>:“至人潜行不空<2>,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慄。请问何以至于此?”关尹曰:“是纯气之守也,非智巧果敢之列<3>。姬!鱼(吾)语女<4>。凡有貌像声色者,皆物也。物与物何以相远也?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5>。则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夫得是而穷之者,焉得而正焉?彼将处乎不深之度<6>,而藏乎无端之纪,游乎万物之所终始。壹其性,养其气,含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7>。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郤<8>,物奚自入焉?夫醉者之坠于车也,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弗知也,坠亦弗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是故遌物而不慴<9>。彼得全于酒而犹若是,而况得全子天乎<10>?圣人藏于天,故物莫之能伤也。

  【注释】

  <1>关尹:《释文》:“关尹,关令尹喜,字公度,著书九篇。”杨伯峻:“今本《关尹子》一卷,九篇,南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疑为孙定(南宋人)依讬,《四库提要》则云‘或唐五代间方士解文章者所为也’。”
  <2>至人:道木最高的人。空:《集释》:“《道藏》江遹本、宋徽宗本‘空’并作‘窒’。作‘窒’者是也。”俞樾:“《释文》曰,‘空一本作窒’,当从之。《庄子·达生篇》正作‘不窒’。”窒,指窒息。
  <3>列:《释文》:“列音例。”
  <4>鱼语女:张湛注:“鱼当作吾。”《释文》云:“鱼音吾。”女,即汝,你。
  <5>是色而已:杨伯峻:“‘色’上脱‘形’字,当作‘是形色而已’。‘形色’承上文‘貌像声色’而言。注引向秀曰‘同是形色之物耳’,则向所注《庄子》本有‘形’字。江南古《藏》本《庄子》正作‘是形色而已’,当据正。说本奚侗《庄子补注》。”
  <6>深:张湛注:“深当作婬。”《释文》:“深音婬。”
  <7>造:到,至。《释文》:“造,至也。”
  <8>郤[xì 隙]:通“隙”,空隙。
  <9>遌[è 鄂]:遇到。慴[shè 慑]:即慑,害怕。
  <10>而况得全于天乎:张湛注:“向秀曰:得全于天者,自然无心,委顺理也。”

  【译文】

  列子问关尹说:“道术最高的人在深水中游泳不会窒息,站在火中不感到炽热,在最高的地方行走不至于战栗。请问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呢?”关尹说:“这是积聚了纯真之气的结果,而不是聪明、技巧和果敢所能办到的。坐下!我给你讲。凡是有相貌、形状、声音和颜色的,都是物。物与物为什么会差别很大呢?是什么使某些物比其它物高出一头呢?不过是形貌与声色罢了。而那些高级的物可以达到没有声色形貌的程度,以圭于达到没有变化的程度,到了这种程度时你要想考察个透彻,又怎么能获得完全正确的认识呢?这种物将表现出平常的的状态,隐藏于无头无尾的循环之中,运动在万事万物的始终。完善你的性,培养你的气,深藏你的德,与最高级的物相贯通。如果能这样,你的天赋的纯真之气就会积聚完整,你的精神就不会有空缺,那外物又怎么能侵入井影响你呢?喝醉酒的人从车上跌落下来,虽然有伤却不会死亡。骨骼与别人相同,而损伤却比别人轻,就是因为他的精神完整。坐车没有知觉,跌落也没有知觉,死亡、生存、惊恐、惧怕等观念都侵入不到他的心中,因而遇到任何事情都不害怕。他因为醉酒而使精神完整尚且如此,又何况积聚了完整的天赋纯真之气呢?圣人把自己隐藏在天赋的纯真之气中,所以没有任何外物能伤害他。”

  【原文】


  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1>,引之盈贯<2>,措杯水其肘上,发之,镝矢复沓<3>,方矢复寓<4>。当是时也,犹象人也<5>。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6>。当与汝登高山<7>,履危石,临百仞之渊<8>,若能射乎?”于是无人遂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背逡巡<9>,足二分垂在外<10>,揖御寇而进之<11>。御寇伏地,汗流至踵<12>。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闚青天<13>,下潜黄泉<14>,挥斥八极<15>,神气不变。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16>,尔于中也殆矣夫<17>!”

  【注释】

  <1>伯昏无人:《庄子·德充符》成玄英疏:“伯昏无人,师者之嘉号也。伯,长也。昏,暗也。德居物长,韬光若暗,洞忘物我,故曰伯昏无
  <2>引之盈贯:引之,指引弦。贯,《庄子·田子方》释文引司马云:“镝也。”即箭头。
  <3>镝矢复沓[tà 踏]:沓,重合。《楚辞天问》:“天何所沓?”王逸注:“沓,合也。”镝矢复沓,后一支箭的箭头与前一支箭的箭尾几乎重合,形容动作之敏捷。
  <4>方矢复寓:寓,寄寓。方矢复寓,前一支箭刚射出,后一支箭又已放上弓弦,形容动作之敏捷。
  <5>象人:木偶、泥俑之类,因其像人而非人,故称象人。
  <6>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庄子·田子方》成玄英疏:“言汝虽巧,仍是有心之射,非忘怀无心,不射之射也。”
  <7>当:杨伯峻:“当即傥,若也,如也。《韩非子·人生篇》‘当使虎豹失其爪牙,则人必制之矣’,当即傥也,可证。”
  <8>百仞:《庄子·田子方》成玄英疏:“七尺曰仞,深七百尺也。”
  <9>背逡巡:背着深渊往后退。逡[qūn]巡,退却。《庄子·田子方》成玄英疏:“逡巡,犹却行也。”
  <10>足二分垂在外:李钟豫《语体庄子》云:“脚下有十分之二悬空。”林希逸《南华真经口义》云:“三分其足,一分在岸,二分垂于虚处。”今译文取后说。
  <11>揖:拱手为礼。
  <12>踵:脚后跟。
  <13>闚:即窥,从小孔或隐僻处偷看。
  <14>黄泉:地下的泉水,亦指阴间。
  <15>挥斥八极:挥斥,《庄子·田子方》郭象注:“犹纵放也。”八极,八方,是四方(东、南、西、北)四隅(东南、东北、西南、西北)的总称。
  <16>怵[chù 触]然:,恐惧的样子。恂[xún 旬],通眴[xuàn 炫]:眴通眩,眼花。恂目之志,指恐惧之心。
  <17>尔于中也殆矣夫:卢重玄解:“夫至道之人自得于天地之间,神气独主,忧乐不能入也。今汝尚恐惧之若此,岂近乎道者耶?汝于是终始初习耳,未能得其妙也。”中,奚侗:“中读如字,谓民中也。”

  【译文】

  列御寇为伯昏无人表演射箭。他拉满了弓弦,把装满水的杯子放在拿弓的手的肘上,然后射出箭去,一箭连着一箭,前一箭刚射出,后一箭已拉满弦。在这个时候,他全身贯注,像木偶一样一动也不动。伯昏无人说:“你这是有心的射箭,而不是无心的射箭。如果我和你登上高山,走在摇晃的岩石上,面临着万丈深渊,你还能射吗?”于是伯昏无人便领他登上高山,走在摇晃的岩石上。当临近万丈深渊时,他背对着深渊往后退,双脚已有三分之二悬空了,才拱手作揖,请列御寇上来。列御寇早已吓得趴倒在地,汗水流到了脚后跟。伯昏无人说:“道术最高的人,朝上能看到青天,往下能潜入黄泉,他遨游八方,精神和真气都不会改变,现在你全身发抖,心中十分恐惧,你的这种心理也太糟糕了!”

  【原文】


  范氏有子曰子华,善养私名<1>,举国服之。有宠于晋君,不仕而居三卿之右<2>。目所偏视,晋国爵之;口所偏肥<3>,晋国黜之。游其庭者侔于朝<4>。子华使其侠客以智鄙相攻,强弱相凌<5>,虽伤破于前,不用介意。终日夜以此为戏乐,国殆成俗。

  禾生、子伯,范氏之上客,出行,经坰外,宿于田更商丘开之舍<6>。中夜,禾生、子伯二人相与言子华之名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商丘开先窘于饥寒<7>,潜于牖北听之<8>。因假粮荷畚之子华之门<9>。

  子华之门徒皆世族也,缟衣乘轩<10>,缓步阔视<11>。顾见商丘开年老力弱,面色黎黑,衣冠不检,莫不眲之<12>。既而狎侮欺诒<13>,攩㧙挨枕<14>,亡所不为。商丘开常无愠容,而诸客之技单<15>,惫于戏笑。遂与商丘开俱乘高台<16>,于众中谩言曰:“有能自投下者,赏百金。”众皆竞应。商丘开以为信然,遂先投下,形若飞鸟,扬于地<17>,𩨒骨无䃣<18>。范氏之党以为偶然,未讵怪也<19>。因复指河曲之婬隈曰<20>:“彼中有宝珠,泳可得也。”商丘开复从而泳之。既出,果得珠焉。众昉同疑<21>。子华昉今豫肉食衣帛之次<22>。俄而范氏之藏大火。子华曰:“若能入火取锦者,从所得多少赏若。”商丘开往无难色,入火往还,埃不漫<23>,身子焦。范氏之党以为有道,乃共谢之曰:“吾不知子之有道而涎子<24>,吾不知子之神人而辱子。子其愚我也,子其聋我也,子其盲我也。敢问其道。”商丘开曰:“吾亡道。虽吾之心,亦不知所以。虽然,有一于此,试与子言之。曩子二客之宿吾舍也,闻誉范氏之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吾诚之无二心,故不远而来。及来,以子党之言皆实也,唯恐诚之之不至,行之之不及,不知形体之所措<25>,利害之所存也,心一而已。物亡迕者<26>,如斯而已。今昉知子党之诞我,我内藏猜虑,外矜观听<27>,追幸昔日之不焦溺也,怛然内热<28>,惕然震悸矣<29>。水火岂复可近哉?”自此之后,范氏门徒路遇乞儿马医,弗敢辱也,必下车而揖之。

  宰我闻之<30>,以告仲尼。仲尼曰:“汝弗知乎?夫至信之人,可以感物也。动天地,感鬼神,横六合<31>,而无逆者,岂但履危险、入水火而已哉!商丘开信伪物犹不逆,况彼我皆诚哉?小子识之<32>!”

  【注释】

  <1>私名:张湛注:“游侠之徒也。”许维遹:“‘名’疑为‘客’之坏字。注‘游侠之徒也’,则原文本作‘客’明矣。又下文‘子华使其侠客’。正承此而言。”
  <2>三卿之右:三卿,又称三公。周代有两说:一说为司马、司徒、司空;一说为太师、太傅、太保。右,古代崇尚右边,故以右指较高的地位。
  <3>肥:张湛注:“音鄙。肥,薄也。”
  <4>侔:《释文》:“侔音谋,齐也。”。
  <5>相凌:《释文》:“相凌,一本作相击。”
  <6>坰[jiōng]:遥远的郊外。田更:张湛注:“更当作叟。”
  <7>窘:被因迫。
  <8>牖北:牖[yǒu 有],窗。俞樾:“牖北,疑当作北牖。”
  <9>假粮荷畚:假,借。荷,担。畚[běn fèn],古代用草绳做的盛器,后编竹为之,即畚箕[běn jī 或 fèn jī]。”
  <10>缟衣乘轩:缟衣,绢绸之衣。轩,古代大夫以上乘坐的轻便车,车箱前顶较高,用漆有画纹或加皮饰的席子作障蔽。
  <11>阔:《释文》:“阔,远也,广也。”
  <12>眲[nè 讷]:轻视。
  <13>狎侮欺诒:狎侮,轻慢戏弄。诒[dài 殆]:欺骗。
  <14>攩㧙挨抌:攩[tǎng 倘],捶打。㧙[bì 必],推击。挨[ǎi 矮]:用体侧撞击。抌[dǎn 胆]:击背。
  <15>单:《释文》:“单音丹,尽也。”周克昌:“‘单’通‘殚’,故为‘尽’义。《汉书·韩信传》:‘粮食单竭’。其于《杜钦传》则作‘殚天下之财以奉婬侈。’‘单’即‘殚’也。”
  <16>乘:登。任大椿:“《汉书·张汤传》:‘乃遣山乘鄣。’师古曰:‘乘,登也。”《陈汤传》:‘乘城呼?’师古曰:‘乘,登也。’”
  <17>扬:飞起,飘起。
  <18>𩨒骨无䃣:𩨒,同肌。䃣[huǐ 毁]:同毁。
  <19>讵:《释文》:“讵”作“巨”,云:“巨,大也。”
  <20>婬隈:婬,《释文》:“婬音深。”隈,弯曲处。
  <21>昉:张湛注:“昉,始也。”
  <22>豫:通“与”,参与。次:中间,行列。
  <23>埃不漫:埃,尘埃,本文指烟尘。漫,沾污。
  <24>诞:张湛注:“诞,欺也。”
  <25>措:安放。
  <26>迕[wǔ 午]:逆。
  <27>矜:顾惜。
  <28>怛[dá 达]:畏惧。
  <29>惕然:恐惧貌。
  <30>宰我:孔子弟子,名予,字子我。
  <31>六合:天地四方,泛指天下。
  <32>小子:古代长辈对晚辈、老师对学生的称呼。识[zhì 志]:通“志”,记住,

  【译文】

  范家有个叫子华的,喜欢私自蓄养侠客,全国人都佩服他。他很得晋国国君的宠爱,虽然没有官职,但地位却在三位公卿之上。谁被他看中,国君就会给谁爵位;他说谁的坏话,国君就会罢免谁。在他厅堂上议事的人同朝廷上的一样多。子华叫他的侠客中的智者与愚者互攻击,强者与弱者互相凌辱,虽然受伤流血的人躺在眼前,他也毫不放在心上。整天整夜以此游戏取乐,几乎成为全国的风俗。

  禾生和子伯两人是范家尊贵的侠客,一次出外游玩,经过荒远郊野,住在老农商丘开的家里。半夜,禾生与予伯两人谈论子华的名声与势力,能使活着的人死去,该死的人活下来;富有的人贫穷,贫穷的人富有。商丘开以前一直为饥寒所困迫,于是悄悄地躲到北边窗下偷听他们的谈话。然后借了粮食,挑上畚箕到了子华的家门口。

  子华的门徒都出身于世家大族,身穿绸缎,乘坐高车,迈着四方步,眼睛只朝天看。他们瞧见商丘开年老体弱,面色黎黑,衣冠不整,没有不小瞧他的。接着又戏弄、侮辱、欺骗他,推摔捶打,无所不为,商丘开却没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侠客们的手段用尽了,戏弄、嘲笑得也十分疲惫。于是同商丘开一起登上高台,人群中有人随意说:“有能从台上跳下去的,奖赏他一百金。”大家都争着响应。商丘开信以为真,于是首先从台上跳了下去,形状像一只飞鸟,飘扬到了地上,肌肤与骨骼都没有损伤。范家的门徒以为是偶然成功,因而没有觉得太奇怪。于是又指着河湾的深水处说:“那水里有宝珠,游下去可以摸到。”商丘开又跳到了水里。游出水面后,果然得到了宝珠。大家这才开始觉得奇怪,子华才让他加入食肉穿绸的行列。没多久范家的仓库发生大火。子华说:“你们有能钻进火中取出绸缎的,根据取出的多少赏赐你们。”商丘开毫无难色地钻进了大火中,来去几次,烟尘没有沾污脸面,身体也没有被烧焦。范家的门徒以为他有什么道术,于是一齐向他道歉说:“我们不知道您有道术而欺哄了您,我们不知道您是神人而侮辱了您。您可以把我们看作是笨蛋,您可以把我们看作是聋子,您可以把我们看作是瞎子。我们大胆地向您请教道术。”商丘开说:“我没有什么道术。就是我的心里,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虽然这样,我心中还是有一个感觉,姑且向你们说一说。过去你们中有两位侠客住在我的家中,我听到他们赞誉范氏的势力,能够使活着的人死去,该死的人活下来;富有的人贫穷,贫穷的人富有。我真诚地相信,没有一点怀疑,所以不怕路途遥远而赶来。我来了后,又认为你们的话都是真实可靠的,因而只怕我的诚心不够,行动得不快,并不知道我的形体到了哪里,也不知道利害在什么地方,只是专心一意罢了。外物也不能改变我的诚心,如此而已。今天才知道你们在欺哄我,于是我心中便隐藏着猜测与疑虑,外面要注意所见所闻,回想过去侥幸没有被烧焦、淹死,现在还害怕得心中发烧,恐惧得全身发抖。哪能再靠近水火呢?”从此以后,范氏的门徒在路上遇到乞丐和马医这些穷人,再不敢侮辱,一定要下车致礼。

  宰我听说了这件事,告诉孔子。孔子说:“你不知道吗?最诚心的人,是可以感动万物的。可以感动天地,感动鬼神,横行天下而没有违抗的人,何止身负危险、出入水火而已呢!商丘开相信假话尚且遭不到阻碍,又何况你我都诚心诚意呢!你们要牢牢记住!”

  【原文】


  周宣王之牧正有役人梁鸯者<1>,能养野禽兽,委食于园庭之内<2>。虽虎狼鵰鹗之类<3>,无不柔驯者。雄雌在前,孳尾成群<4>;异类杂居,不相搏噬也<5>。王虑其术终于其身,令毛丘园传之<6>。梁鸯曰:“鸯,贱役也,何术以告尔?惧王之谓隐于尔也,且一言我养虎之法。风顺之则喜,逆之则怒,此有血气者之性也。然喜怒岂妄发哉?皆逆之所犯也。夫食虎者,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7>;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碎之之怒也<8>。时其饥饱,达其怒心。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故其杀之<9>,逆也。然则吾岂敢逆之使怒哉?亦不顺之使喜也。夫喜之复也必怒,怒之复也常喜,皆不中也。今吾心无逆顺者也,则鸟兽之视吾,犹其侪也<10>。故游吾园者,不思高林旷泽;寝吾庭者,不愿深山幽谷,理使然也。

  【注释】
  <1>周宣王(?—前 782 年)西周国王。厉王子。公元前 828—前 782年在位。牧正:负责饲养禽兽的官吏。
  <2>食[shì 饲]:通“饲”。
  <3>鹗[è 厄]:鸟名,亦称“鱼鹰”。
  <4>孳尾:原指禽兽类的交尾,此指子息,即繁殖的雏崽。于此不能简单理解为“交尾”。
  <5>噬:咬。
  <6>毛丘园:《释文》云:“毛丘园,姓毛,名丘园也。”
  <7>为其杀之之怒:张湛注:“恐因追杀以致其怒。”
  <8>为其碎之之怒:张湛注:“恐因撕裂分解以致其怒。”
  <9>故其杀之:王重民:“《庄子·人间世》‘杀之’作‘杀者’,当从之。‘故’犹‘则’也,说见《经传释词》。”王叔岷:“疑此文本作‘故其杀之者,逆也’。今本此文捝(脱)‘者’字,《庄子》捝‘之’字。”
  <10>侪[chái 柴]:类,辈。

  【译文】

  周宣王时负责饲养禽兽的官吏手下,有个仆役叫梁鸯,善于饲养野禽野兽,喂食于园庭之内。即使是虎狼、大雕、鱼鹰之类,没有不被训养得乖顺的。雌雄禽兽交配繁殖,生育的禽兽成群结队。不同类的禽兽混杂居住在一起,也不互相打架伤害。周宣王担心他的技术没有传人,便命令毛丘园向他学习。梁鸯对毛丘园说:“我不过是一个低贱的仆役,有什么技术告诉你?但怕大王说我对你隐瞒,姑且和你谈谈畜养老虎的方法。大概顺着它就高兴,逆着它就发怒,这是有血气的动物的本性。但高兴与愤怒难道是随便发泄的吗?都是违背它的习俗才触犯起来的。喂养老虎,不能用活的动物喂它,怕它因杀死活物时要发怒;不能用整个动物喂它,怕它因撕碎动物时要发怒。要知道它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饱了,摸透它为什么会发怒。虎与人不是一类,虎讨好喂养它的人,是因为喂养的人顺着它的缘故;那么它伤害人,就是因为逆着它的缘故了。我哪里敢逆着它使它发怒呢?当然也不顺着它使它高兴。高兴以后必然是愤怒,愤怒以后常常是高兴,都不是适中的态度。现在我的心是既不违逆也不顺从,那么鸟兽对待我,就像对待它们的同类一样了。所以在我的园中游玩的禽兽,不思念高大的树林和空旷的水泽;在我的庭中睡觉的禽兽,不向往深山和幽谷,这是由事物的规律所决定的。

  【原文】


  颜回问乎仲尼曰<1>:“吾尝济乎觞深之渊矣<2>,津人操舟若神<3>。吾问焉,曰:‘操舟可学邪?’曰:‘可。能游者可教也,善游者数能<4>。乃若夫没人<5>,则未尝见舟而谡操之者也<6>。’吾问焉,而不告。敢问何谓也?”仲尼曰:“𧮒<7>!吾与若玩其文也久矣<8>,而未达其实,而固且道与<9>?能游者可教也<10>,轻水也:善游者之数能也,忘水也<11>。乃若夫没人之未尝见舟也而谡操之也,彼视渊若陵,视舟之覆犹其车却也<12>。覆却万物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13>,恶往而不暇?以瓦抠者巧<14>,以钩抠者惮<15>,以黄金抠者惛<16>。巧一也,而有所矜,则重外也。凡重外者拙内<17>。”

  【注释】

  <1>颜回:字子渊,鲁国人,孔子弟子。
  <2>觞:古代盛酒器。
  <3>津人:摆渡的船夫。
  <4>数能:不学自能,犹天生之能。数,命数,定数。
  <5>没人:能在水下潜泳之人。
  <6>谡操:谡[sù 速]:起,起来。谡操,拿起舵就能掌船。
  <7>𧮒[yī 衣]:《释文》云:“𧮒音衣,与譩同,叹声也。”
  <8>玩:玩味,研讨。
  <9>而固且道与:张湛注释为“今且为汝说之也。”陶鸿庆释为“固不足以知道也。”“下文‘壶子曰:吾与汝贯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注引向秀曰‘夫实由文显,道以事彰’云云,正得其旨。疑此文‘且’亦当作‘得’,古文‘㝵’字坏其下半,遂误为且矣。”陶说可以。
  <10>能游者:陶鸿庆:“‘能游者’下当有‘之’字。”
  <11>忘水也:张湛注:“忘水则无矜畏之心。”
  <12>却:退。
  <13>方:并。陈:陈列。舍—指心。张湛:“神明所居,故谓之舍。”
  <14>抠[kōu]:《释文》云:“抠,探也,以手藏物探而取之曰抠。”
  <15>钩:《释文》云:“钩,银铜为之。”惮:怕,畏惧。
  <16>惛:迷糊。
  <17>重外者拙内:张湛注:“唯忘内外,遗轻重,则无巧拙矣。”

  【译文】

  颜回问孔子说:“我曾坐船渡过像酒壶一样陡的深渊,渡船的船夫掌船十分神妙。我问他:‘掌船可以学吗?’他说:‘可以。能游泳的人可以教会,善于游泳的人不需要学习自己就会。至于那些能在深水中潜泳的人,即使从未见过船,拿起舵也能掌船。’我问他原因,他不告诉我。请问这怎么讲呢?”孔子说:“唉!我和你在书本上讨论这件事已经很久了,却并没有明白它的实际内容,又何况要了解道术呢?能够游泳的人可以教会他,是因为他不怕水;善于游泳的人不需要学习自己就会,是因为他忘了那是水。至于那些能在深水中潜泳的人,即使从未见过船,拿起舵也能掌船,这是因为他把深渊看成是山陵,把翻船看成是车子从山坡上后退了。千万件翻船、退车一类的事摆在他面前,他也不放心上,干什么事不自由自在呢?用瓦片投掷的人很有技巧,用银钩投掷便有些害怕,用黄金投掷就昏昏沉沉了。技巧是一样的,而有所顾惜,是因为看重身外之物了。凡是看重身外之物的人,心里的素质一定很拙劣。”

  【原文】


  孔子观于吕梁<1>,悬水三十仞,流沫三十里,鼋鼍鱼鳖之所不能游也<2>,见一丈夫游之,以为有苦而欲死者也,使弟子并流而承之<3>。数百步而出,被发行歌,而游于棠行<4>。孔子从而问之,曰:“吕梁悬水三十仞,流沫三十里,鼋鼍鱼鳖所不能游,向吾见子道之<5>,以为有苦而欲死者,使弟了并流将承子。子出而被发行歌,吾以子为鬼也。察子,则人也。请问蹈水有道乎?”曰:“亡,吾无道。吾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6>。与赍俱入<7>,与汩偕出<8>,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此吾所以道之也。”孔子曰:“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也?”曰:“吾生于陵而安于陵,故也;长于水而安于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注释】

  <1>吕梁:一说在江苏彭城,误。司马彪:“吕梁在离石县西是也。《水经注》云:河水左合一水,出善无县故城西南八十里。其水西流,历于吕梁之山。而为吕梁洪。昔吕梁未辟,河出盂门之上。盖大禹所辟以通河也。今离石县西历山寻河,并无过峘,至是乃为巨险,即吕梁矣。在离石北以东百有余里。”离石县在今山西省。
  <2>鼍[tuó 驼]:即扬子鳄。
  <3>并流而承之:《释文》:“并音傍。《史记》《汉书》傍海、傍河皆作并。承音拯。《方言》:出溺为承。”
  <4>棠行:张湛注:“棠当作塘,行当作下。”
  <5>道:张湛注:“道当为蹈。”
  <6>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张湛注:“故犹素也。任其真素,则所遇而安也。顺性之理,则物莫之逆也。自然之理不可以智知,知其不可知,谓之命也。”卢重玄解:“习其故,安其性,忽然神会,以成其命,得之不自知也。”“命者,契乎神道也。”
  <7>赍[jī 机]:古又作“賷、齎”。周克昌云:“齎通齊(齐),又假作‘臍(脐)’,引申为中心、中央之义。本文特指漩涡之中心部分。”
  <8>汩[gǔ 骨]:涌出的泉水。《庄子·达生》郭象注:“回伏而涌出者,汩也。”

  【译文】

  孔子在吕梁山游览,看见瀑布有几十丈高,流水的泡沫溅出三十里,鼋鼍鱼鳖也不能游动,却看见一个男人在那里游泳,以为他是因痛苦而想自杀的人,便叫弟子顺着水流去救他。谁知这个人游了几百步又出来了,披着头发唱着歌,在塘埂下漫步。孔子赶上去问他说:“吕梁瀑布有几十丈高,流水的泡沫溅出三十里,鼋鼍鱼鳖也不能游动,刚才我看见你在水里面游,以为是有痛苦而想自杀的人,便叫弟子顺着水流去救你。你出来后披着头发,一面走一面唱歌,我以为你是鬼怪。但仔细看你,仍然是人。请问游泳有道术吗?”那人说:“没有,我没有什么道术。我从这里的水的流势起步,顺着水有本性起伏,不知不觉就成功了。与漩涡一起进入水流的中心,与涌出的流水一起浮出水面,顺从水的流动方向而不另出已见,这就是我游泳的方法。”孔子问:“什么叫从这里的条件起步,顺着水的本性成长,不知不觉就成功了?”那人说:“我生在山区就安心住在山上,这就是从这里的条件起步;长在水边就安心住在水边,这就是顺着水的本性成长;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成功却成功了,这就是不知不觉的成功。”

  【原文】


  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痀偻者承蜩<1>,犹掇之也<2>。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垸二而不坠<3>,则失者锱铢<4>;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吾处也<5>,若橛株驹<6>;吾执臂若槁木之枝<7>。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8>,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疑于神<9>。其痀偻丈人之谓乎!”丈人曰:“汝逢衣徒也<10>,亦何知问是乎?修汝所以,而后载言其上。”

  【注释】

  <1>痀偻[gōu lóu 勾娄]:通“佝偻”,驼背。《庄子·达生》成玄英疏:“痀偻,老人曲腰之貌。”承蜩:成玄英疏:“承蜩,取蝉也。”蜩[tiáo 条],蝉。
  <2>掇:拾取。
  <3>垸[huán 环]:通“丸”。
  <4>锱铢:锱铢,古代重量单位。按《孙子算经》卷上,十黍为一累,十累为一铢,二十四铢为一两。古人常用来比喻微小的数量。
  <5>吾处也:许维遹:“‘处’下捝(脱)‘身’字。‘吾处身’与下文‘吾执臂’对言。《释文》有‘身’字,《庄子·达生篇》亦有‘身’字,可据补。”
  <6>若橛株驹:橛,短木。株,露出地面的树根。株驹,《庄子·达生》作“株拘”,有盘根错节之意。张湛注:“崔撰曰:橛株驹,断树也。”
  <7>吾执臂:王叔岷:“‘执臂’下当有‘也’字,乃与上文句法一律。《庄子·达生篇》正有‘也’字。”
  <8>不反不侧:陈鼓应:“不反不侧,形容内心凝静,心无二念。”
  <9>疑于神:疑,王叔岷:“疑犹拟也。《庄子·天地篇》‘子非夫博学以拟圣’,《淮南·俶真篇》作‘疑’,即其比。”〖按〗拟,古繁体为“擬”,古文中“疑”常通假之。
  <10>逢衣:儒服。《释文》:“《礼记·儒行篇》曰:丘少居鲁,衣逢掖之衣。长居宋,冠章甫之冠。郑玄注云:逢犹大也,谓大掖之衣。向秀曰:儒服宽而长大者。”

  【译文】

  孔子到楚国去,经过一片树林,看见一位驼背老人在粘蝉,就像捡东西一样容易。孔子问:“您真巧啊!有道术吗?”那人答道:“我有道术。经过五六个月的训练,我把二个泥丸摞在竹竿头上而不会掉下来,粘蝉失手的次数就很少了;摞三个而不会掉下来,粘蝉失手的次数只有十分之一;摞五个而不会掉下来,粘蝉就像捡东西一样了。我站在地上,像残断的树桩;我伸出手臂,像枯槁的树枝。虽然天地很大,万物很多,而我只知道蝉的翅膀。我心无二念,不用任何事物分散我对蝉的翅膀的注意力,为什么会粘不到呢?”孔子回头对弟子说:“心志专一而不分散,就会达到神妙境界。说的就是这位驼背老人吧!”老人说:“你这个穿长袍大褂的儒者,怎么想起来问这件事呢?好好研究你的仁义之道,然后把这些事记载下来吧。”

  【原文】


  海上之人有好沤鸟者<1>,每旦之海上,从沤鸟游,沤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2>。其父曰:“吾闻沤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沤鸟舞而不下也。故曰:至言去言,至为无为。齐智之所知,则浅矣。

  【注释】

  <1>沤[ōu 欧]:通“鸥”。《释文》:“沤音鸥,沤鸟,水鸮也,今江湖畔形色似白鸽而群飞者是也。”
  <2>住:张湛注:“住当作数。”王叔岷:“《艺文类聚》九二、《御览》九二五、《尔雅翼》十七、《容斋四笔》十四、《记纂渊海》五六、《事文类聚·复集》四六、《合壁事类·别集》六九、《韵府群玉》八、《天中记》五九引皆作数。”

  【译文】

  海边有个喜欢鸥鸟的人,每天早上到海上去,跟鸥鸟玩耍,鸥鸟来玩的有成百只以上。他父亲说:“我听说鸥鸟都爱跟你游玩,你抓一只来,我玩玩。”第二天他来到海上,鸥鸟都在空中飞翔而不下来。所以说:“最好的语言是没有语言,最高的作为是没有作为。同别人比试智慧的想法,那是很浅陋的。

  【原文】


  赵襄子率徒十万狩于中山<1>,藉芿燔林<2>,扇赫百里。有一人从石壁中出,随烟烬上下,众谓鬼物。火过,徐行而出,若无所经涉者。襄子怪而留之。徐而察之:形色七窃,人也;气息音声,人也。问:“奚道而处石?奚道而入火?”其人曰:“奚物而谓石?奚物而谓火?”襄子曰:“而向之所出者,石也;而向之所涉者,火也。”其人曰:“不知也。”魏文侯闻之<3>,问子夏曰<4>:“彼何人哉?”子夏曰:“以商所闻夫子之言,和者大同于物,物无得伤阂者<5>,游金石,蹈水火,皆可也。”文侯曰:“吾子奚不为之?”子夏曰:“刳心去智<6>,商未之能。虽然,试语之有暇矣。”文侯曰:“夫子奚不为之?”子夏曰:“夫子能之而能不为者也。”文侯大说<7>。

  【注释】

  <1>赵襄子:名毋卹,一作无恤,战国初赵国的国君,公元前475年至前425年在位。狩:张湛:“火败曰狩。”中山:王重民:“《御览》五十一、《类聚》八十并引‘中山’作‘山中’。”杨伯峻:“中山,春秋时为鲜虞,战国时力中山国,在今河北保定地区定县一带。”
  <2>藉芿燔林:藉,践踏。芿[réng 仍],乱草。燔[fán 凡],焚烧。
  <3>魏文侯:名斯,战国初魏国的国君,公元前445年至前396年在位。
  <4>子夏:姓卜,名商,字子夏,孔子的弟子。
  <5>阂[hé 合]:阻碍,隔阻。
  <6>刳[kū 枯]:剖,剖开并挖空。
  <7>说[yuè 悦]:通“悦”。

  【译文】

  赵襄子率领仆从十万人在中山打猎,践踏杂草,烧毁树林,烈炎烧及百里之远。有个人从石壁中走出来,跟随着烟火忽上忽下,大家以为是鬼。火势过去以后,他慢慢地走出来,像什么也没有经历过一样。赵襄子感到奇怪,便留住他。慢慢地观察他,看他的形貌、肤色与七窍是人,气息声音也是人,于是问他:“什么道术使你能住在石壁中?什么道术使你能进入火焰中?”那人说:“什么东西叫做石壁?什么东西叫做火焰?”赵襄子说:“你刚才出来的地方就是石壁,你刚才所踩过的东西就是火焰。”那人说:“我不知道。”魏文侯听说后,问子夏说:“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子夏说:“以我从孔子那里听来的话说,中和之人与万物完金混同,因而万物不能伤害与阻碍他,在金石中游玩,在水火中行走,都是可以的。”魏文侯又问:“你为什么不这样做呢?”子夏说:“挖掉心肺,抛弃思虑,我不能办到。即使这样,姑且说一说还是有可能的。”文侯说:“孔子为什么不这样做呢?”子夏说:“他老人家能办得到,但是不愿意这样做。”文侯十分高兴。

  【原文】


  有神巫自齐来处于郑,命曰季咸<1>,知人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如神。郑人见之,皆避而走<2>。列子见之而心醉<3>,而归以告壶丘子<4>,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壶子曰:“吾与汝无其文,未既其实<5>,而固得道与?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6>?而以道与世抗,必信矣。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尝试与来,以予示之。”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可以旬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7>。”列子入,涕泣沾衿<8>,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地文<9>,罪乎不誫不止<10>,是殆见吾杜德几也<11>。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12>。灰然有生矣<13>,吾见杜权矣<14>。”列子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天壤<15>,名实不入<16>,而机发于踵<17>,此为杜权。是殆见吾善者几也<18>。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坐不斋<19>,吾无得而相焉。试斋,将且复相之。”列子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太冲莫眹<20>,是殆见吾衡气几也<21>。鲵旋之潘为渊<22>,止水之潘为渊,流水之潘为渊,滥水之潘为渊<23>,沃水之潘为渊<24>,氿水之潘为渊<25>,雍水之潘为渊<26>,汧水之潘为渊<27>,肥水之潘为渊<28>,是为九渊焉<29>。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30>。壶子曰:“追之!”列子追之而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不及也。”壶子曰:“向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31>。吾与之虚而猗移<32>,不知其谁何<33>。因以为茅靡<34>,因以为波流,故逃也。”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为其妻爂,食稀如食人<35>,于事无亲,雕瑑复扑<36>,块然独以其形立,㤋然而封戎<37>,壹以是终<38>。

  【注释】

  <1>命曰季咸:命,通“名”。《释文》:“季咸,姓季名咸,郑人也。”
  <2>皆避而走:张湛注:“向秀曰:不喜自闻死日也。”
  <3>列子见之而心醉:张湛注:“迷惑其道也。”
  <4>壶子:壶丘子林,列子之师,郑人。
  <5>无其文:王叔岷:“上文颜回问津人操舟章作‘吾与若玩其文也久矣,而未达其实’,‘玩’字义长。疑‘既’即‘玩’之误,下‘既’字亦当作‘玩’。其作‘无’者,‘玩’坏为‘元’,传写因易为无耳。”
  <6>而又奚卵焉: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引陈寿昌说:“有雌无雄,无以生卵,以喻有文无实,不得谓之道。”
  <7>湿灰:陈鼓应:“喻其毫无生气。”又引林云铭:“死灰尚有或燃之时,湿灰则不能。”
  <8>衿:古代衣服的交领,引申为胸襟。
  <9>地文:张湛注:“向秀曰:块然若土也。”
  <10>罪乎不誫不止:张湛注:“罪,或作萌。”王叔岷:“此当以作‘萌’为是。萌有生义,‘萌乎不誫不止’,犹云‘生于不动不止’,正对上文‘子之先生死矣’而言,意甚明白。”《释文》:“罪本作萌。誫音振。崔譔曰:不誫不止,如动不动也。”
  <11>杜德几:几,《庄子·应帝王》作“机”。陈鼓应:“杜德机,杜塞生机。杜,闭塞。德几,犹生机。”
  <12>瘳[chōu 抽]:恢复元气,病情好转,病愈。
  <13>灰然:张湛注:“灰,或作全。”《庄子·应帝王》作“全”。
  <14>杜权:陈鼓应:“权,变,动。谓闭塞中有变动。”引林云铭:“闭藏之中,稍露动变端倪。”
  <15>天壤:指天地之际。天地交则生气生。壤,土,地。
  <16>名实不入:张湛注:“向秀曰:任自然而覆载,则名利之饰皆为弃物。”指任其自然。
  <17>机发于踵:机,指生机。踵,脚后跟。
  <18>善者几:善者,指病情好转,元气开始恢复。几,《庄子·应帝王》作“机”,指生机。
  <19>坐不斋:张湛注:“或无坐字。”《庄子·应帝王》无“坐”字。斋,《释文》作“齐”,《庄子》亦作“乔”。不斋,指气色变化不定,精神恍惚,无法看相。
  <20>太冲莫眹:太冲,即太虚。眹[zhèn 阵],通“朕兆”之“朕”,征兆,迹象。太冲莫眹,指太虚之时,元气混沌,无明显迹象可征。
  <21>衡气机:衡,平。衡气机,指太虚之时,阴阳未分,元气的生机比较平衡时的状态。
  <22>鲵旋之潘为渊:鲵[ní 倪],雌鲸。潘:奚侗云:“‘潘’当为‘瀋’,沈之叚字。”“引伸之则有深意。”“沈为渊者,尤言深为渊耳。”陈鼓应注引李勉云:“所以云深者,以喻壶子之道深沈如渊。”〖按〗此“潘”,或同“波澜”之义,音盘。见《字汇》:“水之盘旋曰潘。”
  <23>滥水:《释文》引《尔雅》:“水涌出也。”
  <24>沃水:《释文》:“水泉从上溜下也。”指瀑布。
  <25>氿水:氿[guǐ 轨],氿水,《释文》:“水泉从旁出也。”指决口之处。
  <26>雍水:《释文》:“河水决出复还入也。”
  <27>汧水:汧[qiān 牵],《尔雅》:“水决之泽为汧。”
  <28>肥水:《释文》:“水所出异为肥也。”水出于异地而合流会归为一,称肥水。
  <29>是为九渊焉:张湛注:“此九水名义见《尔雅》。”卢重玄解:“心运于太冲之气,漠然无迹,荡然有形,而转运不常,若水之变动殊名,未尝离乎渊澄也,故不得其状而辩之矣。”
  <30>自失而走:《释文》:“丧失精神而走。”
  <31>未始出吾宗:指不曾开我的道者面目,杨伯峻:“‘未始出吾宗,即《庄子》‘不离其宗’,《淮南子·览冥训》‘未始出其宗’之意。”
  <32>虚而猗移:虚,指无所执者。张湛注:“向秀曰:无心以随变也。”猗移,《释文》:“猗移,委移,至顺之貌。”
  <33>不知其谁何:陈鼓应:“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
  <34>茅靡:杨伯峻《集释》引光聪谐:“茅靡正谓如茅之从风靡,波流正谓如波之逐水流,皆言无逆于物。”
  <35>食狶如食人:食,饲。狶[xī 希]:猪。《释文》:“楚人呼猪作狶。”
  <36>雕瑑复朴:瑑[zhuàn 篆],雕刻。张湛注:“向秀曰:雕琢之文,复其真朴,则外事去矣。”陈鼓应则云:“指去雕琢而复归于朴。”郭象注:“去华取实。”成玄英疏:“雕琢华饰之务,悉皆异除,直置任真,复于朴素之道者也。”宣颖“雕去巧琢,归于真也。”李勉:“‘雕’字误,应作‘去’。言雕琢之事,悉皆废去,复归于朴。”
  <37>㤋然而封戎:㤋[fēn 分]:通“纷”。”纷然,纷繁复杂的样子,指一切琐碎事务。戎,《释文》作“哉”。云:“哉,一本作戎,音哉。”《庄子·应常王》作“纷而封哉”。成玄英疏:“封,守也。虽复涉世纷扰,和光接物,而守于真本,确尔不移。”
  <38>壹以是终:自始至终都是这样。壹,一概,都,完全。

  【译文】

  有一个神奇的巫师从齐国来到郑国居住,名字叫季咸,知道人的生死存亡、祸福夭寿,所预言的年、月、旬、日,准确如神。郑国人见了他,都避开他走得远远的。列子见到他,佩服得如痴如醉,并回来把这事告诉了壶丘子,说:“原来我以为您的道术是最高的了,现在又有了比您更高的人。”壶子说:“我和你在书本上讨论过这些事,却并没有明白它的实际内容,又何况要了解道术呢?只有许多雌性动物而没有雄性动物,又怎么能生出卵来呢?你却要以你这点小道术与世上的人周旋,必然要露出真实面目,所以便容易让人看透而为你相面。你试试把他请来,让他看看我的相。”第二天,列子带着季咸来见壶子。季咸出去后对列子说:“唉!您的老师快要死了,不能活了,过不了十天了。我看他形色怪异,面如湿灰。”列子进来后,哭得衣服都湿了,把此话告诉了壶子。壶子说:“刚才我显示给他看的是大地的表象,在不动不静中生存,所以他看见我杜塞了生机。再请他来一趟吧!”第二天,季咸又同列子来见壶子。出去后对列子说:“您的老师遇到我真是太幸运了!有救了。全身都有生气了,我看见他闭塞的生机在萌动了。”列子进来把这话告诉了壶子。壶子说:“刚才我显示给他看的是天地交接,虚名实利都不入千心,而生机却已在脚后跟发动起来,这就是闭塞生机的萌动。所以他看到我好转的生机。再请他来一趟吧!”第二天,季咸又同列子来见壶子。出去后对列子说:“您的老师坐在那里心神恍惚,我无从给他看相,等他心神安定下来,我再给他看相。”列子进来告诉了壶子。壶子说:“刚才我显示给他看的是太虚无迹象可征,所以他看到了我混沌平衡的生机。鲸鱼盘旋之处成为深渊,水流停积之处成为深渊,水流运动之处成为深渊,水流涌出之处成为深渊,水流陡落之处成为深渊,水流决口之处成为深渊,水流回拢之处成为深渊,水流入泽之处成为深渊,水流会合之处成为深渊,这是九种深渊。再请他来一趟吧!”第二天,列子又带季咸来见壶子。还没有站定,季咸就惊慌失色地逃走了。壶子说:“追上他!”列子追赶不上,回来报告壶子,说:“已经不见了,已经消失了,我追不上他了。”壶子说:“刚才我显示给他看的并没有离开我的本来面目。我无所执而随着他变化,他便搞不清我是怎么回事。于是我又像草一样跟着他颠倒,像水一样跟着他流动,所以他就逃走了。”列子这时才明白自己还没有学到什么,便返回到家中,三年不出门,替他妻子烧火做饭,喂猪像伺候人一样周到,对任何事物都没有偏爱,不事雕琢而复归真朴,像土块一样独立而不受干扰,在纷繁的琐事中却心神一致,如此直到终身。

  【原文】


  子列子之齐,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1>。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2>?”曰:“吾惊焉。”“恶乎惊?”“吾食于十浆<3>,而五浆先馈。”伯昏瞀人曰:“若是,则汝何为惊己?”曰:“夫内诚不解<4>,形谍成光<5>,以外镇人心,使人轻乎贵老,而𩐋其所患<6>。夫浆人特为食羹之货,多余之赢<7>,其为利也薄,其为权也轻,而犹若是。而况万乘之主<8>,身劳于国,而智尽于事,彼将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惊。”伯昏瞀人曰:“善哉观乎!汝处己,人将保汝矣<9>。”无几何而往,则户外之屦满矣<10>。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颐<11>。立有间<12>,不言而出。宾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履徒跣而走<13>,暨乎门<14>,问曰:“先生既来,曾不废药乎<15>?”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将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无汝保也。而焉用之感也?感豫出异<16>。且必有感也,摇而本身,又无谓也<17>。与汝游者,莫汝告也。彼所小言,尽人毒也。莫觉莫悟,何相孰也<18>?”

  【注释】

  <1>伯昏瞀人:本篇“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节作“伯昏无人”。
  <2>奚方而反:方,事。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引金其源:“《易·复卦》‘后不省方’,注:‘方,事也。’”
  <3>十浆:《庄子·列御寇》释文引司马彪:“十家并卖浆。”
  <4>内诚不解:陈鼓应引丁展成《庄子音义释》:“‘诚’为‘情’之假借字。”
  <5>形谍成光:陈鼓应:“谍,动。形谍,形容举动。成光,有光仪。”
  <6>𩐋[jī 跻]:成玄英〖疏〗:“乱也。”
  <7>多余之赢:本“多”字上有“无”字。俞樾:“若云‘无多余之赢’,则下不必更言‘其为利也薄’矣。卢重玄本无‘无’”字,《庄子·列御寇篇》亦无‘无’字。当据删。”
  <8>万乘之主:指国君。一车四马为一乘。万乘之主,指拥有万辆兵车的君主。春秋以前只有周天子才能拥有万乘兵车,战国时七国诸侯先后称王,才可称万乘之主。
  <9>保:归附。《庄子·列御寇》释文引司马:“保,附也。”
  <10>屦[jù 据]:用麻、葛制成的单底鞋。
  <11>敦杖蹙之乎颐:张湛注:“敦,竖也。”蹙,支撑。颐,下巴。《庄子·列御寇》成玄英疏,“以杖柱颐,听其言说,倚立间久,忘言而归也。”
  <12>间:《释文》:“间,少时也。”
  <13>提履徒跣:履,鞋。跣[xiǎn 显],赤脚。徒跣,赤脚步行。
  <14>暨:《释文》:“暨,至也。”
  <15>废药:张湛注:“废,置也。”卢重玄解:“废当多发。先生既来,何不发药石之言少垂训耳。”王叔岷,“《庄子·列御寇篇》‘废’正作‘发’。废、发古通。”
  <16>感豫出异:用言行来感动别人,事先应当知道所出现的结果,是使自己与众不同。此句与上句《庄子》作“而焉用之感豫出异也。”
  <17>且必有感也,摇而本身,又无谓也:许维遹:“‘且必有感也’,‘必’当作‘心’,形近致讹。”王重民:“‘身’有‘性’义,盖‘身’‘性’古通用。‘本身’犹‘本性’也。”此句《庄子》作“必且有感摇而本才。”
  <18>何相孰也:陈鼓应:“‘孰’为‘熟’之本字。相习熟,相亲爱的意思。”

  【译文】

  列子到齐国去,半路上又返了回来,遇到了伯昏瞀人。伯昏瞀人问:“怎么又回来了?”列子说:“我感到震惊。”“为什么震惊?”“我在有十家酒店的小镇吃饭,刚到那里就有五家酒店赠送给我酒菜。”伯昏瞀人问:“这样,你为什么要感到震惊呢?”列子说:“心中的情欲没有消融,形态举动便有光彩,以这外貌镇服人心,使人轻易把自己视为老人而尊重,这可能带来祸患。那酒店老板特地准备些酒菜饭食,为的是得到多余的利润,他们的盈利很少,他们的权势也很小,尚且这样对待我。又何况拥有万乘兵车的君主,身体劳瘁于国家,而智能耗尽于政事,他一定会任用我去办事,并希望我取得功效的。所以我感到震惊。”伯昏瞀人说:“你的看法真是太好了!你这样严格要求自己,人们一定会归附你的。”伯昏瞀人没过多久去列子家,门外的鞋子都已经摆满了。伯昏瞀人面向北站着,竖着拐杖支撑着下巴。站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就走了。接待宾客的人告诉了列子。列子提着鞋子光着脚赶了出来,追到大门口,问道:“先生既然来了,还不说几句启发训导我的话吗?”瞀人说:“算了吧!我原来就告诉你说,人们将归附于你,果然归附你了吧。这不是你有能力使别人归附于你,而是你没有能力使别人不归附于你。你哪里用得着以言行去感动别人呢?你事先就应当知道以言行感动别人的结果会使自己与众不同。而且心有所动,必然会动摇你的本性,这就更没有意义了。同你交往的人,没有人会告诉你。他们所说的闲言碎语,都是毒害人的话。不帮助别人觉悟,又怎么能称为好朋友呢?”

  【原文】


  杨朱南之沛<1>,老聃西游于秦<2>。邀于郊<3>,至梁而遇老子<4>。老子中道仰天而叹曰<5>:“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教也<6>。”杨朱不答。至舍,进溶漱中栉<7>,脱履户外,膝行而前,曰:“向者夫子仰天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教。’弟子欲请夫子辞,行不间<8>,是以不敢。今夫子间矣,请问其过。”老子曰:“而睢睢而盱盱<9>,而谁与居?大白若辱<10>,盛德若不足。”杨朱蹴然变容曰:“敬闻命矣。”其往也,舍迎将家<11>,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者避灶<12>。其反也,舍者与之争席矣。

  【注释】

  <1>杨朱:战国初哲学家。先秦古籍中又称他为阳子居。魏国人。反对墨家的“兼爱”和儒家的“仁义”思想,主张“贵生”“贵己”“全性葆真,不以物累形”。沛:今江苏沛县。
  <2>老聃[dān 丹]:春秋时哲学家,道家学派的创始人。据说姓李名耳,字伯阳,楚国苦县(今河南鹿邑东)厉乡曲仁里人,做过周王室的守藏室之史,孔子曾向他问礼,后退隐,著《老子》一书。老子与杨朱不同时,本文述两人相遇事,当是寓言。《庄子》载此事,即在《寓言篇》中。秦:今陕西省一带。
  <3>邀:《释文》:“邀,抄也,遮也。”
  <4>梁:今河南开封市。
  <5>中道:《释文》:“中道,道中。”
  <6>今不可教也:张湛注:“与至人游而未能去其矜夸,故曰不可教者也。”
  <7>涫漱巾栉:涫[guàn 贯],通“盥”,盥洗,本文指洗手的水。漱,漱口,本文指漱口水。中,毛巾。栉[zhì 质],梳篦的总称。
  <8>间:间歇,空隙,空闲。《释文》:“间,音闲,下同。”
  <9>睢睢而盱盱:睢,音 suī(虽)。睢睢,仰视貌。盱,音 xū(虚)。盱盱,直视貌。《释文》引高诱注:“睢盱,视听貌。”陈鼓应:“睢,仰目。盱,张目。皆傲视貌。”陈说可从。
  <10>辱:杨伯峻《集释》引马其昶:“辱借为黩。”黩[dú 渎],黑。
  <11>舍迎将家:杨伯峻:“《道藏》各本‘舍’下有‘者’字,惟《四解》本无‘者’字,汪本亦无‘者’字,是也。”俞樾:“舍与舍者不同。下云‘舍者避席’,又云‘舍者与之争席矣’,皆谓同居逆旅者。此云‘舍’,则谓逆旅主人也。主逆旅者即谓之舍,犹典市者即谓之市,主农者即谓之田。”迎将,迎接。
  <12>炀[yáng 阳]:烤火。

  【译文】

  杨朱向南到沛地,老聃西游到秦地。杨朱抄郊野的小路,至梁地遇到了老子。老子在半路上仰天长叹道:“起初我以为你是可以教导的,现在看来不可教导了。”杨朱没吭声。到了旅舍,杨朱给老子送上洗脸水、嫩口水、毛巾和梳子,把鞋子脱在门外,跪着走到老子面前,说:“刚才您老人家仰天长叹道:‘起初我以为你是可以教导的,现在看来不可教导了。’学生想请教您原因,但路上您没有空,所以不敢问。现在您有空了,请问我哪里做错了。”老子说:“你神态傲慢,谁还愿意和你相处呢?最洁白的东西好像十分黑暗,最道德的人好像有所不足。”杨朱立刻变得十分恭敬地说:“敬听教诲了。”杨朱往沛地去,走到旅舍的时候,主人十分客气地迎接他进房间,老板安排坐席,老板娘拿来毛巾和梳子,旅舍的客人让出了坐席,在灶前烤火的人让出了灶门。当他从沛地回来的时候,旅舍的客人们已不再拘束,同他争抢坐席了。

  【原文】


  杨朱过宋<1>,东之于逆旅<2>。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3>,恶者贵而美者贱。杨子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杨子曰:“弟子记之!行贤而去自贤之行<4>,安往而不爱哉?”

  【注释】

  <1>宋:在今河南东部和山东、江苏、安徽之间。
  <2>东之于逆旅:《庄子·山木》作:“阳子之宋,宿于逆旅。”《韩非子·说林上》作:“杨子过于宋东之逆旅。”逆旅:客店,旅舍。
  <3>恶:丑陋,与“美”相对。
  <4>自贤之行:王叔岷:“《韩非子·说林上篇》‘之行’作‘之心’,审文意,当从之。”

  【译文】

  杨朱经过来国,向东到了旅舍。旅舍主人有两个小老婆,其中一人美丽,一人丑陋,丑陋的受尊宠而美丽的受冷落。杨子问这是什么缘故。旅舍的伙计回答说:“那美丽的自以为美丽,我并不觉得她美丽;那丑陋的自以为丑陋,我并不觉得她丑陋。”杨子说:“弟子们记住!行为善良而能去掉自我炫耀的心念,到哪里会不受人喜欢呢?”

  【原文】


  天下有常胜之道,有不常胜之道<1>。常胜之道曰柔,常不胜之道曰强。二者亦知<2>,而人未之知。故上古之言:强,先不己若者<3>;柔,先出于己者<4>。先不己若者,至于若己,则殆矣。先出于己者,亡所殆矣。以此胜一身若徒<5>,以此任天下若徒。谓不胜而自胜,不任而自任也。粥子曰<6>:“欲刚,必以柔守之;欲强,必以弱保之。积于柔必刚,积于弱必强。观其所积,以知祸福之鄉<7>。强胜不若己<8>,至于若己者刚<9>;柔胜出于己者,其力不可量。”老聃曰:“兵强则灭,木强则折。柔弱者生之徒,坚强者死之徒。”

  【注释】

  <1>不常胜之道:陶鸿庆:“‘不常胜’当作‘常不胜’。下文云‘常胜之道柔,常不胜之道强’,承此言。”
  <2>亦知:张湛注:“‘亦’当作‘易’。”《释文》:“‘亦’本作‘易’。”
  <3>先不己若者:先,胜于,胜过。不己若者,力量不如自己的人。
  <4>出于己者:力量大于自己的人。
  <5>胜一身若徒:一身,一个人。若徒,好像什么也没有干。张湛汪:“徒,空默之谓也。”
  <6>粥[yù 玉]子:亦作鬻子,名熊,周文王师,楚国君主的祖先。〖按〗粥,鬻之略,通假。
  <7>鄉[xiàng]:嚮之略,通假。嚮,今简作“向”。
  强者不若己:王叔岷:“《淮南·原道篇》‘不若己’下有‘者’字(《文子·道原篇》同),与下文句法一律,当从之。”
  <8>至于若己者刚:张湛注:“必有折也。”吴闿生:“刚,当作戕,故注云‘必有折也’。”戕[qiāng 羌]:残害。本文指被残害。

  【译文】

  天下有经常取胜的方法,有经常不能取胜的方法。经常取胜的方法叫做柔弱,经常不能取胜的方法叫做刚强。二者容易明白,但人们却不懂得。所以上古时的话说:刚强可以战胜力量不如自己的人,柔弱可以战胜力量超过自己的人。可以战胜力量不如自己的,一旦碰到力量与自己相当的人,那就危险了。可以战胜力量超过自己的,就没有危险了。以柔弱战胜一个人,会像什么也没有干一样;以柔弱统治天下人,也会像什么也没有干一样。这叫做不想取胜而自然取胜,不想统治而自然统治。鬻子说过:“要想刚硬,必须要坚守柔软;要想强大,必须要保持虚弱。柔软积聚多了一定刚硬,虚弱积聚多了一定坚强。看他所积聚的是什么,就可以知道他祸与福的发展方向。刚强能战胜力量不如自己的人,一旦碰到力量与自己相当的人就会受挫折;柔弱能战胜力量超过自己的人,他的力量是不可估量的。”老聃说:“刚强的军队会被消灭,刚强的树木会被折断。柔弱的东西属于生存的一类,坚强的东西属于死亡的一类。”

  【原文】


  状不必童而智童<1>,智不必童而状童。圣人取童智而遗童状。众人近童状而疏童智,状与我童者,近而爱之;状与我异者,疏而畏之。有七尺之骸<2>,手足之异,戴发含齿,倚而趣者<3>,谓之人,而入未必无兽心。虽有兽心,以状而见亲矣。傅翼戴角<4>,分牙布爪,仰飞伏走,谓之禽兽,而禽兽未必无人心。虽有人心,以状而见疏矣。疱牺氏<5>、女蜗氏<6>、神农氏<7>、夏后氏<8>,蛇身人面,牛首虎鼻,此有非人之状,而有大圣之德。夏桀<9>、殷纣<10>、鲁桓<11>、楚穆<12>,状貌七窍皆同于人,而有禽兽之心,而众人守一状以求至智,未可几也<13>。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14>,帅熊、罴<15>、狼、豹、貙<16>、虎为前驱,鵰<17>、鹖<18>、鹰、鸢<19>为旗帜,此以力使禽兽者也。尧使夔典乐<20>,击石拊石<21>,百兽率舞<22>;萧韶九成<23>,凤皇来仪<24>,此以声致禽兽者也。然则禽兽之心,奚为异人?形音与人异,而不知接之之道焉<25>。圣人无所不知,无所不通,故得引而使之焉。禽兽之智有自然与人童者,其齐欲摄生<26>,亦不假智于人也<27>。牝牡相偶,母子相亲;避平依险,违寒就温;居则有群,行则有列;小者居年,壮者居外;饮则相携,食则鸣群。太古之时,则与人同处,与人并行。帝王之时,始惊骇散乱矣。逮于末世<28>,隐伏逃窜,以避患害。今东方介氏之国,其国人数数解六言之语者<29>,盖偏知之所得<30>。太古神圣之人,备知万物情态,悉解异类音声。会而聚之,训而受之,同于人民。故先会鬼神魑魅<31>,次达八方人民,末聚禽兽虫蛾<32>,言血气之类心智不殊远也。神圣知其如此,故其所教训者无所遗逸焉。

  【注释】

  <1>童:张湛注:“童当作同。”
  <2>骸:指形骸,形体。
  <3>倚:站立。《广雅·释诂四》:“倚,立也。”《易·说卦》:“参天两地而倚数。”虞注:“倚,立也。”趣[qū 趋]:通“趋”,快步行走。
  <4>傅:通“附”,附着。
  <5>疱牺氏:亦作伏羲、宓羲、包牺、伏戏。传说为中国人的始祖,与女蜗氏兄妹相婚而生人类。又传他教民结网,从事渔猎畜牧。据说八卦也始于他的创作。
  <6>女娲氏:娲[wā 蛙],女娲氏,传说为中国人的始祖,与伏羲相婚而生人类。其后,他们禁止兄妹通婚。又传她曾用黄土造人,并炼五色石补天,治平洪水,杀死猛兽,使人民得以安居。
  <7>神农氏:传说为上古帝王,农业与医药的发明者,用木制农具,教民农业生产,又曾尝百草,教人治病。
  <8>夏后氏:传说为上古帝王,夏朝的建立者。原为部落首领,奉舜命治水有功,成为部落联盟领袖。
  <9>夏桀:夏朝最后一个帝王,名履癸,荒婬暴虐,被商汤所灭,出奔南方而死。
  <10>殷纣:即商纣,商朝的最后一个帝王,名受,又称帝辛,荒婬暴虐,被周武王所灭,自焚而死。因商都在盘庚时迁至殷,故商朝又称殷朝,商纣王又称殷纣王。
  <11>鲁桓:春秋时鲁国国君,公元前711年—前694年在位。听信语言,杀兄自立,又接受宋贿赂的鼎入于周公庙,均为非礼行为。后被齐襄公所杀。
  <12>楚穆:春秋时楚国国君,公元前625年—前614年在位。杀父自立,亦属禽兽之行。
  <13>几[jī 机]:通“冀”,希望。
  <14>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黄帝,传说为古代帝王,姓姬,号轩辕氏、有熊氏。炎帝、传说为上古姜姓部落首领,号烈山氏。炎帝扰乱各部落,黄帝得各部落的拥戴,在阪泉(今河北啄鹿东南)打败炎帝。
  <15>罴[pí 皮]:熊的一种。
  <16>貙[chū 初]:《尔雅 释兽》:“貙,獌,似狸。”但比狸大。
  <17>鵰:王叔岷:“《艺文类聚》九十、九一、《初学记》二二、《御览》八一九、《玉海》八三引‘鵰’上井有‘以’字,当从之。今本捝(脱)‘以’字,文意不完。”
  <18>鹖:似野鸡。《释文》:“一本作鹗。”胡怀琛:“作鹗者是也。原文所言皆猛兽、鸷鸟,鹖非鸷鸟,非其伦也。以作鹗为是。”鹗,亦称鱼鹰。
  <19>鸢[yuān 冤]:亦称“老鹰”。
  <20>夔[kuí 葵]:传为尧、舜时的乐官,一足。
  <21>击石拊石:石,指石制的磐。拊[fǔ 府],击。
  <22>率:跟随。
  <23>萧韶九成:萧,竹制的管乐器。韶,舜乐名。九成,乐曲一终为一成。九成,犹九章、九阕。箫韶九成,言箫韵之乐,奏九度为一终。
  <24>凤皇来仪:谓凤凰飞来跳舞且有容仪,古人以为是祥瑞。
  <25>而不知接之之道:《释文》作“而人不知接之之道”,云:“一本无人字。”此处指一般人不知接近鸟兽的方法,紧接下来说“圣人无所不知,无所不通,故得引而使之焉”,“人”与“圣人”相对为言,故有“人”字为是。
  <26>摄生:保养身体。
  <27>假:杨伯峻:“‘假’或作‘暇’,暇、假皆读为了。”
  <28>逮于末世:逮,及,等到。末世,衰乱之世。
  <29>数数[shǔ shǔ]:常常。
  <30>偏知:异常的智慧。
  <31>魑魅[chī mèi 痴妹]:古代传说中山泽的鬼怪。
  <32>末聚禽兽虫蛾:张湛注:“百兽率舞是也。”

  【译文】

  形状不一定相同而智慧相同,智慧不一定相同而形状相同。圣人选取相同的智慧,而不选取相同的形状。一般人选取相同的形状而不选取相同的智慧。形状与自己相同的,便亲近而喜爱它;形状与自己不同的,便疏远而害怕它。有七尺长的身躯,手与脚不一样,头上长头发,口中生牙齿,能站立并快步行走的,叫做人,而人未必没有禽兽之心。即使有禽兽之心,也以人的形状而得到他人的亲近。身上长翅,头上生角,龇着牙齿,张着脚爪,抬着头飞,低着头跑,叫做禽兽,而禽兽未必没有人心。即使有人心,也以禽兽的形状而被人疏远。扈牺氏、女蜗氏、神农氏、夏后氏,或者是蛇身人面,或者是牛头虎鼻,他们有不是人的形状,而有大圣人的道德。夏桀王、殷纣王、鲁桓公、楚穆王,他们的形状面貌与七窍都和人一样,但却有禽兽之心,而人们却坚持以他们有和人一样的形状而希望他们有很高的智慧,这是办不到的。黄帝在阪泉的郊野与炎帝作战时,曾统帅熊、罴、狼、豹、驱、虎为前驱,鵰、鹖、鹰、鸢为旗帜,这是用力量役使禽兽的例子。尧使用夔主管音乐,敲击着磬钟,各种野兽跟着跳舞;萧韶乐曲成了套,凤凰也来朝拜,这是用乐声吸引禽兽的例子。那么禽兽之心,与人有什么不同呢?形状声音与人不同,一般人便不知道与它们交往的方法。圣人没有什么不知道,没有什么不通晓,所以能吸引并能役使它们。禽兽的智慧有生来就与人相同的,它们都想保养身体,智慧也不比人低。雌雄互相匹配,母子互相亲爱;避开平地,依托险峻;逃离寒冷,寻求温暖;居住时结伙成群,出行时依次成列;幼生的住在里面,强壮的住在外面;喝水时互相提携,吃食时一起叫鸣。上古的时候,它们同人类在一起居住,和人类一同出行。到了有帝王的时候,才开始被惊吓而散乱了。等到衰败的乱世,它们更是隐藏逃窜,以避免祸患。现在东方有个介氏之国,这个国家的人常常懂六畜的语言,大概是有异常智慧的缘故。上古的神圣之人,对万物的性质形态全都明白,对异类的语言声音全都了解。把它们会合聚集起来,对它们进行训练教授,和对待人民一样。所以先会合鬼神妖怪,然后通达八方人民,最后聚集禽兽昆虫,说凡是有血有气的动物,它们的头脑智慧相差得并不太远。神圣之人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们教授训练所有的动物没有什么遗漏。

  【原文】


  宋有狙公者<1>,爱狙。养之成群,能解狙之意,狙亦得公之心。损其家口,充狙之欲。俄而匾焉<2>,将限其食。恐众狙之不驯于己也,先诳之曰:“与若芧<3>,朝三而暮四,足乎?”众狙皆起而怒。俄而曰:“与若芧,朝四而暮三,足乎?”众狙皆伏而喜。物之以能鄙相笼<4>,皆犹此也。圣人以智笼群愚,亦犹狙公之以智笼众狙也。名实不亏,使其喜怒哉!

  【注释】
  <1>狙公:狙[jū 居],猕猴。狙公,张湛注:“好养猿猴者,因谓之狙公也。”
  <2>匮:缺乏,贫困。
  <3>芧[xù 序]:栎[lì 粒]树,本文指栎实,即橡子。
  <4>以能鄙相笼:笼[lǒng 垅],笼络,欺骗。《释文》云:“‘能鄙相笼’,一本作‘智鄙相笼’。”杨伯峻云:“疑作‘智’者是,下文‘以智笼群愚、众狙’正秉此而言。”鄙,吴闿生云:“鄙读为否。”

  【译文】

  宋国有个饲养猴子的人,很喜欢猴子。他养了一群猴子,能理解猴子的想法,猴子也懂得他的心意。他还减少家里人的生活费用,以满足猴子的需要。不久家里贫困起来,他打算限制猴子的食物,又怕猴子不听自己的话,便先欺骗它们说:“喂你们橡子,早上三个,晚上四个,够吗?”众猴子都跳起来发了怒。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喂你们橡子,早上四个,晚上三个,够吗?”猴子们听了,都趴在地上十分高兴。动物之间以智慧与否互相笼络欺骗,都像这个样子。圣人用智慧来笼络欺骗那些愚笨的人,也就像养猴人用智慧笼络欺骗那些猴子一样。名义与实际都没有亏损,却能使它们时而高兴,时而发怒啊!

  【原文】


  纪渻子为周宣王养斗鸡<1>。十日而问:“鸡可斗已乎?”曰:“未也。方虚骄而恃气<2>。”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影向<3>。”十日又问。曰:“未也。犹疾视而盛气<4>。”十日又问。曰:“几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5>。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6>。异鸡无敢应者,反走耳。”

  【注释】

  <1>纪渻子:渻[shěng 省],一本作“消”。
  <2>虚骄而恃气:张湛注:“无实而自矜者。”
  <3>犹应影向:向,《释文》:“向音响。”林希逸:“闻响而应,见影而动,则是此心犹为外物所动也。”
  <4>疾视而盛气:疾视,怒目而视。盛气,气势旺盛。
  <5>已无变矣:张湛注:“彼命敌而我不应,忘胜负矣。”
  <6>其德全矣:全德,指气专志一的精神状态。《天瑞篇》:“其在婴孩,气专志一,和之至也,物不伤焉,德莫加焉。”这里讲的“莫加”的至德,即全德,由下文有“其在老耄”,“虽未及婴孩之全”云云,可知。气志专一,不为外物所动,如婴孩,如木鸡,如槁木死灰,即为全德。

  【译文】

  纪渻子为周宣王饲养斗鸡。周宣王过了十天就问:“鸡可以斗了吗?”回答说:“不行。还没有真本领,只知依仗骄傲之气。”过了十天又问。回答说:“不行。它看到别的鸡的影子、听到别的鸡的声音就想应战。”过了十天又问。回答说:“不行。还瞪着眼睛,气势旺盛。”过了十天又问。回答说:“差不多了。即使别的鸡大声鸣叫,它的情绪也不会变动了。看上去像个木头鸡了。它的德已经完整了。别的鸡没有敢应战的,只有转身逃跑罢了。”

  【原文】


  惠盎见宋康王<1>。康王蹀足謦欬<2>,疾言曰:“寡人之所说者,勇有力也,不说为仁义者也。客将何以教寡人?”惠盎对曰:“臣有道于此,使人虽勇,刺之不入;虽有力,击之弗中。大王独无意邪?”宋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欲闻也。”惠盎曰:“夫刺之不入,击之不中,此犹辱也。臣有道于此,使人虽有勇,弗敢刺;虽有力,弗敢击。夫弗敢,非无其志也。臣有道于此,使人本无其志也。夫无其志也,未有爰利之心也。臣有道于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欢然皆欲爱利之。此其贤于勇有力也,四累之上也<3>。大王独无意邪?”宋王曰:“此寡人之所欲得也。”惠盎对曰:“孔墨是已<4>。孔丘、墨翟无地而为君,无官而为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颈举踵而愿安利之<5>。今大王,万乘之主也,诚有其志,则四竟之内<6>,皆得其利矣。其贤于孔墨也远矣。”宋王无以应。惠盎趋而出。宋王谓左右曰:“辩矣,客之以说服寡人也<7>。”

  【注释】

  <1>惠盎:张湛往:“惠盎,惠施之族。”惠施,战国时宋国人,曾为魏国宰相,善辩,与庄子善。宋康王:《吕氏春秋·顺说篇》高诱注:“康王,宋昭公曾孙,辟公之子,名侵,立十一年,僭号称王。四十五年,大为不道,故曰宋子不足仁义者也。齐湣王伐灭之。”
  <2>蹀足謦欬:蹀[dié 蝶],顿足。謦欬[qǐng kài 请忾]:咳嗽。
  <3>四累:陶鸿庆:“累,层累也,犹言四层之上也。”
  <4>墨:指墨子(约前468—前376年)春秋末思想家,墨家学派的创始人。宋国人,后长期住鲁国。主张“兼爱”“尚贤”“尚同”“明鬼”。
  <5>延颈举踵:伸长颈项,踮起脚跟,形容殷切盼望。
  <6>竟:通“境”。
  <7>说:辩说。

  【译文】

  惠盎拜见宋康王。康王正顿着脚咳嗽着,急急地说:“我所喜欢的是勇敢且有力量的人,不喜欢谈论仁义道德的人。您打算用什么来教导我呢?”惠盎回答说:“我这里有一种道术,能使别人即使勇敢,也刺不进我的身体;即使有力量,也打不中我。难道大王对此没有兴趣吗?”宋康王说:“好!这正是我所想要听到的。”惠盎说:“刺我不进,打我不中,这还是在受侮辱。我这里还有一种道术,能使人虽然勇敢却不敢刺我,虽有力量却不敢打我。不过不敢并不等于不想。我这里还有一种道术,能使人根本就不想打人。不过不想打还没有爱护帮助你的思想。我这里还有一种道术,能使天下的男人女子没有不高高兴兴要爱护帮助你的。这比勇敢、有力量要好得多,是比上述四种道术都好的道术。难道大王对此没有兴趣吗?”宋康王说:“这正是我所想要得到的。”惠盎说:“孔子、墨子就是这样。孔丘、墨翟没有土地却成为君主,没有官职却成为官长,天下的男人女子没有不伸着脖子、踮着脚盼望他们,希望得到安定和帮助的。现在大王是一个拥有万乘兵车的君主,如果真有这样的志向,那么国境之内的百姓,就都会得到好处。那恩惠就会比孔丘、墨翟多得多了。”宋康王无话可说。惠盎快步走了出去。宋康王对身边的人说:“会说话啊,客人竟然这样辩说把我说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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