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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陈亮《戊申再上孝宗皇帝书》·译注

原文/〔南宋〕陈亮 译注/璞如子 2013.03.15 子夜星网站

 
  【译注引言】
 
  陈亮,字同甫,南宋著名思想家与文学家,世称龙川先生。二十四岁“首贡于乡,旋入太学。”然而,由于试官刁难,曾两试科举未中。但其胆魄与学识颇令朝野为之震惊,五十岁之前,虽身为布衣,却学生众多,亦不乏仁人志士为其挚友。他厌恶朝廷官员中的腐儒之气,反对与金人媾和,尤其憎恶朝廷上下那些投降派的猖狂,因而遭到权贵们的嫉恨,以致多次被污下狱,身受酷刑。

  陈亮的《戊申再上孝宗皇帝书》,写于淳熙十五年(公元1188年)。此前,他曾多次上书给孝宗皇帝,论及收复中原以及中兴图强之策,可几乎都石沉大海,但他并未因此而消沉。十年后,四十六岁的陈亮亲赴长江沿岸,对京口、建邺一带地理形势做以考察,并再次上书。书中,对建邺这一江南重要门户之地所处地理形势,做了概要的且又是前无古人的考析。同时建议经营治理建邺,并以此做为进可攻、退可守的江南根据地,以便直取中原。书中力陈“中兴大义”及“议和”之害,痛斥了朝中议和派的“书生”们关于“江南不易守”的谬论。文中开头言道:“臣请为陛下论天下之形势,而后知江南之不必忧,和议之不必守,虏人之不足畏,而书生之论不足凭也。”此正是本次上书的宗旨所在。而文中“第非常之事,非可与常人谋也。”“使如臣者得借方寸之地,以终前书之所言”云云,又寄寓着对孝宗皇帝能给以召见的渴望。通读全文,可谓无私无畏,肝胆照人,且又足见其城府之深,大略之远,绝非常人之可及!

  此文写作的具体地点,正如文中所说,当是金陵钟山的“沙嘴之傍”。与此同时,陈亮还另填有《念奴娇·登多景楼》一词以抒发胸臆,尤见慷慨悲壮:

  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鬼设神施,浑认作、天限南疆北界。一水横陈,连冈三面,做出争雄势。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因笑王谢诸人,登高怀远,也学英雄涕。凭却江山,管不到、河洛腥膻无际。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小儿破贼,势成宁问彊对!

  中原沦陷,宋廷退守江南,又“浑认作、天限南疆北界”,而陈亮却不这么看。南宋都城临安的门户──江淮之旁的建邺,在他眼中却是:“一水横陈,连冈三面,做出争雄势”,因而“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惟可惜,偏安一隅的南宋朝廷无眼亦无胆,空熬了一代英雄豪杰的心志。

  
 
 

 戊申再上孝宗皇帝书<1>

〔南宋〕陈亮
 
 

  【原文】

  臣闻有非常之人,然后可以建非常之功②。求非常之功,而用常才、出常计、举常事以应之者,不待智者而后知其不济也③。前史有言:“非常之原,黎民惧焉。④”古之英豪,岂乐于惊世骇俗哉⑤?盖不有以新天下之耳目、易斯民之志虑,则吾之所求亦泛泛焉而已耳⑥。

  【注释】

  ①孝宗皇帝:即南宋第二位皇帝宋孝宗赵昚(1127.11-1194.6),在位二十七年(1162.7-1189.2)。赵昚(shèn),宋太祖(赵匡胤)七世孙,系太祖之子赵德芳(八王爷)的后人。
  ②非常之人:具备非凡心志与才能的人。
  ③常才:平凡的人才。 举常事:采取平凡的行动。 不济:不得力,借不上力。
  ④非常之原,黎民惧焉:原,指事初,事情开端。 黎民:百姓。 此句是说:凡实施某项国事若有一个不寻常的开端,百姓便会因为感到恐惧而格外小心地来对待。此句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非常者,固常之所异也。故曰:非常之原,黎民惧焉。”
  ⑤岂:怎会、哪能。 惊世骇俗:让世上一般人感到惊骇。
  ⑥盖:发语词,于此又相当于“若”。 以新:“以(此)令使……一新”。“以”,借“非常之原”而言。 新:于此为形容词作谓语,又兼状语。翻译时可按现代习惯译成“令使……一新”。 耳目:指视听。 易:改变。 斯民:民众、百姓。 志虑:此指追求与思虑习惯。 吾:此为泛称,指欲治理好天下者。 泛泛:寻常,微不足道。 焉、耳,于此均属语气助词。

  【译文】

  臣听说过,有了不寻常的人,然后可以建非凡的功业。想求得非凡的功业,而用平凡的人才、拟定平凡的计策、采取平凡的行动来应付,不用等着有智慧的人评说,以后自然知道那是借不上力的。前人史书上有这样一句话:“凡事不寻常的开端,百姓会受到震慑的。”古代英豪,怎会以故意让世人惊骇为乐呢?若不令使天下人耳目一新,不更换民众的追求与思虑习惯,则我所考究的也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东西而已。


  【原文】

  皇天全付予有家,而半没于夷狄,此君天下者之所当耻者①。《春秋》许九世复雠,而再世则不问,此为人后嗣者之所当愤也②。中国,圣贤之所建置,而悉听其沦于左衽,此英雄豪杰之所当同以为病也③。秦桧以和误国二十余年,而天下之气索然而无余矣④。陛下慨然有削平宇内之志,又二十余年,而天下之士始知所向⑤。其有功德于宗庙社稷者,非臣区区之所能诵说其万一也。

  【注释】

  ①“皇天全付予有家”:此语出自韩愈《平淮西碑》:圣文武皇帝既受群臣朝,乃考图数贡曰:“呜呼!天既全付予有家,今传次在予。予不能事事,其何以见于郊庙?”群臣震慑,奔走率职。 皇天:上天。 全:完整地。 有家:即“我有国之家”,此指大宋王朝。
  ②九世复仇:指春秋时,齐襄公为了替九世远祖齐哀公复仇,灭掉纪国。见《春秋公羊传》卷六。 再世:第二代,这里影射宋高宗。此意为:古人过了九代还念念不忘复仇,而今仅仅第二代,就不问复仇之事了,岂不是做为后代者所该当气愤的吗。又影射宋孝宗也推行投降的议和路线,不为徽钦两帝复仇。 后嗣:后代。
  ③建置:建立与设置。 悉:全,都。 听:听任。 左衽:衣襟朝左掩,是我国古代少数民族的服式,不同于中原地区的右掩,这里借指金人。 病:病患。
   〔按〕“悉听其沦于左衽”,四库本作“悉听其陆沉”。又本文“虏”字,四库本亦改为“敌”。《四库全书》乃清人编纂,凡涉及本朝忌讳词语,多篡改更易,乃至删剪,故而常有失古籍本色。
  ④“气”,此指精神、斗志。 索然:萧索,冷落。
  ⑤慨然:有气概的样子,慷慨激昂的状态。 又二十余年:指宋孝宗从即位到陈亮上本书,已历时二十七年。 此三句实际是在婉转地激励孝宗皇帝。 诵说:述说、复述。 万一:万分之一。

  【译文】

  上天给予我宋朝完整国土,却有一半沦陷于外族手里,这是统治天下的君主所应当感到耻辱的。《春秋》称许事隔九代尚能复仇之事,而第二代就不问复仇之事了,这是为人后代者所应当愤慨的。中原之国,是先前圣贤所开发创建的,却全听任其沦陷于外族之手,这是英雄豪杰们所应当共认的心头病患。秦桧以“议和”误国二十余年,致使天下斗志黯然无存。陛下继位后显现出气概,大有平定天下的志向;又过了二十年,而天下志士才知道该追随的方向。这有功德于江山社稷之处,不是区区小臣所能述说万一的。


  【原文】

  高宗皇帝春秋既高,陛下不欲大举以惊动慈颜。仰心俯首,以致色养,圣孝之盛,书册之所未有也①。今者高宗皇帝既已祔庙②,天下之英雄豪杰皆仰首以观陛下之举动,陛下其忍使二十年间所以作天下之气者,一旦而复索然乎③?

  【注释】

  ①高宗皇帝:即宋高宗赵构(1107—1187)。此段话,还是用来给孝宗皇帝二十余年来对进取中原之事无动于衷的下台阶之语。
  ②祔(fù):归祔,合葬。祔庙:指归奉于祖庙,是臣子针对皇帝去世的尊语。
  ③其:发语词,此通“岂”。忍使:忍心使。 所以:即“以……所”,与当今常用的表示因果关系的“所以”一词有异,且“二十年”倒置其前。 二十年间所以作:即“以二十年间所作……”。 作:振作。气:于此指精神、斗志。可参照“一鼓作气”成语来理解此句中的“作”与“气”。所谓以二十年间“作气”,可谓用时久矣。书中语句,如此犀利而逼人,令人叹服之至。

  【译文】
  
  高宗皇帝年岁已高,陛下不想有大的举行动来惊动慈父的尊容。倾心俯首,以求奉养天年,大孝之至,是史册所没有记载的。如今高宗皇帝已归位于祖庙,天下英雄豪杰都在仰首观望着陛下的举动,陛下怎忍使这用二十年之久所振作的天下斗志,而一旦间又重归于冷落呢?


  【原文】

  天下不可以坐取也,兵不可以常胜也,驱驰运动又非年高德尊者之所宜也①。东宫居曰监国,行曰抚军②。陛下近者以宅忧之故,特命东宫以监国③。天下之论,皆以为事有是非可否,而父子之际至难言也④。东宫聪明睿知,而四十之年,不必试以事也。故东宫不敢安,而陛下亦知其难矣⑤。陛下何不于此时命东宫为抚军大将军,岁廵建邺,使之兼统诸司,尽护诸将,置长史、司马以专其劳⑥。而陛下于宅忧之余,运用人才,均调天下,以应无穷之变⑦。此肃宗所以命广平王之故事也⑧。兵虽未出,而圣意振动,天下之英雄豪杰靡然知所向矣。天下知所向,则吾之驰驱运动亦有所凭藉矣⑨。臣请为陛下论天下之形势,而后知江南之不必忧,和议之不必守,虏人之不足畏,而书生之论不足凭也。

  【注释】

  ①驱驰运动:指策马征战之事。 年高德尊者:此指宋孝宗皇帝。
  ②东宫:太子居住的宫室,代指太子。 监国:皇帝外出或有其它急事不能料理朝政时,太子可以代理监管朝政。又因为太子是帝位接班人,平时有携助父皇监管朝政之使命,故而太子又称为“监国”。 居:居守宫中时。 曰:称为。 行:随君王出行时。 抚军:谓太子随从君王出征时的职称或职责,也具有监管军队之意。《左传·闵公二年》:“太子奉冢祀社稷之粢盛,以朝夕视君膳者也,故曰冢子。君行则守,有守则从,从曰抚军,守曰监国,古之制也。”
  ③近者:近来。 宅忧:指为去世的父、母居丧守孝。
  ④此段话意为:天下人都认为,事情都有“是”或“不是”及“可”与“不可”,而父子之间的事就实在难以评说是非了。
  ⑤睿知:与“睿智”同。 试以事:此指以试用身份去让他办事。 不敢安:指不敢仅安乐于“监国”之职。 亦知其难:当然也知道他的为难之处。
  ⑥岁廵建邺:每年巡视建邺。 建邺:南京古称,又写作“建业”。 兼统诸司:再统领各个官署部门。 尽护诸将:全部监管各军部将。 置:设置。 长史:大将军下专管行政事务的文官。 司马:替大将军协管军务并参与军机谋断的武官。 以专……:以保障(达到)……的独立(主导、独揽)性。 劳:此指劳作、运作。
  ⑦此段话是劝孝宗皇帝在后台坐镇大局。
  ⑧肃宗、广平王:唐安史之乱时,店玄宗逃往四川,唐肃宗即位,即位后不久,便任命广平王李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进行平乱。陈亮借这件史事劝说宋孝宗,让太子出来为国家建立功业,激励民心。
  ⑨圣意振动:是说皇帝的意志会给人以振动。 靡()然:原指草木随风而倾侧的样子,此指随势响应之状。 所向:所追随的方向。 书生:此指朝中一些只知高谈阔论的儒臣们。 凭藉:依据,依托。
  ⑩臣请为……:臣请求为……。 虏:古人对外族的鄙称。

  【译文】

  天下是不可以坐着获取的,兵家是不可能常胜不败的,策马征战又不是年高德重者所能适合的。东宫太子平常时称为监国,随君王出征时称为抚军。陛下近来因守孝之故,特命太子来监理国事。按天下人的说法,认为凡事都有是非对错,而父子之间的事就实在不好评说是非了。太子聪明睿知,而今四十岁,不必再以试用来让他办事了。所以太子不敢安闲,而陛下也是知道他的难处的。陛下何不现在就委命太子为抚军大将军,每年巡察建邺,使他再统领各个官署部门,全部监管各军部将,并为他配置长史、司马下属,以保证他运作的独立性。而陛下于守孝之余,运用人才,均衡调配各地所需,以应对任何变故的发生。这也是唐代安史之乱时,肃宗皇帝委任太子广平王扫定叛乱的故事。兵虽未出动,而皇帝的意志就会给人以振动,天下英雄豪杰也就知道追随的方向了。天下知道了所追随的方向,则我们挥师挺进的行动也就得以借力了。

  臣请求向陛下论述天下形势,然后便可知我江南其实不必忧虑,与金人的和议其实不必抱守,敌人其实不足以畏惧,而朝中那些书生的论调其实不足以作为依托。


  【原文】

  臣闻吴会者,晋人以为不可都①,而钱镠据之以抗四邻,盖自毗陵而外不能有也②。其地南有浙江,西有崇山峻岭,东北则有重湖沮洳,而松江、震泽横亘其前,虽有戎马百万,何所用之③?此钱镠所恃以为安,而国家六十年都之而无外忧者也④。独海道可以径达吴会,而海道之险,吴儿习舟楫者之所畏,虏人能以轻师而径至乎⑤?破人家国而止可用其轻师乎?书生以为江南不易保者,是真儿女子之论也⑥。

  【注释】

  ①吴会:吴会地区。秦汉时期,会稽(kuài jī)郡治所在吴县,故而郡县连称为“吴会”。又东汉分会稽郡为吴、会稽二郡,并称吴会。 晋,这里指东晋。 毗( 皮)陵:亦写作“毘陵”。属吴会地区,在今江苏常州、镇江一带,治所在今常州市。 都:都城。
  ②钱镠(liú):钱镠,字具美,杭州临安人也。五代十国时期吴越国的创立人。 毗陵:晋武帝太康二年(公元281年)分吴郡置毗陵郡,领有丹徒、曲阿、毗陵、无锡、暨阳等县。治丹徒(今丹徒县东南十八里)。
  ③重湖沮洳(jù rù):湖泊重叠广布,低洼泥湿。 松江:苏州河别称,源于太湖。 震泽:古湖泊名,今太湖。 横亘:横贯。《广韵》:亘,通也。
  ④恃:赖,依赖。 都之:建都城于此,以此为都。 者也:加重了语气的文言语气助词。其前面词语中,通常存在一个特指内容。
  ⑤独:唯有。 海道:海上通道。 径达:直接到达。 吴儿:即吴越之地的“弄潮儿”,指做船运的人或渔民。 习:熟悉。 之所畏:所为之畏惧。 轻师:轻装突袭的军队。 径至:直接过来。
  ⑥止可:仅可以。 儿女子之论,小儿见识。

  【译文】

  臣听说吴会这个地方,晋朝人以为不可作为都城,而五代十国期间吴越的钱镠却占据此地以对抗四邻,大概除“毗陵”地带之外不会有了。其地,南有浙江,西有崇山峻岭,东北则湖泊交错且低洼泥湿,而松江、震泽则横向绵延其前,虽有兵马百万,又如何能派上用场?这就是钱镠所赖以为安,且六十年借此地作为国家都城却没有外忧的原因了。唯有海上通道可以径直到达吴会之地,而海路上的风险,也是吴地熟悉舟浆的人所畏惧的,难道敌虏能以轻装简行的军队径直过来吗?攻破别人的家国只需使用轻装简行的军队吗?朝中的书生们认为江南之地不容易保卫,真是小儿女一般的见识。


  【原文】

  臣尝疑书册不足凭,故尝一到京口①、建邺②。登高四望,深识天地设险之意,而古今之论为未尽也。京口连冈三面,而大江横陈;江傍极目千里,其势大略如虎之出穴,而非若穴之藏虎也③。昔人以为,“京口酒可饮,兵可用”④,而北府之兵为天下雄⑤。盖其地势当然,而人善用之耳。臣虽不到采石,其地与京口股肱建邺,必有据险临前之势,而非止于靳靳自守者也⑥。天岂使南方自限于一江之表,而不使与中国而为一哉⑦?江傍极目千里,固将使谋夫勇士得以展布四体,以与中国争衡者也⑧。

  【注释】

  ①不足凭:不足为依据。 尝:曾经。 京口:古城名。在今江苏镇江市。公元209年,孙权把首府自吴(苏州)迁此,称为京城。为古代长江下游的军事重镇。 天地:此指造化、大自然。
  ②建邺:南京古称,原为古县名。东汉建安十七年(212),孙权在此筑石头城,改称建邺。石头城,跨水而立,周围数十里内,设有子、罗城二重城,商业繁华,盛况非常。吴之名臣张纮以为此地有天子气,劝其主定都于此。吴国黄龙元年(公元229年)自武昌迁都于此。 未尽:未能尽然,未能说得详尽。
  ③连冈:连绵不断的山冈。 江傍:大江之侧。傍,同“旁”。 “而非若穴之藏虎也”:此句意在敲击朝廷只知防守的举措。
  ④“京口酒可饮,兵可用”:引文见《晋书·郗超传》,是东晋大将桓温曾讲过的话。陈亮引用这句话强调京口地理形势的优越。 郗,古读 chī,今读 xī 。
  ⑤北府:东晋时曾在京口设立军府,因京口处于国都金陵(即建邺,今南京)以北,故称京口为北府。
  ⑥盖:于此与文言中的“实乃”相当,但更突出语气。 当然:意为“担当关键”“得力”,与现今副词用法有异。 采石:中国古代长江下游江防要地,亦名牛渚山,位于今安徽省马鞍山市西南隅,长江东岸。北通南京,南达芜湖,采石渡口隔江与和州(今和县)横江渡相望。牛渚山为南京西南屏障,有“宁芜要塞”之称。 股肱(gǔ gōng):原指大腿和胳膊,于此比喻为得力的左膀右臂。 靳靳:靳固,于此可引申为“拘谨”。
  ⑦一江之表:指长江外缘。长江以南地区,从中原看,地处于长江外缘,故又称“江表”。 中国:古指中原地区,下同。 为一:为统一整体。
  ⑧固:故而。 展布:展开分布,放开。 以与:来与,借此与。

  【译文】

  臣曾经怀疑书册上的记载不足为凭,故而曾亲自去京口、建邺一趟。登高四下眺望,甚解天地设此险境的含义,而古今有关论述是未能详尽的。京口三面山冈连绵,又有大江横穿于眼前;江旁可放眼千里,其势态近似如猛虎出洞,而非如洞穴藏虎。古人以为:“京口酒可饮,兵可用,而北府之兵更为天下之雄。”实为地势担当其关键,而人能善用于它。臣虽未到过长江下游的采石一带,但其地与京口同为建邺的臂膀,必有依据险关而可俯冲之势,而不会是仅能用于拘谨自守的。上天造化怎会使江南我朝自拘于长江外缘,而不能使其与中原合而为一呢?江旁可放眼千里,故而将使谋略者与勇士们得以放开手脚,来与中原势力抗衡。


  【原文】

  韩世忠顿兵八万于山阳,如老罴之当道,而淮东赖以安寝,此守淮东之要法也①。天下有变,则长驱而用之耳。若一一欲堑而守之,分兵而据之,出奇设险如兔之护窟,势分力弱,反以成戎马长驱之势耳②。是以二十年间,纷纷献策以劳圣虑,而卒无一成,虽成亦不足恃者,不知所以用淮东之势者也③。而书生便以为长淮不易守者,是亦问道于盲之类耳④。

  【注释】

  ①韩世忠(1089-1151),字良臣,与岳飞同时期的南宋著名抗金将领。 顿:义同“屯”,屯驻。 山阳:山阳县,治所在今江苏淮安县。此句指公元1136六年韩世忠任淮东路宣抚使时,曾屯兵驻守山阳,屡挫汉奸刘豫军队的进犯,使淮东地区安然无事。 罴(pí):大熊。 淮东:淮东路。宋时地方行政区域名,治所在今江苏扬州市,辖境相当于今江苏长江以北及安徽淮北东部地区。 安寝:安枕无忧。 
  ②欲:欲要(以)。 堑:壕堑。动名词,此指修筑壕堑。 据之:据守着它。 反以成戎马长驱之势耳:恰与兵马长驱直入的趋势相逆反。 反以:以……相反。在此不要将“反以成”译成“反倒成为”。
  ③是以:所以。 以劳圣虑:使圣上劳虑。此句指庸人之策。 卒:终。 恃:恃靠,坚持。 “不足恃者”的“者”,于此作“词语略省”性代词,这里表示“原因”。 不知所以:不知……道理。
  ④长淮:淮河。 是亦:亦是,也是。 问道于盲:成语,语出唐代韩愈《答陈生书》:“足下求速化之术,不于其人,乃以访愈,是所谓借听于聋,求道于盲。” 之类:是嘲讽朝廷中的书生们与被问路的那个盲人是一类人。

  【译文】

  韩世忠屯兵于淮安的山阳,如老熊当道一般,因而淮东一带赖以安枕无忧,此可谓防守淮东之上策。一旦天下有变,便可用来长驱深入。若一个一个地去修筑壕堑来死守,分兵来坐防,挖空心思设置险阻如同兔子守护洞穴一样,结果威势分散、兵力减弱,恰与营造兵马长驱深入的势态相背道而驰。所以二十年间,众人纷纷献策致使圣上劳虑,结果无一可行,即便可行而又不足以依靠的原因,是不懂得借用淮东地势的道理。而朝廷书生中便依此认为长淮不易防守的人,也等同于被问路的盲人之类。


  【原文】

  自晋之永嘉①,以迄于隋之开皇②,其在南,则定建邺为都,更六姓,而天下分裂者三百余年③。南师之谋北者不知其几,北师之谋南者盖亦甚有数,而南北通和之时,则绝无而仅有④。未闻有如今日之岌岌然以北方为可畏,以南方为可忧,一日不和,则君臣上下朝不能以谋夕也⑤。罪在于书生之不识形势,併与夫逆顺曲直而忘之耳⑥。

  【注释】

  ①永嘉:西晋怀帝司马炽的年号,自公元307到313年。
  ②开皇:隋文帝杨坚的年号,自公元581到600年。 迄:到、至。
  ③更六姓:更换了六个帝王名姓,此指更换了六个朝代,即今天所谓的“六朝”。
  ④谋:谋取,谋攻。 不知其几:不知有了几次。 盖亦……:大概也……。 甚有数:更有数次。于此不做“很有数”解。 绝无而仅有:绝无仅有,即绝无于这次仅有,除了这次再没有了。
  ⑤岌岌然:喻耸然欲坠的样子;危险之状。 朝不能以谋夕:即朝不谋夕。意思是:早晨不能想到晚上会怎么样。此句暗喻:君臣上下只知忧虑金人哪一天会突然打过来,因而成天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 俗语道:艺高人胆大,无私方无畏。陈亮其人,果然“人中之龙,文中之虎”也!
  ⑥併与夫……:以及。併,同并。夫:语气助词,兼发语词。于此用以语气缓冲,以突出下面的词语。

  【译文】

  自西晋永嘉年间,到隋代开皇时代,凡处于南方之国,均把建邺定为都城,且更换了六个朝代,而天下分裂状况达三百余年。南朝军队北伐不知有多少回,北朝军队南征大概也有多次,至于南北相互通和之事,则是除了当今之外再没有见过。未听说有像今天这样战战兢兢地以为北方很可怕,以为江南之地令人担忧,一日不和,则君臣上下就以为朝不保夕了。罪责都在于朝中那些书生们认不清形势,以及把逆顺曲直都给忘记了。


  【原文】

  高宗皇帝于虏有父兄之雠,生不能以报之,则殁必有望于子孙,何忍以升遐之哀告之雠哉①?遗留报谢,三使继遣③;金帛宝货,千两连发,而虏人仅以一使如临小邦④。闻诸道路,哀祭之辞寂寥简慢,义士仁人痛切心骨,岂以陛下之圣明智勇而能忍之乎⑤?

  【注释】

  ①雠,同仇。 殁():原作“死”,四库本作“殁”,意同。 升遐(xiá):古婉称帝王去世。
  ②遗留报谢:在说1188年农历二月宋高宗死后,宋孝宗竟屈辱地派颜师鲁向金国敬献宋高宗生前遗留的珍玩宝物。
  ③三使继遣:南宋遣使向金国敬献宋高宗遗留宝物之后,金国派一使臣低格地来吊祭了一下宋高宗,南宋随后又遣使带着珠宝前去答谢。加上去年(1187年)农历十一月派胡晋臣等人给金国的金世宗生辰祝寿,前后接连三次遣使金国,输送“金帛宝货”。 两(liàng 亮):此为“辆”的通假字。千辆,为非定数量词,喻指金银珠宝数量之多。 连发:指载有金银珠宝的车辆接连发送。
  ④即宋高宗死后,金国面对宋孝宗的遣使献媚,以轻蔑的态度派察克忠一个使臣来象征性地吊祭。
  ⑤闻诸道路:从道路上都可听说。 诸:语气助词“之乎”的合音代用字。 寂寥简慢:冷冷的几句,草草而又不敬。指金人来吊祭的词语简陋而傲慢。

  【译文】

  高宗皇帝与敌虏有父兄之仇,生不能报此仇,则死后必寄希望于子孙,而怎么竟忍心将他的哀讯去禀告给敌虏啊?还将他遗留的珍玩之物馈赠给人家,并三次派使臣去访问,什么绫罗绸缎、金银珠宝,车载千辆地连连发送,而敌虏仅派一使臣来吊唁,如同到访小国一般。路上都可听说,金人哀悼之词冷清傲慢,令仁人义士痛彻心骨,以陛下的圣明智勇来看又怎能容忍啊?


  【原文】

  意者执事之臣忧畏万端,有以误陛下也①。南方之红女,积尺寸之功于机杼,岁以输虏人,固已不胜其痛矣②。金宝之出于山泽者有限,而输诸虏人者无穷,十数年后,岂不遂就尽哉?陛下何不翻然思首足之倒置③,寻即位之初,心大泄而一用之,以与天下更始乎④?!未闻以数千里之地而畏人者也⑤。刘渊、石勒、石虎、苻坚皆夷虏之雄,曾不能以终其世⑥。而阿骨打之兴,于今仅八十年,中原涂炭又六十年矣⑦。父子相夷之祸,具在眼中。而方畏其为南方之患,岂不误哉⑧!

  【注释】

  ①意者:我所认为的,即“我觉得”。 执事之臣:掌管国事的大臣。 万端:处处,重重,没有头绪。“忧畏──万端”,属于宾状结构。
  ②红(gōng)女:古指纺织、刺绣之女。 机杼(zhù)、机梭,都是古文中常见的纺织机代称。 功:此指劳作的成果。 岁:每年。 以:用以,以此。 固已……:本就已经……。注:已,另本作“己”。联系下句来看,当为“已”。 遂就:于是就,因此就。
  ③翻然:反过来、翻转过来的样子。“翻然思”,即反思。此句在劝宋孝宗醒悟,反思一下,究竟谁是江山之正统?别再做本末倒置的事。
  ④寻:追寻。按:宋孝宗刚刚即位时,为岳飞平反,起用主战派,颇有收复中原的雄心壮志。而太上皇赵构坚决反对与金开战,甚至对孝宗说,待我百年之后,你再为之。 “心大泄而一用之”,意为劝告孝宗皇帝要泄掉心中的各种忧虑,专心一用。 以与:因而给予。 更始:重新开始,除旧布新,换个样。 此疑问词“乎”,接于前面的“何不”。
  ⑤以:据以,拥有。
  ⑥刘渊(约251-310):字元海,新兴人,匈奴属。为五胡十六国时期汉赵国的开国君王,在位仅六年。
   石勒(274-333):即五胡十六国时期后赵明帝,上党武乡人,羯族。东晋大兴二年(319),石勒背判前赵,自称赵王,建都于襄国(今邢台市西南),史称后赵(319-352)。在位15年(319-333)。
   石虎(295-349):即后赵武帝石虎,字季龙,石勒的侄子,五胡十六国时期后赵的第三位国君。
   苻坚(338-385):字永固,氐族人,苻雄之子,是十六国时期前秦的国君。曾一度占领中国北方,因倾全国兵力入侵东晋,于淝水之战中惨败。
   终其世:善终其身。
  ⑦阿骨打(1068-1123):即金太宗完颜阿骨打,金国的建立者。
  ⑧相夷:相互夷戮、杀戮。父子相夷之祸:指金国皇家内部多次出现互相残杀之祸。如:金熙宗完颜亶(dǎn),晚年酗酒乱杀。公元一一四九年完颇亮乘机夺位,在宗族中大开杀戒,金太宗完颜晟(shèng)的子孙被杀七十余人。又公元一一六一年,金世宗完颇雍上台后,又大肆翦灭完颜亮之党羽。 方畏:仍在畏惧。

  【译文】

  我感觉到掌管国事的大臣们处处忧虑怕事,这是有误陛下的。南方纺织的女子们,于机梭之间一尺一寸地积攒的成果,却年年输送给敌虏,这已是难以承受的心痛了。而出于山野河川的金银珠宝是有限的,却还无休止地送给敌虏,十数年后,岂不因此就枯竭了吗?陛下怎不反思这种上下颠倒的状况,去追寻刚继位时的气魄,彻底排除忧虑而专心一用,来给予天下一个新的开端呢?!没听说拥有着数千里国土还惧怕别人的啊。历史上的刘渊、石勒、石虎、苻坚,都是外族的枭雄,都不曾善终其身。而金国的创建者完颜阿骨打,自从得势到现在仅八十年,中原沦陷又是六十年,他们父子之间就有相互杀戮之祸,这都被我们看在眼中。而我们仍在畏惧着他们是南方的大患,难道不是个错误吗?!


  【原文】

  陛下倘以大义为当正,抚军之言为可行①,则当先经理建邺,而后使临之②。今之建邺,非昔之建邺也。臣尝登石头、钟阜而望,今也直在沙嘴之傍耳③。钟阜之支陇隐隐而下,今行宫据其平处以临城市,城之前则逼山而斗绝焉④。此必后世之读山经而相宅者之所定⑤,江南李氏之所为⑥,非有据高临下以乘王气而用之之意也⑦。本朝以至仁平天下,不恃险以为固,而与天下共守之,故因而不废耳⑧。

  【注释】

  ①倘:倘若,如果。 大义:指收复中原、重振家国的意志。 当正:该当树立。“当正”的“当”,与下面的“可行”的“可”词性相同,均属副词状语。 抚军之言:指前面所讲的关于让太子“抚军”的主张。
  ②经理:着手经营治理。 使临之:使太子亲临此地。(注:并非说仅来此地视察。)
  ③石头:即石头山,又名清凉山,在今南京西侧。 钟阜:即钟山,又名紫金山,位于今南京东侧。 也直在:还正在、还仍在。 沙嘴:向江海凸出伸入的一种沙土地带。 之傍:之旁。 此“今也直在沙嘴之傍耳”一句,应该不是一些学者所解释的那样:指建邺之所在,当是指陈亮自己写本文时的住处所在。
  ④支陇:山岭支脉。陇,即丘陇。 临:居高下视。 逼:迫近,靠近。 斗绝:陡峭。斗,通“陡”。
  ⑤后世:有人对此处“后世”一词不解。其实建邺历史悠久,战国初期楚威王就于此建城,置金陵邑,且三国时期东吴孙权又据为都城。故凡后来于此地营建者,均可称其为“后世”或“后期古人”。 山经:专论山经地脉的书。 相宅者:会看风水的先生。 所定:指行宫地点的勘定。
  ⑥江南李氏:指五代时期南方十国之一南唐李氏朝廷,建都在金陵。曾在钟山置建行宫。
  ⑦王气:帝王之气。 乘,趁。
  ⑧至仁:指至高无上的仁义之心。 平:平定。 故因而:之所以,正因为如此。 不废:不被灭掉。此指宋朝不被废,并非指该行宫没有被废弃。

  【译文】

  陛下若认为恢复中原这一大义该当树立、让太子抚军的主张是可行的,就应当先经营治理建邺,而后再让太子亲临此地。今日之建邺,已非昔日之建邺了。臣曾经登上石头城和钟山而眺望,臣现今还正在“沙嘴”之旁呢。钟山的丘陇支脉隐隐向下延伸,眼下的行宫倚据平处俯瞰着城市,城的前面则是邻山陡峭。这一定是后期古人读过山经地脉之学的风水先生所勘察选定,是五代时期江南的南唐李氏所构筑,当然并没有居高临下为乘此地王者之气而发挥其作用的本意。本朝以至高无上的仁义之心平定天下,不依靠天险做为坚固堡垒,来与天下人共守着它,之所以我们不被灭掉。


  【原文】

  臣尝问之钟阜之僧①,亦能言台城②在钟阜之侧,大司马门适当在今马军新营之旁耳③。其地据高临下,东环平冈以为固,西城石头以为重,带玄武湖以为险,拥秦淮清溪以为阻。是以王气可乘,而运动如意④。若如今城,则费侯景数日之力耳⑤。曹彬之登长干⑥、兀朮之上雨花台⑦,皆俯瞰城市,虽一飞鸟不能逃也。

  【注释】

  ①钟阜之僧:钟山上寺庙中的僧人。
  ②台城:东晋和南朝时,曾设立“台省(中央政府)”于钟山旁侧,故而后人称为“台城”,故址在今南京市鸡鸣山南乾河沿北。
  ③大司马门:皇宫的外门,这里指台城的外门。 适当:恰在。 马军新营:指新建的骑兵营房。
  ④平冈,平坦的山地。 “……以为固”“……以为险”等句,均属文言中的宾语前置语法,即“以……为固”,“以……为险”,下同。 城:名动词,即构筑城墙。 重,厚重,厚实。 带:动名词,如带状横陈。 玄武湖:在今南京市城东北玄武门外、钟山西北山麓。 “环”“城”“带”“拥”,于此段话中均为动词属性。 秦淮:河流名,源于江苏溧水县,经南京城西部流入长江。 清溪:即青溪,古溪涧名。有关资料:青溪位于南京城东,三国时期吴国赤乌四年开凿;发源于钟山西南,北通玄武湖,南连秦淮河,全长十余里,今仅存流入秦淮河一段。 阻:险阻。
  ⑤如:去,往。此指“兵临”。 侯景:字万景,北魏将领,后投靠梁武帝。公元五四八年,曾与梁宗室萧正德举兵叛乱,攻破建康,公元五四九年攻下台城,但也颇费时日和周折。
  ⑥曹彬(931-999):字国华,北宋初期大将,开宝八年(975)曾率兵攻下金陵,灭了南唐。 长干:即长干巷,此指秦淮河边的山冈。
  ⑦兀朮(?-1148):即完颜宗弼,金国大将,建炎三年(1129)年曾渡江南侵攻入建康。 雨花台:位于今南京中华门城堡南,顶部呈平台状,由三个山岗组成。山岗高约100米、长约3.5公里,
  作者于此段中提到古台城,并在描述建邺的钟山地势时,顺便把历史上三个重要人物衔接进来,意在强调此地的历史地位,也是提醒人们记住历史。

  【译文】

  臣曾经访问钟山僧人,仍能说出:古老的台城在钟山一侧,当年的大司马门恰在今天马军新营之旁。其地据高临下,东面环绕着坚固的平冈,西面的石头城堪为倚重,有横陈的玄武湖自成天险,又拥有秦淮、清溪阻隔一方。所以,这里有霸王气势可以借乘,而且会运动自如。若有军队想越过眼前重重关隘临近今天这座城,就算是当年的侯景也要耗费他数天功夫。当年的宋朝开国大将曹彬登上长干巷之冈,金国大将金兀朮上到雨花台,都可俯瞰到城市的全貌,虽一只飞鸟都不能漏过。


  【原文】

  臣又尝问之守臣,以为今城不必改作,若上有北方之志,则此直寄路焉耳①。臣疑其言虽大,而实未切也②。据其地而命将出师以谋中国③,不使之乘王气而有为④,虽省目前经营之劳,乌知其异日不垂得而复失哉⑤。纵今岁未为北举之谋,而为经理建邺之计,以震动天下而与虏绝⑥。陛下即位之初志,亦庶几于少伸矣⑦。第非常之事,非可与常人谋也⑧。

  【注释】

  ①寄路(jì lù):借路,同“寄道”。《說文》:寄,托也。
  ②大:指口气大。 而实未切也:却未见得切实。“实未切”,亦属宾语前置。
  ③据其:以其做根据地。 命将出师:命令将帅出兵。 中国:于文中泛指中原地区。
  ④乘王气而有为:乘着号令中原的帝王之气势而去作为。陈亮所说的“王气”,并不是南唐眼中的那种单纯意义上的胜境中的“王气”,实际指地理环境中所蕴含着的一种雄视天下、率土中原的霸王气势,意在应当把建邺一带建设成为一个威势强大的根据地。
  ⑤省:省掉。 乌知:焉知,怎知。 异日:他日。 垂得:垂手而得,容易得手。 此段话说明整修建邺也是为了以防将来不测,虽是针对前面守臣的话题而议,实际也是在说给无动于衷的朝廷。
  ⑥纵:纵然,即便。 今岁:今年。 未为(wéi):未曾策划、做出。 北举:北伐之举。 此处“为……之谋”与“为……之计”,是同一语式,故而翻译时应当按照同一语式来译。 以:用以。 绝:断绝交往。
  ⑦即位:指登上皇位。 初志:当初的意志。 庶几:或许,近似,差不多。 少伸:稍有伸张。
  ⑧第:但。 非可:不可。 谋:于此义为“谋算”“商议”。

  【译文】

  臣又曾访问过此地的守卫官员,他认为今日此城不必改建,若皇上有北伐之志,则直接由此借道就行了。而臣持疑,其言口气虽大,却未见得切实。以此地为据点命将领发兵谋取中原,不使他们乘此地的帝王威势而行动,虽然省略了目前的营建之劳,怎预料他日不是得而复失呢?纵然今年尚未作出北伐打算,也应制定整修建邺之计,用以震动天下而与敌虏断绝往来。这样,陛下当初继位时的意志,也或许稍有所伸张了。但如此非常之事,是不可与常人来谋算的。


  【原文】

  陛下即位之初,喜怒哀乐,是非好恶,皦然如日月之在天;雷动风行,天下方如草之偃①。惟其或失之太怯,故书生得拘文执法以议其后②。而其真有志者,私自奋励以求称圣意之所在,则陛下或未之知也③。陛下见天下之士皆不足以望清光,而书生拘文执法之说往往有验,而圣意亦少衰矣④。故大事必集议,除授必资格;才者以跅弛而弃,不才者以平稳而用;正言以迂阔而废,巽言以软美而入;奇论指为横议,庸论谓有典则⑤。陛下以雄心英略,委曲上下于其间,机会在前而不敢为翻然之喜,隐忍事雠而不敢奋赫斯之怒⑥。朝得一才士,而暮以当路不便而逐;心知为庸人,而外以人言不至而留。冺其喜怒哀乐,杂其是非好恶,而用依违以为仁,戒喻以为义,牢笼以为礼,关防以为智⑦。陛下聪明自天,英武盖世,而何事出此哉?天下非有豪猾不可制之奸,虏人非有方兴未艾之势,而何必用此哉⑧!

  【注释】

  ①皦(jiǎo)然:清晰,明朗。 雷动风行:形容行事果断迅速。 偃(yǎn):倒伏。此喻随风势而倾向。
  ②惟:唯有。表示转折。 其:指示代词,于此代指孝宗皇帝后来的行事。 或:或许(因为),也许(因为)。 失:过失,失误。 之:于。 太怯:太胆怯。 拘文执法:拘泥于文章教条,固执于陈规旧法。即指靠下面所说的“典则”来议事。 议:议事。 此二句在说,皇上“失之太怯”在先,儒臣们“拘文执法”于后。
  ③而:然而。 其:指示代词,表示那些。 私自奋励:私下里奋发励志。 未之知:未能对他有所知晓。之:代词,代指“真有志者”。“之”于此作宾语前置。
  ④清光:此喻指皇上的容颜,下同。此句在说当今皇上认为天下之士都不值得与他见面。联系后面的“卒不得一望清光”一句,可见陈亮极为渴望面见皇帝,欲亲自向其陈述收复中原大计。 往往有验:指儒臣们引经据典的说论,往往容易办到。 圣意:皇帝自己的本意、意志。 少衰:有所淡薄、敛默。
  ⑤集议:集众议论。 除授:指加官晋级。古称台阶为“除”,而台阶又表示升级,故常借“除”字表示官职升迁。 资格:指论资排辈。 跅(tuò)弛:指不能循规蹈矩。 迂阔:曲折远阔,常用来喻指道理深邃的学说。(本词原义,并非指高谈阔论。) 巽:古同“逊”,谦逊。“巽言”,指恭顺谦让的话。 横议:放肆的言论。 典则:前人做过的事、说过的话视为“典”,前人立下的规矩视为“则”,即所谓的“典则”。
  ⑥委曲上下于其间:即上来下去委曲在他们之间。 翻然:也是翻转的意思。此指转忧为喜。 隐忍:暗自忍受。 事雠:从事于仇人。事:奉事,从事,奉迎。 赫斯:勃然,盛怒貌。
  ⑦冺(mǐn):古同“泯”。湮灭,泯灭,使泯灭。此引申为“磨灭”。 杂:使混杂,使杂乱。 是非好恶:对事物的肯定或否定,喜欢或厌恶。 此句意为:混杂了自己关于是非好恶的感受与认识。 依违:指言语上模棱两可、似是而非。 戒喻:佛道修持中的训教,教人心存戒念的吿喻。此句寓意为:在敌人面前讲戒喻,无非自欺欺人。 牢笼:于此作“包罗,容纳”讲,此指不分敌我与是非的包容。 关防:此指设关自防。
  ⑧何事出此哉:什么缘故以至于如此? 非有:没有。 豪猾:豪强而狡猾。 不可制:不可制服的。 奸:奸贼。 方兴未艾之势:正处于蓬勃兴旺而未见衰落的势头。 何必用此哉:何用非得如此呢?

  【译文】

  陛下最初继位之时,喜怒哀乐,以及是非好恶之情,都朗朗如天上日月那样分明可见。凡事雷厉风行,天下人正如草随风势一般追随。唯后来或许有失于过分畏缩,以至儒臣们拘泥教条、固执旧法地跟随着您议事。而那些真正有大志者,却私下里奋发励志以追求圣上的本意所在,但陛下或许还不知晓。陛下觉得天下之士都不值得仰见您的尊容,而儒臣们的拘泥教条、固执旧法的说论往往容易办到,以致圣上的意志也就稍许淡薄了。因而每逢大事必集众议论,加官晋职必论资排辈;有才之人因突破约束而遭辞退,无才之人因循规蹈矩而被任用;正义之言因高深阔远而遭废弃,恭顺之言因其委婉动人而被纳用;新奇的学说遭指责为放肆的言论,庸俗的见解却被称为有经典章法可循。就这样,陛下以自己的雄心和英明伟略,上来下去委曲在他们之间,机会在眼前也不敢转忧为喜,暗自忍辱去奉迎仇敌却不敢发勃然之怒。早上得到一位有才学之士,晚上却因挡路不便而驱逐;心中明明知道是无能之辈,却因外面的谏言进不来而留用。磨灭了自己真实的喜怒哀乐情感,混杂了自己关于是非好恶的认识,而把说话模棱两可看作是仁,把佛家戒念的吿喻看作是义,把不分敌我是非的包容看作是礼,把设关自防看作是明智。陛下的聪明来自于天,且英武盖世,什么缘故以至于如此啊?天下并没有豪强而狡猾且不可制服的奸贼,敌寇也并非正处于蓬勃兴旺时期而未见衰落势头,何必非要如此这般畏缩呢?


  【原文】

  夫喜怒哀乐爱恶,人主之所以鼔动天下而用之之具也。而皇极之所谓“无作”者,不使加意于其间耳,岂欲如老庄所谓槁木死灰,与天下为婴儿,而后为至治之极哉?

  【注释】

  ①夫:发语词。于此类似于“这”“那”,与英语定冠词“the”的句前用法相当。 人主:人们的主子,此指皇上、国君。 之所:于此充当结构助词,不属于通常意义的“之所以”词性。 以:借以。 鼓动:激励。 “用之”的“之”,为兼有代词成份的语气助词,不必译出。 “之具”的“之”,属定语助词,相当于“的”,与前面词语构成定语。 皇极:帝王统治天下的准则。 无作:即无为而治。如苏轼的《省试策问》:“上亦虚心而无作,是以公私富溢,刑罚清省。” 不使加意于其间:即不使个人的私意加杂其中。 岂欲如……:怎能想要像……那样。 老庄:即老子和庄子。 槁木死灰:这是引用庄子描述老子的一个词句,喻枯木冷灰般的没有心念和欲望。 与:给与,引申为“让……(修炼)成为”。  婴儿:老子道学中的一种理念,即像婴儿一般的无欲无为,纯粹的天性使然。 至治之极:指达到彻底治理国家的最高境界。

  【译文】

  这喜怒哀乐及爱憎之情,是一国之君借以激励天下人所用的工具和手段。而帝王治国准则所说的的“无为而治”,只是说不使个人私念加杂其中,怎是想教人如老子、庄子所谓的“槁木死灰”,让天下人都修炼成婴儿那样,然后达到彻底治理国家的最高境界呢?


  【原文】

  陛下二十七年之间,遵养时晦①,示天下以乐其有亲,而天下归其孝②;行三年之丧,一诚不变,示天下以哀而从礼,而天下服其义③。陛下以一身之哀乐而鼔天下以从之,其验如影响矣④。

  【注释】

  ①遵养时晦:即遵时养晦。是说:逢时运不济,便遵循时势而退养其身。出自《诗经·周颂·酌》:“于铄王师,遵养时晦。”朱熹注:“此亦颂武王之诗,言其初有于铄之师而不用,退自循养,与时皆晦。”
  ②示:示意,昭示。 乐其:乐于。 有亲:此即指父子之间有爱。《孟子·滕文公上》:“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 归:归从,归顺、归随。此指归随于孝行的教化。
  ③行三年之丧:履行三年服丧之期。古人有为高亲去世后服丧三年之说。 一诚:专心至诚。 从礼:遵从于礼义。 服其义:服从关于仁义的教诲。
  ④鼔:鼓动,激励。 其验:其作用。 影响:如影随形,如响应声。喻上行下效,立竿见影。

  【译文】

  陛下二十七年之间,因时局不便而潜心养志,给天下人看到了乐于奉养高亲的榜样,因而天下人顺从这一孝行;陛下履行三年服丧之期,专心至诚而不变,给天下人看到了哀亲守礼的榜样,因而天下人服从这一义举。陛下能以一人之哀乐而激励天下人效法,其作用可谓影响之大了。


  【原文】

  乙巳、丙午①之间,虏人非无变故②,而陛下不独不形诸喜,而亦不泄诸机密之臣③;近者非常之变,虏人略于奉慰,而陛下不独不形诸怒,而亦不密其简慢之文④。陛下不以喜示天下,而天下恶知机会之可乘?陛下不以怒示天下,而天下恶知雠敌之不可安⑤!弃其喜怒以动天下之机,而欲事功之自成,是闭目而欲行也⑥。

  【注释】

  ①乙巳、丙午:分别指淳熙十二年(1185)、淳熙十三年(1186)。
  ②虏人非无变故:据有关史料显示,1185年金国皇太子允恭病亡,右丞相乌古伦元忠被罢免。1186年,金国左丞相张汝弼被罢免;同年五月,卢沟河(今河北永定河)决口,八月黄河决口,灾情严重;九月,金国派兵征讨乌底改叛乱。
  ③不独:不仅。 不形诸喜:形貌上不露喜色。形:形表,此指面容表情。于此用作名动词,表示“露表情”。诸:“之于”的合音代字。此同“于”。 泄:泄露。
  ④近者非常之变:指宋高宗赵构于去年(1187)驾崩之事。 略于奉慰:简略的慰问。 密:此指密藏、密封,禁止外传。  简慢之文,即前面所说的:“(金人)哀祭之辞寂寥简慢”。
  ⑤恶知:安知,怎知。 不可安:不可让我们安枕无忧。
  ⑥喜怒:此指“喜怒”之情。 以动天下之机:是说,以触发天下时机的出现。此句不作“随着天下时机而动”讲。 事功:事业之功,或事业功果。功,于此表示成绩、效果。

  【译文】

  乙巳、丙午两年之间,金人内部不是没有事变发生,而陛下不但形貌上没有喜的表现,却也不将此事透露给机密大臣们;近来我朝发生不寻常变故(宋高宗驾崩),金人冷淡地过来吊唁,而陛下不但不表露出愤怒,却也不将那草率而又轻慢的悼文封禁,以致外传。陛下不以自己的欣喜示意天下,而天下人怎知有大好时机可乘?陛下不以自己的愤怒示意天下,而天下人怎知道仇敌令我们不得安枕?放弃用宣示自己的喜怒之情来触发天下时机的出现,却欲想事业功果能自然得来,这是闭着眼睛在想走路啊。


  【原文】

  小臣之得对,陛下有卓然知其才者①;外臣之奉公,陛下有隐然念其忠者②。而已用者旋去,既去者无路以自进,是陛下不得而示天下以爱也③。大臣之弄权,陛下既知其有塞路者④;议人之多私,陛下既知其有罔我者⑤。而去之惟恐伤其意,发之惟恐其怅恨而不满,是陛下不得而示天下以恶也⑥。陛下翻然思即位之初心,岂知其今日至此乎⑦?臣犹为陛下怅念于既往,而天生英雄,岂使其终老于不济乎⑧!长江大河,一泻千里,苟得非常之人以共之,则电扫六合,非难致之事也⑨。

  【注释】

  ①小臣:指地位不高的臣子。 得对:于殿庭上得到皇帝的对问,即廷对。 卓然:于此意为“突然”,引申为“意外”。
  ②外臣:通常是未被朝廷册封官职的民间学士的自称,类似于陈亮自己这样身份的人。于此,并非指地方官吏。 奉公:此指为国事效力。 隐然:心下里,暗自里。
  ③而已用者旋去:而已被用过的人不久就被辞去。 既去者:被辞去的人。 无路以自进:没有渠道可让自己再重新回来。 是:此、这。于此相当于“因此”。下同。 不得而:不能够。 此前几句,均就“小臣”“外臣”境遇而言,劝谏皇上应多多召见他们,以向天下示以爱心,并于中发现对朝廷有大用之才。其实,陈亮自荐之心,始终寓于先后几次上书之中。
  ④弄权:滥用职权,玩弄权术。 塞路:此指堵塞下情上达的言路。 既知:已然知道,此指“当然知道”。
  ⑤议人之多私:(他们)评议人时多出于私心。〔提示〕“议人”是动宾结构,不属偏正结构复合名词,不可理解为“谏官”或是“向皇帝提建议的人”。此句“议人之多私”,是承上句而言,当然指“大臣们”所为。这就是文言文不可一味直译的较典型的例子。 有罔我者:有欺罔我的地方。此处的“我”,是以皇帝自我角度设想。
  ⑥去之:指除去这些闭塞言路的弄权大臣。 发之:揭露、暴露他们。此前两“之”,均为代词。 怅恨:忧怨。“怅恨而不满”中的“而”,表示并列关系,同“和”。 示天下以恶:向天下人宣示自己的憎恶。
  ⑦此句“翻然思”,亦是“反思”。 岂知其今日至此乎:怎知会到今天这种地步?此句,是就前面列述的屈辱于金国、不敢宣示自己的情感气概,以及朝廷内庸人塞路之事而言。
  ⑧怅念:忧郁地、遗憾地牵念。既往:过去的一切。 天生英雄:虽是恭维孝宗皇帝的话,实际是在激励他,同时也在暗指帮他匡扶社稷的英雄。 终老于不济:虚度终生于一事无成。
  ⑨长江大河,一泻千里:此句寓意于要像长江大河那样形成一泻千里的势态。 苟:如果,假使。 共:共事。 电扫六合:喻像闪电雷霆那样横扫天下。六合:此指天下。 难致:难以达到,难以成功。

  【译文】

  小臣子能在殿廷上得到皇帝对问,陛下会意外发觉他们中真有才能者;非在编的臣子为国事效力,陛下会暗中感念他们中真有忠诚者。而这些人用过后不久就被遣散了,而被遣散的他们不可能再有渠道自己回来,这就是陛下您不能够向天下彰显自己的大爱之心啊。朝中大臣们擅自专权,陛下当然知道他们中有堵塞言路的人;他们评议人时多出于私心,陛下当然知道他们中有欺瞒您的人。若将其罢官唯恐伤害他们的自尊心,若揭露他们又唯恐惹其忧怨和不满,这就是陛下您不能够向天下宣示自己的憎恶啊。陛下反思一下当初刚刚即位时的心志,哪里想到今天会走到这一步?臣仍在遗憾地为陛下牵念着这过往的一切,如此天生英雄,怎可使他于不得志中老了此生啊?你看那长江大河,一泻千里,势不可挡。若能得到不寻常的人来共谋大业,那么,如同闪电雷霆一般横扫天下,并不是难以实现的事。


  【原文】

  本朝以儒道①治天下,以格律②守天下。而天下之人,知经义之为常程③、科举之为正路,法不得自议其私,人不得自用其智④,而二百年之太平繇此而出也⑤。至于艰难变故之际,书生之智,知议论之当正,而不知事功之为何物⑥,知节义之当守,而不知形势之为何用。宛转于文法之中,而无一人能自拔者⑦。陛下虽欲得非常之人以共斯世,而天下有谁肯信乎⑧?

  【注释】

  ①儒道:此指儒、道两家教义。 ②格律:此指法规刑律。 ③经义:此指经书义理。 常程:常规守则。
  ④法不得自议其私:于法令法规上不得擅自以私念来议用。 人不得自用其智:人不得自以为是地擅用智谋。或即儒道学说中的“不自用”,即所谓:自用其智,自以为是,而其智更愚。 此二句,不要从上下句对偶形式来直译。因为,古代文言有自己独特的语句解意习惯,且并不完全与当代语句解意习惯对应。
  ⑤二百年:自公元960(庚申)年宋太祖建国,到陈亮此次上书的公元1188(戊申)年,宋朝共有228年基业。所谓的“太平”,也是从宋朝廷整体存在来看。 繇(yóu):古同“由”。
  ⑥书生之智:指儒臣之辈及文人学者们的心智。 议论:议说理论。 而:却。 事功:事业取功,有时指办事的功效。讲究行事务实,不尚空谈。《周礼·夏官·司勋》:“事功曰劳。”郑玄注:“以劳定国若禹。”贾公彦疏:“据勤劳施国而言。”
  ⑦节义:节操与义行。 形势:时局形势。意在形势变化上的利用。 宛转:委婉周旋。 文法:此指文章技法。 自拔:自己跳脱出来。
  ⑧以共斯世:来共同谋事于这个世上。 斯:这个。

  【译文】

  本朝以儒、道两家教义治理天下,以法规刑律巩固天下。而天下之人,知道经典节义为常规守则、科举制度为仕途正路,法令法规上不得擅自以私念来议用,人不得自以为是地擅用智谋,因而宋朝二百年太平基业便由此实现。至于在艰难变故之际,儒臣学者们的心智,只知议论为正道,却不知事业取功为何物,只知到节操义行应当遵守,却不知时局形势有何用。都委婉周旋于文章技法之中,而无一人能自我跳脱出来。陛下虽然想得到不平常的人来共谋当世,可天下又有谁肯相信呢?


  【原文】

  臣于戊戌之春正月丁巳①,尝极论宗庙社稷大计,陛下亦慨然有感于其言②,而卒不得一望清光,以布露其区区之诚③。非廷臣之尽皆见恶,亦其势然耳④。臣今者,非以其言之小验而再冒万死以自陈,实以宗庙社稷之大计不得不决于斯时也⑤。陛下用其喜怒哀乐爱恶之权⑥,以鼔动天下,使如臣者得借方寸之地,以终前书之所言,而附寸名于竹帛之间,不使邓禹笑人寂寞⑦。而陛下得以发其雄心英略,以与四海才臣智士共之⑧。天生英雄,殆不偶然,而帝王自有真,非区区小智所可附会也⑨。

  干冒天威,罪当万死!

  【注释】

  ①戊戌之春:指距此次上书十年前的淳熙五年春正月初二(公元1178年),即陈亮第三次上书孝宗皇帝日期。
  ②极论:畅议,极力论说。 宗庙:封建王朝供奉祖宗神位的庙宇。其香火是否正常延续,象征着祖业的延续。 社稷:是古代王朝祭祀天地、祈福于谷神的一种庄严的国事,并设有特定场所,常引申为一个国家或王朝的标志和象征。
  ③卒:终。 一望清光:一见尊容。 布露:完全坦露,尽述。 区区:小小。 诚:诚见。
  ④尽皆:全部。 见恶:憎嫌,认为可憎。 亦其势然耳:也不过是趋势使然。按:当然这个趋势的源头在皇帝那儿。
  ⑤以其言之小验:指上次上书中的一些话被得到肯定。 自陈:自表,自我表白。 斯时:此时。
  ⑥用其喜怒哀乐爱恶之权:是在劝说皇帝要用自己表达喜怒哀乐及爱憎的权利。
  ⑦如臣者:做臣子的。 方寸之地:喻很小的地方。 以终:以便完成,以便详细阐述。 寸名:占用寸许空间所书写的名字。 竹帛:古人通常将历史刻在竹简上或书写于丝帛间,故而后人常以“竹帛”做为“史册”的代称。 邓禹(公元2—58):东汉开国大将。 笑人寂寞:邓禹曾经笑朝中大臣们寂寞无闻。
  ⑧发:发挥,施展。 英略:英明伟略。 四海:犹指天下。
  ⑨殆:“当然”或“大概”。 真:此指真知灼见。 附会:此指攀附会意。 此段话又是激励孝宗的恭维之语。讽谏之余,总要再为皇帝遮上一张神秘色彩的面子。可惜孝宗皇帝,终还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译文】

  臣于十年前的春正月初二,曾上书极力论说江山社稷大计,陛下也曾感慨其中之言,然而终不能得见圣颜一面,以便尽述自己小小的诚见。并非朝廷大臣们都憎恶于我,这也是大趋势使然。臣今日这次上书,不是因为前番言论得到一点肯定而再冒万死之罪来自我表白,实在觉得江山社稷大计不得不决断于今时。陛下要用自己的喜怒哀乐与爱憎的权利来激励天下,使为臣在圣驾面前得借方寸之地,以便完整阐述前面所论之言,而得以在青史之间附上寸许之名,以不致邓禹之类英雄笑人寂寞无闻。而陛下将得以一展雄心伟略,从此与四海才臣智士们共谋大业。既是天生英雄,当然就不是偶然存在,而帝王自有其真知灼见,就不是区区小臣的智慧所能攀附会意的了。

  干冒天威,罪当万死!
 

  --- 相关资料 ---

  南宋·陈亮 (1143-1194)

  陈亮,南宋时期杰出的爱国主义思想家、文学家。宋高宗绍兴十二年九月初七,生于婺州永康龙窟村(在今浙江永康市桥下镇)。原名汝能,后改名陈亮,字同甫,世称龙川先生。陈亮的曾祖父陈知元,在北宋徽宗宣和年间“以武弁赴京守御,从大将刘元庆”死于抗金战斗之中。他的祖父陈益“明敏有胆决”,其父陈次尹刚成年即为全家生活而奔波,而对陈亮的哺养教育之责,主要由祖父母承担。陈亮曾念及道:“皇祖、皇祖妣鞠我而教以学,冀其必有立于斯世,而谓其必能魁多士也……少则名亮以‘汝能’,而字以‘同甫’。倦倦恳恳之意。”
  陈亮生活在民族矛盾异常尖锐的南宋时代,家庭环境的熏陶,使他在青少年时期就有经略四方之志。他以抗金复国为已任,曾五次上书孝宗,反对“偏安定命”,痛斥秦桧奸邪,倡言恢复祖国统一大业,并提出一系列改革时弊、中兴图强的主张。未料他的力主抗金、反对议和,却遭到了权贵们的嫉恨,曾三次被捕入狱。
  其政论文、史论,如《上孝宗皇帝书》《中兴五论》《酌古论》等,以“任贤使能”“简法重令”等革新图强举措为要旨。其哲学论文,则更具有朴素唯物主义思想。他力倡“道在物中”,并围绕王霸、义利、天理和人欲等重大哲学问题,同“程朱理学”展开辩论。并讥讽空谈“尽心知性”的理学家们,“皆风痹不知痛痒之人”。在大辩论中,陈亮写了《又甲辰秋书》《又乙巳春书》等第一系列给朱熹的信,独树一帜地力倡事功,构建了以“事功”为核心的崭新的思想体系──永康学派。乾道八年(1172),其先后十余年在小崆峒“保社”和寿山石室(今五峰书院)收徒讲学,益力著书。他的文章诗词豪放有力,政论尖锐锋利,且极富有爱国思想,不愧“人中之龙,文中之虎”盛誉。其生平中与辛弃疾志同道合,诗文往来衷恳,堪称一代挚友。
  宋光宗绍熙四年,时年已五十一岁的陈亮终于状元及第。在其给宋光宗后帝的《及第谢恩和御赐诗韵》中,仍念念不忘抗金复国大业:“复仇自是平生志,勿谓儒臣鬓发苍!”可惜翌年四月初八,病逝于赴任途中,享年仅五十二岁,谥号文毅。有《龙川文集》《龙川词》等著作传世。
  1975年7月23日,毛泽东做了白内障手术。为其做手术的两位大夫唐由之、张淑芳谈起了这样一件事:手术后有一天,毛泽东在读书的时候,读着读着,忽然大哭起来,白发抖颤之间,几乎不能自抑。医生劝慰后询问原因,才知道毛泽东读的是一首宋词,是陈亮的《念奴娇·登多景楼》。毛泽东一生中文韬武略无人可及,对于这首词以及陈亮的其它书文,想是少年时就已熟识,可这次重读时感悟到了什么?结合当时情事,我们也许略有所省,也许未必尽知。能令身处暮年的这位伟人为之涕泪横流者,乃心灵于慷慨悲壮间之共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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